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下意识的错开目光,片刻又移回来,含笑应了,坐到榻前的扶手椅上,看着李岩,等她先话。
李岩微微侧头,看着裴清的错开目光,再移回来,不紧不慢的坐下,笑着看向她,她几乎能看出来他的全身戒备,他不愿意跟她话闲聊……
“我叫李岩。”李岩示意裴清将茶递给她,双手握着杯子,看起来情绪十分低落。裴清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她叫李岩,她是有过去有来历的……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也不想呆在这里。”李岩接着道,裴清嗯了一声,没接话,如果是他,大约也不喜欢……
“有一阵子,我常常想,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就能回去了。”李岩露出丝丝苦笑,她是极其认真的分析过这种可能性的,可能性为零。
“我要是死了,你把这身体葬到李翠的父母身边,行不行?”李岩看着裴清,裴清迎着李岩郑重认真的目光,喉结滚了滚,笑道:“你就是太累了点,何至于死不死的,别想这些。”
“我就当你答应了,我不可怜,李翠可怜,死后,虽然没有魂魄,也让她回到父母的怀抱里去。”李岩自顾自往下,“不用管玉树,也别约束她……我死了,她大约也活不了,不她了,别的,我也没什么东西,看看,我这后事,交待起来多简单。”李岩一边,一边笑起来。
裴清默然看着她,没话,也没笑。
“船上比车上舒服多了,我不坐车了,就在这船上,不逃了。”李岩这样突然一句,裴清听一个愣神,张嘴要话,却被李岩抬手示意他别话,“你不要劝我,我是个懒人,我不逃了,就这样。”
“好吧。”裴清一脸苦笑,看向李岩的目光里,透着不清的意味,他不能少想,她不可能不精明。
李岩看起来轻松多了,“谢谢你。这一阵子,烦劳你了,以后,你就放轻松些,你看,我已经准备好赴死了,就算不死,我和玉树,孤零零无牵无挂,也没什么念想,一对可有可无的人,不会怎么样,也不能怎么样。”
“姑娘一时病弱,心绪不好而已。往后,姑娘嫁人成家,生儿育女,好日子在后头呢。”裴清的安慰干巴巴中,好象还能听出点别的意味。
“嫁人?”李岩嗤笑,“我虽然病了,又没失心疯。”
“这是什么话?”裴清无语失笑,“你累了,好好歇着,等你好一些,我再来陪你话。”裴清边边站起来,李岩笑看着他点头,“好,多谢你。”
裴清出去,李岩往下躺了躺,闭上了眼,玉树悄悄进来,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过李岩的肩膀,又将她背后的靠枕放低了些。
“我睡一会儿。”李岩低低了句,玉树明了的低声应道:“大姐放心。”
裴清站在前舱,迎着敞开的舱门吹进的寒风,出神的想着李岩刚才那些话,心情有几分暗沉,有多少时候,他们都是被挟裹着,不得不奋力往前,象陈炎枫那样,万事只随心意,这百来年,也许以往千百年,也只修出来一个他而已。
船不再昼夜兼程,而是和绝大多数客船一样,一早启程,黑歇息。
裴清又下船去了两三,傍晚,船泊进码头时,裴清回到了船上,金豆和玉粟每人提着两个大食盒,送进了船舱。
“这一带羊蹄和狗肉十分出名,也确实好吃,这是老沈家的,买了就急赶回来,正好,趁热吃。”裴清看着刚摆上来的几样菜,示意金豆和玉粟摆上来。
李岩也忙吩咐玉树重新摆桌,又添碗筷,“要是有酒就好了。”
“有,看看船上备了什么酒,要是不好,去镇上看看。”裴清笑容明净透亮,看起来心情相当好。
玉树和金豆等人重新摆了桌子碗筷,花椒狗肉放好,倒了酒,李岩直起上身,对着一大钵子汤汁浓郁的羊蹄垂涎不已,“我先吃这个。”
羊蹄香糯的入口既化,辣味儿恰到好处,能让裴清一句确实好吃的东西,果然很不一般。对着可遇不可求的美味儿,李岩除了吃,什么都懒得理会了。
裴清抿了几口酒,对着吃的双手汁水淋漓,眉飞色舞的李岩,口舌生津,放下杯子,也捞了几块羊蹄吃起来。
两个人对坐大吃,谁也顾不上话,船舱里却弥散着股子热闹的味儿。
李岩一口酒下去,呃的打了个嗝,“呃!还想吃……呃!”
裴清噗一声,哈哈笑起来,“不能再吃了,收下去,让高粱熬些消食化滞的汤水。”裴清放下筷子吩咐,李岩又打了个嗝,“汤不用了,这酒就行,热一点。”
“多加姜丝,再放些陈皮。”裴清接着李岩的话吩咐金豆,片刻,金豆送了热热的姜丝陈皮黄酒进来,李岩一口接一口喝了半杯,长长吐了口气,“享受啊!”
裴清忍不住笑,他从前常听他们,唯一能让那位翠姑娘高兴到手舞足蹈的事,就是吃荔枝,这位岩姑娘,一钵羊蹄就行了,倒比那位翠姑娘省心多了。
也许是因为那一钵子羊蹄太好吃了,也许是因为李岩半醉之下,除了吃就是喝,裴清没有象上几次那样,几句话就有事告辞,两人对坐,一口接一口抿着热热的黄酒,李岩她吃过的好东西,裴清他见过的好东西,头一回,两人都觉得和对方聊这事,也可以很轻松十分愉快。
李岩酒多了,一夜沉睡,第二睁开眼时,有几分怔忡的看着头顶上的帐子,好象哪儿不一样……
“大姐醒了,头痛不痛?”见李岩直直的盯着帐顶,玉树顺着李岩的目光扫了眼,笑着解释:“半夜里换了船,大姐睡得沉,是我把大姐抱过来的,这艘船大了不少,这帐子也比从前那个象样点儿。”
“裴清呢?”李岩撑着坐起来。
“在前舱吧,这船前后舱分开的……”玉树一边侍候李岩漱口,一边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