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吹箫的男人将手中的箫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随后拿起了斜靠身侧的绣春刀,慢慢站起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很阳刚的男人脸庞,单看这样一张脸,是绝难和刚刚那首曲联系在一起的。
“原来是沈大人。”男人一边说一边冲周老夫人一笑,“奶奶刚刚说的贵客就是沈大人了?”
“是啊,秋儿。我就是想让你和宛之见上一面才留你的。”周老夫人又转向沈白,“秋儿是公干而来的,想是觉得快要八月十五了,怕我一个老婆子孤单吧,所以来看看我。”
冯彦秋冲沈白点点头,在看到沈白身后某人时眼光微微一凝,“这位是……”他盯着的人正是邵鹰。
邵鹰面无表情回道:“汴城衙门捕头,邵鹰。”
冯彦秋没有说话,他只是有些深思地看了看邵鹰,又望了望沈白。
沈白走上前几步道:“老夫人,我自作主张多带了几个人同来,老夫人不会见怪吧?”
“怎么会呢!算你有心,知道我老婆子怕寂寞,所以招呼大家来陪我过中秋,我怎么会怪你呢。”老夫人一边说一边打量余下的几人。
陆元青微微一笑道:“晚辈陆元青,衙门里的师爷,得老夫人盛情邀请才能见识这周园的秋景,心中十分感激。”
“这孩子真会说话。”不知是不是错觉,老夫人说话时陆元青从她身上闻到了一股特殊的香味,那味道令他微微一怔。
“老夫人您都不夸我的吗?”宋玉棠凑上前去,一指自己的脸。
“早就看到你啦,几年不见看起来比前几年可健壮多了。”老妇人亲热地拉了拉宋玉棠的手。
见冯彦秋一直在看邵鹰,老夫人又道:“秋儿,你既然有公事就先去忙吧,宛之他们来了,有他们陪我也是一样的。”
冯彦秋笑道:“没什么急事,难得和诸位在此碰面,哪能这么快就走?”
“不急就好,不急就好。”老夫人吩咐身旁的丫鬟,“翠云,去告诉管家今晚我和秋儿、宛之他们在东园晚宴,多做些他们喜欢吃的菜。”
“是,老夫人。”
几个人陪周老夫人又闲聊了几句,老夫人就吩咐翠云帮几人安排房间住下来。
“这么大的宅院只住了周老夫人一个人,难怪她会觉得寂寞。我想老夫人一遍遍地催促大人前来周园赏菊,大概是怕中秋节无人相陪徒增凄凉吧?”陆元青走在周园的甬路上一边四处瞧着一边道。
“周家虽然名声在外,可是却人丁稀少,如今这么大的宅子里却只住着老夫人一个人,真是令人心生惶然之感啊。”
沈白话音刚落,却听身后有人插言:“你们都不了解奶奶,她的寂寞和周家的声誉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沈白闻言回头,却见冯彦秋慢慢跟上来。
“冯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的不够清楚吗?”冯彦秋微微眯眼看了看远处的景致,“你们看这周园,一花一木,一景一亭融汇了多少岁月的洗礼,多少辈人的心血……奶奶如今看起来或许很寂寞,可是如果这种寂寞能换来周家祖祖辈辈的美名,我想奶奶是愿意一个人守着这空园孤寂一辈子的。”
身旁的邵鹰闻听此言皱起了眉,随即侧身背对着冯彦秋扭头去看对面的假山小桥。
“恕在下冒昧,冯大人姓冯,而这里是周园,请问冯大人为何称呼周老夫人为奶奶呢?”陆元青面带笑意,一脸温和,可是他的问题却显得有些突兀。
冯彦秋冷眼扫了一眼陆元青,随即忽然笑了笑,“你问沈大人不是更清楚一些吗?”
沈白闻言微讶道:“冯大人玩笑了,下官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
冯彦秋一愣,道:“难道周延安从来没有和你提起过吗?听闻周延安自从和沈大人同殿面君之后,就是无话不谈的挚友,他难道没有对你说过吗?”
“延安兄很少提及自己的家世,像这种家中之事他提得更少了。”沈白平淡道,“我们同在翰林院时,很多院中的同僚都还不知道延安兄原来出身临江周家,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炫耀的人。”
他……冯彦秋遥想了一下那人的脸。是啊,他一直是这样,确实是……
“我和周延安一起长大的,不是在这里,是在周家江南的祖宅中。只不过他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少爷,我是……我是给他伴读的仆从。”周围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了,冯彦秋才恍悟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微微懊恼地一侧身,走进了之前翠云指给几人的房间中属于他的那一间。
“原来是这样。”陆元青恍然大悟。
“我都还没听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你又知道了?”宋玉棠不忿道。
“怎么会不明白?”陆元青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宋玉棠忍不住靠过来,“什么?”
