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丘被各种植被温柔地包裹着,葱绿一片,生机勃勃。此时伊达·法兰就站在这座小山丘上远眺四周。
在他身后的北方,群山绵延,那些山脉的曲线一层层渐渐趋缓,逐渐化成了伊达他们脚下平缓的小山丘;东方则有条蜿蜒远去的河流,缎带般地盘绕在绿色原野上,在夕阳下波光潋滟;南方是大片田地,一直扩展到地平线尽头的方向,几座小村庄点缀在田地之间,夕烟袅袅宛如图画;西方,一座城池耸立夕阳之中,暗灰色的城墙在晚霞的映衬下,透出一种肃杀阴暗的色调。
“我们在哪里?”伊达低声问,这很明显不是他想到达的目的地。
“更重要的是我们在什么时代?”谷莠子在他身边反问。
然后两人对视一眼,都没再说话。
定位是谷莠子负责的,时空间的运动是伊达进行的,而现在,他们两个显然既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身在哪个时代。
“有突发的时空波动影响了我,”伊达低声咕哝着,“那是很少见的情况,连华伦迪尔也没有留下解决的办法。”
他倒不是在为自己的失误辩解,而是刚才那阵对他的魔法做出极大影响的时空波动真的很不寻常。擅长时空魔法的华伦迪尔一生致力于时空魔法的研究,可是在他一生中,遇到时空异常波动的情况,也仅只有一次。也就是说,这种状况在他经历的漫长岁月中几乎可以忽略,而且那时的华伦迪尔还非常年轻,由于知道自己还没能完全掌握时空魔法的奥妙,所以只把那次事件当作自己能力不足而造成极稀有的巧合,并没有再深入研究,出于对魔法的负责,才把那次情况记录下来。
准确地说,伊达这次其实是第一次真正使用时空移动的魔法,他自认在操作上绝对没有什么失误,因为对自己的定位能力还不确定,便特地要求谷莠子这个时空旅行的大行家定位,结果竟是这个样子。伊达自己也很委屈,凭什么人家华伦迪尔使用时空魔法一辈子都只遇上一次,而自己第一次正式使用时,居然就碰上了。
不过,事到如今再说什么也只是推卸责任,自己使用了时空魔法,并且把大家带到这里来,自然必须负起带大家回去的责任。
于是仔细观察四周之后,伊达深吸了口气:“太好了,怎么看都是在人类世界,既不是异界也不是远古,真是太幸运了。”
谷莠子看了他一眼,无语。
肯特站在伊达身后,也不作声。侍卫长对于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并不是太在意,他只庆幸子爵已经安全脱险,至于其他……反正不论身在何处,保护子爵都是他的第一要务,就不需要很关心了。
既然大家都没表示反对和抱怨,那么伊达就当作自己“鼓舞人心”的话语得到应有的效果,准备说出他的下一步计划。就在这时,有个人忽然箭一般地冲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揪住了伊达的衣领,提着他用力摇晃起来。
“为什么我还是这样!?为什么我还是这样!?你给我说明白!你给我说明白!你这个卑鄙下流无耻恶劣的家伙!”
伊达措不及防,被对方摇得头晕眼花,连话都说不出来。肯特忙冲上去抓住对方的手臂用力拉扯,想把伊达救下来。不过对方的力气比他大得多,一时不但不能阻止对方,反而与伊达一起被甩得东倒西歪。
“你给我说明白!你给我说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那个人把伊达摇得心满意足,才扔开已经快不行的伊达转向谷莠子,指着她大吼:“你说!你说!”
谷莠子惊恐地退后,她可不想让对方像对待伊达一样对待自己。
伊达从地上伸出手,颤抖着抓住对方的衣摆:“不,不关她的事……”
“那是谁的错,你说啊!说啊!”那人狂暴地吼着,试图再次拎起伊达。唰,肯特干脆扬剑指在他的脖子上。被肯特这么一制止,他立刻变得更暴怒了,向肯特扑了过去;伊达趁机从地上手足并用地爬了起来,喘着气解释:“不是我们的错,是因为叶子的力量还残留在你身上。”
“什么?什么?那你们呢?为什么你们没事……?”
