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
边对付尸兵,恰姆边嚷个没完。葛道夫心想,她简直就像是萝萝妮亚的翻版。
她伸手一指,部署在四周的从魔便井然有序地听命行动,一边应付袭来的尸兵,同时一齐吐出酸液及毒液破坏敌方的防御阵型。
“亚德雷到底在想什么嘛!等下非宰了那头笨牛不可!”
三人与一头凶魔不断朝保护凶具九号的尸兵猛攻。芙雷米她们待命的山头已经不远,现在已经不是想什么策略的时候,只能由正面蛮干。
战斗并不轻松。本来就没帮上什么忙的萝萝妮亚姑且不论,亚德雷的脱队实在对战力影响太大,葛道夫只能设法弥补他的空缺。
葛道夫铁枪驱散敌人并突击而去。他对尸兵的习性已经有某种程度的掌握,边预测敌方动向,边举枪朝凶具九号刺去。
“狗!再靠近就宰了你喔!”
身后的恰姆一喊,原先以雷击掩护葛道夫的德兹连忙逃开。以恰姆的脾气,可难保她不会真的下手。
对付尸兵的同时,葛道夫也不忘了留意娜榭塔妮亚与德兹的动向。就如亚德雷所言,她们俩趁这机会除掉恰姆的可能性并不是零,而现在能守护她的,只有葛道夫一个。
这既是为了恰姆好,同时也是为娜榭塔妮亚着想。
娜榭塔妮亚边笑边由地底召出剑刃,看起来就像是要葛道夫无须操心。
“喝啊啊!”
见到娜榭塔妮亚的剑刃分割敌阵,葛道夫趁隙突击而去。
边战斗,葛道夫心想,不知萝萝妮亚是否平安。亚德雷前不久已经赶去,只要有他在,事情应该不至于到最糟的地步。然而亚德雷是第七人的可能性,目前也还无法彻底排除。
韩斯此刻在做些什么,芙雷米与摩菈是否平安,泰格狃现在到哪里了?葛道夫简直头痛欲裂,他得担心的事太多太多了。
“喔啊啊!”
总之,萝萝妮亚的事晚点再来操心,现在得先把凶具九号赶进山里。
……
亚德雷一股劲地奔跑,想着该怎么找出右臂有字的尸兵。
“唔喵,亚德雷,你认真的?”身后的韩斯问了。
“当然是认真的。尸兵里有个家伙活着,而且知道泰格狃王牌的事。”
“在我看来,这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呀。”
的确,依常理来判断,这并不合理。
“因为我真的看到树干上刻着文字,字迹就跟尸兵身上的一样,潦草到几乎看不懂久那。些字会是谁写的?不是六花,不是凶魔,那么就只能是尸兵了。”
“喵……”
韩斯纳闷地哼了声。
“你不在场,所以应该不晓得,但敌人当时只盘算着一件事,就是把萝萝妮亚引到洞窟。他们从头到尾没提到过右臂有字的尸兵,你不认为这很不自然吗?”
“喵,这么说是没错……”
问题在于,该不该相信萝萝妮亚的话,而亚德雷认为可信。她中了致命陷阱,要是没有韩斯前来搭救,肯定早就死了。她没道理是第七人。
更别说萝萝妮亚是为了亚德雷而战,亚德雷如今岂能不给予信任。
“好吧,照你的判断就是了。”
亚德雷于是回头瞧着萝萝妮亚。
“萝萝妮亚,只有一名尸兵的话,你应该救得了吧?”
“只要对方的心还没死,我想应该行的……不,一定可以!”
泰格狃的主力部队应该还得过阵子才能抵达昏厥山地。找出那名尸兵,再打倒凶具九号前往【命运】神殿,应该还来得及。
独自留在德兹阵营里的恰姆虽然也很叫人担心,不过一来葛道夫应该会保护好她,二来她就算对上娜榭塔妮亚与德兹,也不至于三两下就被摆平。
看来,目前该以找出尸兵为最优先。
“所以,假设事情真如你所说的。”韩斯两手一摊,“我们该怎么找?”
正前方传来尸兵的厉声,三名尸兵随后现身。韩斯有如跳舞般飞身而去,亚德雷与萝萝妮亚也举起武器。
但下一秒,异变发生了。三具尸兵就像是被雷击中般同时弓起身子,发出惨叫并翻滚挣扎,森林各处也纷纷传来惨叫。
“怎咪回事?”
韩斯提防着四周,但亚德雷瞬间就想通是怎么回事。
芙雷米她们杀掉凶具九号了。
……
“喔喔喔喔!”
靠铠甲挡下大批尸兵的攻击,葛道夫不断冲锋,架开尸兵猛劲的同时借力使力,将对手甩到其他尸兵身上。
凶具九号察觉危机,转过身子打算逃跑。葛道夫暗笑在心,心想这下总算将它赶进芙雷米待命的山里了。
接下来,就只要等芙雷米狙击,并且别让凶具九号察觉到她的埋伏,胜负就能分晓了。
然而,葛道夫就在这时回头高呼。
“公主,您退下!恰姆也一样!这里交给我!”
他会这么说,是因为对芙雷米的狙击有所提防。她很有可能是第七人,也许会先瘫痪摩菈,趁机狙击轻匆大意的同伴。
葛道夫有自信能挡下一发狙击。至于德兹,葛道夫并不在乎它的生死。
“葛道夫,我明白了。”
“你干嘛突然下命令?”
