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平稳地转过脸正视我。我看清了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他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凛然的傲气。我终于知道林越那股浑然天成的傲慢是从何处来的,没错,绝对是从他父亲那里学来的!
虽然工作上的事情很多,但周末的时候,我还是去看了心理医生。
克服对狗的恐惧症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医生的建议是,让我慢慢接近玩具狗,看一些可爱的宠物电影,消除恐惧感,从而达到克服恐惧症的效果。第一次见心理医生,原以为会产生排斥心理,没想到一席长谈后心情轻松很多。
我并不觉得我在为沈钦言付出,我非常高兴能为他做什么。
我想,原来真心喜欢一个人,得到和付出都一样让人喜悦。
刚离开诊所,我就听到手机在疯狂作响,是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居然是林越小朋友的信息,十几封。
——你在哪里?
——我找你有事!
——快回复我!
——我是林越!
……
未接来电也有三次。一长串的留言看得我心惊肉跳,于是立刻给他打了电话过去。这才知道他独自一人在市中心逛街,进了一家咖啡店吃饭,却因为没有带钱,被扣押在十五大道广场旁的咖啡厅里。他于是跟经理借了手机给我打电话,叫我拿钱赎人。
好在十五大道距离心理医生的诊所不算远,我连忙开车过去接他。在市中心的咖啡厅找到他的时候,他并没有我想象中“被扣押”的惨状,实际上他优哉游哉地坐在咖啡厅最好的座位上用小勺子泄愤似的戳着小蛋糕,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不满地说:“等了你好久了,怎么才来!”
我打量他,忍不住笑起来,“林越小朋友,你看着不像没钱啊……”
“不要在我的名字后加‘小朋友’三个字!我是大孩子了!”他不爽地看着我,撇撇嘴,“不说得严重一点你会那么快过来吗?”
“这么说你有钱?”
“没钱是真的。”
我扶额,“为什么找到我?”
“因为只有你随时都挂在网上!联系最方便!我每次给你发信息你马上就能回复。”他气鼓鼓的,“可今天这样的关键时候,你一个小时后才到!大人真靠不住!”
我瞠目结舌,半晌后点头承认错误,“好了,是我不对。”
虽然我已经到了,但他依然板着一张小脸,那严肃的样子看上去哪像是八岁,说十八岁都有人信。“好吧,结账吧。”
我付了钱,终于把小朋友“赎”了出来。
“不过,”我说,“你为什么用别人的手机给我发信息?你自己的手机呢?”
“你蠢啊!”他一脸受不了我的表情,“我要用自己的手机,不到十秒钟,就会被爸爸查到下落带回家的。”
虽然早就猜到他又是一个人跑出来的,但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郁闷了一下。他绝对是偷跑上瘾了,以折腾人为乐。
“你爸爸妈妈会担心的。告诉我地址,我送你回家。”
“我才不要!”他愤愤地说,“他们才不担心我!哼,我知道他们恨不得没有生下我!”
他本来就长了双大眼睛,生气的时候瞳孔圆溜溜的,显得特别可爱。
偏激的孩子总是很爱生气,我用自己能表露出的最温柔的声音说:“世界上怎么会有不担心孩子的父母呢?”
“才不是呢!你根本就不知道!”他盯着我,仿佛我是仇人一样,半晌后声音又小了下去,“他们早就不在一起了。”
我有点吃惊,“离婚了吗?”
这个小男孩愤怒的神色忽然变得哀伤,“没有,但不在一起。妈妈住在国外。”
难怪他这样叛逆,童年不幸的孩子好像很多都是这样的。
“哼,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又不需要你同情。”他拉开我的车门自己爬到副驾驶座上去,动手系好安全带,“喂,我饿了。”
他刚刚在咖啡厅吃的蛋糕难道都化作空气飞走了吗?我完全被他打败了,“……好吧,我们先回家。”
一路上林越一直在研究我车上的各种电子设备,我的确是对这辆车进行了一些小小的改装,例如自动导航、雷达监控、路线分析之类。林越的眼光很厉害,对各种功能发表意见,所以倒也不寂寞。
我先把车子开回了家。今天难得沈钦言有空,他说要下厨做一顿大餐。我满怀期待地一边停车,一边给沈钦言打了个电话说今天要带一位小客人去吃饭。沈钦言一句话都没多问就说了“好”。
林越坚持吃饭前要去参观我家,我答应了。我对小孩子完全没辙,尤其是他这样混世魔王型的孩子。
他用挑剔的眼神四处打量,“你家还不错,勉强可以住人。就是面积小了一点。”
我家上下三层楼四百平方米,他还说“勉强”和“面积小了一点”,他住的地方到底有多大啊……难怪会养成这么一副目中无人的傲慢个性。我笑着叹气,揉揉他的头,“谢谢你的夸奖了,小少爷。”
“装饰也还算有档次……”他评判地说,“虽然比不上我家。”
“是是,我知道,”我随口说,“不能跟你家比。”
我带他参观我的书房,他站在门口,眼睛扫到我的电脑装备上,倒吸一口凉气,“啊!”然后在我开口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到书房中间,爱不释手地摸着我的电脑。“好厉害!六个屏幕玩游戏一定很刺激!你的屏幕是SL公司的最新款啊!我爸爸居然不给我买,哼!”
