“去哪儿了？”

    回到树屋，天光正微蒙。

    澜月伫立窗边，已穿戴齐整，侧脸氤氲在曳动的树影间，有墨色的发丝在腰下拂起。

    一双手轻轻揽过身体，千翎定定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眼尾有干涩的红痕，缓缓抬手紧紧将少年拥抱，脸颊深深埋入他发间。

    “怎么了……翎？”

    他缓缓回抱她，学着她以往的样子轻轻缓缓地蹭脸颊，发丝痒痒的。

    她睫毛在颤抖，喉咙里有哽咽之声，终归咬唇压住了，慢慢摇头。双手紧紧抱着他，紧紧抱着……像是一松开手，就会消失不见。

    时间……不多了啊。

    暮春之末，千万年来天使恶魔首次停战协议签署仪式，在伽兰黛尔召开，世间诸族瞩目。

    玄老白袍拂卷缓缓自空中降下时，十二影天使紧随其后，花风妍、蘭之叶，元阆泠泠等被扣押的圣天使亦跟随在队列中。

    辽阔平原的另一边，澜月千翎执手行于联军最前方，澜风珑牙、千羽烈重影，以及兽人一方的黎小若胡玉墨青离琅虚、鲛人族一方的女王无泪与随行鲛人侍从，皆紧随其旁。浩浩汤汤气势磅礴，不远处黑压压的军队严阵以待，各族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花风妍、蘭之叶等人与联军队列中清雪镜、罗森贝、七园槿三人目光相对，同时怔了怔，而后又同时陷入沉默。

    “这阵仗……可真不像来谈和的。”

    平原无边，远处青山连绵与空蒙天穹相映。

    玄老白衫在风中拂卷，挑眉讽道，身边十二影天使亦面露嘲色，没有半分受降的屈辱，反倒有种看热闹的意味深长。

    “花陵玄，你怎么还有脸代表爱伦伊斯出来抛头露面？”烈重影抄着手把他从头打量到脚，“纵横长老阁三百年，你也够意思了，干下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还不自觉点去螺旋之塔吃牢饭？”

    不等老人回应，花风妍已自队列中跨出，瞪住他：

    “今日是来议和，你再要口出狂言诬蔑我爷爷，当心我要你好看！”

    “我呸，”烈重影毫不退让朝她吐吐舌头骂道，“泼妇。”

    花风妍手中荆棘之鞭显现，气极正要上前，被玄老抬手拦了下来，示意她退下，这才又狠狠瞪了烈重影一眼，红裙拂卷回了队列中。

    千翎站在澜月身边，栗色发丝自肩头拂起，殷红色双瞳注视着不远处的老人，轻声开口：

    “我方作为战胜方，提出的条件是由爱伦伊斯公开审判，缉拿以花陵玄为首、肆意抓捕各族子民、公然违禁制造天使恶魔混血种的罪孽之徒……”

    “现在，请你们付诸行动。长老阁首席长老玄老，你对世间各族犯下的滔天罪行已无可宽恕，你没有资格站在这里代表爱伦伊斯与我们谈和。”

    她伸手拉过身边金发白袍的少年，当着所有人的面执起他的手，声音冷冽洪亮：

    “爱伦伊斯前圣殿圣天使、月桂天使清雪镜，他为长老阁首席长老花陵玄栽赃陷害，被十二影天使围攻跌落天空圣城，为铲除奸邪拯救家国，与我恶魔族合作……”

    清雪镜怔住了：“小翎……？”

    对面阵容中花风妍蘭之叶等人亦是惊住了，瞠目结舌面面相觑。而后花风妍急迫抓住了玄老的袖子，急急询问：

    “她说的……是真的？！爷爷，你明明说是镜被这贱人勾引随她叛逃……怎么会是这样？！你为什么——”

    “住口。”

    老人却是一拂袖袍甩开她的手，冷声训斥：

    “这里没有你插嘴的份。”

