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这条龙已经在那座山中住了三百年,由于它每天夕阳西下的时刻都会在山顶与天空之间翩翩飞舞,所以人们都称它为“舞蹈者”。
“快看!真的是飞龙在跳舞!”一个年轻男子站在阳台上,一只手臂撑着阳台的护栏尽力向外倾着身体,另一只手指着天空兴奋地大叫着。
在他身后,一位文雅的淑女推开别人抢先跳上了一张椅子,试图采用这样的方式来弥补自己身高上的不足。而另一个发福的中年人则毫不示弱地踩着栏杆,抱着柱子站在了阳台栏杆上面……
这些早就等在这里的人们挤满了旅馆的阳台,激动地对着远处的天空指指点点,并且发出一些毫无意义的感叹声。
和这些远方来的旅客激动得几乎癫狂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本地人们的态度。
街上的行人、商贩,旅店里的老板、服务员,他们都依旧平静地进行着各自的工作或者行程。
其中很多人连看都没有去看那条龙一眼,有几个街头的顽童甚至对着旅店阳台上的人们做鬼脸、大笑,有的还丢石子过来恶作剧,把他们当做比跳舞的飞龙更有趣的事物。
“再奇怪新鲜的事物——就算飞龙跳舞,天天看,看上十天半个月也就烦了,我们这个镇上的人从小就每天看这条龙在这个时候跳舞,所以都见怪不怪了。”旅店的老板吓唬了一下那几个顽童把他们赶开,然后赔着笑向客人们解释。
好在客人们的注意力全都被那条龙吸引了,根本没人注意到那些顽童无礼的举动。
其中一个女子痴迷地看着天空问道:“这太美了,多么美丽而强大的生物啊!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美的景象!可是它真的是在跳舞吗?它又为什么天天在那里跳舞呢?”
沿着人们的视线看去,在西方的天际,那层层叠叠的苍山的最高处,正缓缓没入群山背后的夕阳之前,在霞光和天空为背景的画面上,一条红色的飞龙正在盘旋飞舞。
它伸着比身体宽大数倍的双翼,用极其优雅的动作在天与地、夕阳与山峦之间,做着每天都要重复的举动,上下翻飞,翩翩而舞。
火红的鳞甲在夕阳的映照下闪闪生辉,远远看去如同披着宝石的盔甲,把它的身姿衬托得那样优雅神秘。
也许像刚才那个女子所问的,这只飞龙它或者并不是在“跳舞”,可是看到它那种忽上忽下、忽前忽后、忽停忽疾的飞行方式,会被看到它的人类冠上“舞蹈者”的名字就一点也不过分了。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夕阳完全沉入了大山背后,舞蹈者也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想再看到它,要等到明天的黄昏。
“真希望明天不要下雨。”旅客们意犹未尽地回到旅店里面,讨论的全是关于舞蹈者的事,“实在没有想到有一天可以亲眼看见飞龙,而且还看见它在舞蹈。”他们大部分都有这种做梦般的心情。毕竟飞龙可不是平常随便可以看到的生物,而跳舞的飞龙,全世界恐怕也只有这一条吧?
旅店老板天天都在招待这样来自远方的客人,其中有一多半是专程来看舞蹈者的,所以他对于操作的流程已经很熟悉了。
不等客人们坐好,茶点已经摆在了每个人的面前,老板自己也搬了张椅子在大家面前坐下来,清一下喉咙准备开始“说书”。
大约三百年前吧,那时这里还没有城镇,只是一个全部居民加起来还不到两百人的小村庄,靠种植玉米、水果和酿酒为生。
村民们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已经过了数百年这样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要是没有那个意外的发现,他们本来可以继续这样生活下去,也许再过几百年这样的日子……
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一个在地里忙碌到最后的农夫无意中一抬头,就惊讶地站在那里难以移动了。
在他视线的尽头,在群山之巅,一条红色的飞龙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盘旋着,舞蹈着。
当那个农夫终于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赶回村中报信的时候,村人们可都吓坏了。
按照自古以来的传说,红龙和黑龙都是最邪恶的龙族,虽然现在红色的飞龙出现的地方是在群山的最里面,可是谁也不能保证这只邪恶的红龙不会飞到村子里抢掠和杀戮啊。这么短短的距离对于一条飞龙来说,应该只是展翅而起的片刻距离吧?