我很诡异地感到有些沾沾自喜,我家总算有一样东西让这位小少爷露出惊讶的神色了。
他爬到我的转椅上想要开机,我明知电脑没有我的指纹根本开不了机还是一把拉住他,“不、行。”
坚决不许别人碰我的电脑——在这点上我一向坚持。
“让我玩玩嘛……”他两只大眼睛闪闪发亮。
我的电脑里没有能让他“玩”的东西。装满了数十种虚拟机和各种类型的编程软件的程序员系统,大部分人看到屏幕都会头昏。
“这两台电脑是我工作专用的,不能让其他人使用,”我说,“你要用的话,我这里还有不用的笔记本可以拿去玩。”
我拿出笔记本给他,他鼻孔朝天地“哼”了一声,“我才不要那种破电脑!”
平心而论,我的笔记本可一点都不破,是刚买不久的新款电脑。我摊了摊手,无可奈何。
他嘟着嘴,气鼓鼓地看着我,用控诉的语气说:“小气!”
“对,我是小气。”
“比我爸爸还小气!”
“我很荣幸。”
和一个八岁的孩子吵架着实不英明,他们的逻辑和成年人完全不同。如果和他们争执得久了,成年人通常都会被打败的。
我拍了拍他生气的脸,伸出手,“好了,先去吃饭。”
他不情不愿地拉着我的手,跟我下了楼。
“饭在哪里?”他指了指空荡荡的餐厅。
“咱们去隔壁吃。”
“你自己不做饭?”
“一般是不做的……”
“笨!”
我抽了抽嘴角,维持了沉默。
刚跨进沈钦言家的大门,我就闻到了一阵浓烈的香气。
林越眼睛发亮,“闻起来味道还不错。”
“那是。”
我带他去餐厅,让他在餐桌旁坐下又叮嘱他不要乱跑,结果被他翻着白眼吐槽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我去厨房找沈钦言。他系着围裙,刚关了火,把一只炖锅从灶台上端下来。我自告奋勇地要帮忙,结果手刚刚碰到那只精美的炖锅,指尖就给那滚烫的瓷盆咬了一口。
“啊——”我惊叫一声,没想到那么烫。
但比我更吃惊的是沈钦言,在我叫声响起的瞬间,他一把摘下石棉手套扔在一旁,握过我的右手仔细查看指尖,“小心。”
虽然手指碰到炖锅只是瞬间,但我的食指和中指还是被烫得发红,我老老实实地说:“我忘了锅刚刚还在火上……嘿嘿,很笨吧……”
沈钦言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张开嘴轻轻含住我被高温折磨的手指。
我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实际上沈钦言非常君子,根本不像……会含住……我手指的人。
还停留在皮肤表面的痛楚不翼而飞,现在烫的是我大脑里的神经和脑细胞等等,简直都要沸腾了,感觉他湿润温暖的口腔,舌尖温柔地触碰着我的手指,我的脸变得比手指还要烫上一百倍,手腕用了点力,试图缩回手,“钦言,你……这……”
他缓缓抬起眼眸,对上我的视线。我们的距离实在太近了,我甚至能看到他小扇子般的长长睫毛微微颤动,他的额角沁出了细密汗珠。和他那安静得不像话的眼神相比,他的舌尖可灵活多了,轻巧地在我的食指上打了个转。
我心跳加速,溃不成军,缩手?缩什么手?
“……你们在做什么?”
