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反正在这座皇宫里头,没人是真心为我好……”小皇帝一面啜泣、一面用袖口拭泪。
桂公公心疼地说:“还有奴才在啊!”
“呜哇……我要父皇!”小皇帝抱住他,哭得像个三岁孩子。
桂公公抱着年纪尚幼、还很任性的小皇帝,伺候先帝多年、一向忠心耿耿的他也不禁悲从中来。“皇上是一国之尊,要坚强点。”
小皇帝哭得更大声。“我不要当皇上——”
而摄政王的这道命令不只传遍宫里上上下下,就连文武百官都听说了。
当今天下,也只有摄政王敢让小皇帝饿肚子,可见他根本就不在乎皇帝侄儿的死活,私底下也跟着议论纷纷,说他心怀不轨、意图谋反的传闻也越演越烈。
翌日,饿了一天一夜的小皇帝捱不住饥饿的痛苦,总算老老实实地进膳,这个消息很快地传到东离宫。
东离宫是摄政王待在紫金城内时所居住的寝宫,虽然他有自己的王府,但为了接见朝臣、处理政务与监督小皇帝的日常起居,每个月回王府的时日屈指可数。
“皇上下回再闹别扭,不肯进膳,就照这样饿上他一天。”他将批好的奏章合上,吐出如冰似的话。
前来回禀的太监毕恭毕敬地回道:“是,奴才告退。”
摄政王拿起下一本奏章,翻开批阅,彷佛刚刚下的命令不过是惩罚一个不听话的奴才,而不是当今皇上。
随侍在旁的几个太监个个屏住气息,连动都不敢动,因为比起年幼可欺的小皇帝,眼前这号人物才是真正掌握最大权力的人,如果摄政王真的有心争夺皇位,根本无人可以阻止。
半个月后
“摄政王驾到——”
听到外头传来吆喝,小皇帝赶忙正襟危坐。
依旧摆着一张冰块脸的摄政王来到跟前,先瞥了一眼神色流露出几分紧张的皇帝侄儿,再看了下有些无措的桂公公,这才半垂眸光,拱手行礼。
“见过皇上。”
小皇帝努力扬高下巴。“十三叔免礼。”
“皇上召臣过来,不知有何旨意?”摄政王面色无波地问。
小皇帝清了下嗓子。“我、我要出宫!”
摄政王的口气不变。“皇上为何要出宫?”
“当然是为了体察民情。身为一国之尊,却不知民间疾苦,又如何当个好皇帝?”小皇帝自认说得理直气壮。
“十三叔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哼!他就是在找碴没错,看摄政王怎么应对!听见这个回答,摄政王表情淡漠地下了评论。
“皇上能有此想法,确实是百姓之福,”见小皇帝露出喜色,又冷冷地补上两句。“不过光是出宫一趟就想知悉民间疾苦,未免太天真了。”
才高兴一下,又被泼了盆冷水,小皇帝顿时胀红了脸。“我、我……”
“摄政王,皇上有这份心意才是最重要的。”桂公公于心不忍,不顾身分地插嘴,果然见到一记冰眸扫了过来,让他老迈的身躯抖了好几下。
小皇帝咬了咬下唇,清楚地看见十三叔眼底的厌恶,若不是其他皇子都无法顺利长大,那张龙椅也轮不到他来坐,可他一点也不稀罕,谁爱坐就让他坐好了。
“即便如此,我也想亲眼看看百姓的生活。”他鼓起勇气说道。
闻言,摄政王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皇上若坚持非出宫不可,可以。不过万一皇上有个损伤,就算只是跌了一跤,身边伺候的太监和侍卫一律处死。”
小皇帝打了一个冷颤,差点就打退堂鼓,可就算被威胁,他也不想如十三叔的愿,该反抗的时候就要反抗,他握紧拳头道:“我、我还是要出宫!”