惊慌失措的村民们商议着搬家逃走的,雇用佣兵解决的,报告领主的,向国王求救的……一时乱成了一团。
只是这么贫穷的村庄,哪里出得起雇用佣兵屠龙的钱,而且就算是报告了领主和国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看到救援的部队。
那天夕阳沉没之后,龙也跟着不见了,可是村民们的惊慌并没有减少,第二天他们全村是在慌恐之中度过的。
因为在他们的心目中,那条飞龙随时都会发现他们这个小村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降临在他们的村庄上,对他们进行一次可怕的屠杀。人们惴惴不安,可是龙一直没有出现。
一直到了傍晚,它的身影才又出现在群山之巅,开始翩然起舞。
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第十天……
天长日久,村民们逐渐对这条奇怪的龙的奇怪行为习以为常了,也习惯了这条龙的存在——
忙碌了一天之后能欣赏一下飞龙的舞蹈还是很有消除疲劳的功效的。
村民们就这样与那条飞龙相安无事地“共处”了下来,随着时间的推移,“飞龙跳舞”的故事也不胫而走。闻名而来观看的人越来越多,各种各样的人开始拥入这个小村庄,欣赏这样的旷世奇景之后,用各自的语言把这件事叙述出去,传播给更多的人。
舞蹈者这个名字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流传下来的,而那个小小的村子也因为大量的外乡人的拥入,终于发展成了今天这个繁华的城镇。
直到今天,舞蹈者来到这片群山之中,至今已经三百年了,它还是每天重复这样的舞蹈,日复一日,从未停息……
“那么老板,你知不知道它为什么要跳舞?”一个性急的客人打断老板的话问,其他客人也都附和着。
“呵呵,有人说它是一条崇拜夕阳的龙,每天跳舞是为了向夕阳致敬。不过呢,其实舞蹈者是天天在跳舞,风雨无阻的,有时候在狂风暴雨中它的舞蹈也在继续着,当闪电划破天空,短暂地照亮它的身影的一瞬间,那才叫美呢……所以我看它跳舞和夕阳没什么关系。也有人说它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地盘,为了向敌人示威,可是这附近并没其他的飞龙。再说就是守护地盘也不用天天这样重复。我听一位学者说过,飞龙并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标志自己的势力范围。也有人说它是受到了诅咒,不得不每天跳舞,这才是胡扯呢!它是只拥有强大魔力和抗魔法能力的飞龙,谁都知道,一条飞龙可以被杀死,但是决不可能会被诅咒的……”
旅馆老板结束了他每天都会进行的讲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那么它究竟是为什么在舞蹈啊?”疑问并没有得到解答的旅客们异口同声地问,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老板,等待着他的解释。
老板摊摊手,干脆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
“怎么会……”大家失望地叫起来。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更是按着腰上的匕首说:“已经三百年了,明明有一条飞龙在那里,为什么会没有人愿意去弄清楚原因呢!没有人想知道真相吗?”
