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松山阵地第一道防线前,皇太极的金帐停了下来。
既然决定了亲自指挥这一仗,自然要靠近前线指挥,这样既可以提高军队士气,又可以随时掌握战场形势。
皇太极高踞马背,朝着坡顶眺望,身边簇拥着代善,济尔哈朗等人。阿敏的镶蓝旗既然不愿意出战,那就将他派到后方压阵,让他知道就算不靠他的镶蓝旗,大金照样可以击溃明军。
现今所有的形式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阿济格再次对明军第三道防线发起了冲锋,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漫山遍野都是后金的战兵,正朝着坡顶发起最后的冲击,相信很快就可以突破明军防线。
虽然眼看胜利在握,但皇太极心中还是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这个新来的辽东经略还真是不简单,先是以一支孤军深入辽左,在他的后背四处开花,不仅焚毁了他们的粮草,还逼退了锦州的豪格,后来又调集锦州重兵将他拦在了松山,逼得他不得不强行攻坚,与明军打消耗战。
要知道大金每一次与明军作战,基本上都是智谋取胜的,从来没和明军打过什么消耗战,因为这样对大金十分不利。辽阳、沈阳、广宁都是靠着使计诈开城门才得手,明军的什么四路兴师、川浙联军也是他们集中优势兵力聚而歼灭的,大金从他父亲努尔哈赤以来就没怎么和明军打过消耗战,从来都是以多打少,靠谋略取胜。
可如今这个孙越陵竟然给他拦路一刀,逼得他不得不强行去攻打明军的三道防线,且这三道防线极为古怪,以前根本就没碰到过,光是这三道防线就让他们付出了不的代价。
值得欣慰的是,大金战兵的战斗力经过这么多年的锤炼,早就不在明军之下,明军已闻大金之名而丧胆,根本不敢在野外与大金一战。今日在他的排兵布阵之下,明军精心设置的这三道防线眼看着就要被攻破。
就算那个孙越陵有经纬地之能,此时也只能倒下大金的战刀之下,用他的生命去报答他的启皇帝。
一念及此,皇太极对着身旁济尔哈朗道:“传令下去,各旗加大攻击力度。告诉阿济格,太阳落山之前务必要拿下松山!”
济尔哈朗应命。
很快,皇太极的命令就传达到了攻打塔山堡的各旗将领耳中,他们纷纷指挥手下战兵加紧冲击高坡上的明军阵地,虽然明军的抵抗十分顽强,但他们有信心可以将明军悉数歼灭在松山。
此时,坡顶明军防线的正中区域早就陷入了一片血海当中,因为这里是敌人最为精锐白甲兵冲锋的区域,陆炳早就将刀盾营中战力最强的兵士集中到了这片区域,今日就算是死,也要拉着后金的白甲兵一起陪葬。
“杀鞑子!”陆炳疯狂挥舞着手中雁翎刀,朝着汹涌而来的白甲兵砍去。此时所有的策略、阵法都失去了作用,拼的就是谁够狠,谁够强,要么是他们全体以身殉国,要么是将鞑子打下高坡,再也没有其他可能性。
白甲兵显然也是杀红了眼,明军的顽强简直超乎他们的想象,甚至让他们从心底生出来一股惧意,但这点的惧意很快便被仇恨和恼怒所掩盖,今日若不能战胜这支明军,那么以后这支军队将会成为他们的集体梦魇。
所以他们嘶吼着、咆哮着,疯狂冲击明军,一波接一波,浑然不顾伤亡。
防线另一边,平辽总兵赵率教也亲自加入了厮杀战场。这是敌人最后的冲击,也必定是最为强烈的冲击,所以他让骑兵营剩下的人全部执刀上阵,加入了惨烈的战场。
连接三日下来,这场惨烈的消耗战让关宁军损伤惨重,七营人马损耗过半,自打执掌辽东战事以来,这一仗可是最为惨烈的一仗,其血腥程度让他这个久经战阵的人都无法睹视。好在不仅仅是明军有伤亡,后金的伤亡也很大,阵地上堆积如山的敌人尸体就是明证。
本以为守住松山三日毫无问题,看来他们还是低估了后金的野战能力,如果孙越陵不能成功突袭皇太极金帐的话,那么松山阵地将会变成锦州关宁军的集体坟墓。
“杀!”赵率教浑身浴血,带人从侧面朝着白甲兵压了过去。白甲兵是后金的精锐,只要能够消灭掉他们,那么敌人攻势必定大打折扣。
落日黄昏下,松山坡顶恍如修罗地狱,尸横遍地,血雨飙飞,残肢断臂更是随处可见,浓烈的血腥味被狂风吹散,飘入了每一个参战士兵的鼻中;飙飞的血雨洒入了他们的眼帘,让眼前的所有事物都染成了红色,就连落日余辉的光芒也不再是昏黄一片,而是变成了血色连。
“噗”,千总陆衡一刀搠穿了一名白甲兵的衣甲,顶着他接连撞退了数名白甲兵,然后用残存的力气对着他们一阵狂砍——他早就杀红了眼,如果他现在还有意识的话,那么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
砍翻了几名敌人后,陆衡一转头,朦朦胧胧中发现左边又有几个敌人朝着他冲来,不由嘶吼一声,举刀朝着敌人砍了过去。
岂料这几个敌人见他举刀看来大惊失色,纷纷往两边躲避,口中还用汉话叫了起来:
“大人,是我们!”