“因为她的力量根本没有直接作用在我们身上,她只是制造了一个空间把我们困住,而你则是正面接受了攻击……”
“闭嘴,你这个卑劣下流无耻阴险的魔法师,一定是你搞了鬼!你给我说清楚,你给我说清楚!”
伊达见他实在太过激动,只好连续施加了好几次沉默术。对方的魔法抵抗力虽然高,可是毕竟现在力量受限制、外形又被改变,对魔法的抵抗力也就降低了许多。再加上伊达的魔法接二连三地扔来,一连串多达二位数的相同法术相叠,总会有效果。
沉默术生效,耳边顿时清净了许多。
眼见对方因为不能出声而越加怒火爆燃地准备发狂,伊达抢先大喝一声:“停下,先听我说!如果你还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的话!”
对方震动了一下,迟疑片刻,终于还是乖乖地停下手,直勾勾地盯着伊达。
伊达说:“其实我对神术也不太了解。”
对方大怒,马上又准备冲上来。
伊达接着说:“但是……”
对方又停下来,眼巴巴地看着他。
“我认为这是因为我们脱离时采用了直接穿越时空的办法,所以力量还残留在你身上。如果当时你听我的,留在那里,我们离开之后神术消失,你也就可以恢复了,可是你却偏偏跟了过来,唉……”
赤红再次冲过来,看来他这次不再是准备摇晃伊达,而是打算干脆掐死他。
这时,伊达慢慢地说:“不过也不是没办法恢复。”
赤红在自己的手距离伊达的脖子不到半寸处停了下来,再次眼巴巴地看着伊达。
“第一,等待,神术的力量还是会慢慢消失。我看……再过个十几二十年就行了,这点时光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吧?”
赤红怒目而视,不过这次他倒是学聪明了,没有冲上去,而是在很近的地方盯着伊达,让他充分感受自己目光中的不快和杀意。
伊达慢慢地又说:“第二,回去,那里的神术已经被驱散了。你回去之后,身上的神术应该就会消失,也许……我想大概可以,起码有三成的把握……肯特,救命!”赤红已经抓起伊达,准备把他从山坡上扔下去。肯特上前阻止,和赤红扭打在一起。
伊达逃出生天,拍拍衣服松了口气:“我们还是先想办法回去吧,你们现在打闹对我们的处境也产生不了什么益处啊。”
“是谁让我们落到这个处境的!你这个低劣无耻下流阴险的家伙!你这个无耻下流说话做作的家伙,你这个……”赤红发现自己可以出声了,于是用最大的音量冲着伊达吼了过去。
“所以我现在正准备弥补我的过失。”伊达很有诚意地这样说。
“你确定我们回去了,我就能恢复!”
“能!”伊达拍着胸脯保证。
“那还不快点带我们回去,你这个浑蛋,赶紧再施展一次那个该死的魔法,带我们回去!”赤红咆哮。
“不行,在找不到干扰魔法的因素之前,我不能再次施展。我想你也不希望再次被抛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吧?到时候可不一定会有这样的好运了。”伊达很严肃地说。
赤红想到自己之前的亲身经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口气顿时软了下来:“那你准备怎么找?”
“先到最近的城镇去吧,我需要去确定一下到底是什么魔法产生那么强的波动,甚至影响到不在同一个时空的我们。”
“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啊!”赤红看看周围,抢先走下山坡,向着那座遥远的城堡走去。
伊达点点头,向谷莠子说:“我们也走吧。”
谷莠子径自开始往前走,走了几步才忽然停下来问:“这么戏弄他很有趣?”
