纥干承基既然出剑,摆明了要对我不利,我四名吐蕃侍卫哪肯容得他们伤我?但闻兵刃声响,丁丁不绝,而已有仁次的痛叫刺破我的耳膜!
纥干承基,大唐最有名的剑客,谁可匹敌?
我猛地冲了出去,喝道:“住手!”
此时,白玛已惊叫一声,被纥干承基一脚踢飞,正撞在车轴之上,又摔了下来,痛得面色青白,几乎爬不起来。
我还未及去扶,寒光一闪,冰凉的长剑,已经直直刺到我的胸前。
肩上流血无法持刀的仁次,正以吐蕃身法和身扑来的顿珠和贡布,都顿下身形,惊呆般看住我们。
纥干承基紧握着宝剑,愤怒中含着种说不出的悲伤,冷冷问道:“是你派人监视我?”
我暗自长叹。已经吩咐了顿珠,只叫人暗中监视即可,却还是叫他发现,一定还是在他发现密信被盗之后发现的,所以才会如此怒不可遏。
“没有。”我垂下眼睑,道:“我只想救人,派人监视你做什么?”
“因为你心虚!”纥干承基唇角掠起的笑意好生嘲讽,但这次不似是嘲讽敌人,更似是嘲讽他自己,嘲讽他自己有眼无珠,几番救回一条美女蛇。
“我心虚什么呢?”我淡然地笑。他与齐王暗通款曲,本就见不得光,又怎可明言?
纥干承基一咬牙,坚铁一样的手腕,已一把捏住我的手,反扭到背后,喝道:“跟我走!我有话问你!”
我疼得冒出冷汗来,却忍着没哼,只淡淡冲着顿珠等道:“你们先回去,告诉父亲,我有事耽搁了,留在朋友家,呆会就回来。白玛先别回去,找地儿住下,就说是留在我身边服侍我好了,免得父亲担心。”
顿珠等面面相觑。
纥干承基嘲讽地瞪着我,道:“你就这么有把握,我呆会儿会放你回去?”
我没回答他的话,只是蹙眉,轻轻叹道:“你弄疼我的手了,承基。”
纥干承基愣了一愣,已将扭住我的手松了开来。
我揉着被捏疼的手腕,嫣然一笑,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纥干承基眼中闪过难言的复杂情绪,神情却又像透了那受了委屈的邻家男孩,恨恨道:“先到我的马上去。”
我向顿珠等示意了一个不用担心的眼色,慢慢跨上纥干承基的马。
顿珠等初时极担心,但纥干承基与我之间的纠缠不清他们都略有知晓,此时纥干承基的情绪变化又落在他们眼中,便也略松了一口气。
纥干承基回身瞪了顿珠等一眼,也跃了上来,坐在我的身后,驾马便行。
白玛在后喊道:“纥干公子,慢些骑,小姐没穿披风,会冷的!”
纥干承基在我耳后咒骂:“该死,以为我把你请去喝茶游玩么?”
我没说话,但从暖烘烘的车厢里一下子来到冷风扑面的快马之上,说不冷也是假的。眼看着马匹出了城,夕阳已渐渐沉了下去,换了漫天的晚霞幻紫流金,连空气都开始阴冷,马上的呼呼寒风,更是凛冽如刮骨钢刀了。
我的身子开始颤抖。
起初纥干承基并不理会,只将我身子向后拉了一拉,更暖和地靠在他结实的胸脯之上。后来见我颤抖得更厉害,终于将马匹放慢了下来。又将自己的大氅卸下,裹在我身上,口中兀自恶狠狠道:“呆会和你算帐。”
他的目的地终于也到了,却也很熟悉,正是初次遇到汉王的那个太子别院。
我忍住格格的牙响,道:“带我来这里做甚?莫非汉王在这里,你打算把我送给他邀功?”
纥干承基瞪着我,“今天是除夕,他和太子,绝对不会来。我只想找个安静地方问你事!”
纥干承基显然也不愿惊动别人,用钥匙开了侧门,悄悄把马牵了进去,带我来到一间小小的厢房之中。
厢房里陈设很是简单,不过是寻常可见的雕花大床,花梨木的案几,几件箱柜。床头的衣架上,挂着男子衣衫,却是纥干承基穿过的,看来这是他在这座别院的卧室。
厢房里比外面要暖和许多,但我裹着纥干承基的大氅,席地坐在案边,还只是瑟瑟发抖。
纥干承基紧闭了门,点了烛,又将暖炉生上,眼看银炭吐出红红的火苗,才移到我身边,问道:“暖和些了没?”