略带疑惑的声音在厨房的门口响起,我一惊,才想起我还领了位小少爷来蹭饭。
“没,没做什么。”我一辈子罕有这样尴尬的时刻。为了挽救我在小朋友面前英明神武的形象,我用力抽了抽自己的手指,却没抽动。
沈钦言挑了挑眉,放开我的手,向我的手指上轻轻吹了口气,然后看向林越,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三秒钟。
林越也同样盯着他看,小小的眉心皱起来。然后他果断地转过头,双手插在裤袋里,很有派头地走到我身边,“哼!当着小孩子的面做这种事情,真不知道害臊,羞死了!”
沈钦言平稳地开口,“杜梨是我女朋友。”
“哈哈,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林越小朋友,”我手忙脚乱地补救场面,“林越,这位是沈叔叔。你不是饿了吗?咱们今天就在沈叔叔家吃饭。”
林越脸色阴沉地“切”了一声,“我讨厌他,他和那个女人是一伙的。我才不要在他家吃饭。杜梨,我们走。”他来拉我的衣袖,试图把我拉离厨房。
沈钦言眉目不动地低下头,看着个头只到他腰的林越小朋友,“你又瞒着你爸爸到处乱跑?”
“多管闲事的人最可恶了!我在哪里不要你管!”
“你再动一步,我就打电话给你爸爸。”
林越气得跳脚,“卑鄙!阴险!无耻!只会用我爸爸来压人。”
我忍俊不禁,作为一个八岁的男孩,他能知道这么多贬义词,真是难得。
沈钦言纹丝不动,“因为那样最有效。”
林越气鼓鼓地走出厨房,我不放心地跟出去,结果看到他走进餐厅,泄愤似的踹了一脚餐桌,又拖出一张木凳子气鼓鼓地坐下了。
小学的时候妈妈带我去测过智商,医生评价说我的智商远高于常人的水平——可此刻我觉得那医生是在骗我妈妈,我怎么完全听不明白这一大一小的交谈?听上去他们好像认识?搞得我这个介绍人反而成了不知情的存在。
不过不着急。我走到餐厅安慰林越,“小越,先吃饭再说。沈叔叔厨艺很好,你要生气也吃饱了再说,不然连吵架都没有力气。”
他说:“我不吃饱也有力气!”
我没忍住,笑了。
沈钦言端着炖锅从厨房出来,“去后院。”
“嗯?”
“今天晚上吃烧烤。”
烧烤!
我跟在沈钦言身后,拉着林越直奔后院。果然,后院早已经架起了烧烤架,炭火熊熊,旁边的桌上则放满了许多食物——牛羊肉,各种蔬菜,都切得很薄,涂上了看上去异常可口的酱料。在自家后院烧烤!真是让人激动,我可很久没吃过烧烤了。
沈钦言将炖锅放在烧烤架旁边的小桌上,然后走到烧烤架前,熟练拿过数串烤肉和蔬菜摆好。油嗞嗞地滴下来。我顿时觉得自己饥肠辘辘,眼睛都能放出绿光,好在饥渴的也并非我一个人,林越的眼珠子也一直停留在食物上。
我笑起来,小鬼冒充大人逞强的时候,总是显得很可爱的。
来者是客,即便这位客人只有八岁,身高一米三,沈钦言也恪守了待客之道,先给林越烤了肉串。虽然林越看上去完全是一副难伺候的模样,对全世界都有敌意,但万幸的是,他的确饿了,很快就接过了沈钦言递来的烤肉,捧着碗乖乖吃起来。
“到底还是小孩子啊。”我说。
沈钦言抬眸看我,“你怎么带他回来的?”
我于是原原本本将我和林越相识到熟悉以及今天为什么把他带回来的过程都告诉了沈钦言;沈钦言听了后略一点头,没有对我的话发表感想,只把第二批烤好的东西刷上酱料,递给我。
不得不说林越小朋友除了孩子气一点,脾气坏一点,其他的规矩倒是学得非常好。吃饭的时候十分安静,一句话都没有说。
在他干掉数十串肉串蔬菜和两碗米饭一碗汤后,他用很僵硬的表情说:“我吃饱了,味道还不错。”就算没吃饱也没得吃了——餐桌上的每一只碟子都空了,厨房也被扫荡一空。
我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天空,这顿饭吃的时间比以往久,从傍晚吃到了夜色弥漫,星星点点。
这么好的月色,我决定和沈钦言聊聊天后再去收拾这一片狼藉。
“你认识小越吗?”
