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算机是人类所有发明中最简单高效的事物——输入命令,输出结果,永远精确,没有例外。人脑不可能记住每件事,但电脑可以。
隔天我去唱片公司找敏姐请辞。
她一副“果然不出我意料”的神情,从办公室里叫过来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年轻姑娘,说叫张雪。张雪以前兼任好几个明星的助理,跑跑腿什么的,现在专跟乔希宁一个人。
“我知道这份工作你做不久,所以前几天就找人接替你了。”
“真是料事如神!”我笑。
敏姐苦笑着拍我的肩膀,“杜梨啊,我是真舍不得你离开。但以你的才华,又怎会长期做这份工作?我知道你一直是看着乔希宁的面子。以后敏姐还需要你多帮忙呢。”
敏姐就是能把话说得很好听,我抿嘴笑,“哪里的话,如果修电脑我倒是可以帮忙。”
她大笑。
张雪比我小一点,但有丰富的工作经验,一张脸富有朝气又自信十足,看着就叫人觉得精神振奋——看起来比我是厉害多了。她身上有股亲和力,绝对可以做好这份工作,而我也可以毫无愧疚地功成身退了。
我和张雪一边闲聊一边同她交接工作,张雪好奇地问我:“乔希宁对助理要求高不高?”
“不用担心啦,他人很不错的,随和好相处,”我说,“只是比一般人话多了一点,有时候还有点小孩子脾气。我和他从小就认识,再熟悉不过了,绝对不会搞错。”
张雪挑眉,“这么说你们是青梅竹马?”
“……这么说也不算错。”
我打开电脑,让她看软件界面,“你来看这个。”
我刚刚接下乔希宁的助理这份工作的时候,就把手头一个时间管理软件略加修改,做成了针对乔希宁的专用版。里头录入了绝大多数他的相关信息,普通的信息自然不消说,甚至包括他家附近饭店的外卖电话。
“这个软件不光是通讯录,它和敏姐、乔希宁,还有其他几位助理的手机都是联系起来的,你更新信息的时候,他们手机里的设置也会直接更改;哦,还有联系人,你可以提前一周设定好必做的事情,比如送生日礼物、给工作人员的礼物,软件都可以自动进行……”
张雪频频点头,着迷地盯着屏幕。
“这是我自己偷懒,所以编了这个软件,但用起来却比我想象的还要方便。”我跟张雪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方法,但如果你觉得这个软件还可以的话,我把它发给你——”
“实在太科幻了!”张雪连声感慨,“杜梨啊,怎么感觉和你比起来,我还生活在原始社会呢?”
我忍俊不禁。其实并不是我超前和科幻,只是我善于借助外物罢了。哪有人比计算机更精确更完美?计算机是人类所有发明中最简单高效的事物——输入命令,输出结果,永远精确,没有例外。人脑不可能记住每件事,但电脑可以。
只要你会操作,它们永不失效。
乔希宁在岛上还有几天的拍摄。考虑到近来事情增多,我也就不再回剧组,干脆和肖扬一起上了飞机,去参加世界网络安全年会。
我的学长肖扬是我见过最典型和最不典型的计算机工程师,所谓的典型,是指他的外表。他瘦瘦高高,因常年坐在电脑前,肤色偏白,过早地戴上了眼镜。他不善言辞,表情总是显得若有所思。不典型则是他的工作性质决定的,他作为国家安全部门的网络高级顾问,平时总是提着电脑,西装革履去上班,在夏天也必须着衬衣打领带。
因此乍一眼看上去,他俨然风度翩翩的有为青年。
不过,一旦他到了办公室坐下,他就会脱下西装,换上t恤和破破烂烂的牛仔裤,在他那间四周都是电脑的独立办公室肆意妄为——他戴上耳机,慢条斯理地处理公务,同时不忘刷刷论坛写写程序,研究最新技术,还常常从那台名为“Moon”的超级计算机上偷一点线程来使用,破解个密码什么的……总之,他毫无愧疚地上班摸鱼。
我和他差不多每天都通过视频相见,得知我已经准备放弃明星助理这份不靠谱的工作后,他大加赞赏。他邀请过我去他们部门工作,被我拒绝了。政府部门里的公务员,每天朝九晚五,我在家宅了太久之后,似乎变得不太喜欢被拘束的生活。
在飞机上,肖扬同我说:“对了,小艾,有人在跟我打听你。”
我和肖扬起初是在网络上结识,后来才发现是校友,但因为网络认识在前,他叫我网名这个习惯一直没改。
“打听我?什么事?”
