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开到金茂楼下的时候,我才忽然想起来自己今天为了检查只穿了一身浅色连衣裙和米白色针织开衫,没有精心打扮没有华服美饰,突然就这样站在金茂楼下,和那些“白骨精”站在一起,真是相形见绌了。
正出神,大堂经理走过来说:“请问,是梁洛心小姐么?”
我点点头,那经理说:“郑先生在等您了,请跟我来。”
我只能硬着头皮跟他走进去,到了电梯门前,对镜一照,倒也还看得过去。可能因为这些天好吃好睡,又不用风吹日晒,所以不化妆那个脸色也还是白里透着一点红,更何况,今天正是所谓的人逢喜事精神爽。
我想着,江洋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比言晓楠更疯狂。
他是那么可望有个孩子,属于我们的孩子。
这个孩子简直就像是通往未来的一扇门。
电梯一路升到了顶楼,那经理为我开门,而后示意我走进一家餐厅。餐厅服务生非常客气地领着我走了进去。这豪华的餐厅,我只在报纸广告和杂志封面上看到过,从来没有胆量踏进来。但是今天走进来一看,周围的客人不是金发碧眼,就是一身CUCCI,LV,我背的那个小包包连牌子都没有,衣服更是从头到脚不足一千块。
现在真后悔没有听江洋的话把他的信用卡都刷到爆。
服务生把我领进一件包间,门一打开。我就看到了他。
日光从宽敞的落地窗照进来,勾勒出我熟悉的背影。我有一瞬间的恍惚,分手那一晚他也是留给我这样一个背影。那时候是晚上,霓虹灯映着他的背影像是一圈光晕。重逢在日暮,夕阳映出他的背影仍然是那样闪闪发光。
这就是他,无论何时何地,他永远都卓尔不群,那样闪闪发光。
他听见服务生的唿唤,一转身,看见了我,向我笑了一下。这样久不见,他还是瘦了,但依然是那样挺拔颀长,简直完美如雕塑。
我还记得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身影隐匿在日光中,他的笑容那么悲伤。但是现在我看不到了,我什么都看不到了。他还是他,我还是我,我们之间除却了华丽而繁复的一切,剩下的竟然是这等平凡而温暖的对视。
繁华落尽,如梦无痕。
服务生带上门,他走到包间的深蓝色天鹅绒沙发旁,客客气气地对我说:“坐。”
我慢慢地将背包放在沙发上,非常小心抚平了裙子坐了下来。他看着我,笑了一下,淡淡地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了,久到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
窗外的斜阳映进来,把餐桌上一瓶红玫瑰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一直垂到我的脚边。地毯是64针的密织斜纹,上面盛开着一朵一朵绚丽的矢车菊。
“突然约你出来,唐突了,有没有吓到你?”他端起茶几上的茶具,慢慢地冲泡功夫茶。那动作还是那样娴熟,还是那样优雅,我们之间的一点生疏在那慢悠悠的动作,缓缓流淌的茶水中被冲淡了。
我接过他递来的茶杯,低头笑了笑说:“没想到你会突然约我。”
“其实想约你很久了,但是每次都怕你拒绝我。还没拿起电话,就被自己给打败了。总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他端起那小小的紫砂茶杯闻了下,浅浅呷了一口,说:“我没想到,你竟然还愿意见我。”
“为什么不呢。”我看向他,抬手拢了一下耳鬓的碎发说:“其实我也一直很想再见你一面,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也有很多话想听你说。虽然今天见面有些突然,但是,总想要见这一面的。能见这一面,还是好的。”
虽然说是有很多话要说,但是这时候我竟然找不到一个头绪来说。有些话到了嘴边,总觉得他应该是知道的,不必我赘述了。而有些话想要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出来。而他也只是沉默着,没有说出我想听的那些话来。
然而我想听的是什么呢,也许我自己也并不清楚。并不像许多分手的恋人那样,重逢的时候我恨他,他也恨我,或者纠缠不清,或者烈爱伤痛。统统没有。我们之间仿佛真的只是做了一场梦。
茶过三巡,他终于问:“你恨我吗?”