沈钦言端出餐后的水果,“和你一样,在那场慈善晚宴上见过他一次。”
“啊,原来你也是那天晚上看到他的。”我恍然大悟。
“是的,”沈钦言说,“整个酒店的人都在找他,一直忙到凌晨。”
我若有所思,总算能将那天发生的事情串起来——然后我盯着林越,“咦,原来我走了后你又藏起来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去找你爸爸了。”
林越果然是吃饱喝足,傲慢地“哼”了一声,“我又没让他们找。”
我不赞许,“不能这么说,你是小孩子,大家都担心你。”
“才没有人担心我!”林越气呼呼地拍着桌子,碗碟都震动起来,“我知道所有人都觉得我是累赘,都盼着我消失才好!”
沈钦言沉声道:“你爸爸只是对你严厉了一点,但他比任何人都爱你。”
林越表情一凛,“哼,才不是!他爱我的话为什么跟妈妈分开?我要去看妈妈他却逼着我学这个学那个!放暑假了也不让我出门!”
沈钦言沉默了片刻,凝视着林越缓缓摇了摇头,“林越,你很聪明。但是你毕竟还小,有些事情你暂时无法理解。你爸爸有他的想法和顾虑。”
“别以为你说好话就能骗我,”林越的表情如同就义前的烈士,“大人总说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可实际上我可清楚了,因为他心里就想着那个女人,所以才跟妈妈分开。”
我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女人?”
但沈钦言却和我的茫然不同,他沉默了几秒后摇头,“林越,你爸爸妈妈分开的原因很复杂,不是那么单纯的原因。”
“哼。”林越的表情活像准备咬人的小豹子。
沈钦言直视他,“时间不早了,你收拾一下,可以回家了。”
他闻言一怔,就像一只发现外敌的猫科动物,竖起了全身的毛,“你已经打电话给我爸爸了吗?”
“还没有,我会征得你的同意之后再打电话。”
林越松了口气,因为紧张而发白的小脸恢复了点血色,“哼,算你识趣。我就要住在杜梨家里。”
“不行,你不能住在杜梨家里。”沈钦言耐心地看着他,“我给你两种选择,一是我打电话给你爸爸告诉他你在外面乐不思蜀,让他来这里接你回家;二是我送你回家。你要选择哪一种?”
林越咬着下唇,不吭声。
我觉得自己完全没听懂,“这有什么区别吗?结果不都一样?”
“不一样。至少对林越的父亲来说不一样。第一种是被人抓到,强制返家;第二种是认识错误,主动返家。”沈钦言语气微妙地一变,视线投向林越,“小越,你爸爸的脾气你比我更了解,你觉得他会有什么反应?”
“我知道你想把我交给那个暴君!我才不要这样的爸爸!”
沈钦言沉默一下,“可那也总比没有爸爸强。”
林越一愣,嘟了嘟嘴没做声。
“我父亲在我四岁的时候去世,我和母亲两个人生活,”沈钦言表情很严肃,沉声开口,“后来母亲再嫁,我有了一个继父,他是一位法官。我一直希望有一位父亲能为我挡风遮雨。可实际上,并非如此。”
这件事他已经告诉过我了,可此时在安静的客厅听到,还是有动人心魄的味道,只是没想到还有后文。
“我的继父对我的态度,正如你期待的父亲那样,他几乎不管我。我在学校的表现、我是否夜不归宿、我的兴趣爱好等等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家长会他从不出席,住在同一间屋子,他也不会多看我一眼。他甚至从来没有正正经经叫过我的名字,他一直喊我‘小孩’。他当我是透明人。他唯一干涉我的事情,是我想进入音乐学院,他不同意。”
我呆呆地看着他。这些事情他可没有告诉过我。
“林越,我告诉你这件事,是把你当做一个成年人来交谈。我并非是为了告诉你,世界上有很多比你不幸得多的人,你应该知足。”沈钦言抬了抬手,制止了正要张嘴说话的林越,“渴求关注是不容易的事情,你爸爸对你严厉,仅仅是因为你是他的儿子。你爸爸并非暴君,他和世界上任何一个父亲一样,对自己的儿子干涉过多,期望太高。不论你怎么想,但在我看来,你有这样一位父亲,是一件好事。”
林越听呆了,慢慢地垂下头。
沈钦言不再多话,拿着手机走到阳台打了个电话,我磨磨蹭蹭跟过去,听到他和电话那头的人说话,“……对,是这样。……阿露,你帮我转告林晋修,我马上把林越送回家,一个小时后到。”他收了电话,转身拉过我的手轻轻说,“一起去?”