伊达笑咪咪回答:“还不错。”
谷莠子气结,冷着脸不理睬他便走了过去。
等到谷莠子走过,伊达的脸色才平静下来,之前的笑容也好、戏谑也好,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神情,有些犹豫不安、有些期待,但是又有些忧伤。不过也只有那么一瞬间,转眼他的神情便恢复常态,平静地跟在谷莠子身后,朝山丘下走去。
艾伦站在田野中四处张望,看到周围环境之后皱眉,看到远处的群山之后皱眉,看到那座城堡之后皱眉,最后终于把眉头挤成了一个黑疙瘩。
“该死的,到底是谁!”
他喃喃咒骂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睛试图感受些什么。
过了片刻,他再度睁开眼睛时,眉头皱得更紧了,并且更加用力再次咒骂了一句:“可恶的家伙!”
虽然不知道是谁给他造成了这么大的麻烦,但这并不妨碍艾伦诅咒对方。不过很明显的是,那个家伙此时此刻肯定也不好受。
艾伦现在首先要考虑的,不是那个给自己增添麻烦的家伙的遭遇,而是自己在这段不得不滞留于此的日子里要怎么办。他对此毫无经验,甚至毫无心理准备,不过事到临头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可恶的家伙,别让我见到你!”艾伦想到那个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的家伙,忍不住又骂了一声才朝城堡的方向走去。片刻,便又开始皱起眉头。城堡的距离显然还很远,而太阳又快要下山了,看看周围没有人,艾伦低声念诵着,转眼间一双空气凝成的翅膀就出现在他背后。他拍动翅膀,低低贴着麦田飞掠而去。
夕阳渐渐隐没,城池的影子还是远远蹲在地平线的地方,看起来不仅没有接近,反而好像更远了些。夜色降临,周围开始变得朦胧,星光已在墨蓝色的天空中逐渐亮了起来。
“子爵,前方好像有个小村子,我们是不是到那里休息一晚?”肯特向伊达请示。
伊达点点头,走了这么久,他已是有气无力。在一行四人中,体力最差的就是他,连谷莠子的状态都比他好很多。
赤红哼了一声,之所以没有开始惯例的冷嘲热讽,实在是因为在他的体形不同之后,身体内部也产生了某些变化。确切来说,他饿了。以前的他很少会感到饿,他的身体即使沉睡几十年也不会饿醒,可是现在一天最少要吃两次,不然腹内那种空虚感简直让他发疯。吃东西是种快乐的享受,可是饿就让人讨厌了。吃饭,反正赤红走到现在脑子里就只剩下这么一句话,有村子就有吃的,很好,当然要去。
离开大路,走到天完全黑下来时,那座小村就到眼前。
村庄不大,一眼望去即可从头看到尾,三、四十户人家,建材看来都是木栏竹篱、草房木屋,不仅称不上富裕,简直可以说是很贫困。
“这样的村子能有什么吃的。”赤红在心里嘀咕。
伊达扫过全村,走向一户还亮着灯、看起来比较“高级”的房屋。敲响门后过了一会儿,屋里才传来应门声:“谁呀?”
听得懂的语言。这是大陆西部较常见的斯特语。这点足以表示时代差异不大,要是到了语言现在已失传的上古,可就真的麻烦了。
“我们是路过的旅人,想请求主人让我们借住一晚。”伊达很有礼貌地说。
门内没有回音,就在伊达有些担心对方不会随便接纳陌生人时,随着屋内的脚步声门打开来了,一个男人披着外衣、手持烛台,嘴里嘟囔着什么走来开门。他隔着围墙看看伊达他们,然后说:“请进吧,各位佣兵大人,我这就替你们准备食物和住处。”
佣兵?肯特他们听了都不解,赤红张嘴想要说什么,伊达连忙用眼神制止了他。
伊达他们跟着男子进屋,被延请入坐后,那个男人便去忙着准备食物。
这家的主人是个五十岁上下、面容愁苦的男人,背有点驼,手上全是老茧。从外表看来,是那种辛苦劳作了一辈子的乡下人。可是他好像对四个陌生人的到来一点也不意外,也没有做出任何防范,甚至连伊达他们的来历、目的都没有多问一句,就把自己的妻子和两个女儿都叫了出来,一起忙着替客人准备饭菜和住处。
伊达和谷莠子对视,在目光中交换了彼此的意见:很古怪,这位主人看起来并不是很好客的样子,他的行为更像出于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使他不得不也不敢不这么做。
之前他所唤的那句“佣兵大人”,一定包含了某种深意,难道这个地方的佣兵都这么受欢迎?已经到了人人都会敞开大门迎接的地步?