“呵呵,小伙子,怎么没有?”老板为他端上一杯酒说,“当然有,而且还不少呢。想成为屠龙英雄的人,想去找到龙穴寻宝的人,想弄清楚真相的人……总之很多很多,多得保证超出了你的想象,不过……”他狡黠地笑着,“这些勇士一个也没回来过,所以人们也就无法知道他们是不是曾经找到过答案了。”
“哇!”人们发出了倒吸冷气的声音。
“那可是一条红龙,最邪恶的龙之一!据说这种龙骄傲到在当年的七国战争中,宁愿毁灭整个种族也不肯向龙骑士们屈服,成了唯一没有被龙骑士征服的飞龙种类。而且那还是一条正当壮年、处于力量巅峰的红龙。”老板竖起手指强调,“它虽然三百年来一直没有作恶,并不代表它不邪恶凶残!它只要拍拍翅膀飞到这里,随便用几个魔法,我们的这个镇子和我们这些人,一下子就变成灰烬和尸体了。”
他说着,满意地从听众们的脸上看到惶恐,于是又继续摇头叹息着说:“如果舞蹈者是一条友善的银龙或者青铜龙,我们也许可以去询问一下它为什么要舞蹈,可是命运注定了它不是。我们人类应该明白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它舞蹈,我们欣赏,这就足够了,这就是我们和舞蹈者之间应有的距离……奢望更多的人是会受到惩罚的……”老板装模作样地用严肃而忧伤的口吻说出这番话,结束了他和舞蹈者的舞蹈一样每天例行的演讲,背着手踱到窗边,留下那些旅客独自去讨论了。
在窗边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由于他一直没有出声,旅店老板直到走到这里才发现对方,反而被他吓了一跳。
看清楚对方后才笑着打招呼说:“伊达先生,您怎么自己站在这里啊?我叫人给您拿些饮品来?”年轻人有一双黑白分明、目光炯炯的眼睛,在这个黑暗的角落中忽然被他的目光锁定,旅馆老板就感到自己似乎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有些慌乱地扭着手。
“那就给我一杯果汁吧。”年轻人微笑着说。
旅馆老板急忙向最近的女侍作了吩咐,又转过身来,想要继续和这个年轻人说说话:“您的身体是不是不太舒服?我让人给您搬张椅子过来。”
这个名叫伊达的客人是位年轻文弱的男子,十八九岁,身材高瘦,四肢修长,一头淡红色的头发把他本来就白皙的皮肤衬托到看起来没有什么血色的地步。
旅馆老板知道,贵族们经常把这种看起来有些病态的皮肤当做一种高贵的象征,可是这个年轻人的脸色看起来就像刚刚大病了一场似的,实在不太好的样子,这让旅馆老板一直对他的身份拿捏不准。
这究竟是个贵族还是个病号?而猜测客人们的身份、经历却恰好是这位旅馆老板平生最大的爱好。
这名叫做伊达的年轻人已经在这家旅店住了六七天,但是却只登记了自己的名字而没有提到姓氏。
由于他身上带着的那种神秘,旅馆的工作人员已经有人在传说他是某个公爵的私生子了。
而一个侍女还说在他的行李中看到了公爵的徽章,但是也有人说他是某位大魔导师的徒弟,因为他们看见伊达在读一封封面上有大魔导师全名和印章的书信。
总之,旅馆老板的个人爱好已经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旅馆的所有工作人员,成了这个旅馆特有的一种习惯。伊达在他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为旅店里的人提供了丰富的话题和想象空间。
这个青年身上的穿着打扮很简单,衣服的材质和款式都是平民也会穿用的,而他的身上连一件看起来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他的长相虽然俊秀,可是也算不上什么出色的美男子,最为吸引人的,不过是那种常常让人觉得很有智慧的眼神。
可是这正是他的不同寻常之处——这样的一个青年,这样的一身打扮,本来在见惯了各色人物的旅馆中并不出奇才对,他却让人不由自主地就会认为他是一个贵族,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物。
旅馆老板的好奇心已经完全被这个青年吸引了,所以没话找话地故意接近他。
伊达本身是个和气的人,嘴角总是挂着抹笑容,听了老板的建议,先笑着道了谢才在侍女搬来的椅子上坐下来,并没有拒绝旅馆老板的靠近。
“伊达先生怎么不过去和大家聊天呢?独自坐着多无聊。”过来送饮料的侍女笑着邀请。
伊达做了个手势笑说:“我不太善谈这样的话题。”
“呵呵,是啊,他们只是在说龙的事。”老板接过话头,那些客人还在热烈地讨论着关于舞蹈者的话题。可是伊达和他们不是一样的客人,他不是为了看舞蹈者才来这里的,这一点旅馆老板看得出来。
舞蹈者的存在使这个城镇成了著名的“观龙地”,每年拥入这里看舞蹈者的人的钱币装满了这里各行各业居民的钱袋。
其中那些即使不是专程前来的人,路过这里时也总会停留一下看看这条著名的龙。
像伊达这样住了这么多天但是对舞蹈者没有表现出一点兴趣的客人太少了,老板都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了。
“伊达先生,您好像还没有看过舞蹈者,对它不感兴趣吗?”老板试探着问。
“啊,不是,我也看了,只是没和大家挤在一起,在自己房间窗口看的。那实在是一种很令人难忘的情形。”伊达不好意思地说。他怕自己不注重舞蹈者这个“特产”会让当地人不高兴。
“那么伊达先生不是为了看舞蹈者才来的了?”老板趁着伊达好说话继续“进攻”,他的职业使他总想从客人身上挖掘出一些故事来才高兴。
“不是,我路过。”伊达如实回答,“本来要去笛摩那的,没想到在路上病倒了,只好住下来打扰了这么多天,不过明天我的家里人就会赶过来接我,到时候我就要告辞了。”
“难怪看您气色不是很好,原来是生病了!真是的,我们应该去帮您找大夫才对,这真是太怠慢了,我现在……”笛摩那,大陆第一法师塔的所在地,旅馆老板虽然很少有机会接触到魔法师这样高贵神秘的群体,可是也知道,再过一段时间,就是三年一度的魔法师们的试炼时期。
这个国家需要进阶的魔法师们现在都在赶往笛摩那的法师塔,等待魔法之神颁布下试炼的题目,难道这个年轻人真的是个魔法师?可是他怎么没有穿魔法师们那标志性的长袍呢?
