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旗社总坛内,熊思飞端坐椅中,脸色阴冷,看着立在面前的沐宛和林春威,道:“三十六道竟敢对你们动手,他们是活的不耐烦了吗?”就在刚才,他已从两人的口中得知了此次谈判的前因后果,但他实在想不到袁罡真敢忤逆他们,这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本来这次谈判三十六道就是处在弱势的地位,为了能够稳住这伙江湖豪强,他不惜开出了优厚的条件,可他的一番“诚心诚意”却换来了三十六道的埋伏截杀,这让他怒不可遏——从来都是他们花旗社忽悠人,没人敢忽悠他们,这事要是传了出去,岂不让京师中人笑掉大牙。
见他神色不善,林春威心翼翼道:“会主,虽然武承德勾结了方逸尘潜伏一旁,但如果不是李护法嚣狂跋扈的话,武承德未必变会与我们翻脸……”之前的禀报当中,他把谈判失利的责任全部推到了李夜寻身上,力陈李夜寻毫无顾忌、数次嘲讽武承德等人,且态度狂妄、不顾熊思飞百般叮咛,终于惹得武承德恼羞成怒之事,如今李夜寻生死未卜,他不介意继续在熊思飞面前落井下石。
熊思飞并未理他,而是看着沐宛,问道:“李护法果真如此?”
沐宛叹道:“虽然李护法对武承德等人百般嘲讽,但武承德一直未予计较。可直到武承德指出李护法当年背离三十六道曾卷走银钱十万两时,李护法终于忍不可忍,暴跳如雷,对武承德等人放言辱骂,这才彻底激怒了武承德,导致了此番谈判的失利……”
熊思飞冷哼了一声,道:“这厮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两人闻言皆是默不作声,到了这一刻熊思飞已经对李夜寻坏了大事深信不疑,他们就毋须再多言语。
半晌后,熊思飞才淡淡道:“所以你们两人就丢下他回来了?”
林春威连忙解释,道:“会主明鉴,并非是我们丢下他不管,而是武承德邀来了两名高手助拳,一人就是那杀的方逸尘,还有一人蒙着脸,不知是何方神圣,不过武功高强,起码不在方逸尘之下,我和李护法联手亦非他们之敌。”顿了顿,续道,“也许是三十六道那些人对李护法太过痛恨,以致于方逸尘和那名蒙面客的攻击十有八九是冲着他去的,属下就算拼尽了全力也是无能为力,最后李护法施展轻功率先逃跑,方逸尘和蒙面客这才追着他而去,属下因此才逃过一劫!”
他并没有李夜寻为了逃命把他卖了,因为这已经不重要了,他肩上的剑伤就是明证,足以明他在此番对敌当中所做的努力。
“又是蒙面客?”熊思飞眉头一耸,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他人,道,“此人只怕和当日救走袁罡的乃是同一人,他究竟是谁呢?”
“会主的是。”林春威点头附和,紧接着又皱眉道,“虽然此人故意改变声调话,但这次近距离接触,属下觉得此人的声音十分耳熟,似乎在哪听过,就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熊思飞霍然看向他,冷冷道:“你此人的声音十分熟悉?”
“是的,恐怕是我们以前认识的人。”
熊思飞冷哼一声,断然道:“此人十有八九便是孙越陵。”
此话一落,林春威和沐宛同时一惊,林春威皱眉一想,随即恍然大悟道:“会主所言极是,难怪我此人的声音这么熟悉,如今听得会主提醒,属下一想之下,此人必是孙越陵无疑。”
熊思飞冷笑道:“如此来,救走袁罡的人也是他了?”
林春威点头不迭,道:“绝对是他,绝对是他。”
沐宛讶道:“传闻他不是一直在江南经营什么联合商社和志愿者协会么,怎么会出现在京师?”
熊思飞斜睨了她一眼,淡淡道:“孙越陵心思机敏,见识过人,值此京师动荡之际,他极有可能已经到了京师。”顿了顿,续道,“我道近来京师局势扑朔迷离,朝堂动荡不休,原来是这厮在后面捣鬼。”
“啊?”沐宛大吃一惊,道,“如此还得赶紧将这个消息告知九千岁和崔部堂的好。”
熊思飞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随即又似漫不经心道,“据江湖传言,你和他曾是秦淮河上的一对神仙眷侣啊!”
沐宛闻言神色一变,咬牙道:“这等口腹蜜剑的东林君子,我早就对他恨之入骨,如果不是他从中作梗,我大哥和丁姐又岂会双双殒命。此人害死了我的至亲,我与他早就不共戴!”
熊思飞油然笑道:“是吗?”
“怎么,干爹不信?”沐宛转过头来,一脸坚决神色,气呼呼道,“干爹若是不信,大可解除我在会中的一切职务,将我关押起来。”
“信,干爹怎会不信你?”熊思飞哈哈大笑,道,“东林覆灭全因你之筹谋,你为魏公公和客夫人立下汗马功劳,谁若你还与东林首脑关系密切,那这人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蠢蛋!”