这显然不可能。
那到底又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这行人与主人一打照面后,就被认为是佣兵?难道这里人们的心目中,魔法师、战士的组合就只能是佣兵?
伊达脑中快速闪过许多念头,但是不论哪种设想都毫无根据,在这陌生的世界中,他也只能慢慢摸索了。
趁主人们不注意,伊达要肯特和赤红什么也别说别问,先吃饭再说。
赤红对此十分支持,他的脑子里现在只剩下“吃饭”这两个字了。
不过,现实看来是打定了主意不想让赤红好好吃饭,饭还没端上桌,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还伴随着一个大嗓门:“开门、开门、开门!快一点!老子们饿坏了!”
主人马上去开门,一点也不介意对方不友善的口吻。
伊达盯着门口,看到主人不一会儿便迎回了几个客人。
和伊达他们一样,这支队伍也是四人团体:壮硕大汉、佩剑的战士、魔法师和身背弓箭的小个子。他们在进门后看到伊达一行人,丝毫没有意外的表情,反而露出了一丝敌意。
男主人看来十分紧张,不断看向伊达他们,似乎很害怕双方会打起来。
在伊达生活的时代,拥有魔法师的佣兵团很少见,因为魔法师们本身就不是什么喜欢佣兵式冒险的群体——当然,他们的冒险精神是使用在普通人看来更加危险、更加疯狂的方向——但是伊达不知道这个时代是不是不同,比如魔法师们不得不用当佣兵的方式来筹措金钱。不管怎么说,能够在这里遇到魔法师同行,伊达还是觉得挺有亲切感的,自然没有任何要与对方争斗的理由。
对方观察了伊达一行人后,似乎也不打算惹麻烦,在屋子另一边坐了下来,只是不时向伊达他们投射不善的目光。
伊达把玩着手中的杯子,耳朵却认真地捕捉那四人的只字片语。对方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也没有防止伊达他们偷听——因为他们根本不认为自己说了什么需要隐瞒、别人不知道的事。这些佣兵们的对话充满了俚语粗话,就连那个见习魔法师也缺少一般魔法师的斯文矜持,不少人对谷莠子不断皱眉头。
伊达倒是毫不介意仔细听着,从那些污言秽语中慢慢听到了这些词汇“领主”、“赏金”、“美女”、“佣兵”、“只是个学徒”、“不怎么样”以及……“屠龙”。
屠龙!?
