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
“三年前。”沈白微顿,“就在延安兄死后不久……江南赈灾一事虽说比较顺利,可是回程折损朝中要臣,就算如元青所说,此事乃是皇上授意,但是如此大张旗鼓地给冯彦秋加官晋爵依旧很是突然,所以我一直在想,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皇上如此重用冯彦秋……或许这次鞥古村之行,我能找到想要的那个答案。”
“冯彦秋是大人故意放走的?”陆元青忽然道。
“嗯。”沈白坦白点头,“冯彦秋那个人,应该怎么说呢,太过急功近利,这大概是我所知的他最大的缺点。如果此次郭大人之事真与鞥古村有关,而能令冯彦秋甘冒被我识破之风险也要阻止的事情,一定非同小可。我总觉得这件事或许和延安兄之死有关。”
“原来大人也在关心着周延安的死。”
“我岂能不关心?”沈白叹气,“如此有才华的一个人,又是我的朋友……”
陆元青忽然笑了笑,“大人不怕此事查到最后却是一个无法收拾的局面吗?”
“无法收拾……的局面?”
陆元青恭敬地在马背上拱了拱手,“任何事一旦牵扯了皇上,最终都会变成无法收拾的局面。”
“皇上……”沈白低喃,“元青,你似乎对皇上颇有微词?”表面看似恭敬,实则不以为然。是他多心了吗?
陆元青低下头道:“小人只是个布衣草民,大人这顶帽子扣下来,小人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大人勿要玩笑。”
这已经是开玩笑的口气了,难道不是吗?沈白忍住笑意,“我已经在沿途做了标记,玉棠和邵鹰看到后会跟上来的,现在虽然没了冯彦秋,不过鞥古村还是要去的。”说话时,沈白已经掉转马头,往相反的方向走。
“大人原来早就和宋护卫、邵捕头商量好了。”
沈白摇头道:“并未。不过出发前我叮嘱过他们沿途做标记之事,此行既然如此不可捉摸,多做些防患于未然的安排总归不会错的。”
“那么……他们两个是真的不见了?”
“很显然是这样。”沈白微耸肩,“所以我才和元青共乘一骑,我真的很不想再一个转身发现你也不见了。”
“那我们现在往回走,岂不是离那座隐匿了鞥古村的山脉越来越远了?”见沈白一改之前的路线,竟然沿着相反的方向越走越快,陆元青终于忍不住问。
“元青不也说过冯彦秋此人不可信,那么他所带的路也未必是真的通往鞥古村的路。再者说,元青不觉得这片荒草丛很奇怪吗?”
“是很奇怪,如此贫瘠荒芜的土地,荒草的长势却如此旺盛,委实不合常理,而且这荒草皆是齐刷刷的一人来高,更像是一座迷魂阵。”
沈白点头称赞:“元青观察果然仔细,这片荒草丛是有门道的。”他一边说一边指指两侧,“这附近没有人家,所以这草的生命力完全依仗着脚下这片土地,可是左边的地势偏高碎石很多,并不利于野草的生长,而右侧的地势偏低较为开阔,更适合野草的生长,只是元青你若这样看的话……”
沈白说话之时,二人共乘的这匹马已经走到了这片荒草丛的边缘,沈白扭转马头,回望这片茂密的野草丛,“可是为什么这片茂密的荒草丛无论从左看到右,或是由右看到左,只会觉得这草竟然是长势均衡、无密无疏、高矮一致、齐整若裁呢?”
“不像天生,倒像人为。”陆元青眺望远处,“因为太过完美,故而暴露出的疑点更多。”
“说得极是!”沈白拨转马头向左行去,“有个朋友曾对我说过,布阵之法在于一个诡字,正如兵法所云,欲实欲虚皆可随心,虚实之间能参玄机,于是我想如果这个荒草丛是座迷魂阵的话,那么这个迷魂阵的生门会在哪里?”