伊达连忙阻止了老板的张罗说:“不用了,我自己配了一些魔法药剂吃,已经没事了。”
“魔法……原来您真是位魔法师,我还听他们说您是曼德烈大魔导师的徒弟呢。”老板进一步试探。
“是啊,曼德烈大魔导师是我的恩师。”伊达说师父的名字时把手按在胸口,十分的恭敬。
“真的?”老板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年轻人。号称大陆第一魔导师的弟子会真的出现在自己的旅店里?他不是个骗子吧?于是又问:“那您的光临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我还没有请教您的姓氏?”
“法兰,我叫伊达·法兰。”伊达随口说。
“您是法兰公爵的儿子?”老板叫出来。
“嗯……对了,我来投宿的那天身体很虚弱,所以没有在簿子上登记自己的姓氏,所以这几天一直没有让您知道全名,太失礼了。”伊达·法兰说着向老板微微点一下头,那种姿态很优雅,确实很像一名贵族。
“法兰公爵的儿子,曼德烈大魔导师的弟子……”老板摆着头,心里有几分不相信。
法兰大公是这个国家最上层的贵族,现任的法兰大公的妻子就是皇帝陛下唯一的妹妹。
而大公和公主又只养育了一个儿子,所以这个继承了其母亲血统的孩子不仅仅是法兰公国的唯一继承人,而且还流着皇室的血统。在皇帝陛下目前只有一子的情况下,还是排名在前列的王位继承人,是这个国家最高贵的人物之一。
这些都是就连平民百姓都知道的事情,要是这位身份高贵的子爵大人真的莅临这个小镇的话,这个小镇多半已经被来自法兰公国的铁骑层层包围以确保其安全了,怎么可能会以独自一人满面病容地拖着行李的方式出现在这家旅馆中。
原本看着这个年轻人的举止,旅馆老板还在猜测他是不是哪个家族中偷偷溜出来的贵族子弟。
毕竟那种自幼经受严格训练养成的贵族气质和举止是骗不了人的,可是听到他这样描述自己的来历,原本的推测就被旅馆老板自己全盘推翻,把这个伊达当做了冒充贵族行骗的骗子。
可是你要冒充,也应该拣一个不被大众熟悉的贵族家族来冒充啊,居然敢冒充法兰子爵,这样的把戏也太容易被拆穿了吧。
“法兰公爵的儿子,曼德烈大魔导师的弟子……哼哼,法兰公爵的儿子,曼德烈大魔导师的弟子……”旅馆老板冷笑着,不屑地摇着头,背着手离开了伊达身边。
伊达·法兰靠在窗口看着远处的群山,他没有留意老板的反应,甚至没有注意到他的离去。
他心里正在回想着这趟从一开始就不顺利的旅途:
从家里出发的时候,距离规定的时间还有将近两个月,按照正常的速度,他本来应该在二十天以前就赶到笛魔那的法师塔才对。
这一次的试炼,是伊达第一次尝试从初级魔法师进阶魔法师阶位,要是他能够顺利地通过试炼的话,就将以十九岁的年龄,成为这个大陆上最年轻的魔法师,这无疑将是一种巨大的荣耀。
毕竟他的身份可以给他带来地位和权势,却不可能在魔法的世界中让他进步,只有这样的成就才能显示他本身的才能,才能证明法兰家族血统的优越性。
所以,虽然伊达自己对于这次试炼倒是不怎么紧张,他的父母亲和亲戚们却十分的重视,把这次旅程当做了一件大事来安排。
出于大家的关心,当伊达出发的时候,身边不仅仅有由他们法兰家族的第一管家不顾老朽之年亲自带队的几十名侍从随行,还有他的朋友精灵明尔带着十几名精灵族战士。
他的表哥蒙德带领着的骑士小队——这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以保护伊达的名义,耀武扬威地跟在他的身边。