伊达快速地扫了眼赤红又低下头,不断地摇头示意赤红不要冲动。
以赤红的听力当然也听到了这个词汇。这两个字一入耳,他几乎马上想跳起来,却被肯特死死拉住。“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赤红从牙缝里这么反复低语着,但很奇怪,他居然接受了伊达的要求,不仅没有冲上去,就连诅咒的声音都压得很低。
“待会再杀……”伊达很平静地安抚他,“我还想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幸好这时饭菜端上来,得以成功转移赤红的注意力。
男主人和自己的两个女儿把饭菜端出来,虽然内容简单,但看得出对于这户人家来说,已经超出他们的能力了。
因为伊达他们先来,男主人理所当然地把饭菜先端到他们这一桌,这么一来,后来的那四人便不愿意了。
经过观察,尤其是经过他们队伍中的魔法师确定了伊达顶多是个魔法学徒,而看起来很像魔法师的谷莠子,身上根本一点魔法波动都没有之后,一行人最初所怀的谨慎已经消失,这些佣兵把对伊达他们的恶意和轻视,毫不客气地全散发了出来。
其中那名大汉用力一拍桌子:“我们要吃饭!拿过来!你们竟敢瞧不起我们恶虎佣兵团吗?”说着便拦住其中一个女孩,伸手把那女孩手中的盘子夺过去,还把她拉到自己怀中,强行吻了一下。
女孩吓得大声惊叫,另一名女孩被这情况吓坏了,端着盘子愣在那里,忘了动作。
“还不快拿过来。”那个小个子也开始拍桌子,冲着另一个女孩叫,他的声音不像壮汉那么洪亮,却透出一股阴森的味道。
被点名的女孩看看还被壮汉死死揽在怀里的妹妹,再看看那个阴气森森的小个子男人,“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她一哭,被壮汉抓住的女孩也跟着哭了起来,屋里一团混乱。男主人慌忙过去,一边把手中的饭菜放在他们桌上,一边哀求他们放过女儿们。
壮汉“哈哈”大笑着,又吻了那女孩一口,大喊:“拿来拿来!再来瓶酒!”边说边挑衅地看着伊达他们,“老子们是要去屠龙的,你们知不知道!连那些恶龙都要在老子们的胯下乖乖称臣!等老子们成了龙骑士……”
伊达见赤红的青筋都冒了出来,便不动声色地向肯特点点头。
赤红大叫一声冲过去时,肯特也拔剑而起,直袭那佩剑的战士。赤红一把揪住壮汉,劈脸就是几拳;肯特也在瞬间与佩剑战士对上了手,铮铮的利刃交击声、吆喝着的格斗声顿时充斥小屋。男主人拉起两个已经吓瘫了的女儿逃了出去。
“叮”一声脆响,一支弩箭射中了伊达的魔法防护,掉落在地。
伊达冷笑着,站都没站起身,一连串风刃便扔了过去,把那施加暗算的小个子男人削砍得连蹦带窜。
对方的魔法师也开始准备魔法,可惜他施法的时间比伊达要长得多,不等他咒文念完,伊达准备的第三个魔法已经来到他面前。
“魔法驱散!”
不等这魔法师做出反应,才刚凝聚起来的魔法便被伊达驱散了。
那魔法师马上开始准备下一个魔法,但在准备到一半时,伊达又扔了一个驱散魔法过去。
再次凝聚,又被驱散……
那魔法师和伊达就像小孩子玩游戏般,重复着这个动作,只不过一个是在玩,另一个则是被玩。那魔法师最后有点恼羞成怒,对那小个子男人叫了一声,小个子男人立刻拔出短剑,朝伊达扑过来。
伊达笑呵呵要站着等他过来,结果不等他靠近,便被肯特撤回几步拦住了。伊达此时还有空暇,又扔了个其实完全不必要的驱散魔法在那魔法师身上。
这些自称恶虎佣兵团的佣兵们,其实力在这个时代的佣兵界属于哪种水准不得而知,但很显然地,他们的战士比起肯特这样受过严格训练的皇家骑士来说,实在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至于他们的魔法师,也充分证明了魔法师阶位划分的严肃性——见习魔法师在魔法师的面前,就好像在成年人面前手无寸铁的小孩,没有任何胜算。
战斗似乎随时可以结束,但是却一直纠缠了下来。
肯特以一敌二却一点也不居下风,只是因为他不知道伊达的打算,所以不敢自作主张,只能边力求不伤人地缠住两人,一边打一边等待伊达的进一步安排。可是伊达却偏偏不急着做出“终结发言”,他一边看着肯特他们打斗,一边不时向那魔法师扔出驱散魔法,那样子让人看了就发火。
赤红最恨的,就是伊达这副表情。他再也忍不住了,朝着自己的对手猛攻过去。
只是他虽然力气大、动作快,却吃亏在根本不会招式。虽然对手奈何不了他,但是要他一下子击败这个极富战斗经验的佣兵也不容易。这点让赤红十分郁闷,越发使劲猛打,好不容易抓住一个机会,一拳打在对方胸口上。他一气之下力度极大,那壮汉立刻向后倒去,砰地一声倒在地上。赤红冲上去连踹几脚,然后拖起对方一只脚,扬手把他从屋里扔了出去。
