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睡,却不是很安稳,一个一个的“梦境”接踵而至。
只是“小太子”隐约觉得,这应该不是梦,而是属于这个身体原本的记忆。
某一刻,“小太子”猛然睁开眼睛,思绪有些杂乱,一时间回不过神,隐约的光亮,隐约的脚步声,思绪立即打住,“小太子”一抬脚,夹住薄被,滚了半圈,将薄被抱在怀里,看到拿着灯的龚嬷嬷,眼中闪过放心,果然,“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才是“正确”的,睡觉规规矩矩的他,完全就不符合他们认知里的小太子。
“殿下,该起身了。”龚嬷嬷靠近了,轻声说道。
循着“梦境”零星的画面,眼睛半睁半闭的慢腾腾的做起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由着他们折腾。
而“小太子”趁着这个时候,开始梳理“梦境”,别管心里边什么样,面上半点不显,因为成长环境的关系,他其实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收敛情绪,因为他就算是像个普通的小孩子一样哭闹,也不会得到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更何况他在皇位上都已经坐了两年了,更加不可能轻易的让人看出自己的情绪。
而“梦境”中的画面,闹腾的,欢笑的,最关键的,是有母后,他就算没有亲眼见过,但是,父皇留下的那许许多多的画像,他连每一个细节都记得,绝对是她,因为这一点,让他险些没绷住。
有的东西是一样的,有的东西又完全不一样,这也让他确定,现在这个身体,是他也不是他,是,是因为同样的身体,不是,是因为完全不同的成长经历。
“梦境”中的画面,还真是让人嫉妒呢,像是被万千虫蚁啃噬一般,这样的嫉妒很丑陋,但是,那又如何呢?他是坐拥江山富有四海的皇帝,就是嫉妒另外一个被父皇修理得苦逼兮兮的年幼的自己!他生来没娘,在外人眼中,还是母不详,父皇对他冷淡,作为唯一的亲人,经常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回,有时候甚至是三五几个月,他尊贵无比,拥有最好的一切,可是那又有什么用?
“梦境”中的小屁孩,能在母后怀里撒娇耍赖,就算同样被父皇不喜,却基本是日日见到,不会被视同无物,还有一群人陪着玩儿,被宠着,疼着,捧着,只是课业多了一点而已,只是早上起得早点而已,只是冷言冷语被训斥几句而已,又算得什么,算得什么!居然因为这么点就闹脾气,使小性子?!简直就不可饶恕!如果能够让他拥有,让他再学十倍百倍的东西都没关系,他会用心,他会竭尽所能!
他原以为,年幼时候的一些想法,他已经忘却,尤其是登上皇位之后,很少再去回想,可是,在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进入另一个自己的身体后,发现完全不一样的东西,才发现,原来从来就没忘记,只是被压在心底,一点一点的发酵,哪怕只是一点诱因,都可能引发出来,而现在,简直就是燎原之火,他的情绪就被彻底的引爆了,如果一直都没有就算了,可是另一个自己为什么就可以拥有?不同的人就算了,他们还是同一个人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龚嬷嬷敏锐的从小太子身上感受到了戾气跟浓浓的悲伤,大皱其眉,缓了缓跪下来,面对小太子,闭着的眼睛下面,挂着两颗泪珠子,将龚嬷嬷着实下了一跳,皇上打仗回来之前不说,就算是回来之后,是不是的修理他,情绪再如何的低落,也没将见他掉一滴泪。“殿下,这是怎么了?”