摄政王垂下眸光,嗓音更冷。“皇上一旦出了宫,没人能预料会发生何事,最好乖乖听从身边人的话,免得真的遇上危险,到时臣也爱莫能助。”
“又没人知道我的身分,会有什么危险呢?”十三叔根本是在恐吓——不,说不定他是在暗示,他有可能趁这机会除掉自己,到时根本没人会怀疑到他头上。小皇帝想到这儿,脸色有些泛白。
桂公公一脸担忧。“皇上怎么了?”
“没、没什么。”他才不怕!反正早晚都会被杀,在死之前,他也要看看宫外长什么模样。“总之明天一早,我就要出宫。”
“臣明白了。”摄政王拱手回道。
这次算是他裸了,小皇帝心里有些得意洋洋。
五月十五,方怡来到建业已经两个月了。
建业是大周朝的国都,当今皇上就居住在紫金城内,可惜她还是无缘窥见一角。
据说之所以取名为紫金城,是当初在建造宫殿时,用了大量来自琅玡山盛产的紫金石,这种矿石被称为琅玡紫金,以象征尊贵的紫为主色,配上青绿或红黄花纹而闻名,如今已经相当稀少。
她能平安无事地在这里落脚,可都要感谢朱七姐。
她那天半夜虽然幸运逃离张家,可连东南西北都搞不清楚,又怕被抓回去,只能像无头苍蝇般到处乱钻,还差点和巡夜的更夫撞上。就在这当口,恰巧遇到回老家省亲的朱七姐,因为回程的路上有事耽搁,正在寻找投宿的客舍,便好心地让她搭便车。
方怡当时谎称嫁进夫家冲喜,丈夫还是不幸过世,便被婆母逐出大门,也不敢回娘家,没想到朱七姐同样是个寡妇,因为同病相怜,便答应收留她。
只能说她的运气真是太好了,在走投无路之际,还能遇到贵人。
“七姐早!”她抱着面盆,里头装了几件脏衣物,从位在西侧二楼的寝房,沿着木板楼梯走下来,来到位在四合院中央的天井。
那儿挖了口井,饮水、煮食和洗衣全都靠它,此时已经有人早一步蹲在那儿洗衣服。
这座四合院是日字形的二进院落,也是这名叫朱七姐的寡妇原本的夫家。十多年前,她丈夫过世,之后公婆也相继走了,膝下又无一儿半女,独自守着空荡荡的屋子也怪寂寞的,于是因缘际会之下,开始收留无家可归的寡妇,一来有个收入,二来也算是在做善事。
年过四十的朱七姐抬起头,圆脸上堆着笑意。“早!”
于是,方怡也加入洗衣行列,刚开始很不习惯,老是洗不干净,水也拧不干,不过现在已经驾轻就熟了。
“今天是玉女娘娘的生辰,外头有迎神庙会,七姐要不要一起去看?”方怡随口问着对方。听说玉女娘娘就出生在距今一百多年前,还在娘胎时就与人指腹为婚,但还没嫁进夫家,未婚夫就因意外丧生,于是一生守节,不曾再嫁。
就在她死后不久,有天晚上托梦给大家说会发生大火,通知大家快点逃命,结果真的发生火灾了。因为有她示警,许多人因而保住性命,之后为了感念她,人们便建了座庙来供奉。
“每年都一样,也没什么好看的。”朱七姐兴趣缺缺。
“你就成天只想着往外跑,也不想想自己是个寡妇。”另一道女嗓加入她们,口气有些不赞同。“还有穿的衣裳颜色太过花俏,也不想想丈夫刚死不久,根本是故意招蜂引蝶。”
方怡不用回头,也知道此刻说话的女人是谁。这座四合院又被外头的人叫做寡妇楼,因为里头住的全是寡妇,而且都是被朱七姐带回来的,但也不是免费住,每个月要付三百文钱。
在大周朝,一两等于一千文钱,一斤猪肉只要二十文钱,加上包吃包住,三百文钱虽然不算多,但对寡妇来说还是一笔可观的数目。
能有个栖身之所,大家都很珍惜,平日顶多做些针线活,赚取微薄收入,加上省吃俭用,才应付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