看到自己的同伴被打败,其他几人奋起搏斗。肯特的两个对手向肯特发起暴风骤雨般的攻击,而那魔法师也毅然决然地放弃了他自己不“擅长”的魔法,拔出一把匕首,向伊达冲过来。
伊达英姿飒爽地等着这位见习魔法师走近,然后轻巧地闪过他的攻击,反手勾住他的手腕,抬腿踢在他的屁股上,把他踢倒在地,一边还对谷莠子说:“我小时候是以骑士为人生目标,你知道吧?看,我现在还行。”
谷莠子不理睬他,有时对付伊达·法兰这种孩子气的作为,就只能采取这种办法。
“肯特,别磨蹭了!”伊达见谷莠子不理睬自己,便转移目标。就好像肯特一直在磨蹭,而不是他一直没有给肯特明确的指示。
一直在等待的肯特终于得到伊达的明确指示,几招便将两个对手的兵器击飞,用剑逼着他们认输。
束缚。
伊达挥手间,无形的魔法绳索把四名佣兵牢牢捆住,使他们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嗨,各位……”伊达站在手下败将面前,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我想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相识呢?其实我很希望能与各位和平相处。”
那些佣兵用有些惊恐的目光看着这个没有佩戴阶位徽章的魔法师,他们终于意识到,魔法师不佩戴阶位徽章,不一定是因为阶位太低不好意思佩戴,还有一种可能性:他的阶位太高,与他本身的年龄严重不符,怕秀出来会骇世惊俗。
如果之前就想到这少年魔法师可能不是魔法师学徒,他们绝对不敢主动挑衅。
“各位,我想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好好谈谈了,是不是?”伊达微笑着这样说,那种神态让赤红忍不住都想上前给他一脚。
佣兵们并没有反对伊达的友善建议,因为很明显,他们反对也没用。
伊达继续说着几乎没什么诚意的话,开始与几个狼狈不堪的佣兵交流。以他的心计手腕,不一会就把对方的来历、图谋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当然对方根本不相信他所问的问题是他不知道的,也是这次询问如此顺利的原因之一。
伊达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越听越忐忑,确定没有遗漏其他线索后,已完全无心再自这些佣兵身上找乐子了,示意肯特放了他们。目送那四人慌忙离去之后,他才叹息一声,转身看向谷莠子,问:“去吗?”
“去吧,不去还有别的办法吗?”谷莠子也轻声说。
“什么!你们也要去屠龙!”从刚才就忽然安静下来的赤红大叫起来,双眼中凶光闪动,大有马上扑上来的意思。
“不,我们不屠龙,你知道的,屠龙一点意思都没有。”伊达朝他挤挤眼。
“可恨的人类,可恨之极!屠龙,哼哼,你们将知道屠龙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在等着你们的!”赤红不断地这样嘟哝着。
肯特觉得赤红的态度很奇怪,他的表现比起肯特了解的红龙温和太多了,肯特了解的那个红龙,绝对不可能只在那里用言语抗议,它的拳脚绝对会比它的语速更快。可是现在,赤红却始终只在那里叫嚷,没有做出任何实际行动。
肯特觉得似乎有什么事使赤红变成这样。
那件事情伊达明白,谷莠子明白,赤红也明白,只有肯特不知道。
肯特默默地站在伊达身后,他不需要知道更多,子爵知道就行了,他需要的只是服从命令以及舍身保护。
“吃饭,休息,明天去黑岩城。”伊达不等赤红再说什么,便挥手决定。
赤红一反常态地没有顶嘴反驳发脾气,很令人意外地坐下来准备吃饭。
肯特也在他身旁坐下来,却有种完全没有食欲的感觉。
陌生的时代,陌生的地方,法兰子爵、谷莠子和赤红的组合——这一切似乎都在昭示着“灾难”这两个字。肯特·海兰斯侍卫长心里牵挂的,全是接下来要怎样才能克尽自己的职责。他味同嚼蜡地吃着饭,心里却在整理着之前从佣兵那听来的资讯。
这个时代不是什么好时代。
他们所到的时代,是距离肯特他们生活的时代四百年前、也就是上上一次大陆巨大动乱即将发生之前的那个时代。此时此刻整个世界都在酝酿着变革、灾难、战争……这个时代似乎与伊达他们生活的时代有些相似,但却更加混乱,更加不安,更加无序。
而他们现在身处于这个时代的大陆的最北方,一个名叫黑岩城的地方。
世界上的城池如此之多,以至于就算伊达这样博闻强记的人,也记不起这样一座城市的任何资料。它的具体位置在哪?它经历过什么样的变迁,在伊达他们的时代变成了什么样子?这座城市是否会在将来毁于战火,以至于在他们的时代什么也没留下?