我连连点头,“当然。”
他拿起了桌上的车钥匙,温和地开口,“走吧。”
林越一言不发从沙发上跳下来,走到我身边,看来沈钦言那番话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沈钦言还真有当儿童心理医生的天分呢。
出门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华灯初上。我们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林越靠在后座上蜷缩成一团睡着了,就像一只吃饱喝足的小猫咪。
“他睡着的时候还是蛮可爱的,”我吐吐舌头,小声跟沈钦言说,“就是平时嘴巴太厉害了。难以想象长大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沈钦言说:“有其父必有其子。”
“有其父必有其子吗?你没告诉我你和你继父的关系是这样。”我小声嘀咕。
沈钦言微微笑了,脸上倒是一派放松,“那段时间对我来说并不容易,不是想瞒你,只是觉得,以后时间还长,慢慢告诉你好了。”
“不过,你当时想考音乐学院?我真没想到。”
沈钦言摇头笑了笑,“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
乔希宁当年因为一手出神入化的钢琴演奏技艺而考取了艾森音乐学院,不过大二就和唱片公司签了合同,学业荒废了不少,至今怀里依然揣着一本“肄业证书”。
我好奇,“我记得当年乔希宁是因为钢琴弹得挺好被录取了,你呢,擅长什么乐器?是吉他吗?”
刚刚认识沈钦言的时候,我在网上搜寻过他大量的资料,其中发现了不为人知的消息,说的是沈钦言在进入电影圈之前,曾经在一个昙花一现的酒吧乐队中当过吉他手,并有视频为证。
那是十余年前的视频录像,效果算不上好,酒吧也十分昏暗,我略作修改又加强了对比度,反复地观看了那段视频若干次,最后确认,在舞台后排右侧低着头弹吉他的人的确是沈钦言。
他在台上的时候,安静得近乎诡异。和其他人丰富而热烈的表情不同,他都是面无表情地专注于手指与琴弦——那种感觉,就像是波涛汹涌的大海中的一片深海。吉他就像他身体的一部分,又或者是他手中的玩具。
那时候的他,真是年轻。虽然他在舞台上极度低调,可是那种光芒还是让人无法忽视。所以现场的女孩子都对他颇为关注,即使他走下了舞台,也有人举着手机用摄像头对着他,他静静地侧过头,向着镜头看了一眼,然后收回目光,一手分开围在他身边的女孩子,目不斜视走向幕后。
“不是,”他略微一顿,“大提琴。”
“哇!”我觉得自己对他肃然起敬,炯炯有神地看着他,“没想到你还是多面手!”
“我离家出走时没有带走大提琴。但我的第一个房东有一把电吉他,我有时候就弹一弹,电吉他入门不难。”
“好厉害!可以拉给我听吗?”
他迟疑地看我一眼,“已经荒废了,如果你非要听的话……也可以。”
我很兴奋地点头,“当然。”
他微微笑了笑。
我问他:“你继父不同意你考音乐学院,你是因为这样才离家出走吗?”
车子拐上了林阴道,一片树荫从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掠过,我有一瞬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声音,“一部分原因是。”
他身上好多未解之谜——不过,我也不着急询问,正如他所说,时间还长。
车子最后在一条安静的大路上停下,我认得这是静海的“半岛”。我们在林家那黑漆漆的铁门前停下了车,在沈钦言下车之前,大门自动徐徐打开——应该是有监视器的。随着我们的车子一路深入,林阴道旁的路灯也接连亮起,将那条弯曲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林阴道照得雪亮,连道旁的观赏性植物盛开的紫色小花都一清二楚。
我自认为也算见过世面,但这样级别的堪称庄园一样的大宅邸还是首次见到,估计占地面积有数百亩。难怪林越用不屑的口吻说我家“小了点”。
我再一次认识到,这个世界上的有钱人很多,但有钱和超级有钱绝对是两个不一样的概念,差距甚至比贫民和中产阶级之间的差距还要大得多。
一座灰白色建筑终于出现在视线尽头,白色的廊柱颇有古罗马时期的特色。车子驶近时大宅的正门打开,有几人从屋子里鱼贯而出,在我们驾驶的雷克萨斯前方两米处停下。
灭了车灯后我们下了车,车子最前方是个高大挺拔的男人,面容沉静,穿一身白衬衣和西装裤,袖子被挽起了一圈。
在雪亮的灯光中,沈钦言略略走近了一步,道:“林先生。”
看来是林越的父亲,他略一颔首,“林越在哪里?”他的嗓音磁性而低沉,我想一定很善于发号施令。
我拉开后门,轻轻拍了拍林越的脸,把他叫醒。
他睡得有点迷糊,揉了揉眼睛问:“杜梨,这是哪里?”