“小太子”睁开眼睛,“嬷嬷,刚才想起来,昨晚做了一个噩梦,母后父皇不要我了,所有人都不要我了,周围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我怎么喊都没人搭理我,我好害怕。”泪珠子吧嗒吧嗒的掉,看上去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龚嬷嬷用帕子给他擦掉眼泪,柔声道:“殿下,这梦都是反的,皇上跟娘娘是绝对不会不要你的,皇上呢,就是心眼小了点,心里就只装得下娘娘,对你才冷淡了点,你别往心里去,要知道其他人,通常情况下,连皇上的一个眼神都得不到。娘娘就不必说了,是再疼殿下不过了,只是皇上是醋坛子,容不得任何人跟娘娘亲近,娘娘也是为着殿下,担心殿下被皇上责罚,这偶尔才会显得冷淡一些,所以呢,那些梦什么的,绝对不作数的。”
“小太子”发现,龚嬷嬷也不太一样,他的记忆中,她严肃,刻板,冷漠,什么事情都讲规矩,感觉上就不像一个人,现在,依旧严谨,但是,身上却带着淡淡的温情,而且,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编排父皇,不说她严谨的性子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这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而从“梦境中”得知,她好像一直都跟在母后身边。
“嬷嬷在母后身边多久了?”“小太子”眼中带着点好奇,不着痕迹的开始套取更多的信息。
“十一年多了,娘娘还在齐安府,还不足十二岁呢。”说起来,龚嬷嬷也有着淡淡的怀念,日子过得真快。
“小太子”不动声色,如果他了解不差的话,龚嬷嬷一直都是父皇的人,缘何那么早就到了母后身边伺候?所以说,根源还是在自己父皇身上吗?说起来,“小太子”并不怨恨自己的父皇,相反,对他敬仰又孺慕,只是,他隐约知道,娘是因为他才没有的,而父皇对娘情根深种,就算对他不待见,他幼时不明白,后来也是理解的,他父皇当皇帝的那些年,过得是什么日子,他很清楚,活着的只是一具驱壳,有时候他甚至希望他身边能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就算可能会占据娘在父皇心中的位置,但是,那到底是他父皇,看到他那样,当儿子的岂能不心疼?可是,他的后宫,完全形同虚色。
从“梦境”中的情况来看,父皇的性情确实有所不同,别的不说,至少,他的身上非常的康健。
所以说,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娘能够在,还是名正言顺的站在父皇身边,母仪天下,真的是太好了。
“嬷嬷,能跟我多说一些父皇母后早年的事情吗?”“小太子”表现得完全像一个好奇宝宝。
“梦境”虽然很多,但是也比较的零碎,不能形成完整的记忆,而且,里面缺失的明显更多,他需要理出一条完整的线。
龚嬷嬷倒也没觉得不对,挑拣了一些事情跟“小太子”说,虽然有些事情没有直接捅出来,龚嬷嬷还是知道靖婉早就知道她的来历,所以,在跟“小太子”说的时候,也没有刻意的避讳什么。
“所以,嬷嬷是父皇派到母后身边的?可是为什么呢,母后远在齐安府,之前从未来过京城,还是说,父皇曾经去过齐安府?那时候就看上母后了?”“小太子”好像一脑门的问号,然而他对自己父皇的生平很清楚,父皇从出生二十多年都在京城,与母后相识,甚至不是在母后来京城之初,还是说,在这里,父皇其实是离开过京城的?
“那奴婢就不知道了,皇上的事情,岂能容奴婢们揣测。”
“小太子”凭借现在这具身体的优势,缠着龚嬷嬷问了更多更具体的事情,反正,他也没觉得丢脸什么的。
而小太子将自己父皇母后成婚前后的大致经历完全理清楚了,饶是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也觉得有点懵,这差别也太大了一点,怎一个“不可思议”能够形容的?父皇二十多岁了没娶妃纳妾,能将母后以原配嫡妻的身份娶了就算了,母后居然还跟上孙宜霖订过亲?他的太傅不是都不认识母后的吗?现在呢,人还活着吗?依照他父皇对母后的心思,如果是只是一般的定亲还好,如果是对母后用了情,那么太傅不死也的脱层皮啊,真的不敢确定现在官场有没有他的一席之地,倒是不好多问,因为已经超出的好奇的范畴,而母后原本的丈夫,好像更是没他丝毫干系。
信息量太大了一点,他也得缓一缓。
话说,事情全部都面目全非,如果不是人基本上都对得上,“小太子”都要怀疑是不是找错了亲戚。
还有一点很奇怪,母后既然早早的嫁给父皇,为什么他还是原本的时间出生,这个身体跟他的也是一样,确定无误。
越了解,这谜团好像越多了。不过,最可疑的果然还是他父皇。
要说,龚嬷嬷一双利眼,能骗过她的人,少之又少,但是“小太子”在这方面堪称炉火纯青,要知道,曾经,他可是将李鸿渊跟众多臣子都瞒过去了的,尽管李鸿渊是因为跟他接触较少,基本上不关心,而臣子们更多的是心疼他,在当成储君的同时,心里边还当成自家的儿孙,看他的时候自然就带着滤镜,只是,距离那个时候已经几年了,“小太子”本事再次见长,更何况,龚嬷嬷看这身体原主儿,也是带着滤镜的,只要不是绝对不符合他行为习惯的,都不会质疑。
“小太子”倒是好像再问问,不过,时间不允许了。
接下来要做什么,倒是很清楚,因为原身觉得苦逼,所以“梦境”很清晰。
在外面稍微一活动,“小太子”就发现了,虽然是同一具身体,但是现在的比他的要好,大概还是在娘胎里养得更好。