“QCC公司的研究所,他们看了你的博士论文后,很有兴趣。研究所的负责人是我导师的至交,蓝纪声,你应该知道。Lans理论就是他证明的。”
我上高中的时候,Lans红极一时。所谓Lans理论是关于人工智能的理论。在那篇长达五十页的论文中,他首次真正从数学上证明了具有独立意识的人工智能是有可能存在并被人类创造出来。他还因此获得了当年的图灵奖。当时所有的媒体和业界人士都在讨论这件事,都认为下一秒地球就要被机器占领了——就像多年前的“克隆羊”一样。大家说他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对他口诛笔伐的人可不少。
可悲的是,这篇论文的本质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证明了人工智能的可能性,同时也指出人工智能完全可控。
然而,公众对科学永远只有三分钟热情和百分之三十的了解度。
在蓝纪声的证明中,指出了一个更严峻的事实——现在地球上所有的计算机再乘以一万倍都无法达到产生人工智能所需要的运算能力。
运算能力,永远都是计算机发展前路上的阶梯。
“QCC公司有这样的人才,怎么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公司听上去很像暗号……既然研发者是蓝纪声,研究的莫非是人工智能?”
我眼睛蓦然大亮。
“新成立的公司,做什么我不知道。”
“那可以直接联系我啊,我的论文上有邮箱。”
“因为保密度很高,招人比较谨慎,所以想侧面考察你。我不知道他们调查了多少,但看上去,他们对你很满意。”肖扬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我,“回去后,面试一下看看。能理解你的博士论文的人,世界上也没几个了。”
我盯着那张名片发呆,心想,光是为了见蓝先生一面,我都要接受这份工作。
这次的网络安全大会地点也很是隐蔽,在南半球的一个岛国举行。大会每年的举办地点都不一样,据肖扬说,世界各国都派了人去参加大会——而他,自然是我国的代表人员。
这大会从来都很有趣,参与者四五百人,完全是一场顶尖高手的参观会和博览会。以前只在论坛上看到的各种ID忽然变为真人,各路神仙轮番出马,展示自己的顶尖计算机技术,硬件软件都有,让人目不暇接,叹服不已。
信息世界就是这样,共享是很正常的事情。
到现场的,不少都是我们技术论坛的高手,因为我在论坛的账号的缘故,大家都叫我“小艾”。到了晚上,大家在酒店的大厅中,联机打游戏,各种外挂加速软件齐飞,笑闹不停。大会一召开就是五天,我每天沉醉在兴奋之中,到最后还是有些恋恋不舍。
回到国内,已经是一周之后了。
这段时间,乔希宁所有的镜头已经全部拍完,他也从岛上归来。如果没有补拍的话,他不需要再去片场了。现在他全身心地投入了后期的歌曲录制当中。为了和他做最后的交接,也是为了见一见我心中的新音乐大师张维安,我连续两次去录音棚探班。
录音棚里的乔希宁穿着黑夹克白裤子,踩着一双球鞋,对着话筒深情款款唱歌。乔希宁唱歌的时候特别认真。就算我和他相识多年,对那张脸早就麻木了,也不得不承认,此时的他,比平时更有魅力。
而负责电影音乐的张维安则在楼下的录音棚里指挥管弦乐队录制电影的OSt。他长得很平凡,略微有些谢顶,头发斑白,不苟言笑,面相自带一股威严。他戴着耳机,表情严肃地指挥着管弦乐队演奏。
我听着他指挥的乐曲,小小地陶醉了一会。
我对偶像从来都不执著,但还是等到他录音完毕后小心翼翼地蹭过去,请他在我带来的唱片上签名。
和许多音乐家不一样,他私下随和得惊人,笑眯眯地为我签了名才挥了挥手去休息。大家风度啊,我抱着唱片想。
乔希宁唱到嗓子沙哑,才终于结束了这一天的排练,上了回程的车。他瘫倒在后座上直喘气,我忍不住笑了,真是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痛苦啊。
我们一起去餐厅吃饭,他说要感谢我这段时间跟着他跑前跑后,我挥挥手表示没什么,都是分内工作,而且我跟着他也见到了很多之前未曾见过的场面。比如看到了音乐的制作过程,看到电影的拍摄现场……这些都让人觉得十分新鲜。
随后我们聊起工作问题。
“电影拍完了吧?接下来是出新唱片?”
