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嫩嫩软软的声音传来:“阿娜,阿纷想去找哥哥玩。”
我们回过头去,却见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咬着指头站在门口,香芹和几个侍女站在她后面,状似恭敬。
我的目光停注在那个花姑子身上,心上不停地发疼,碧莹有些尴尬地咳了一下,轻轻一招手,小女孩就蹬蹬蹬地跑过来扑进碧莹的怀抱,仰起红扑扑的小脸蛋亲了她一口,碧莹温柔地看着她笑了。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夕颜还有希望小学的学生们,心里暮地一酸,碧莹把小女孩转过来:“来,叫姨妈。”
小女孩把小小的指头放在嘴里咬着,两只大眼睛扑扇扇地看着我,红着脸半天没有说话,碧莹在旁边不停地轻声哄着,阿纷的脸越来越红,最后把小脑袋躲进碧莹的怀里,时不时地又伸出来,偷偷看我,把我和碧莹都逗乐了。
“什么事如此好笑啊?”一个低哑性感的声音传来,我们还未回头,阿纷快乐地挣扎着小身子,用细软的声音叫着:“阿塔。”
阿粉挣脱了碧莹,摇摇晃晃地跑到一个健壮的身影下,满面欢乐地抱住撒鲁尔的小腿,仰头嗲嗲地叫着:“阿塔,阿塔。”
撒鲁尔的身后跟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七八岁的样子,锦衣长袍,发辫细结,酒瞳似火,一边同碧莹行着礼,唤着阿娜吉祥,一边却歪着脑袋细细打量着我,乃是突厥太子木尹。
撒鲁尔一把抱起了阿纷,用突厥语说道:“今天怎么不来找阿塔。”
小女孩用突厥语依依呀呀地回了半天,好像在说刚刚去看老猫生小猫什么的,然后指着碧莹脚下那只正在打哈欠的四蹄带雪名种猫,说着那是小猫的阿塔,小猫的阿塔眨着杏黄的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阿纷公主,在那里喵唔一叫。
撒鲁尔的眼中闪着宠溺,笑呵呵地听着小女孩有些颠三倒四地叙述,一点也没有厌烦的意思。
女儿总是父亲的小绵袄,我家夕颜五六岁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过比起这位阿纷公主,却是从来不知道害羞为何物,她可以从早动到晚,一刻也不停,就算夜里歇下,也会深更半夜从梦中大声呼喝,精力超级旺盛,连段月容也叹为观止。
如果她高兴或是喜欢你,第一面就会狠狠亲你一口,然后就跟个跟屁虫似得贴着你不放,直到她累了为止;若是她讨厌你,或是生气了,就会想尽办法摆脱你,实在摆脱不了,就故意要你抱,然后在你身上撒泡尿,或是冷不丁地咬你一口,每次被我逮到她使坏,我就拧着她的耳朵骂她: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偏就跟只草狗似的撒泼?
那时小丫头只顾哇哇大哭,段月容却哈哈大笑,赞道:不愧是我的女儿,对付敌人就是这样攻其不备。
这个可恶的坏习惯一直持续到她五岁那年,我开始教她认字才慢慢改掉的。
阿纷说得也有些累了,连藕般的手学着母亲,优雅地掩口打着哈欠,撒鲁尔交给香芹抱着,碧莹温顺地递来盛着匍你的金杯,撒鲁尔与她相视一笑。
“看样子,你与夫人相较甚熟啊!”撒鲁尔看了我一眼,碧莹从容一笑:“我与夫人都来自东庭汉家,可巧还都在西安待过,陛下忘了妾身对您说过的吗?”
撒鲁尔看着我哦了一声,目光微凝,然后扭头同碧莹浅聊了一会家常,两人亲亲我我,一派天伦和气,这时木尹悄悄转到我身后,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情况下,抓了我的辫子猛地拉了一下,我微一扬头,啊地轻叫。
撒鲁尔和碧莹都回过头来,我抚着辫子,回头看他,他的眼中闪着诡异,我挑了一下眉,小屁孩。
撒鲁尔不悦地看了一眼小屁孩,淡淡道:“木尹,你又想欺侮人了?”