“这是一个少爷和仆从的故事。”陆元青认真地说完,又冲忍俊不禁的沈白点点头,而后规规矩矩地推开属于他的那间房的房门,然后走进去。
“公子,你之前说要邀请这个姓陆的一起回京城,是在说笑的吧?不是真的吧?是吧?”宋玉棠很是期待地问。
沈白摇摇头道:“是真的,玉棠。”说完后他也推开自己房间的房门走了进去。
宋玉棠一脸受到打击的不甘心,他扭头正想对邵鹰抱怨两句,却见邵鹰扛起他那把刀也大模大样地走进了房间。
“为什么?”宋玉棠站在空无一人的甬路上捶胸顿足地想:大家的眼睛都出问题了吗?就没有人和他一样看出这个陆书呆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讨厌鬼吗?
几人的房间呈两两相对状,所以陆元青推开窗子一抬头就看到站在对面窗前若有所思的沈白。
沈白见陆元青推开窗,便从桌面上拿起一张纸举在面前,让陆元青看。
上面只写了五个字:到我房间来。
顺着周园往西去,竟然越走越荒僻,满园虽也是繁花密布,可是却好似很久无人整理过一般的凌乱。
“这里就好像不在周园内一般,和之前的景致相差好远。”陆元青喃喃道。
“这古井虽然象征了周家的荣耀和尊崇,可是换个角度去想,那也是周家人的埋骨之地,要他们大加修饰,未免太难为人了。”
陆元青点头道:“我一直以为这口井会有人严加看管的,没想到我们这般偷偷地过来都没人注意。”
“能入周园者都是周家的贵客,作为主人怎么会限制客人的行走?不过若是有人想要硬闯周园,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鬼节那夜大人叫来的助阵弓箭手就是周老夫人的护院吗?”
沈白一笑道:“那文影公子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用得起的护院,在他没有到周园来之前,他是皇上驾前的一等护卫。”
陆元青微微惊讶道:“皇上的护卫却是周园的护院?这周家果然了不得。”
“满门功勋枯骨换……周老夫人中年丧夫,随后丧女丧子,我本以为延安兄是周老夫人最后的慰藉了,没想到他最终也去了。这偌大的周家只剩下老夫人一个人独守,就算有皇上的护卫保护着,可是心底恐怕也是悲凉无限吧。”
“周榜眼到底是如何离世的?”
“三年前,江南水患,田地被冲,饿殍遍野,延安兄奉旨去江南放粮。本来这不是当时身为翰林的延安兄的职责,不过周家乃是江南士族,皇上觉得或许此举可以起到安抚民心的作用,所以延安兄就成了那次江南之行的主使。”沈白似是想起了当年之事,神情有些怅然,“因为押运的粮食太多,所以皇上派出了锦衣卫随行相护。”
“那次锦衣卫的统领是?”
“此人我们刚刚还见过,就是如今的锦衣卫副指挥使冯彦秋。”沈白顿了顿,“不过他当年还仅仅是北镇抚司的一个小统领,如今却飞黄腾达了,可是延安兄却……”
陆元青忽然不解地摇头,“奇怪啊奇怪,大人你说,同样是办差的两个人,一个扶摇直上官运亨通,另一个呢?别说升官了,连命都丢了,这还不奇怪吗?”
沈白沉默少顷才道:“延安兄是死于山匪之手,随行之人皆可为证。”
“随行之人既然皆可为证,那说明他们都没有死,他们都活得好好的,可是连随从们都活得好好的,为什么作为主使的周榜眼却死了呢?”
沈白微微皱眉看着陆元青,却没有说话。
“举凡打仗还是出行,都是身先士卒啊,连卒都未死,没理由却只死周榜眼一人啊……大人可还记得皇上是何时派这文影公子来周园护卫周老夫人的?”
那是在延安兄身死之后……想到这,沈白忽然觉得心底一凉,他压低声音道:“元青,切不可随便妄议此事……还有,我们身后有人。”
“这冯大人真不愧是北镇抚司出来的,跟踪的本事倒是一流。”陆元青并未回头,他极自然地靠近沈白,状似闲谈。
“你怎知是他?”
“这周园中还有旁人吗?正如大人所说,这周园岂是一般人可以进来的?”陆元青一笑,“大人,我们还要去那口古井吗?”
沈白哼了一声道:“他喜欢跟便跟,我们自走我们的,这时候突然折回反惹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