两人依他所言远离前线,德兹似乎也明白葛道夫的用意,瞄了他一眼并点头示意。接下来,只剩芙雷米的狙击。成败端看她的本领,以及她是否真的是同伴。
摩菈与芙雷米一同在树丛里潜伏着。她们位于小山的半山腰,可以瞭望整个北麓。
恰姆与德兹等人发出的争战声,早已传入她们的耳里。
靠千里眼之力,摩菈掌握了整座小山的状况。亚德雷他们与凶具九号交手时,这座山里是没有尸兵的,但现在却有几具尸兵正探索周遭。
“摩菈,别动,否则会被发现的。”
两人相依而坐。等待凶具九号的期间,她们挖好了洞,在四周铺上树枝树叶以藏身。像这样的伪装,是芙雷米的拿手绝活。
要是此刻被发现,一切将化为泡影。摩菈吞声屏息,持续施展千里眼。
在恰姆与葛道夫的攻势驱逼下,许多尸兵撤退到山里,然而看似凶具九号的凶魔却还没出现。
“真是怪了。”芙雷米低语,“亚德雷不见了,萝萝妮亚也是。”
伙伴们还没进入千里眼的范围。摩菈透过树枝间隙窥望远方。另一头景物虽然看得有些模糊,但交战人数的确是有点少。
“发生什么事了,莫非是第七人……”
“要是发生重大变故,亚德雷应该会朝天空扔闪光弹以及烟幕弹中止计划。因此可以确定的是,亚德雷选择继续执行计划。”
“那为什么他们会……”
“不知道。这只有恰姆他们晓得。”
若真是这样,就更得尽早打倒凶具九号不可。这时,摩菈的千里眼捕捉到节状身躯的虫型凶魔身影,认定那就是目标。
“有了。”
相较于紧张兮兮的摩菈,芙雷米的神情一派冷静。
“角度与前进方向?”
“在我们正面向左二十多度,几乎笔直朝着山顶前进。”
“周遭状况?”
芙雷米握着枪,轻轻闭着眼,似乎还没打算就狙击位置。
“有十五具尸兵肩并肩聚在一块儿,凶具九号就在他们的正中央,外圈更有五十具尸兵围绕着,简直就像是一面墙。从魔打算接近它们,但都被挡了下来。”
“凶具九号在尸兵墙里的哪个位置?”
“几乎正中央,稍微偏后方一点。”
“凶具九号现在在看哪里?”
摩菈靠千里眼之力仔细观察凶具九号,由它貌似头部的部分镶着的复眼,推导出视线的方向。
“是葛道夫,它正忙着防范那小子的冲锋。”
“这就够了。”
说完,芙雷米将枪口伸出树丛。见她打算一枪狙杀,摩菈好生讶异,因为尸兵墙团团包住凶具九号,弹道根本就无法穿越。
芙雷米拔起一根头发弹到空中,待确认风向风速后,不疾不徐地说:
“等葛道夫下一波突击开始,你就说声‘现在’。”
葛道夫目前还没进入千里眼的范围内。摩茳由树丛里探出头,看着伙伴们战斗的状况。
分外醒目的黑色铠甲,就在这时边咆哮边驱散尸兵,朝凶具九号奔去。
“现在!”
隔了一口气的时间,芙雷米的枪管迸出火花。
摩菈以千里眼之力,看到凶具九号被葛道夫的喊声吸引,从尸兵墙里稍微探出头,并且在下个瞬间被芙雷米给打穿脑袋。
就在这时,所有尸兵停止动作,接着发出疼痛的哀号翻滚挣扎,没有一具尸兵是站着的。
“看来是成功了。”芙雷米装填子弹边说道:“多亏你的完美支援,让我轻松许多。”
“不用客气。倒是我们早点回去会合吧,我挺担心亚德雷与萝萝妮亚的。”
大概是晓得战斗结束了,恰姆朝摩菈等人的方向挥挥手。于是两人由树丛起身,沿着斜坡奔下山。
……
失去右臂,断了双腿,死亡却还没降临至莱那身上。右臂的失血,如今早已停止。
后颈根的寄生体,似乎能提升尸兵生命力。化作尸兵的人,连安详的死亡都无权拥有。
在令人昏厥的疼痛里,莱那思考自己为何失败,为何好不容易得知黑之徒花的真面目,却告诉不了任何人。
(这下六花将会如何……)
莫非世界就到此为止?或者他们终能摧毁黑之徒花并赢得胜利?反正不管怎样,莱那漫长的奋斗只是徒劳一场,什么也没能做到。
(拜托了,六花……你们一定要赢,一定要守护世界,守护我的朋友。)
莱那心想,自己究竟哪里做错,有什么能够弥补的,但却什么也想不出来,只好放弃不再思考。
(一切都结束了,还是趁早解脱吧。)
自己根本不是勇者,只是个没出息的凡人罢了。莱那心想,这不是当初就明白的事吗?
这时,剧痛自后颈根传来,他的嘴擅自发出哀号,身子翻腾打滚。视野的一隅,他看见其他尸兵也承受着同样的痛苦。
他很快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六花打倒了操纵尸兵的凶魔。
同时,他也晓得自己即将死去。自己的身体,自己当然最清楚。
他发现自己的左臂能动了。看来凶具九号的死,也连带影响了他的身子。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如今他失去右臂的文字,六花再也不可能找得到他了。
……
呻吟声笼罩着整座森林。亚德雷一行人停下来倾听,额头冷汗直冒。
“那些家伙干得好,但我真希望他们能稍微缓缓。”
亚德雷嘀咕着,心想这真是不巧。要是德兹所言属实,尸兵恐怕再过十五分钟就会全部死去。
知道泰格狃王牌的尸兵在凶具九号死后是否能活下来,亚德雷不晓得,但他认为可能性恐怕很低。
“……再这样下去线索会消失的,我们得赶紧找出那个人。”萝萝妮亚说。
“也搞不好那人早死了也说不定呗。”
萝萝妮亚冲了出去,但随即被亚德雷叫住。
“慢着!这样漫无边际地找也不是办法!”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有啥线索咪?”
于是亚德雷爬到附近最高的一棵树上,将所有可视范围全眺望一遍。
他凝望一切:心想知道泰格狃王牌的尸兵也许会留下什么记号,不管是像先前那样扔出的布块,还是其他什么都好,亚德雷只祈祷,希望对方务必留下些蛛丝马迹。
但,他什么也没看到。
“该怎么办……”
辽阔森林里尸兵遍布。要在十五分钟里从中找出一个人,实在是不可能的事。
亚德雷也想过,要恰姆的从魔帮忙搜索,但等他们回到恰姆那儿告知状况,恐怕也早已过了时限。
“恰姆!芙雷米!摩菈!葛道夫!听得见吗!?”