“是的。总算可以歇口气啦!”乔希宁说,“你找到新工作了?”
“肖扬学长介绍了一个职位,”我说,“我明天去看看。”
我跟他说过肖扬的厉害,乔希宁点头,“那就是八九不离十了,祝你找到称心如意的工作。”乔希宁平时对我吼“你居然要辞职?”时总是表现得很夸张,但真的谈到这个话题时他反而很平静。
“总之,等我开始工作后也不可能经常见面了,”我拍拍他,“什么时候有好消息了不要忘了通知我。”
“什么?”他有点迷茫。
我敲他头,“我说你和宋亦涵啊,宋亦涵!你们可不仅仅是绯闻吧!”
近来十多天,我虽然诸事繁杂,但也时常留心新闻,发现他和宋亦涵的绯闻甚嚣尘上,比如今天早上的头条就是“乔宋二人牵手夜归”的消息,新闻被转载得全世界都是,双方的粉丝在网上争论不休。
乔希宁脸上的笑容褪去了不少,“我和她……也就这样了。”
“啊?”我不懂他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从何而来,“怎么说?”
“能维持现状就不错了。”
我大惊,“你们要分手了?”
乔希宁瞪我一眼,“谁要分手了?”
“咦?可你看起来愁眉苦脸的。”
“咦,愁眉苦脸吗?”乔希宁揉了揉脸,“总之我是有点郁闷,我和她都很忙,相处时间太少了。”
是啊,他们俩都那么年轻,受万众瞩目,又都是事业为重的人,还有大把的前途——没必要也不可能把一次偶然的恋情上升到谈婚论嫁的程度。明星谈恋爱的辛苦大概真不为外人所知吧,两人之后的发展,难以预料。
第二天,我去QCC公司的研究所面试。
仅听其名,就能感受到这公司的神秘的气息,他们的办公地点也很微妙,并没有出现在GPS导航系统上,我开车过去足足花了一个半小时,但到达后还是觉得环境难以形容的好。
QCC网络公司毗邻海边,不是什么规模惊人的摩天大厦,而是三栋六层高的茶色小楼组成的一组玻璃建筑,三栋楼房有玻璃天桥相连,排成一个小小的“品”字,楼房外布满绿地、花园和大大小小的喷泉,漂亮得让你觉得其实这是个花草公司。
我把车停在绿地外,穿过草坪走了过去,办公楼大厅的布置相当活泼,色调明快,在现在这种渐热的天气来说,蓝绿色实在叫人舒服。唯一像It公司的,是大厅悬挂着的大大小小的超薄屏,显示着今天的天气新闻等资讯。
在接待员的陪同下往楼上走的时候,我赫然发现,QCC公司的自动化程度相当高,电梯是声控,走廊的墙壁上都贴着薄如纸的触摸显示屏,手指点击上去,就会记录下你的指纹。我被带往会议室。
接待我的是个外表看来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我见过他的照片若干次,一眼就认出他就是蓝纪声。他提出Lans理论时三十二岁,没想到十年过去,相貌居然没大改,大概是因为有追求,看上去比当年的状态似乎还好,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我毕恭毕敬地站起来,“蓝先生。”
他摆摆手叫我坐下,出示了一份保密协议,“在我们开始谈话之前,请杜小姐签一份保密文件。”
我没有意见。It行业的竞争向来激烈,公司和公司之间差距不大,注意信息的保密很重要。
蓝纪声一点废话都没有,收了保密协议之后,对我进行了面试——给了我一块芯片,让我在三小时内写出一段汇编代码,从而实现芯片的操作。
我完成之后他露出了赞许的神色,终于跟我谈起了正事——
“你对量子芯片了解多少?”