我点头微笑道:“好多了。”
纥干承基“嗯”了一声,道:“好,那你就把从我那里拿走的东西还给我吧。那个不好玩,不是你们女人可以动的。”
我抿着唇不答话,只将雪白的手凑到暖炉前烘着,活动着清瘦小巧的十指。青白的指甲修得尖尖亮亮,在火光中闪着玉样的光泽。
纥干承基冷冷看了片刻我跳跃的手指,漆黑安静的眼眸渐渐烦燥,忽然伸出手来,一把把我的手抓住,道:“别老晃你的手,把我晃得眼晕。”
我柔声一笑,道:“那你别看好了。”
纥干承基黑眸尖锐起来,寒声道:“容书儿,你是不是认定,我喜欢你,所以绝不会伤你?我劝你收敛一点,快把我的东西还我,不然……不然你休想走出这房间一步!”
也许是我看他发火的次数太多了,也许我的内心深处,对这个忧郁和暴燥的少年,内心深处始终有着一份莫名的信任,更也许,我盼着他能发一通火,为我即将对他犯下的罪过找到更多的借口,所以我对于他的愤怒并不以为意。我安谧而挑衅地看着他,淡然地笑着:“我拿了你什么东西?容家虽然不是甚么官宦之家,但只要是我要的东西,除非是天上的星星,我父亲都有本事弄来给我呢。不知道你藏了什么好宝贝,值得我拿的?”
“你不用抵赖了!”纥干承基立起身来,在房间里飞快来回踱着,道:“除了你,我没领过第二个人到我那破屋子里去过!也只有你,曾长期在我那屋子里呆过,能发现到我的秘密!何况,自从那些……那些信件丢失后,我身后多出来的几双鬼鬼祟祟的眼睛,正是你容家的人!别告诉我此事与你无关!”
“哦?”我叹了口气,慢慢立起身来,道:“原来是那些信。没错,是我拿的。”
纥干承基几乎跳了起来,冲到我面前,一把搭在我的肩上,捏住我的胳膊,铁钳一样的臂力,顿时把我疼得脸色苍白,轻哼一声,额角已冒出细密的汗珠。
纥干承基眼底分明又有不忍闪过,他别开脸,手上略略放松,道:“信件现在在哪里?”
我垂下头,绽开一个凄凉的笑容,道:“在它该在的地方。”
“哪里?”纥干承基眯起眼,黑瞳里迸射的火花,灼得我脸上阵阵疼痛,连心头都牵扯得痛了起来。
“魏王府!”我咬着唇,慢慢闭上眼睛。长而微卷的睫毛,浓重如蝶翅一般,覆住我的眼睑。
紧捏我的铁腕猛地将我一个甩推,巨大的力道袭来,我再也立足不住,连连向后踉跄,额边猛撞到雕花大床的床柱之上,只觉眼前金星直冒,一阵阵的晕眩。温热的液体,已经从右边额角挂了下来。
我伸手一摸,纤白的五指,一片鲜红淋漓。长长的乌发,正好从眼角垂下,也粘上了腥咸的血。我淡淡苦笑,却遏不住眼中越来越汹涌的泪,不知是委屈,还是轻松。
纥干承基,我对不住你,真的对不住,如果让我受伤能让你好过些,那么,你爱打便打,爱伤便伤吧,我愿意赎罪,只要你留我一条命,让我去救回清遥!
我不知道一个美丽的女子,额角流着鲜血,滑下凄凉而苍白的面颊,又用绝望和疲倦交织,伤痛和希望纠缠的蕴泪黑眸紧盯着人时,会是怎样的一副惊心动魄。但纥干承基眼中的震怒,却随着我的鲜血流下而瞬间流逝。
仿佛那流下的不是鲜血,而是数九寒冬的一盆雪水,倾头泼过,霎那将火头扑灭,只剩了些落魄的余烬,悲哀地闪着数点火星。
纥干承基乌黑的眉皱得极紧,连年轻的面庞,都扭曲成一种说不出的憔悴和悲伤。他突然冲到一边,飞快取来布巾和药水,坐在床边来为我清洁伤口,他一边擦拭着血迹,一边咒骂道:“从来没看到过你这么娇气又蠢笨的女人!不过轻轻推了一下,也能伤成这样!你难道不会避上一避吗?”
我一句话不说,只是淡淡地微笑,眼里却是一片模糊,朦胧的泪光,在睫毛上凝了一大片,却不想在他眼前掉下来。
很清凉的粉末被敷在伤处。我身体抖动了一下,纥干承基迟疑地问我:“疼吗?”
见我依旧不答,才继续用一段白绫将额上伤口包住。
一时包扎停当,纥干承基疲乏似的坐倒在床沿,用两只手抱住头,深深埋了下去,好久都不说话,只是胸口起伏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