亚德雷放声高喊。
“去找出右手上写了字的尸兵!”
然而,森林里有尸兵的呻吟回荡,亚德雷再怎么拉抬音量,也不可能传得到他们耳里。
亚德雷挖空心思。先前看到的那布块,以及刻在树木上的那文字,肯定是知道泰格狃王牌的尸兵所留下,因此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名尸兵前不久还在那附近。
但光凭这一点线索,真的能锁定对方位置吗?
“……不对,这不是能不能的问题。”
一定可以!他只能如此坚信。身为地表最强的男人,总该有办法能办到。
在树上,亚德雷绞尽脑汁想着。
……
莱那的身躯挣扎,嘴里不断发出痛苦呻吟。尽管跟周遭的尸兵一样翻腾,但此刻的莱那,却是心如止水。
漫无边际的思绪,在莱那脑中穿梭。他以前曾听说过,人一旦将死,往事就会像这样子涌现。
他想起的,是故乡的村庄。
还有初恋情人雪提拉·麦亚——即使死了八年,她的一切却历历在目。莱那想起她那开朗的笑容,以及能够感染周遭众人的温暖。
他想起每年秋收结束后,在广场举办的小庆典,想起大家随声高歌的那一幕。每年一唱再唱的歌,来到魔哭领后却再也不曾唱过。
他想起当初欺骗自己的村人。他们没一个是坏人。会杀了雪提拉,害莱那受重伤,只是受恐惧逼迫,是泰格狃让他们出此下策。莱那不恨他们,只有满怀的悲伤。
最后,他想起亚德雷,想起八年前那稚幼的脸庞。如今他应该也十八岁了,莱那却怎么也无法想像他长大成人的模样。
他心想,要是能再跟亚德雷见个面,不知该有多好?
……
“亚德!我们得赶紧去找他!”
树下的萝萝妮亚呼唤,但亚德雷没回应她,依旧绞尽脑汁思索。
目前能确定的,是晓得泰格狃王牌的尸兵能够写字,能够扔掷布块。
于是他推测,那名尸兵恐怕无法随心所欲行动,否则应该会一开战就立刻前往寻找六花。他能做的顶多只有写字,以及扔掷布块。
能推估的还不只这些。
既然那名尸兵曾经尝试写下文字要我方别上当,也就是说他知道萝萝妮亚险些被骗。他曾经追赶过萝萝妮亚。
要是萝萝妮亚当时就在附近,他应该会直接对萝萝妮亚扔布,而不是扔上天空。由此判断,他当时离萝萝妮亚有段距离。
“萝萝妮亚!你来洞窟前,有尸兵追你吗?”
“有……对,有!”
“后来呢?”
“几乎全被我甩开了!”
“你打倒的那些尸兵里,有没有谁身上有字?”
“……没、没有!我记得应该没有!”
萝萝妮亚语带犹豫。亚德雷边前进边思索,要是尸兵被萝萝妮亚甩开,接下来会采取什么行动。
他回想自己沿途见到的,尸兵们的一举一动。
其中一个可能,是改去对付德兹他们。亚德雷当时曾看到许多尸兵朝那儿奔去。
也或许,他们被派去追杀亚德雷。亚德雷途中被几十名尸兵追赶过。这是最有可能的。
最后,也许他们被恰姆的从魔给拦了下来。
是三者之中的哪一个?若他们前往对付葛道夫以及德兹,那么就是在森林南边;若前往追杀亚德雷,那么应该就在附近;若是与从魔交战,则会在森林西边。
“快回想起来……”
亚德雷念念有词,由记忆里翻寻线索。
追杀自己的尸兵里,有谁右臂上写了字?亚德雷记不清楚,只记得好像有,又好像没有。他当时一心想救萝萝妮亚,根本无暇顾及尸兵的身躯。
“亚德!”
萝萝妮亚在树下喊道。时间所剩无几,现在只能边跑边想。亚德雷于是跳下树,挥手要两人跟上。
他气喘吁吁,飞奔而去,快到萝萝妮亚跟不上,彼此越离越远。
“亚德雷,我看恐怕来不及了呗?”
跑在身旁的韩斯小声问道,但亚德雷瞪了他一眼。
“混账东西,我们怎能放弃!”
亚德雷可以想像,知道王牌的尸兵,经历一场多辛苦的战役。
亚德雷不知道,尸兵是在什么因缘下得知泰格狃王牌的真面目,但为了传递有关王牌的一切,他使出浑身解数奋战至今。光是在尸兵身上写字并扔掷布块,恐怕就已经是竭尽所能的成果。
他为了透露泰格狃王牌的真面目努力至此,我方岂能让他的辛苦白费!
该往森林的哪里找?这是绝不容失误的选择题。
莱那的意识逐渐昏沉;挣扎不已的身躯,力气正慢慢流失;嘴里发出的呻吟声,变得越来越小。
(还是睡吧……忘了这一切……)
这时,一阵声音就传入耳中,将莱那从睡意里拉回现实。
“有谁活着吗!?”
……
“有谁活着吗!?”
亚德雷仿佛要喊破喉咙似的大吼。他最后选择了森林西边,恰姆的从魔与尸兵交战的地点。如今时间只剩五分钟不到。
他只拥有些微不足道的线索:寻找萝萝妮亚时发现的一块布,以及挂在树梢上飘扬的破布。
最初见到时,他不以为意,虽然映入眼帘,却没放在心上。
但如今他明白了。那是那名知情的尸兵扔的,是为了传达自己的存在,而尝试扔上天的东西。
这要称作证据,不确定因素未免太大,但亚德雷现在也只能赌上一把。
“有谁活着的话就给个信号吧!告诉我们泰格狃的王牌是什么!”