“大人住手!”
陆衡听得着几个人的是汉话,赶紧收刀,喘息道:“吗的,还以为是鞑子,滚一边去,别挡路!”
“大人心!”蓦地一名兵士对着他叫了起来。
陆衡闻言连忙旋身躲避,“呼”的一声,一柄钢刀插着他的耳际飞过,带起了一阵寒风。等到他转过身来,又是一柄钢刀朝着他迎面砍来。
陆炳连忙举刀一架,“当”的一声,他立足不稳,顿时滚倒在地上。
他身后的明军战兵赶紧冲了过来,朝着这些后金兵杀了过去。
随着战斗的持续,防线上的明军渐渐落到了下风,长长的阵型被后金切割成数块,上万人挤在一起缠斗,仿佛两个困在笼中的野兽,不把对方撕烂咬碎决不罢休。但此时明军已经没有了援兵,而后金的战兵仍在源源不断朝着坡顶冲来,人数上占据了优势,局面发展下去对明军极为不利。
陆衡发现身边的人越打越少,后金的战兵反倒越打越多,渐渐形成包围圈,把他们围在了中间。
“来啊,狗日的鞑子,来杀老子啊!”陆衡嘶吼着,身上的鲜血淋淋而下。
回应他的是后金战兵的十数柄长刀,朝着他们这些陷入包围圈的人砍了过去。
“当当当当”,兵刃交击之声密集响起,陆衡再次发力砍倒了两名敌人,再也坚持不住,以刀拄地,单膝跪倒下来。
但他仍是抬起了头,对着眼前视线中模糊一片的敌人骂道:“老子草你十八代……”
“噗”的一声,一柄长刀从后而入,贯彻了他的后背,从前心而出,让他剩下的话再也不出来。
防线正中区域,正在对白甲兵作殊死抵抗的都司守备陆炳没过多久就得知了陆衡阵亡的消息,陆衡的死让他悲愤如火,心中的仇恨达到了顶点,再次带人冲向了迎面而来的白甲兵,浑然不顾身上的伤势,对着白甲兵就是一通猛砍。
他的奋勇激励了无数的将士,在他们的正面冲击和侧面骑兵营兵士的策应下,后金白甲兵竟节节后退,被明军从坡顶赶了下来。但白甲兵很快就稳住了阵脚,在一名将领的带领下再次对着坡顶发起了冲击。
陆炳看得真切,敌人这名将领正是镶白旗的阿济格,正要对他们给予迎头痛击,却听得一旁有人叫道:“陆炳,你赶紧去带人去防守右翼,阿济格交给本帅!”正是带人从侧面策应过来的赵率教。
“诺!”陆炳应命,急急带人去了。他的堂弟陆衡死了,那么防守右翼的任务他自然当仁不让。
赵率教提刀立足坡顶,冷冷看着冲击而来的阿济格,蓦地转头对着已经亲兵喊道:“传令开炮!”
那名亲兵得令后立即朝着身后的塔山堡吼了起来,叫道:“开炮!”
“开炮!”
“开炮!”
在明军兵士的喊叫中,声音一路传了过去,传到了位于塔山堡残余城墙的最高点位置——四门红夷大炮已经转移到了这里,有且仅有最后八枚炮弹,就是为了等到这个关键时候再发射。
炮手得令后,立即点燃了大炮的火绳,“兹兹”的声音响了起来,红夷大炮的炮身上冒起了青烟。
“轰隆隆”,随着巨大的炮声,山野崩动、地炸裂,四个巨大的火球弹丸如从而降的陨石,朝着山坡中段的漫山遍野的敌军投去。
与此同时,西面的疏林中忽然响起了震的呐喊声,烟尘漫而起,一支数千人的军队从中杀了出来,犹如一把双刃利剑,朝着坡底正黄旗的金色大帐杀了过去。
山摇地动之中,后金战兵逢此变故,顿时有些惊慌失措,就连冲锋在最前面的白甲兵也愣忡了起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率教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一指坡底从西面杀出的军队,对着众人喊道:“众将士,那就是经略大人,此刻他正带人直取敌人中军,奴酋皇太极插翅难逃!”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明军也震惊了,本来以为此仗必败的他们此刻听到赵率教喊叫那正是经略大人亲自带兵冲锋,个个兴奋起来,士气顿时为之大振。
赵率教再次振臂高喝,叫道:“杀鞑子就在今日!众将士,随我杀敌!”带头朝着阿济格冲了过去。
“杀!”明军呐喊起来,斗志再一次被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