沐宛胸膛起伏不已,道:“干爹能这样想,女儿就心安了。”
熊思飞摒退两人后,只见后堂走出一人,立在了他的面前,道:“熊会主。”
熊思飞冷笑一声,道:“他们二人已不足信任,往后行事还得靠你。”
“是。”这人沉声应道。
熊思飞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再过些日子,本座就和奉圣夫人一声,让你过来帮我。”
这人一抱拳,道:“多谢会主栽培。”
……
彻底搞定了袁罡,三后孙越陵在密宅内接见朝中的东林旧部,听取他们对炒作俞咨皋通番案后续进展的禀报。
可听来的结果却让他万分震惊——为了此事魏忠贤终于亲自出手,不仅发动手下心腹上折为俞咨皋辩护,还矫诏将次辅冯铨驱出了内阁,夺职罢官、遣还原籍。紧接着,又发动了对朝中东林余党的鞭挞,尤其是这次上奏重议俞咨皋之罪的张鹏勇、薛文周、刘忠英、唐大章等人,更是被列为首要打击目标,全部削职,贬为庶民。
如此雷霆手段之下,朝中百官纷纷噤声,刚刚炒作起来的热点话题频临降温哑火之境,再没人敢重提此事。
孙越陵气炸心肺,冯铨也还罢了,不过是个失势的阉党旧派,他离开朝廷那是最好不过;可张鹏勇、薛文周等人乃是他的得力之助,他们的离去不啻于他在朝廷上彻底失去了话语权,从此再也不能左右朝廷决策。
这事好不容易激起了全体朝臣的一致重视,已经进展到了决定性的阶段,岂料竟被魏忠贤轻易化解,孙越陵愈发不能忍受,这必定是魏忠贤再次蛊惑了启皇帝,让他再一次犯浑放弃追究,由此可见启皇帝对魏忠贤的宠信已经盲目到了何种程度,无怪乎下百姓都只知朝中有九千岁,不知万岁爷。
一念及此,孙越陵怒填胸臆,对着众人道:“既然如此,我就舍了性命再跟他们玩上一回,我就不信他魏忠贤能够一手遮,为所欲为。”
张鹏勇皱眉道:“大人的意思是?”
孙越陵沉声道:“魏忠贤虽然压下了此事,但不代表皇上对此毫不知情。你们虽然离开了朝廷,但朝中仍有我辈同道,我决定站出来与阉党正面抗争,亲自劝他们替我上折言事,奏章之内不仅要附议朱一冯的弹劾,还要再提当年旧事,将我被人污蔑之事翻了出来,为我重返庙堂发声造势。”
“啊?”众人闻言都吃惊不,想不到他居然还有这样的想法。
孙越陵早知他们会吃惊,接着道:“俞咨皋通番之罪属实无疑,否则朱一冯不可能上折弹劾他。我当年亦是因为弹劾俞咨皋才被罢职,我就不信,朝中臣子前赴后继地弹劾俞咨皋,皇上会对此坐视不管。此后我将高调坐镇京师,一方面发动士林清议为朝中同僚助势,一方面劝动朝中勋戚为我作保。”
紧接着一拳砸在案上,只砸得茶水飞溅,怒吼道,“此番我要是不能重返朝堂,我就杀到魏阉府上,一剑将他干掉!”他的真的快要无法忍受了,辛苦经营抵不过魏忠贤轻轻一句话,这简直就是荒下之大谬。
见他失去理智般嘶吼,张鹏勇亦是深深叹息,阵阵无力感袭上心头——跟随孙越陵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孙越陵如此失态。这些年来,清流之士尽皆被逐,朝堂之上乌烟瘴气,无论他们如何坚守、如何隐忍,终究还是斗不过一介阉竖魏忠贤。
可理智却告诉他这并非是上上之策,不由劝道:“大人,行刺恐怕并非上策,您还须仔细筹谋啊!”
孙越陵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刚才的暴怒之言只是一时激愤,他岂会不明白这并非善策,转头对着燕南道:“你手上还握有杨涟的血书是不是?”
燕南点了点头。
孙越陵道:“好,这也是我们手中的筹码,你即刻去将这份血书刊印上千份,在京城的大街巷里广为散布,既然咱们豁出去了,造势就要造的更大一些!”
燕南答应一声,正要离开,张鹏勇却拖住了他,对着孙越陵道:“大人,此举恐怕不妥啊,难道您忘了杨涟当日之举吗?”
孙越陵当然不会忘记,当年杨涟弹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状,就是将这份写有魏忠贤罪状的奏疏印刻了上千份,在京师内广为散布,使得妇孺皆知。如今他的这番作为,与杨涟的举动倒有几分相似。
张鹏勇见他愣住,继续劝道:“当年杨公历数魏阉罪状,激起了朝野公愤都没能将其击败,如今这封血书还仅仅是揭露了诏狱的黑暗,最多能够打击到许显纯、崔呈秀,又如何能够牵涉到高高在上的魏阉呢?”
孙越陵眉头大皱,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事到如今他真是没了主意,能顾想到和用到的办法他都尝试着去做了,可就是差那么一点点,难尽全功。
张鹏勇道:“大人难道把黄阁老忘了么?此时朝政激荡,局势晦暝,正是阁老出手的大好时机啊!”
孙越陵眼睛一亮,喃喃道:“是啊,你的对,为何我竟然把他给遗漏了?黄阁老如今也算份属我们阵营,如果他能够出手的话,也许真能逆转形势也不定。”
张鹏勇笑道:“我记得会主曾今过,黄阁老答应我们只要在合适的时候他亦会出手相帮,如今局势胶着不下,大人何不再去见见他,探探他的口风如何?”
孙越陵重重点头,道:“好,今夜我便前去拜会黄阁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