恰姆的从魔早已离去,只剩宛如地狱的光景:被从魔杀死的尸兵倒卧四处,活着的尸兵则是不断挣扎呻吟。
亚德雷边吼,边巡视倒下的尸兵,一一举起右臂寻找文字。
“破解密室的方法、泰格狃的残片、娜榭塔妮亚、还有这次活着的尸兵。”
韩斯说着,并且像亚德雷一样开始寻找右臂上的文字。
“自从我们来到这儿,根本一直都在找东西喵。”
韩斯念念有词。亚德雷没多理睬,只继续检查尸兵的右臂。
这时,他发现一块挂在枝头的破布。要说是打斗时自然撕裂的,那形状未免太不自然。看来亚德雷果然没有看错。
不久,萝萝妮亚总算赶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加入寻找右臂有字的尸兵,但倒地的尸兵实在太多,恰姆的从魔战斗范围实在太广,所剩的时间也实在太少。
“不在吗?快给个信号啊!有没有谁活着的?”
亚德雷大吼,但环视周遭,依然是毫无发现。
……
(来了,他们总算来找我了。)
听到呼唤,莱那只高兴了一会儿,心头随即又被灰心与绝望占据。他们来得太迟了,自己唯一可供辨识的记号,写了字的右臂已经不在了。
莱那的身躯还能动,嘴里依然呻吟不断,但意识已经蒙上一层薄雾。
“不在吗?快给个信号啊!有没有谁活着的?”
听见六花的呼唤,莱那无力地举起左臂挥手,但四周满是挣扎翻滚的尸兵,六花没能分辨出混在其中的莱那。
由于得寻找的范围太广,他们甚至还没靠近莱那。
“你还活着吗?还活着对吧!”
莱那听得到呼唤,但心中只有个想法。
(来不及了,六花勇者,你们来得太迟了。)
他现在好困,意识即将落入黑暗。他已经没有力气抵抗这一切,举起的左臂掉回地面。
“呜喵!快回话呗!”
这是一开始遇见的,那蓬头乱发的剑士的声音。
“有谁还活着吗?我们来救您了!”
这应该是那名铠甲少女的声音。
他们俩的声音,都没能传进莱那的心里,但就在这时,莱那却听见另一名六花的声音。
“别放弃!要是你还活着,千万不要灰心!”
(真不可思议……)
听了这人的声音,莱那忽然觉得自己还不该死心,得继续奋斗下去才行。
“地表最强的男人来了!我一定会找到你,所以千万别放弃!”
莱那心想,这人还真是个怪胎,并且不知怎的,脑海里浮现了亚德雷的面貌。
(亚德雷……我可不会就此放弃。)
他想起自己曾立誓要当上勇者,曾向唯一的挚友自称勇者。而勇者就是永不放弃,所以才叫做勇者。
快想想,该怎么向六花传达自己的存在,有什么方法能告诉他们自己还活着。
靠挥手是行不通的,写字也没意义。在六花发现前,自己会先撒手人寰。
他只剩出声呼唤这个方法,但嘴里流露的,却尽是痛苦呻吟。他虽然左臂能动,舌头、嘴唇、咽喉却无法随心所欲控制。
难道,就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
“……?”
寻找右臂刻字的尸兵途中,亚德雷忽然停下,似乎听见了什么。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很确定自己听到些重要讯息。
“亚德,你怎么了?”
亚德雷手罩在耳边集中精神。尸兵群的呻吟里,确实有个与众不同的声音。
“……歌?”
亚德雷嘟哝一声。那是早已灭村的故乡,在庆典上唱的歌,而就在刚才,亚德雷听见了歌曲的片段。
他没听见谁说话,但那旋律确实是故乡的歌曲。
亚德雷于是循着声音全速奔去。
……
莱那正掐着自己的喉咙,嘴里依然发出呻吟声。他的手一抬,声音就变得高亢些,一放下,则发出低声。
靠左手的控制,莱那努力哼着歌。虽说是哼歌,但那走音的音调,只勉强听得出是首歌曲。
尽管如此,莱那依旧哼着。他想起八年前跟亚德雷以及雪提拉在一起时,他也曾做过一样的事。
当时亚德雷练习唱歌毫无进步,于是莱那只好抓着他的喉咙抬上抬下。要是不这么做,他根本连一首歌也唱不好。
(六花……你们听见了吗?)
他喊不出声,也发不出信号,唯一能做的,就是像这样唱歌。
……
每前进一步,亚德雷就更加确定,这绝对是故乡的歌曲。
在尸兵的哀号里,传来熟悉的旋律。亚德雷一时之间,差点将伙伴、魔神、黑之徒花的事给忘得精光。
“在哪里……”
他嘟哝了句。唱歌的是知道泰格狃王牌的那名尸兵,而那人还是自己故乡的村民。
亚德雷沿着歌声奔去,终于发现一具掐着自己喉咙的尸兵。一见到他,亚德雷恍然大悟。他根本没有右臂,怪不得找了这么久也找不到。
“是你吗?”
亚德雷来到尸兵身旁。
“就是你没错吧!”
亚德雷将尸兵抱起。受了重伤的他,体温正在下降,要是不立刻包扎治疗,将会有生命危险。
掐着喉咙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萝萝妮亚!快过来!快点,救救这个人!”
亚德雷一喊,原本在别处寻找的萝萝妮亚于是连忙赶来。
“振作点啊!你已经得救了!维持住意识!”
尸兵似乎已经听不清话了,两眼也空洞失焦。亚德雷于是又大声呼唤了一次。
充满亚德雷心胸的,并不是想知道泰格狃王牌的渴望,而是与以为再也见不到面的同乡重逢的喜悦。
望着尸兵的脸,亚德雷心想他会是谁?这个人乍看还很年轻,跟亚德雷似乎差不到几岁,但故乡里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人照理说只有一个,而那人已经不在了。
“不会吧……”
“亚德!快让让!”
赶来的萝萝妮亚推开亚德雷,坐到尸兵身旁,先是止住右臂的失血,并触摸流到地面的血液,将其凝聚为球状。
血液一送回尸兵体内,萝萝妮亚接着咬住寄生体将其麻痹,再慢慢摘离尸兵身体。
亚德雷难以置信地看着,伸手触摸尸兵的散乱长发并捧了起来,发现额头上有条疤痕。
那道疤,亚德雷永远忘不了,因为那是自己小时候在莱那头上划下的。
“莱那……原来你、还活着吗?”