“哪有?父皇,儿臣只是好奇,从没见过父皇的可贺敦还有扎大辫子的!”小屁孩在那里嘻嘻笑道,“真好玩,就跟妹妹的娃娃似的。”
当场两个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一个是我,另一个便是碧莹,木尹一把抢过地上的破娃娃,不理他的妹妹对着他又哭又打又闹,献宝似地递给他的父皇:“您看,儿臣没说错吧,这个君夫人很像花姑子吧,还一样丑。”
撒鲁尔本待斥责他的乖儿子几句,但看着花姑子,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目光在娃娃和我的脸上来来回回地扫来扫去,愣在那里。
我的心里涌起一阵酸楚,站了起来,淡笑道:“民女身体不适,想先走了。”
“夫人且慢,待朕送送夫人,”撒鲁尔起身追上了我,眸光微转,如夜光杯中流淌的美酒,在阳光下泛着醇美的颜色,碧莹的眸光黯淡,却什么也没说。
撒鲁尔并没有如我所想送我回玉辰殿,走到一半,突发奇想,架马带我前往南边猎场,我提出要回宫去换一身猎衣,他却笑说,在南边行宫可换,我冷汗淋淋地被一大群陌生宫女看着换了猎装,回到南边猎场,没想到太子木尹也跟着追了出来,骑着大黄马,在后面笑嘻嘻地跟着我们。
这小子好似对我的辫子很感兴趣,总是称他的父亲不注意扯我的辫子,我被弄烦了,正要发作,撒鲁尔忽然在前方开口:“曾听闻,江南张之严重阳佳节与夫人比赛射技,败于夫人之手,惊为天人。”
我淡笑道:“曲曲薄技,陛下谬赞,那日张大人酒醉失手,方才让民女侥幸胜出,实在汗颜。”
这是实话,那天我第一次引见悠悠给张之严,张之严色心一起,心头一荡,箭失了准头,让我从江南钱家手中抢到了贩铁权。
“夫人太谦虚了,黔中盛传,永业三年,君氏莫问曾以八百乌合之众,奇裘昔日南诏猛将胡勇一万之众,一箭射毙胡勇,惊泣鬼神,传为美谈,可见夫人除了商道,犹善兵法。”
大突厥可汗手下的情报网果然了得啊,我正要搪塞过去,木尹却好奇地凑过脑袋问道:“父王,她明明是个女人,怎么会是黔中抗暴的英雄。”
“傻孩子,女人如何不能成英雄,你忘了皇祖母了么?,”撒鲁尔哈哈一笑,慈爱地抬手抚着木尹的脑门,“记住,永远不要小瞧女人,就连女人的眼泪也不要小看,有时可会成为最可怕的武器。”
我心中一动,木尹却似懂非懂,过了一会儿,闷声道:“儿臣只觉得女人都很啰索呀。”
我和撒鲁尔不由被儿童天真的戏言都逗乐了,就在这时,远远地帐幡飞舞,狼旗飘扬如海,阿米尔来报:“禀告陛下,女太皇与果尔仁叶护也到了。”
“夫人可知,我突厥人盖本狼生,人人善射,”撒鲁尔笑道,“而果尔仁叶护更是我大突厥第一勇士,腾格里赐福的最伟大的神箭手,以前朕一直想做一个超越果尔仁叶护的神箭手。”
女太皇的舆撵缓缓行来,果尔仁身着戎装,坐在高头大马一旁随侍,一路上女太皇不时地俯低身,在果尔仁的耳边微笑着说些什么,花枝随风迎动,状似极亲密, 果尔仁的灰色眼珠柔情涌动,不时低笑出声,想想在紫园里满面阴冷的刚铁,已然变成了绕指柔,暗中唏嘘不已。
微转视线,却见撒鲁尔一双酒瞳追随着女太皇和果尔仁,面上挂着一抹深不可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