“到你家了。”
他睡意一下子消失无踪,轻轻“噢”了一声,手足并用地跳下了车。明明之前还那么嚣张的样子,在看到他爸爸的一瞬间,就变成了一只小心翼翼的猫,他同手同脚地朝那个男人走过去,怯生生地叫了一句:“爸爸。”
林先生也不说话,扬起了手猛然挥下——在我惊恐地以为他要出手揍林越的时候,他的手落下来的速度如电影镜头那样陡然放慢,最后只轻轻地落在林越的头顶,狠狠地揉了揉林越那一头柔软的黑发。
我放心了,到底是父亲,再怎么生气也是舍不得打他的。
沈钦言低头瞥一眼紧贴着自己爸爸的林越,又抬头跟那位林先生解释:林越小朋友为何会遇到我并跟我回了家,然后又被我带到他家去吃饭,最后他经过反思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主动提出要回家。这其间不可避免地提到了我。
那位林先生平稳地转过脸正视我。我看清了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他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凛然的傲气。我终于知道林越那股浑然天成的傲慢是从何处来的,没错,绝对是从他父亲那里学来的!
“杜梨小姐?”
“是我。”
“鄙人林晋修,阿越给你添了麻烦,我很抱歉。”他顿一顿后,眉目舒展开来,“杜小姐,这次阿越能平安归来,多亏了你。”
“没有没有,”我连忙摆手,补充说,“小越挺可爱的,又特别聪明。我很少见到他这样聪明的孩子。我一点都不觉得他麻烦。”
“那很好。”他冲我点点头,看得出来我的这番话让他心情好了不少。他眉目略冷峻,表情柔和的时候,浑身的冷冽之气顿时烟消云散,我这才注意到,他是个英俊的中年男人。
沈钦言无意在此久留,拉过我的手,“既然小越已经到家,那我和阿梨就先回家了。”
林先生点了点头,“沈钦言,这次我欠你一个人情。”
“不必,”沈钦言言简意赅,“是阿梨找到林越的。”
林先生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转身牵着林越的手回屋,保镖助理跟在其后。父子两人一大一小的背影让我没来由地心里一缩,忍不住高声叫:“林先生,你不要责怪小越,他很可爱,又很聪明,小孩子贪玩是天性。”
林先生原地站住,回过头看我一眼,两秒钟后方点了头。
今天发生的事情可谓一波三折。
回程的路上我问:“钦言,你和林越的爸爸……林晋修是吧,好像很熟呢。”
“的确认识多年,但从来也不熟。”
“难怪你刚刚跟安露打电话让她转告那位林先生呢。”
沈钦言颔首,“是的,安家和林氏是世交,关系比我密切得多。”
“噢……”我歪着头看他,“原来你们不是朋友?”
“不是。”沈钦言道了这两个字,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怅然之意。
他半晌后又说:“准确地说,是我老板。”
“咦?”
“他是盖亚电影公司的大股东。”
我猛然想起参加慈善晚宴那晚荣佳明说的话,恍然大悟,“原来那个林氏传媒集团,是他家的产业?”
“产业之一。”沈钦言叹口气,“除了传媒之外,林氏在其他行业也有不少投资。”
“噢,虽然看着是豪门世家,”我想起林越,“但各家都有各家的辛苦。”
“从来都是这样,”沈钦言很感慨,“所以你家真让人羡慕。”
“那是肯定,我家一直都很完美,”我得意地笑,“没有几个人比得上。”
他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说:“我之前也想过,像你这样的性格是怎么养成的,天然呆,对人毫无戒心,对自己小世界之外的事情都没有兴趣去了解。知道你的家庭情况后才恍然大悟。”
我瞪他,“原来你觉得我呆呆的?不知道你对我这么大的意见……”
他把车停在路边,微微笑着俯身过来,轻吻我的额头。
“不,你还是呆一点好。不然我哪里能追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