亚德雷跪到地上。他一直想见莱那,一直想感谢他救了自己,想为自己一个人逃跑的事向他道歉。
“不会吧,莱那……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这时,韩斯来到亚德雷身后,看了看亚德雷的模样,随即意会到是怎么回事。
“你的同乡,看起来还有救咪?”
亚德雷什么也说不上,倒是萝萝妮亚回应了韩斯。
“……目前还不晓得。他的生命力已经流失殆尽……”
她缓缓摘除寄生体。所有扎进莱那体内的触手与脚,如今已全部解下。
“莱那!你还活着吗!是我啊!亚德雷啊!”
亚德雷想叫醒莱那,但萝萝妮亚的手随后又贴上他的胸口施术。疗程尚未结束。
“亚德雷,你先冷静点呗,否则会干扰到萝萝妮亚的。”
亚德雷这才回过神,默默等待萝萝妮亚的治疗结束。他一心一意祈祷,希望自己唯一的好友一定要得救。
“泰格……”
这时,莱那开口了,但声音没多久就停住,只剩喉咙传出吁吁声。他的嘴太过干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亚德,给他水。”
亚德雷点点头,取出水壶倒给莱那喝。水壶没多久就倒干,莱那也似乎终于能说话了,张开嘴断断续续地说:
“听我说……六花、勇者……泰格狃它……”
“莱那,是我!亚德雷啊!还认得吗?”
亚德雷抱起他,但韩斯再次制止。
“先听他说呗,重逢的事等之后再庆祝。”
韩斯说得没错,莱那是为了传递泰格狃那王牌的一切才奋战至今,现在得先听他说完才行。
“造了……【命运】神殿。为了夺取……持花圣者的力量……而造的、神殿。”
萝萝妮亚拼命施展治愈之术。由她的表情,亚德雷看出情况不乐观,于是凝神倾听莱那的一字一句。
“由持花圣者那儿……夺取力量……造出……圣具……黑之徒花。”
三人同时倒抽一口气。他们追寻的黑之徒花,莱那竟然知道真相。但他们没空问为什么,只能继续听莱那说下去。
“持花圣者……留下的力量……将会被……黑之徒花吸收……能打倒……魔神的……驾驭命运的力量……抵御瘴毒的力量……一旦全部力量……被黑之徒花吸收……纹章将会消失……”
莱那嘴里冒出血来,接着一口气说:
“在所有力量遭吸收前,杀了黑之徒花。”
“杀?莱那,这话是什么意思?”
亚德雷问道,但随后就发现,莱那已经听不见他的话了。
“六花……越接近……落泪乡……黑之徒花……力量变强……在对付魔神前……得先杀了黑之徒花……对方一定……会接近六花……要是不接近……吸收不了纹章之力……”
莱那的身子渐渐失去力量,即使萝萝妮亚拼命治疗,依然赶不上流失的速度。
亚德雷恨不得要他别再说话,但也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莱那透露的,是攸关世界命运的线索,他更是为了将它告诉六花,才豁出性命奋斗至今。
“黑之徒花是……”
莱那的声音越来越小,如今耳朵得凑到他嘴边才听得见。
“黑之……徒花是……”
三人继续听着莱那的下文。下一秒,亚德雷面色惨白,萝萝妮亚与韩斯瞪大了眼,面面相觑。
“莱那,这是真的吗?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亚德雷心跳澎湃,合不拢嘴,无法相信莱那刚刚的话。
他摇了摇莱那的身子,这时却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失去力气。
“别死,你还不能死啊。莱那!醒醒!快睁开眼啊!”
萝萝妮亚咬牙继续施术。但亚德雷知道,她已经竭尽所能。
他得把刚刚的话问个详细,更得将莱那救活,得带他回人类世界,带他回故乡去不可。
然而此刻的莱那面容安详,就像是此生已了无牵挂。
“不要用、那样的表情对我啊。莱那,我们走吧,一起回去吧,莱那。”
这不是真的!他好不容易活了下来,两人好不容易重逢,竟然又要在此告别。
“这次换我教你剑术吧,现在的我,一定会强到把你吓一跳。莱那……”
亚德雷声声呼唤。莱那睁着快合上的眼,瞧着亚德雷的面容。
……
总算将黑之徒花的事告诉他们了。虽然没能说完一切,但这样应该也够了吧。干完这一切,充斥莱那心中的并非喜悦,而是总算能够入眠的安详。他就是如此疲惫,伤得如此沉重。
即将入睡之际,莱那在心中对亚德雷呼唤。
我就说吧,亚德雷,我才是真正的勇者。
我帮了六花勇者大忙,拯救他们免于全军覆没。这下六花勇者一定能打倒黑之徒花,安然抵达落泪乡,击败魔神拯救世界。
这一切,可都是多亏有我呢。
除了我,还有谁能办到这般丰功伟业?就算找遍世界,恐怕也找不到第二人了。
带着满足感即将睡去的莱那,却被不知谁抓着身子摇晃。莱那什么也听不见,但感觉到对方在似乎想表达什么,于是慢慢睁开眼,瞧着那小子的模样。
(……哈哈,这可真是逗了。)
莱那开了口。
“我说……你啊……长得跟我朋友真像。”
于是,莱那慢慢合上眼。
……
“莱那……”
亚德雷一动也不动,抱着莱那不再动的身躯。萝萝妮亚的手悄然离开莱那的胸口,她已经无能为力了。
亚德雷茫然瞧着莱那的尸体。
“原来,他是亚德的朋友吗?”
亚德雷轻轻点头。
“抱歉,亚德雷,我没能救回他……”萝萝妮亚轻声回应。
“想不到寻找黑之徒花真面目的途中,竟然听到这么不得了的消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这下可大事不妙咧。”
韩斯说的,萝萝妮亚现在根本无心思考。没能救活任何人的懊悔填满心胸,她的眼角流下泪来。
她真希望救回尸兵,哪怕只有一人,也想让亚德雷与自己故乡的人们重逢。她奋战至今,为的并不是这样的结局。
要是能趁早行动,更留意尸兵的身躯,也许就能救活这位莱那了。萝萝妮亚从不曾像今天这样埋怨自己的愚笨。
抱歉,没能将你救回来。她在心中不停向莱那道歉。
“萝萝妮亚,你干什么哭呢?”