传统的计算机芯片是利用晶体管电流作为经典信息单元1和0,也被称之为电子芯片。量子芯片则是依照光的量子特性,能大幅度提高运算速度,确保信息安全,增大信息容量等方面可以突破现有经典信息系统的极限。近年来的研究,证明了基于量子特性的量子平行算法可以有效地超越现有计算机的速度极限,能够轻而易举地破译现有广泛使用的密码体系。
到了现在,利用半导体量子点的自旋进行量子信息处理已经获得许多令人瞩目的进展,但是要成为真正的量子芯片还有很多困难需要解决,首当其冲的,就是温度。
我说:“本世纪以来,有不少物理学家都致力于这方面的研究,从来没有停止过,但据我所知面临的困难和前景的美好成正比。量子芯片的理论早就诞生,也有人做过不少试验,但最大的困难就是,量子芯片的运行需要超低温,常温常压……”
把这席话说完后,蓝纪声对我点点头,面露赞许之色。
“看来想方设法找到你,没有白费工夫。”
我在大学里待了近十年,虽然我对计算机有兴趣,但不等于对其他不了解。我零零碎碎地修习了许多课程,包括数学、物理、微电子技术、信息检索分析等等。
他翻着电脑上的一份资料,又说:“你在研究生时代,提出过一个‘NSP’计划,能跟我谈谈这个吗?”
我点点头。
NSP,ireless Nety Plan,全名无线网络安全计划。
众所周知,从无线网络诞生到今天,虽然方便,但安全问题始终是无线网络的阿喀琉斯之踵——无线网络都充满了各种可怕的漏洞,极其容易被人用各种手段入侵。入侵手段方式多样,成本低廉。所以,但凡对安全系统要求稍微高一些的公司都拒绝了成本低廉而便利的无线网络,而是用笨重耗材的有线网络。
我十多年前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如何让无线网络变得犹如有线网络一样安全,思考多年的结晶就是我的博士论文。在导师的指导下,我架构了一个关于计算机无线网络的安全构想。这份博士论文,被我命名为“NSP”计划。论文的审评人全都认为这份计划非常有新意,相当大胆。但太超前,计算量太大,十年内根本无法取得任何进展。虽然NSP计划最后获得了优秀博士论文,但很快被束之高阁。
我也就是因为这件事,觉得留在学校也无甚意思,决定出来工作。
“这个计划完全是纯理论,”我叹了口气,“现有的计算机,根本不能满足要求。”
蓝纪声镇定地看着我,“可以,一小块芯片就可以解决。”
我疑心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怎么可能啊,一小块芯片就能解决那么大的计算量的话,除非是——”我的声音忽然哑了,“量子芯片,难道你们有所进展了吗?能在常温常压下工作了吗?”
蓝纪声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没错。”
我听到了什么?我愣了足足三秒,方才大叫起来,“伟大之极!”
正如同上个世纪发明了电子计算机一样,如果量子芯片真的取得了突破,乃至可以量产化,毫无疑问,那将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之一。我觉得一阵热气涌上了头顶。
“那么,QCC就是Quantum Computer Center的意思?”
