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专心开车,徐光磊也不说话。夜间路况通畅,很快便来到两人家中间的捷运站。戴诗佳将车暂停好,这才第一次转过头来看他,“今天不好意思,没想到我爸突然求婚,也谢谢你帮忙收拾碗盘。”
徐光磊也侧过头。
很靠近……太靠近了……在那一瞬,戴诗佳也有些恍惚了,曾经有一回她也是深夜送他去搭车,他们……“咳,晚安。”
她悄悄后退,徐光磊看在眼里,眉心随心口揪起。他解开安全带,轻推开车门,“谢谢。回家路上小心,到家——”到家报声平安。话到一半,他停了,下车后他将车门反手关上,旋身挥挥手又转回身,乘手扶梯下楼。
当手扶梯缓缓往下,他的心也沉了下去。
他在做什么?
从一开始想跟戴诗佳尝试维持朋友关系,到无意间又被彼此吸引,然后败给争执与心结,他的放弃、他的告白、他的反覆心情没有出口,混乱过后依然只能再埋回深处。
可他不能怪谁。
徐光磊刷卡过闸门,在月台的椅子上坐下,列车来往,他忘了要上。待回过神来,末班车已过,他只好又从同一个出口上去。‘当他上到地面,竟发现她的车子仍停在原处。
徐光磊停顿良久,才走到车子旁,弯身。
戴诗佳也怔住,开门下车。
“你怎么还在这?”徐光磊皱皱眉。他发觉问这问题时,心中不悦大于一切,他不喜欢她深夜在外不归,就算她一向很能照顾自已。
“喔,”戴诗佳忘了回嘴,问他进了捷运站又出来做什么,如实回道:“想事情,就忘了时间。”
“想什么?”他忍不住问。
想什么?
想他,想他说过的话,想自己的心情,想他说的那些未来的可能性,一幅美丽的蓝图。戴诗佳咬咬下唇。
“小佳……”他应该更有耐心,可他实在害怕再次错失她。然而想到今天戴伯父求婚的事,千言万语实不及两个人的默契与共识。
“今天你说的话我听见了,”戴诗佳说着,不敢看他太过炽热的目光。“但……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让我想想,然后……然后我会再打给你。”
这段对话令他联想到了“谢谢,再联络”,徐光磊感到胸口沉闷。
戴诗佳在这时回车上拿手机,替他叫了计程车。
“六分钟到。”隔着一辆车的距离,她说道,“我不陪你等了,晚安。”也没等他回话,戴诗佳关上车门,发动引擎驶离。
车子在转角处消失。
第10章(2)
基于某种连自己想来都想取笑一番的理由,徐光磊从那天与戴诗佳分手后便没将手机关机过,以往晚间关机的习惯改了,甚至连睡觉都没调成静音模式——直到这次到海外出差。
出差本就是文具部采购的例行工作之一,这回他得连着飞上海、首尔和东京,算是近期最长的出差。
东京的行程是后来加上的。小林太太回归娘家的赤井工作室后一直与他保持通信,赤井家在日本是小有名气的漆器职人,从最早的容器到食器,到此代长男一糸列桌上用品打响名气。小林太太专攻螺钿,即镶嵌贝壳的精工技术,这次与其兄,也就是此代经营者赤井一雄,一同办了新品发表会,少见地邀请海外的文具商参与。
徐光磊在读完邀请的当下便决定前往。赤井出了名专注经营日本市场,在国内除了东京本店以外只有一间位于北海道的经销店,为赤井家么子负责且只贩卖容器商品,其它品项一概仍须订购或至本店选购:对自家商品严谨至此的商家主动与海外采购联系,且别说最终是否能进货销售,又或规则将有多严苛,对工艺品略有喜爱或研究者无不希望能与赤井职人会面。’更重要的是,这不仅是小林太太回到赤并家后的首次发表会,也是她花了大半辈子支持先生后,再一次做回自己、做回一个嫘钿职人的披露宴。徐光磊于公于私都不愿错过。
然而愈不愿错过的事似乎就愈容易遇见阻碍。
徐光磊在候机室里双手交握。他的班机延迟两个小时了,一开始说是上一程延误,后来又说是零件检查……他真该早一天去东京的,偏偏首尔这边的合作对象每次都要约他会后会,不醉不归:这是与韩国人做生意的常态,是与他们打成一片的关键步骤。但他真的不应该把时间排得太紧凑。他是不是又在故伎重施,拿工作麻醉自己了?他自嘲着。
又过半小时,候机室里传来登机广播,进到机舱坐定时,已是原本与小林太太相约在发表会前先碰面喝咖啡的时间了。他与小林太太联络过,告知班机延误会晚到,算算时间,若通关顺利、行李运送快速,他到达会场时大约就是开场时间,至少还能赶上重头戏。
可惜事与愿违。因机场人潮众多,行李转盘又坏了一个,就算过关后直冲地铁站,来到市区时已过傍晚七点,距离发表会开始已过了一个小时。徐光磊拖着行李奔出地铁站,没两步又被路上人群拖住步伐。
好不容易来到赤井工作室所在的大楼,徐光磊将行李寄放在接待处,接过资料袋,套上名牌挂牌后匆匆进人工作人员指引的展览室。
那时发表会已经结束了。
参与者在布置好的作品展示区走动,不时交谈,徐光磊很快便见到小林太太在不远处与他招手。他快步走过,见到她身边的长者,心想应是赤井一雄了,还未寒暄,首先就说抱歉。
不料赤井一雄丝毫不在意,说小林太太已向他解释过缘由了。他扬笑道:“其实这次台湾方面的厂商我们只邀请了杉墨书店,这是舍妹的主张。既然台湾早已内定是希望与贵社合作,今天的产品发表会你早来晚来是无所谓的。不过我希望你空出明天的时间到赤井工作室来一趟,我们准备了好些样品,需要与你坐下来谈谈。”
“当然、当然。”徐光磊有些受宠若惊,他事前不知杉墨是唯一受邀的台湾厂商,但回想小林太太早就要求他将明天早上的时间空下一叙,似乎又确是早就安排好的。他没想过此趟会有如此大的收获,一扫连日来的低落心情,不禁露出笑容。
“对了,你的同事真是帮了我们大忙。”赤井一雄说着。“……同事?”徐光磊望向小林太太,就见她指指展示区另一边。
徐光磊顺着看去,几人走动,遮挡住了,他侧侧头,才终于看见了她的身影。戴诗佳手中一本册子,正领着几个外国人参观,她一样一样介绍着展示台上的碗器,有时瞄着手中的资料,有时与身边工作人员交谈,再翻译描述漆器工法。
她的日文大约是中阶等级的,毕竟自小学习剑道,多次到日本参加过研习跟比赛,剑道比赛影片与杂志也都是日文,她为了看懂,自然得学些日文。不过……她真正的日文学自那些她很迷的法务日剧,曾经他陪她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她百看不厌,连对白都能背起来。
徐光磊不自觉扬扬嘴角,又定住。
她为何在这?
“为了今天的发表会我们是有请翻译的,可是派遣公司那边的安排出了状况,弄错了时间,英文、中文翻译竟然都没来,”赤井一雄解释着,“整个过程变成舍妹帮着翻译,但发表会结束后客人们各自散开参观,也无法——顾及。真是多亏了你的同事。若明天不嫌弃,中午由我作东,就在附近的和式料理店进餐吧。”这时,工作人员走上前来说话,赤井一雄点点头,向徐光磊说道:“不好意思,我先离开一下,明天再详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