被亚德雷一说,萝萝妮亚连忙擦掉眼泪。
“萝萝妮亚,你说对了。只有你是对的,我们不该舍弃尸兵。我太丢脸了,竟然连这种事都判断错误。”
“亚德……”
“谢谢,这次真的是幸亏有你。”
这句话让萝萝妮亚难过得垂下头。她看得出亚德雷一直在强忍泪水。从今以后,亚德雷就真的是孤伶伶的一个人了。
这时,亚德雷忽然拔剑,并且对着莱那的尸体说:
“抱歉了,莱那,没能救你回来。但我不会让你的心血白费,所以接下来,你就陪我一起战斗吧。”
亚德雷将莱那的头发割了一束,结起来并收进自己腰间袋里。
“放心吧,萝萝妮亚,接下来的路有莱那陪伴,我不再寂寞了。”
亚德雷站起来,向萝萝妮亚与韩斯说道。
“走吧,先回去跟大家会合。”
“你想哭的话就哭一会儿吧,反正目前没有凶魔接近。”
“……有空哭的话还不如战斗。为了报答莱那的付出,我得打倒魔神拯救世界。我可是地表最强的男人。”
亚德雷转过身打算离去,但随即停下脚步。
“不……我看还是稍等一下吧。”
亚德雷抱着附近一棵树,脸贴到树干上,就这么默默哭了起来。
看着那背影,萝萝妮亚心想,今后尽可能陪在他身边,勉励并支持他吧。自己虽然帮不了什么,也许只是给他添麻烦,但萝萝妮亚还是立誓,要尽力而为。
即使是地表最强,一个人也是活不下去的。
我会守护他,绝不再让他哭第二次。
……
同一时刻,葛道夫在森林中奔跑,芙雷米就在他前方。他们的目的地,是萝萝妮亚之前前往的洞窟所在地。
其他伙伴穿越森林,朝【命运】神殿前进。而照当初计划,所有人将会在途中会合。
亚德雷与萝萝妮亚很可能已经前往神殿,但芙雷米实在放心不下,因此决定前往寻找亚德雷。
“葛道夫,究竟是怎么回事?”芙雷米颇有怨气地瞧着他,“为什么放任萝萝妮亚单独行动?为什么让亚德雷身陷危险?”
葛道夫伤脑筋,不知该怎么向她解释。要是交代不清,难保芙雷米不会举枪相向,甚至引爆娜榭塔妮亚膝上的炸弹。
“我会解释,但我们先跟、亚德雷以及韩斯会合。”
芙雷米啧了声,继续赶路。
他先前看过自己肩上的纹章,六枚花瓣一片不缺。知道亚德雷与萝萝妮亚平安无事,葛道夫这才安下心,毕竟我方可不能在这里失去同伴。
葛道夫等人来到洞窟,却没发现亚德雷他们的身影,只看到许多尸兵、以及两头凶魔的尸体。
“他们到底上哪儿去了。”芙雷米显得不耐烦。
“看来应该是、错过他们了。我们也到、会合地点去吧。”
直到刚才,此地由凶具九号负责防守,如今它一死,昏厥山地的凶魔也有了行动,恐怕随后就会来到此地。他们得尽早与亚德雷等人会合并离开森林。
“不行,我要再找一会儿。”
芙雷米到附近找了一遍,但亚德雷与萝萝妮亚并没留下讯息,因此判断不出他们身在何方。
……
亚德雷哭完,三人将莱那的尸体放着,直接离开。他们现在连埋葬莱那的时间都没有。
亚德雷发誓,等打倒魔神后,一定要来帮他造个墓,并祈祷他在那之前别被凶魔吃掉。
他反复拍打脸颊,将哀伤赶出心中。他接下来还得思考,知道黑之徒花真面目后,我方该如何行动。
他们快步朝森林深处走去。恰姆与摩菈应该已经穿越森林前往【命运】神殿,也得尽快与他们会合。
昏厥山地如今变得喧闹。一发现凶具九号死去,凶魔纷纷聚集而来。即使打倒凶具九号,他们依然没有喘息余地。战斗,还没结束。
“亚德,娜榭塔妮亚小姐她……”
这时,萝萝妮亚开口了。
“怎么?”
“娜榭塔妮亚小姐她为何会陷害我呢?”
亚德雷于是思索,恢复冷静的脑袋开始运转。
“亚德,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呼唤凶魔的笛子,也没打算要陷害你,可是接下来该怎么解释,大家才会相信呢?”
“不用怕,有我在。”
亚德雷也曾怀疑过萝萝妮亚,但那疑虑已完全消失。她是为了亚德雷而行动,而且自己也中了陷阱。
“不知道是谁把笛子塞给我的。要是能知道那是谁……”
萝萝妮亚边走边想。亚德雷瞧着身后不远处的韩斯,见到他咧嘴一笑。
“要找犯人,不就在这儿吗?”
“……咦?”
萝萝妮亚愣了愣并回过头,看到韩斯正笑着挥手。亚德雷心想,这小子这次可真是搞了个大名堂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是韩斯先生做的?所以您是第七人吗?……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救我呢?”
萝萝妮亚一阵混乱,下意识握起鞭子准备迎战,但韩斯毫不在意地说:
“真不愧是地表最强的男人,这么轻易就看穿我的完美计谋。”
“去你的,萝萝妮亚差点就被你给害死了。”
萝萝妮亚不知该如何是好,举着鞭子进退不得。
“您能解释一下吗?”
“也好,不过我们先听听亚德雷的推理呗。”
亚德雷叹声气。
“你是想看萝萝妮亚的反应对吧?为了孤立她,送她入险境,观察她会采取什么动作,所以才跟娜榭塔妮亚串谋。我说的有错吗?”
“对了一半,就给你打七十分呗。”韩斯笑着。
“那个……我还是不懂,能请您从头解释一次吗?”
于是韩斯耸耸肩道出一切。
“很简单,我一直都怀疑萝萝妮亚。不过除了摩菈之外的所有人我都怀疑,所以也不是特别针对你。”
“……咦?”