最后这项猜测倒不是毫无根由,因为此时此刻黑岩城那位勇敢无畏的城主正准备做一件大事:屠龙!
在黑岩城北方的群山中栖息着一头巨龙,巨龙的住处离城市其实很遥远,位于群山的最深处。它在这里已经与这座城市相安无事地居住了上百年,但是黑岩城的城主最近忽然向全世界的佣兵发出邀请,请大家一起来屠龙。
这是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不知道这位城主和那头龙之间有什么仇怨,还是觊觎那头巨龙的宝藏。可是肯特知道,这个计划并不容易。且不说用人海战术对付一头龙的可行性,就算可能,龙这种生物可是会飞的,它如果选择逃跑,这位城主又要准备怎么阻拦它?
对,魔法师,阻止龙飞走最好的方式,就是魔法。
这是不是表示那位城主身边有一位或者多位优秀的魔法师呢?
从这角度想,似乎可以知道子爵要到那里去的原因。他说他的空间魔法受到干扰,一定是因为有位同样强大的魔法师施法影响了他。而这里最有可能存在强大魔法师的地方,似乎就是黑岩城了。
肯特心里充满了担忧,一位强大的魔法师要与子爵面对面,这可能出现什么后果?
子爵又有什么打算?难道真的要搅进这个时代的屠龙行动吗?
看看赤红,肯特绝望地发现,自己这行人想要不搅和到这次屠龙事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至于参与之后要屠杀的是龙,还是其他生物,就不是肯特可以思考得到的了。
“肯特……”伊达拍拍肯特的肩。
发现伊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身后,肯特急忙站起来:“子……阁下,您有什么吩咐?”
“该去休息了。”伊达示意他,主人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休息的地方了。“还有,别这么紧张,相信我,一切都会过去的。”伊达难得诚恳地这么说。
“是的,阁下。”肯特毕恭毕敬地回答。
“去休息吧,今天晚上赤红守夜——他肯定睡不着的。”
肯特不明白赤红为什么肯定睡不着,但他还是遵照伊达的吩咐,进了主人腾出来给他们休息用的屋子。
这个晚上睡不着的不仅仅是赤红。
肯特抱剑坐在伊达的房门口,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听着坐在院子里树上的赤红劈里啪啦扳树枝的声音。
伊达趴在桌子上,歪着头看着床上已经睡着的谷莠子。良久,暗暗叹了口气,然后两眼无神转望向窗外的夜空,陷入了不知怎样的沉思中……
距离伊达他们所在小村很远的另一座小村子中,艾伦正站在几名昏倒的佣兵面前,他的双眼闪烁着奇异的光彩伫立不动,意识正在佣兵们的脑海深处仔细探索着这些佣兵的记忆。
黑岩城?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似乎在大陆北方……
城主……
佣兵……
屠龙……
屠龙?
似乎是很有意思的事……
艾伦切断了和佣兵们连接着的意识,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群山朦胧的影子,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屠龙吗?你应该会参加这样的盛会吧?
那么在那里等我,我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