那个架势简直不像是去参加魔法师的试炼,而是去代表国家出巡一样,弄得伊达一路上连法师袍都没有脸穿出来。
可是这次旅途一定是一开始就被诅咒了。
在以前,从法兰公国到笛摩那的路线,伊达几乎每隔几年都会走上一次,这是一条安全而顺畅的路线。以前伊达最多只带几个随从同行,可是从来没有在这条路上遇到过任何的危险或者麻烦,但这一次的旅程,却从出发的第三天就开始状况不断。
先是跟随的老管家忽然生病。
八十多岁的人了,已经服侍了法兰家族三代人,虽然他本身也是高阶的武士,自称可以独自屠戮一窝双足飞龙,可是毕竟岁月不饶人啊。虽然他自己坚持要留下把自己跟随小主人的义务进行到底,但伊达还是不得不派家里的侍从们快马加鞭地把他送回家去。
接着是精灵王子明尔受到家族的召唤,带着手下的精灵战士返回了大绿林。精灵族的漫长寿命使得他们对于时间几乎没有什么观念,在他们——至少在明尔的概念中,一向是用年来划分时间的。
这样十万火急的召集,一定是标志着有大事发生了。看明尔接到那张命令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在把事情往这个方向暗示着。
大绿林发生了什么大事的话,很可能首先影响到兰姆帝国,伊达在心里不由开始担心。
不过与未来的国家大事相比起来,眼前的事情却是更加令人头疼的,因为接下来,硬跟着伊达出来的妹妹,竟然和伊达的表哥蒙德皇子“私奔”了。
私奔的人骑着马滚滚而去,负有皇子安全职责的骑兵队马上也跟了上去,把伊达扔在了原地——作为皇子的卫队,把一个子爵扔下与把皇子弄丢了的罪名相比,显然前者就属于可以忽略不计的事情了。
一来二去,原本几十个人的队伍剩下了伊达一个人,然后伊达自己又因为受魔法侵袭而病倒在这里……
老师说过,凡事有失必有得,那么自己这次的“得”就是见到了那位大名鼎鼎的舞蹈者吧?
伊达站起来走到阳台上,他的腿虽然已经解除了石化术,但是行走站立还是不太方便,所以他不得不靠在栏杆上才能站稳。
旅店的老板心里已经把他当做了一个骗子,所以一直注视着他,不明白他在太阳落山、舞蹈者表演的时刻已经过去了之后,他又盯着那座山干什么。
伊达·法兰没有留意任何人的目光,他看着远山,右手的拇指轻轻摩擦着食指,已经陷入了回忆。
伊达从草丛中爬起来向四周看看,攻击他的那只长尾齿虎已经不见了。
“我真是太仁慈了,刚才应该直接用火球把它烤熟的……”他咕哝着从地上捡回包裹,拍拍身上的草叶继续走,一边还轻松地吹起了口哨。论理他不是那种应该独身走在这种深山老林中,自己一手拎着行李还要一只手用短刀开路的人,但是现在这样,反而让他轻松自在一些。
“子爵大人,公爵和夫人把您托给我照顾,我就是死也要把您安全送到笛摩那,咳咳咳咳……我绝对不会丢下您的,咳咳咳咳……如果您不能平安到法师塔,我死也不会瞑目的……咳咳咳咳……”当病卧在床的老仆人颤抖着抓着他的手这么说时,伊达马上下了命令,让人把他快马加鞭送回家去——把他带在身边才会不能按时到达呢。
“伊达吾友,因为命运的安排,世事总是颇多波澜,我今天受到故乡的召唤,不得不忍痛与吾友分别……(以下略五千字)”——直到明尔依依惜别而去,伊达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从他的话里找到重点,他究竟为什么回去的?