“萝萝妮亚,你跟目前最值得信赖的亚德雷、摩菈两人走得很近,他们俩对你也不太提防。对第七人而言,这样的立场非常方便。”
韩斯边走边继续说:
“第七人不希望身分曝光,所以尽管有好几次机会能杀我们,却总是毫无动作。而第七人最害怕的,就是遭人怀疑。”
“这样啊……”
“萝萝妮亚,你曾经救过我一命,之后也乖乖听从亚德雷的命令行动,有时搞砸了什么,但最后总是小事化无。不过,我一直觉得你的低调行事,只是不想惹嫌疑上身。”
萝萝妮亚听得目瞪口呆。韩斯继续又说:
“一听到尸兵这玩意,我就猜出泰格狃想玩什么花招。那家伙最擅长利用情感设下诡计诱骗我们。或者说,它搞不好根本就是对这类把戏情有独钟。”
设计摩菈,以及设计葛道夫时,泰格狃的确都用了相同手法:挟持对象的挚爱,逼对象听令行事。摩菈那次利用的是她女儿,葛道夫那次则是利用了娜榭塔妮亚。
“虽然用这招得看对手是谁,不过确实是效果卓越。我自己偶尔也会使用这招,所以对泰格狃打什么算盘,再清楚不过了。”
韩斯嘻嘻笑着,亚德雷这才想起他可是刺客,是为了金钱,即使杀人也不在乎的坏家伙。
“我心想这次中计的应该会是亚德雷,可能再加个萝萝妮亚。而亚德雷出乎意料没中计,倒是萝萝妮亚被骗个正着。于是我就想啦,萝萝妮亚可能真的上了敌人的当,但也搞不好是装作上当,背后另有企图。”
“您指的是?”
“比方说,你可以假装掉入陷阱,身陷绝境,那么其他伙伴势必得去救你,而凶具九号就能趁机开溜,还能为带兵前来的泰格狃争取时间。而且你搞不好还能更主动,例如怂恿亚德雷一起去救尸兵,再设陷阱杀掉他,事后再装得泪眼汪汪,说亚德雷是因你而死,愿意以死谢罪之类的。不过这么做要不引人起疑,手段可能得再高明些就是了。”
“这主意是哪时想出来的?”
“在小屋那时,萝萝妮亚跟公主起争执的时候。”
竟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想得如此长远!亚德雷不禁对韩斯脑袋之机敏感到诧异。
“在那当下我决定先下手为强,跟公主一起合谋,由我先将笛子藏到萝萝妮亚身上,接着要是她嚷着要救尸兵,公主就揭发她,将她孤立在外。如果萝萝妮亚真是第七人,将她孤立的同时也能多少限制她的行动,毕竟第七人最怕的就是遭人怀疑啦。”
“太过分了……”
“如果萝萝妮亚是假货,这样结果正合我意;如果不是,大不了事后公开真相。反正横看竖看,那都不会是问题。”
“……为何选择娜榭塔妮亚?”
“我可不认为摩菈能胜任这工作,再者其他家伙又都有可能是第七人。说来讽刺,这种时候最可靠的反而是公主和德兹。”
“……我想起来了。我们吵架后,韩斯先生的确跟娜榭塔妮亚小姐说了些什么。”
“答对了,就是在那时商量计划的。”韩斯笑了。
“后来,公主跟葛道夫提了这计划,我则是吩咐德兹,要它在公主设计萝萝妮亚时什么也别做。后来公主就顺利地孤立了萝萝妮亚。”
“……那么,笛子是哪儿弄来的呢?”
“那当然是公主的东西了。”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亚德雷恍然大悟。谜底一揭晓,还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设计。
“不瞒你们说,其实萝萝妮亚离开亚德雷你们之后的单独行动,我一直乔装成尸兵在远处观察。萝萝妮亚轻易中计,公主顺利执行计划,我都第一时间就晓得了。”
“……”
“那时我就看出,萝萝妮亚是第七人的可能性不高。如果她是第七人,不可能冒着被怀疑的风险单独行动。只不过我还是继续观察,一直到她中了陷阱,即将丧命的前一刻。”
“这、这是为什么?我可是真的差点就要死了!”
“我想看清泰格狃是不是真的想杀萝萝妮亚。因为泰格狃真正想杀的不会是第七人,如果泰格狃手下留情,那人是第七人的可能性就高了。”
亚德雷背脊一阵发寒。这是何其危险的赌局,要是稍有失手,萝萝妮亚将会枉死,韩斯也会背上见死不救的罪名,甚至因此被认定为第七人。
“我一直拖到最后一刻,萝萝妮亚真以为自己没救了,才去救她。”
“就像之前对我用过的那一招?”
“没错。人死之前的表现是撒不了谎的。”
说着,韩斯笑了。那是一种令人寒澈心扉的笑容。
“落入陷阱,知道亚德雷救命不及,又不能使鞭子,萝萝妮亚那时真的绝望了。但一个自知绝不会被杀的第七人,是不可能装得出那种表情的。”
萝萝妮亚似乎也回忆起当时,脸色一阵惨白。
“我杀过许多人,也看过不少高估自己、以为不会被杀的家伙。我是绝不会看走眼的。我能够肯定,萝萝妮亚并没有身为第七人的自觉。”
没直接断定她并非第七人,是因为第七人有可能不知道自己是冒牌货。
“虽然这次的行动没有计划,都是见机行事,倒也一帆风顺。亚德雷,你说,我这人是不是挺有两下子的?”
韩斯对着亚德雷笑,亚德雷倒是面露怒容。如果他来不及救萝萝妮亚,如果娜榭塔妮亚临时叛变并杀了萝萝妮亚,或者第七人或凶具九号有什么异常举动,六花恐怕就得承受毁灭性的打击。
这次的行动,风险未免太大。
“……怎咪,亚德雷,你生气啦?”