窗外是浓艳如血色般的绚烂残阳,外滩的古建筑在它的映照下宛如金铜铸造的精致模型,淹没在一片金红色中。
我恨他么?其实我从来也没有恨过他,即使他对我说出那样残忍的话,我仍然不能恨他。我慢慢地摇了摇头,垂下眼睫看着那清浅的茶水,淡而清澈的色泽,宛如我此刻的心境。
令人心动的香气,就像我们的过去,飘然远去了。
但你永远不会忘记那曾经的味道,爱情的味道,永远不会。
“洛心,你真的很好。”他拿起茶壶又斟了一轮茶,悠悠地说:“我父亲他前不久去世了,去世的时候,他对我说他很喜欢你。”
我诧异地看了看他,他也抬头望着我,笑了一下说:“我当时也很奇怪,他甚至都没有好好看过你。可是他说,那天在医院的时候你挺身而出保护我,他从没有见过我身边有哪个女人这般为我。他说你是个好姑娘,可惜我没有福气。”
最后一句话,不小心触动了我心头那旧日的疼痛,我低着头,那杯茶已经没有热气,空调打得太冷了。
“我一直很讨厌父亲。他那么懦弱,什么事都要向别人低头,总是受人摆布。我总是想我以后不能像他那样。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我还不如他,我比他更懦弱,更没有主见没有勇气。”
他捏着那个小小的茶杯,慢慢地转动着,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但是杯子只是缓缓地转动着。
“洛心,其实当初我不是真的没有办法,我只是没有勇气。”
他握着杯子的手指筋络分明,却异常的苍白有力。我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他抬起眼睫看着我。
“都过去了,不是吗?”我笑了一下,说:“你做了选择,而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也终于放松地笑了一下,说:“洛心,你真是好姑娘。那天在警署的时候,我其实很想带你走,可是……我没有勇气,我真的没有勇气……你不要怪凯奇,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没有怪他。”我低了低头,觉得我必须要说些什么,于是我的思绪顺着他的话题到了那一天的警署……我想到了那些流言蜚语:“还没有恭喜你。”
“恭喜我什么?”
“你和乔小姐……”
“乔芷珊?”他笑了一下,说:“她是个难得的女子,我大哥才好福气。”
我愣了一下,转而笑了起来,我们都笑了。
夕阳在整个房间里注满了温暖的颜色,一转眼,那金色就看不见了,窗外亮起了绚烂的夜景灯,黄浦江上的游轮滚滚而来,又匆匆而去。
“我忘记你还有一个大哥,我还以为……”
“乔四爷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把女儿嫁给我。我大哥真的好多了,只有他才配得上乔四爷的信任,我……不过是个不懂得抓住幸福的傻瓜而已。”他低下头,慢慢地说:“好在总有一个人是幸福的。”
“你现在不幸福吗?”
“我?”他笑了一下,站起来走到窗前,轻声地说:“我还可以幸福吗?”
那声音像是投入湖泊的一颗石子,令我的心泛起一阵阵的涟漪。酸楚、甜蜜、苦涩、疼痛统统泛上来,挤在我眼眶里。我摇了摇头说:“不会的,你一定会幸福的。我说过的,我们都会幸福的。”
他回头看了看我,忽然笑了一下说:“那么,你幸福吗?”
我的唇边扬起一抹甜蜜的笑容,那笑容像是一种香氛,从我的嘴边荡漾开去。
忽然窗外灯火辉煌,整个外滩宛如被千万只手点亮,刹那如同一座城池自海底油然升起。所有的夜景灯失去了光彩,在一刹那天空都被照亮了。然而这还并不是最绚丽的时刻,在那城池的背后,一朵又一朵绚烂的烟花盛开了。此起彼伏,简直宛如一场绚丽的天际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