“群物为阵阻路,只循正午西指之向前行即可……”
沈白的脑海中突兀地浮现出这句话,以及那个人说这句话时挤眉弄眼的滑稽模样。他勒紧马缰绳缓步后退,当雨后的强光在他眼前汇于一点时,沈白忽然纵马扬鞭奔驰起来。
这个村子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数倍。三年前这个村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风在耳畔呼啸,可是沈白的心却意外地安静,因为他终于感觉到纠结了三年的谜底就快要揭晓了。
果然就如沈白所料,顺着西指之向前行,一切便豁然开朗。可是前方的路越开阔,他的神情却越凝重,如果一切如他所想,这整件事的布局和手笔均是出自那人,那么鞥古村之行他能找到谜底并安然离去吗?那人看似一切都懒散随意,可是一旦有什么是他所坚持的,那么凭他的才华就一定可以办得到,只希望如果他们真的在鞥古村再度相遇,他们之间不是敌对的关系才好。
“大人,你似乎很不安?”眼前的路已经清楚明了,可是沈白握住缰绳的手却在收紧,陆元青能借着身体的接触感受到那种紧绷,一种如临大敌的警戒。似乎从认识沈白开始,他从未如此紧张认真过,那么能让他打起十二分警惕的又会是什么呢?
“元青,你对阵法、机关之类的东西精通吗?”沈白没有回答陆元青,他只是低声反问。
陆元青微微摇头,“机关阵法之类的书籍我也看过,不过精通真的不敢当……大人的意思是刚刚的荒草丛是由阵法演列而成的?”
“不只如此,我还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陆元青惊讶地侧头道:“大人是说……周延安吗?”
沈白苦笑道:“我倒希望千万不要是他才好。”
“他不是死了吗?难道他并没有死吗?”
“不知道,我最初如此猜测是因为冯彦秋的反应,可是此刻我愈加肯定是因为刚刚的荒草丛乃是延安兄最擅长的一种雕虫小技,当年我和他求学之时曾用此法捉弄过良善的同窗。”
陆元青忽然笑了笑,“如果此事真是周延安所为,大人也要捉拿他归案吗?”
沈白摇头,“延安兄不会做此事的。”
“刚刚大人还在怀疑他,如今又如此肯定他不会,岂不是前后自相矛盾?大人与周延安三年未见,而且当初他又是那般的遭遇,难免不会从此性情大变,进而变得乖张暴戾杀人如麻……”
“他不会。”沈白翻身下马,牵马而行,“正因为他不会,我才猜不透这其中的原因。我来鞥古村并不仅仅是因为郭大人的案子,困住我的谜团也不仅仅是鞥古村这一遭……正因为我知道此行牵扯甚多,可能会极为复杂,所以我才阻止元青你跟来。那么,元青你执意要跟来鞥古村又是为了什么?如果是之前那种害怕死于冯彦秋手下之说那就不用开口了,我们相处的时间虽不长,但是我自认为不会轻易看错人,你不会是贪生怕死的人。”
陆元青谦和地笑了笑,“大人拐了这么大的弯,还不是在为周延安说话。大人不会错看他,就如同大人也同样不会看错我一般……大人是这个意思吗?”
沈白忽然有些玩味地停住脚步,微微回身看着坐在马背上的陆元青,“元青,你可曾如我这般牵马而行过?”
见陆元青闻言有些微怔的表情,沈白弯起唇角,“你牵着马走在前面,而你心上的那个人坐在马上,你们偶尔会交谈,可多数时候是牵马的人说得更欢,马上的人只是静静地聆听。在牵马人扭回头看不到的时候,马上的人会温柔地凝视她触手可及的背影,想象她神采飞扬的表情……可曾有过这样的时候?”
这样的时候……陆元青有些迷惑地看着沈白微笑的样子,他此时说话的神情很动人,他此刻似在缓缓贴近的声音也变得格外的蛊惑。此情此景很熟悉,似乎真的有这样一个春日杏花开的午后,她曾这样和一个人牵马而行,她回头和马上的他说个不停,只为了捕捉他因她而展露出的丝丝笑容……
“执意跟来的理由是什么?”回头就可以看到他低语的神情。
“我担心你……”脱口而出的梦呓。
有温暖附在手背上,那执在掌心的瞬间心动挥之不去,“真的吗?”
马上、马下、回眸、凝视……陆元青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那张触手可及的脸,或许等到指尖的温暖传递过来后,她就会说服自己这次真的不是梦境,真的不是。
沈白怔怔地看着陆元青伸过来的手,他惊讶于她眼底那抹令人心醉的柔情,心知有异,可是他还是不想避开她抚摸过来的手。
她的手终于还是没有抚上他的脸,喷溅到他脸上的液体击溃了这层温情。脸上的血点是冷的,摸上去一层令人惊悸的死气。
“元青!”沈白惊呼。
陆元青倒下去的冰冷身体跌入了沈白怀中,她费力强撑着那口气挤出几个字:“快走,此地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