“哥哥,我爱蒙德,我要和他结婚。”
“……”
“就算你不允许也没用!就算你回去告诉父亲也没用!我爱他,我和他生生世世都不会分开了!哥哥,你从小最疼爱我,你从来不拒绝我的要求的,你就允许我和他在一起吧!我求求你好不好!”
“……可是你才十二岁啊……”
“爱情和年龄有什么关系!只要有真爱,一切都不是问题!”
“这么说来……蒙德是皇位的第一顺序继承人,又是我们的表兄,而且文武全才,脾气也不错,也配做我的妹夫……”
“哥哥,谢谢你,我会一辈子感激你的。”
“不,救命啊,伊达,你不能不帮我,我是你表哥……伊达,救命……”
就这样妹妹和表哥蒙德私奔了,不过伊达到最后也没有弄明白,妹妹为什么要用刀子抵着蒙德的脖子私奔?
蒙德的骑士们一拥而去追他们的王子,于是就这样,原本人数不少的队伍,一下子剩下了伊达一个人。
原来耳边没有老仆人的啰唆,没有妹妹时不时神经质的尖叫,没有明尔滔滔不绝的吟诵,没有蒙德的大嗓门和那些无论何时都全副披挂的骑士们“叮叮铮铮”的盔甲声的生活是这样的……
有生以来,伊达第一次在法师塔之外的地方体会到这样的宁静。
于是他在那队骑士人马从视线中消失的第一时间就钻进了山林,一边发足飞奔一边使用魔法隐藏自己的行踪,以免会被父亲重新派来的侍从或者武士什么的找到。
“终于自由了!”伊达的心中兴奋地想着,“自由了,自由了!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前进就怎么前进了!”虽然他终究还是要到笛摩那去,但是至少这次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而不是走父亲安排好的、有侍卫跟随、有官员沿途接送的路线。
“啦啦啦,要去最危险的密林冒险。
像个流浪魔法师的样子。
我是多么了不起……
啦啦啦啦……”
伊达哼着曲子,选择了与笛摩那之间最近的路线(就是直线)向前大步迈进,带着魔法师特有的勇气与自大,完全不去考虑前方可能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哇……”
虽然伊达在感到危险的一瞬间里就念出了防御的咒文,但是当滚滚的火焰从身边卷过去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了炙热——
这也许是心理作用,因为法术很有效,他本身连一根头发都没有烧焦,但是前后左右上下全是火焰时,人的心里难免是会觉得热的——现在他终于弄明白了这附近到处都有烧焦的植物的原因了,不是这里经历过一场山火,而是这里有一条龙。
一条红龙。
暗红色的飞龙站在不远处,正收拢起它那双巨大的翅膀,恶狠狠地盯着伊达:“我很久没有吃到人类了,小东西,你来得正是时候……”
红龙闷声闷气地说着,向伊达一步步逼过来。
伊达慌忙掏出魔杖挥动着,把自己的防御加固。
“一个人类的魔法师,很可口,魔法师都是很好吃的东西……”红龙的口水滴了下来,“我很多年没吃过了,你看起来很好吃。”但是不管它对眼前的“食物”多么满意,伊达的防护魔法在他自己身边形成了一个圆罩,它转了几圈还是没法咬到眼前的食物。
看着红龙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伊达以为它马上就会用火焰,用各种魔法或力量来攻击自己的防护了。谁知道红龙却没有这样做,它转悠了一会儿之后就在距离伊达不远的地方趴了下来,把头枕在自己的爪子上,用一种讥讽的眼光看着伊达。
看来凭借龙族对于魔法的深刻了解,它很清楚地知道伊达使用的这种魔法不能移动,而且是有时间限制的。
与其费力气去破除那层魔法防护,还不如原地等法术消失,到那个时候耗尽魔力的法师自然只能俯首受吃。
伊达回忆着自己上次使用这个法术时坚持的时间,那是十年前的事了,自己为了不让父亲抓到国都去,用从书上看来的这个魔法把自己包围起来,当时是三天还是五天?