“对。在量产化之前,还需要一到两年时间,”他收拾了桌面,站起来,“在此之前,我们需要一整套针对量子芯片的接口软件,进而到操作系统。而量子计算机的操作系统,将让安全问题不再困难。杜小姐,让我们把你的NSP计划变成现实。”
我想我的眼睛里一定放出了光芒,简直不需要思考,“我接受这份工作。”
蓝纪声笑起来,他站起来,对我伸出手。
“杜小姐,祝我们合作愉快。”
第二天我去QCC公司办了入职手续,在窗户旁自己的工作位,领到了三台最新型号的台式机和笔记本。研发部上下共十五个人,程序员们都是身经百战,看着不显山露水,但水平相当高。公司里的程序员有男有女——但正如It行业普遍情况是男多女少一样,这里的女性程序员也是少得可怜,所以大家还为我的到来召开了一个小小的欢迎会。网络安全世界的顶端就这么小,说来说去不少人都刷着同样的技术论坛。我们都以网名相称,大家得知我的身份后纷纷感慨。
“没想到纵横网络的小艾居然是个小萝莉……”
天地良心,我哪里萝莉了!
“你当年编的分析器我现在还在用,当然,我已经升级了若干次了,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
我真是喜欢这里的环境。QCC公司能把我们这群人聚集起来很不容易,可谓费尽心思。从我的年薪水平上我就猜到公司的Boss为了做好这个项目,简直不惜千金。但是,也可以想象,等一年后量子处理器开发成功,全球It市场将会彻底改写,恐怕只需要半年就能收回所有投资。
大哥对我的新工作表示满意。他告诉我,“QCC公司虽然是新成立不久,但科研水平极高,投资方背景雄厚。”他在电话里也不忘训斥我,“我不希望你又像上次,刚上班一周就辞职。”
“这种事一辈子做一次也就足够了。”
我想,怎么会辞职呢?选择在这里工作,和钱无关,更重要的是开疆辟土的成就感。
所谓情场失意事业得意,我想,我还真是应了这句话。
我问大哥和德萨的合作进展,他表示拿下了。和德萨的合作成功为盛宣的发展插上了一对翅膀,大哥似乎又制订了进一步扩大事务所的计划,无暇和我多说什么——而我也因为入职QCC公司的事,连续一周都忙得马不停蹄。
“对了,大哥,我打算搬回家去了。”
“很好。”
大哥很忙,我也不闲着。考虑到我已经是一个有着固定工作的人,为了让公司和住处之间的距离缩小,我需要搬回家去。
去年我回国之后,起初是住在家里的。在国外的这些年,我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只夜猫子,昼伏夜出,面色苍白。我爸妈都是老派人,妈妈说:“我养的哪是女儿,是一只吸血鬼。”爸妈对我的生活习惯很不满意,我也懒得跟他们解释“代沟”和“差距”,于是仿效大哥,在市中心买了套小公寓住了进去。
QCC公司的结构比我想象的还要严谨,研发部也分为好几个项目组,每个项目组之间合作颇多,在连续开了三天会之后,我总算明白了整个公司的大概流程。大概也是因为诸事繁多,我都不太去想心中那丝小小的怅然了。
周末的时候,我忽然接到了荣佳明的电话,他在电话那头自我介绍的时候,我花了好几秒才想起来的确有这个人。他问我明晚是否有时间,要请我吃饭。
“事情已经解决了,”荣佳明笑起来,“杜小姐,打电话约你,是我想请你吃饭,表示感谢。”
“不必了,一个小忙而已。”
“对你来说是易如反掌的小事,对我却不是,”荣佳明道,“杜小姐,你拯救我于水火。”
盛情难却说的就是这种情况,他怎么说都是盛宣的合作方,因为一顿饭得罪他总是不太好的事情,再说他的话听起来也是一片挚诚。我想了想,答应了他。
他很善解人意,“到时候我来接你。”
我很不好意思,“不必了,你告诉我餐厅在哪里,我自己过去。”
“没关系,”他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非常温柔,“这点绅士风度我还是有的。”
于是这顿饭就这么说定了。
第二天他果然来接我,并且带我去了三元。
三元的食物以昂贵和鲜美著称,但吃到嘴里你会觉得十分对得起你花出去的钱。我对食物不算挑剔,也会经常去那里吃饭。荣佳明请我在这里吃饭,真是很有诚意。在一般情况下,有人请我吃这样的饭,都说明有求于我。
我等待下文。
我们各自点单之后我开了口,“荣先生,让你破费了。”
“应该的,”他笑了,“叫我荣佳明。”然后抬手递给我一张支票。
我“啊”了一声,大大吃了一惊。
并不是因为支票上的六位数字,更大数额的我都见过,但我真没想到他给我钱。
“这是什么?”