    这一边千翎眸中有腥色漫出，抬高的声音如洪钟震荡漫过两方人群，双瞳氤氲的光亮令人无法直视：

    “清雪镜才是真正为天使一族思量考虑的人，是爱伦伊斯最德行配位的接班人！”

    “只有他有资格，代表爱伦伊斯与我方谈和……”

    玄老冷笑出声，打断她：

    “笑话！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能懂什么？三百年来爱伦伊斯的最高掌权者是我，接下来三百年、五百年、千年万年也会一样。”

    他顿了顿，纠正道。

    “哦不对，应该说是……接下来这个世界的最高掌权者。”

    他抬起手，嘴角勾起癫狂的笑，逐一指向澜月、黎若、无泪……

    “包括你恶魔族，你兽人族，你鲛人族……还有那几个小杂碎。”

    “通通都将是我的。”

    联军众人脸色一瞬变了，首领受辱诸多卫兵恼羞成怒就要冲上前，被前方黑发黑袍的少年抬手制止。

    “你不是来议和的……”

    长发倾落，澜月长袍翩跹缓缓走上前，将千翎护到身后。瞳孔收缩，周身隐有劲风如水流平地而起，眼里潋滟血色涌漫而出……

    却对峙着未直接动手，眼里冰封的寒霜预示最后的警告：

    “天使一族已经穷途末路。你假意递来降书，引我们来此，无非是想逆风翻盘。”

    “可我劝你思虑清楚，谈和的机会只此一次，你若要在此开战，我军绝不会手软。”

    玄老盯着他，盯着他，忽然缓缓笑起来，脸再次变得僵硬了，而后仰天发出癫狂大笑，那笑声里苍老的声音与少年音夹杂，诡谲莫测：

    “月神啊月神……三百年了，你轻敌的毛病——”

    “一点没变啊！”

    天边有璀璨的白光亮起，像入夜的第一颗星子，而后第二颗点亮，第三颗……

    密密麻麻璀璨炽烈如白昼群星降世！

    “那是……”

    所有人看着那光芒的星辰愣住了，千翎瞳孔一瞬收缩，记忆里是三百年前混乱的战场，脸色惊变尖叫着一把将澜月扑开——

    “小心——”

    呲——

    千万璀璨耀目的光束贯穿而来，圣光灼灼气浪汹涌，转眼横扫过整片平原贯入熙熙攘攘的联军军队，转眼爆发的极昼圣光将天地笼罩——

    “咳呃……！”

    清雪镜仓皇睁大了眼，金发扬起，眉心月桂羽赐尚未张开护盾，迎面一柄荆棘长剑已直贯入胸膛——

    鲜血蓬起泼溅上白皙脸颊，他呆呆看着面前老人，睫毛颤动瞳孔失了焦距，发丝流散，白色长袍遍染淋漓鲜血，缓缓跌跪下去没了声息。

    “镜——！！”

    花风妍眼泪滚落发出凄厉惊叫，蓦地扑上去试图抢夺玄老手中的荆棘长剑，被他拂袖就是一巴掌扇得重重跌飞出去，嘴角鲜血成细流淌下来，颤抖哭喊着朝清雪镜爬去，浑身哆嗦看着他胸口插着长剑睁着眼倒在血泊中的样子，揪住头发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叫。

    “镜……！”

    千翎眉心四叶草光芒炽烈，正护在澜月身前，呆呆看着几乎转眼跌跪下去没了声息的清雪镜，泪水滚落仓皇扑了上去，嘶声大喊：“镜——”

    “放心吧，避开了要害。”玄老脸上露出一丝冷笑，白袍拂卷，在花风妍撕心裂肺的哭喊中握紧剑柄、带着淋漓鲜血一把从少年胸膛抽回了荆棘长剑！

    “用我爱伦伊斯培养教导的出色能力，去帮外人对付自己的师长，如此背德忘义的叛贼逆子！就这样轻轻松松死去，岂非太过便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