伊达只记得当时自己实在饿坏了,父亲安排的法师们用了各种办法都打不破防护,老师在眼前摆了一只鸡腿,自己就乖乖投降了。
那还是自己和老师的第一次见面呢,就是从那以后,自己才逃脱了去贵族学院学习做一名贵族的“愚蠢”命运,最终接受了魔法学徒的试炼成为了一名魔法学徒。
事隔多年,自己已经从魔法学徒成为了初级魔法师,应该有了一些进步吧?那么这次能顶多久?能不能坚持到这条龙睡着?还是赶快趁机想想,还有什么法术可以从龙的爪下逃生?
红龙惊讶地看到护罩中法师一下子坐在地上,从行李中抓出一本又大又厚的书快速翻了起来。
“想在我面前现学现卖?”红龙不屑地冷笑,鼻子中喷出一大团火星和黑烟。凭借过去的经验,红龙知道对方最多坚持三个钟头,它无聊地等待着,数起地上的蚂蚁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伊达还在翻书,那个护罩里毫无变化,红龙的不屑渐渐变成了惊讶。
“我知道了!”伊达忽然扔下书欢呼一声,并且向前迎着红龙走来,好在自己就要一脚踏出防护罩时及时醒悟,又退了回去,仍然兴奋地指着红龙大叫:“我知道了!”
红龙警惕地盯着他,看他知道了什么法术对付自己。
“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那个有名的舞蹈者?!”伊达宣布他的发现。
“谁是舞蹈者!”红龙咆哮。
“你呀!你呀!你不是那条每天黄昏在山上跳舞的龙吗?这附近不会有其他的龙了吧?”伊达向红龙行了个礼,“很荣幸见到你,龙族第一的舞者。”
“谁是舞者?!”红龙大吼着冲过来,用身体用力撞他的防护,“你这条虫子,给我闭嘴!我最恨听到这个词!你们人类就是喜欢给别人乱起外号,我才不叫什么舞蹈者呢!我不是!我恨舞蹈!我恨这个名词!”
伊达捡起那本书,隔着防护指给红龙看:“你看这里写着呢,‘舞蹈者是一条真心崇拜艺术女神的龙,它每天在黄昏(艺术女神诞生的时间)舞蹈,由此表示对女神的崇敬。’——书上还说你是一万年来最有艺术修养的龙,你的舞蹈给了无数艺术家灵感……”
“呜哇哇哇……”红龙愤怒地大叫起来,向着伊达的防护罩和天空喷火,用力践踏周围的树木……良久才平息,冲着伊达磨着牙叫:“见鬼去吧!你们的艺术女神,如果我看见她一定把她踩扁!我为什么要为她跳舞?为什么?!”
“那么您是为什么跳舞呢?”伊达把书一丢——尽信书不如不读书,书也有错的时候,看来这条龙是为了别的原因跳舞的。
“我没有跳舞!我也不叫舞蹈者!”红龙气得发狂了,用力拍打伊达的防护。
“那么你叫什么?为什么在跳……在飞舞?我会帮你把真相告诉世人的。”伊达摸出纸笔,等着记下事情的真相,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回去自己也写本书,名字都想好了,就叫《舞蹈者为何而舞》。
“你休想知道我的名字!”红龙咆哮着,“我知道你们这些魔法师最狡猾,知道了我的真名就可以找到我的巢穴,然后趁我不在偷我的宝物!卑鄙,下流,爬虫!”