“你抓到了窃取我电脑信息的黑客,这是报酬,税后的。”他挑眉看我,“还是杜小姐觉得钱少了?抱歉,我实在不知道你们这行的普遍行情。”
“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我哭笑不得,“不用付钱给我,我只是帮了一个小忙而已,怎么会收取您的费用。”
他诚挚地看着我,“杜小姐,你帮我挽回了上亿的损失,这是你的合理收入,劳动所得。”
“劳动所得的钱,我自然会收的,”我解释,“但此事不是……”
我以为这只是朋友之间的帮忙。
“杜小姐,”他露出颇不赞许的神情,“如果你不肯接受的话,我可不好意思再找你帮忙了。”
说也奇怪,荣佳明不过比我大了六七岁,但说出口的话带着不容拒绝的威慑力。他到底是做投资的人,对金钱比别人看得重。算了,不跟他做口头之争了。他盛情难却非要给我钱,我也没有不收的道理——只是,以后麻烦少不了了。
我们点的菜很快上来了。我松了口气,感觉和他同桌有点吃不消。
哎,天下没有比应酬更累的事情,尤其是这个人还是大哥的合作伙伴。好在他是个能言善道也算博学的人,他跟我聊起各种网络安全相关技术,试图证明他对电脑并不是一无所知。
“我对电脑的了解仅仅如此,”他说,“有时候真想自己也学一些计算机语言,总是苦无时间。”
我客气道:“电脑不过是工具,不论多么优秀的程序员做的也不过是一门普通工作罢了。发挥自己的长处最重要。”
德萨这样大的投资银行,他身为董事之一,日进斗金都是打了九折之后的说法,何必跟我们靠计算机吃饭的人一样?
他饶有兴趣地看我,“杜小姐,坦白说,我没想到你是这样。”
其实我对自己在他心中什么模样毫不在意,但碍于礼貌还是问:“哪样?”
“你看起来实在太小,”他支起下巴,微笑道,“那天你走进会议室,我还在想,这是哪里来的未成年少女。”
他不是第一个取笑我的娃娃脸的人了。
我笑了笑。
在熟悉的话题上,我话很多;和不熟的人促膝长谈则不是我的强项。更何况,面前的这个实在太善于言谈了,反而给人一种不能信任的感觉。我不知道怎么接口,于是胡乱笑了两声,低头吃蟹。反正是他请客,我多吃一点才算给面子。
一顿饭很快吃到最后,他绅士地送我回家。在我家楼下,他说:“下周我要参加一个慈善晚宴,杜小姐,我想邀请你跟我一起出席。”
我想了一下,“不,我不适应这种场合。”
“短时间内,我实在找不到女伴,”他恳切道,“既然帮了我一次忙,那就再帮一次吧。”
他会找不到女伴吗?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一脸诚恳地说:“是真的,我平日太忙,几乎没有时间同女人接触。我的情况和杜哲很像。”
我了然地点点头。我大哥这样的工作狂,每天纠结于无数复杂的数据图,情绪随着股市而波动,事业虽然成功,但从大学毕业至今,都没什么时间认真展开一段感情。
“……我看看到时候有没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