韩斯忽然一脸郑重其事地说:
“喵,亚德雷,你实在是有些天真过头了。守护同伴虽然要紧,但光是那样,可是没办法成事的。”
“可是,韩斯……”
“接下来可不见得都能找到确切证据,也许得面临不得不割舍同伴的时刻。为了那一刻的到来,我认为我们得尽量搜集线索,哪怕只有一点都好。”
“即使陷同伴于危险?”
“那当然。这场战役没有安全的道路,也没有确实的胜利,不是咪?”
亚德雷无从反驳。他根本料想不到,竟然会在此刻得知黑之徒花的真面目,也不能保证抵达【命运】神殿就能获得有益资讯。韩斯说得没错,竭力搜集线索,也许不会是错误的选择。
“倒是,这次竟然会在这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现黑之徒花的真面目。”
韩斯指的,是莱那的那番话。亚德雷也想起了,最后那句令他难以置信的话。
“所以亚德雷,接着你打算怎么办?”
亚德雷烦恼了一会儿,随后回答他:
“我们一样前往【命运】神殿。黑之徒花的真面目还没完全揭晓。我不愿怀疑莱那,但他的线索也不见得就绝对正确。”
“要向大家说咪?”
亚德雷再次陷入沉默。
“……先别跟大家说,等时候到了,我就会公布。”
亚德雷自知,这是最拙劣的一步棋,但要是不这么做,恰姆或葛道夫恐怕会杀了芙雷米。亚德雷实在无法做出,等于要她丧命的决定。
“喵嘻,你还真是一样宠芙雷米呐。但这次的要求我可不接受,芙雷米要嘛得死,要嘛至少得限制行动。”
“再等一会儿吧,我想先看清芙雷米有何打算。”
“放任她自由,观察她的反应?我可不认为这是好主意。”
韩斯不肯接受,萝萝妮亚也犹豫不决。
这时,一旁奔来两道人影,是芙雷米与葛道夫。
“总算找到了。你们到底上哪儿去了?”
“喔喔,抱歉抱歉。专程来找我们吗?”
看着芙雷米,亚德雷自问,自己的举手投足够不够冷静,表情够不够自然。
“你们刚去做什么?”
“去寻找拯救尸兵的方法,可惜最后没有找到。萝萝妮亚落入敌人陷阱,韩斯救了她。”
芙雷米无言以对地看着亚德雷,随后视线忿忿地转向萝萝妮亚。
“对、对不起,芙雷米小姐,都是我不好。”
“喵嘻嘻,都是这家伙害的,芙雷米你不妨修理她一顿。”
她没理睬韩斯的玩笑话,转身面对亚德雷。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芙雷米生气了。亚德雷从那表情,看出她对自己的操心,知道她真的很看重自己。
然而,他现在无法正视那张脸。
因为莱那最后说出的话是:
“黑之徒花是呈现人类姿态的圣具,一个拥有白发,额头长了一只角,眼神无比冰冷的少女。”
这是可信的资讯。即使亚德雷不愿相信曾拯救亚德雷性命的她,与众人一同奋战至今的她,是为了消灭六花而造的圣具,但吻合所有特征的,除了芙雷米没有第二人。
“……怎么了,亚德雷,你有什么想辩解的吗?”
注意到亚德雷的眼神,芙雷米于是问道。她知不知道自己遭怀疑?是尚未察觉,还是已经察觉,只是在故作从容?
亚德雷一一回想,从以前到现在,芙雷米的种种样貌。
抱着狗,一脸疼惜的模样;谈到自己是由凶魔抚养长大时的模样;谈到自己遭舍弃时的心痛模样;悲叹所有的爱尽是虚伪时的模样;她说有了亚德雷,有了活下去的念头时的模样。
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但亚德雷又无法怀疑莱那的话。那可是唯一的挚友豁出性命送来的线索,他不能就这样忽视。
“哪有什么好辩解的。抱歉,是我不好。”
说着,亚德雷手绕到芙雷米肩上将她抱住。
“!”
芙雷米一时不晓得发生什么事,但随即慌乱地掰开亚德雷的身子。
“你做什么?为何突然这样?”
看着目瞪口呆的芙雷米,亚德雷纳闷地问了。
“我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很怪。你是怎么了,到底在想什么?”
芙雷米满面通红。韩斯于是笑着说:
“喵嘻嘻嘻,你们可真热情呀。不过要是可以,两位还是等晚点儿再搞呗。”
“……韩斯说得没错,这一切等之后再说。”
亚德雷回忆着刚才抱住的那纤弱身躯。刚刚的拥抱,完全是出自下意识的举动,他觉得要是错过这次,以后也许再也没机会抱她了。
“走吧。公主他们、已经前往【命运】神殿。韩斯,那件事、得请你向她解释。”
“唔喵,我了解了。”
于是,韩斯跟葛道夫一奔而去,亚德雷等人也随后跟上。直到现在,芙雷米的脸还是红的。
一边跑,亚德雷边想,现在下定论还太早了,等抵达【命运】神殿,完全辨清黑之徒花真面目后,再做出决定也不迟。
芙雷米真的是在欺骗我方?又或者根本不晓得自己是黑之徒花?除了芙雷米,还有其他长角的少女吗?是否有什么其他真相,是连莱那也不知道的?
要下决定,得先厘清真相;一旦下了决定,就绝不能再有所迟疑。
即使,那是多么残酷的决断。
……
“九号大概就要被六花突破了吧。”
在魔哭领平原上前进的泰格狃悠哉地说道。凶具二号于是回答了他。
“除非六花跟德兹太蠢,否则应该早就如您所言。”
“也罢,以一个废物利用的凶魔而言,它干得已经算不错了。嗯,我们就表扬它吧。”
集结了泰格狃阵营主力的重兵,正全速前往昏厥山地。要抵达目的地,还得花点时间。
“不知道黑之徒花是否平安?”
听凶具二号这么说,泰格狃怔怔瞧着它。
“莫非是有什么威胁?”
“不,倒也没有……”
“那就不要紧了。”
说完,泰格狃笑了。
六花向来都在泰格狃的盘算里战斗,如今却头一次摆脱它的手掌心。而凶具二号,并没察觉到此事。
泰格狃享受着暖阳,一派悠闲地朝昏厥山地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