运动之后,又是一番洗漱换衣服,然后是早膳。
时辰差不多了,就去读书,而几个伴读已经等着了。
最开始授课的,倒是普通的讲侍。
所讲的内容,“小太子”表示,他或许比讲侍还清楚,不过,按照原身的年龄估算一下,嗯,不错,比他原本学得早。
在讲侍讲完之后,“小太子”适当的提了一些问题,说了一些看法,根据对方的表情,一点一点的调整,然后,他也摸清了原身的学习状况,虽然整天哼哼唧唧的觉得辛苦,但是,学的还是不错的,因此,倒是对原身稍微的满意了一点,至少没有辜负父皇母后的期望。
讲课告一段落“小太子”尽可能的模仿原身的性情,又开始从伴读身上套话,这就容易太多了,稍稍的露了破绽,也能轻而易举的圆过去,根本就没有难度,收获也还不错。
那位被父皇“赏识”的武安侯傅云庭,打西匈奴的时候,那场最大的变故非但没有发生,他还立下汗马功劳,后来尽管被夺了军权闲赋在家,在父皇亲征南齐的时候,又被带了去,再一次的立下功勋。
而自己的父皇,竟然将南齐直接给灭了,完全的纳入了启元的疆域,不过,不知道父皇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南齐的都城称之为南齐城,是府城,这是让曾经生活在你那里的南齐人铭记耻辱吗?父皇你这么恶劣,不会被揍,也会被咒的吧。
武安侯傅云庭呢,从南齐那边回来后没多久,又被丢去打前魏了,别人或许以为他深得父皇信重,他却感觉他无比的凄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小太子”对这样的认知分外的笃定。
事实上,“小太子”更想了解母后的事情,但是,作为天下之母,肯定不能被随意的议论,而且,一不小心问无知的问题,很可能就会引来怀疑。所以,只能强行的按耐。
不过,从那零星的了解中可以知道,母后其实很厉害,好像南齐后续的事情,全部都是母后处理的,从派遣官员,到各方面的治理,基本上都是母后一手包办,事实上,在他所知的一切,虽然没有母仪天下,但是,同样不能否认她的功绩不是吗?
想得越多,就越想见她,包括以往隐形的思念,都在迅速的累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控制不住彻底的爆发。
“天麟。”
因为想得太入神,听到这声音,狠狠的惊了一下,在整个皇宫中,会这么叫的就只有一个人而已,而且,“梦境”的声音在这一刻也与现实完全的重合,他想见她,可是在这么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所有的心里建设好像都失去了作用,有些僵硬的循着声音看过去,是她,就是她,没有错,不管是看过的那些画像,还是“梦境”,就算前者与现在稍有出入,但是细节处无二致,而后者尽管稍显模糊,但是气质神态一般无二。
活生生的,就在眼前,不是浮于一张纸上,也不是从别人口中听到。
可是,明明在初登基的时候,都未曾无措,面对臣子天下大事都游刃有余,这一刻他却手足无措,不知道要作何反应。
只是靖婉已经走了过来,其余的人都见了礼退到一边。
靖婉弯腰摸摸他的头,眼中是可见的担忧,“怎么啦,方才听龚嬷嬷说,你昨晚没睡好,做噩梦了?”
被摸头的“小太子”却像是被惊到一样,猛地后退,还险些的摔倒,有些狼狈。
而靖婉的手还抬在空中,轻轻地蹙眉,眼含疑惑。
“小太子”暗叫一声要遭,面上的神情秒变,皱着小脸,“母后,我都五岁啦,不要随便摸人我头啦,听人说会长不高的。”而心里边对自己的表现相当的不满,与母后第一次见面,居然表现得这么差劲儿,会不会给母后留下不好的印象?这一刻是完全忘了他顶着小豆丁的身体,是一个出点丑也完全不会被记住的年龄。
靖婉失笑,“胡说八道。”伸手将他拉过来,不过儿子今日的反应确实不太对,“要不要叫御医给你瞧瞧。”
“才不要,我好着呢。”立马出声拒绝。
“那成,去御书房吧,别让你父皇等久了,不然他又该训斥你了。”
“小太子”被靖婉拉着手,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很是紧张,但是又要竭力的不被发现,这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大的挑战。要说他从小就被宫女伺候,接触的年轻女子绝对不在少数,可是,感觉上,母后是完全不一样的,好像不管是制止力,还是处事能力,在这一刻都失去了作用,身体不听使唤啊。
因为不想被发现异常,所以绝对不能露出破绽。他不敢去赌,如果被发现了会是什么下场,从年龄上来讲,母后大概很难接受他这么大年龄的儿子,从感情上来讲,母后养了原身五年,而他呢,说得不好听一点,都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就算他说是她儿子,十有八九也不会相信,所以,绝对不能被发现。
他跟原身的性格相差很大,想要模仿,其实并不容易,但是,这人的潜力都是被逼出来的。
闻言,小脸直接的垮了下来,“母后,知不知道是什么事?”
“大多数的事情在朝堂上就处理了,剩下的事情比较重要,还没拿定注意,所以,待会儿你只需要听着就好了,无需担心。”
“小太子”却再次的吃惊,他差不多十岁的时候,父皇才开始教导他为君之道,开始接触政事,原身这小子,现在就……有点可怜,但是,他又忍不住嫉妒,待遇相处实在是太大了点。
不过,这么小就开始培养,父皇,他是想干嘛?怎么有点准备甩锅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