“哦,那么说你的巢穴不在这里。那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住了三百年?龙不是都会牢牢守着自己的巢穴的吗?”伊达一边记一边问。
“我才不会告诉你呢!该死的人类,无耻、阴险、可恶……”红龙被这个“食物”的态度气坏了,一连串的咒骂从它嘴里涌出来,吼叫声震得树枝“哗哗”作响。不过叫骂了十几分钟后,红龙忽然抬头看看天色,狡黠地笑起来,对着伊达说:“时间快到了,魔法师,你就等着看我为什么‘跳舞’吧。哈哈哈哈,虽然吃不到口有点可惜,哈哈哈哈……”它说完甩着尾巴向密林中走去。
“它要去‘跳舞’了吗?”伊达抬头看看天色,发现不知不觉中四周已经暗了下来,夕阳也已经被山峰挡住看不见了。黄昏已来临,又到了舞蹈者的时刻了,伊达想了想,撤除了防护,悄悄跟在红龙的后面。
“呜……噢……”随着一声长吼,红龙飞腾到了空中,巨大的翅膀卷起来一阵狂风。
伊达用手挡着扑面的灰尘、沙砾和树枝、树叶,一瞬间他觉察到,舞蹈者根本不是在跳舞,而是用战斗的姿态在空中穿梭。
一条黑影忽然向伊达扑来。
一直在心底小心戒备着的伊达马上一抬手,魔杖一挥,一道闪电迎上去。谁知道那条黑影竟然穿过闪电,直扑到伊达的面前,伊达慌忙地在地上打了个滚才躲了过去。
“这是什么?”伊达看着这些飞舞着的东西惊叫起来。
那是一只人的巴掌大小,样貌丑陋,看起来有点像长了翅膀的六条腿的壁虎样的东西,身体灰白,一双眼睛也泛着白灰色,飞行中眼珠一点都不转动,看起来一点生气都没有。
现在树林的上空到处是这种东西,它们从前面的山壁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向空中飞去,而红龙就在空中用爪子、牙齿、尾巴……疯狂地攻击它们。
“原来这就是舞蹈者所谓的舞蹈……”伊达喃喃自语。
此刻的舞蹈者在空中这样战斗,如果从遥远的地方看来,看不到那些小怪物的人们是会很容易把它的行为理解为舞蹈的。
红龙一甩头,几个小怪物被它咬碎,又一扬尾巴,几个小怪物在山岩上撞得稀烂,这些怪物一死马上化作飞烟不见了。
但是它们还在不断地增加,红龙也不断地加快着攻击的速度,怪物们好像没有什么思考能力,一味地向空中上升。
红龙只要等在那里它们就会自己送上门去,但是也有一些会脱离开队伍,这时的红龙就显得手忙脚乱,既要追上去把它们杀死为止,又要防止更多的怪物逃过它的攻击。
“龙为什么不用魔法攻击?”
伊达马上就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
又一只怪物飞下来扑向他,伊达使用魔法攻击时,魔法又失效了,伊达抽出剑来抵挡——用他那家传削铁如泥的宝剑,连砍了十几下才把那个怪物砍死了。
对这种怪物只能用物理攻击,伊达明白了这个道理。
而且它们的身体超乎寻常的坚固,恐怕也只有飞龙才可以轻易地将它们杀死。可是这些究竟是什么?红龙又为什么攻击它们?
如果这场攻击就是人们传说中的舞蹈的话,红龙和它们战斗已经坚持了三百年,这又是为了什么?
空中,龙和小怪物的战斗继续着,伊达则站在树林中四处张望,树丛中的一些影子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拨开树丛,看到了一个手执魔杖的法师和一匹马——他们一动不动地站着,早已变成了石像,身上甚至已经爬满了蔓藤。
“石化魔法?不,这不是飞龙的石化魔法,这是永恒石化!是永恒石化!”伊达大惊失色。
“哈哈哈哈,愚蠢的人类,你马上也会变成那样子!哈哈哈哈”红龙在空中看见他发现了那些石像,得意地狂笑起来,“怎么样,还不如刚才让我吃了吧!哈哈哈哈……”
伊达深吸了口气。
这些石像还“活”着,他们虽然变成了石像,但是灵魂依旧停留在躯壳中,可以看,可以听,可以感受和思考,却不能动,不能言,不能死,一直到用尽了原本的寿命……而且这种魔法不能被解除,这就是它和普通的石化术最大的区别。
如此残忍的魔法,是谁施加在这些人和生物身上的?
伊达抬头愤怒地看向红龙时,自己看到了答案:一只从空中飞过的鸟被一只飞舞的怪物撞上,怪物紧紧附在了鸟的身上,和鸟迅速合为一体,当怪物的身体完全消失时,鸟已经变成了一块石头。它再也不能拍动翅膀,从空中跌下来,“咕咚”一声落在了草丛中。
环顾四周,这样的石像还真不少,鸟类、小动物,甚至还有一只山狮。但是人类就只有那个法师和一个靠在树上、举着剑张着嘴的武士。大概其他到这里来的人类在变成石像之前已经被红龙吃了,伊达说不上这算不算是一种幸运。
一只小怪物落下来,刚刚来到树梢,便被一跃而起的伊达砍落,它刚挣扎着飞起来,伊达冲上去又是几剑,它化作一阵烟气消失了。本来要冲下来追击的红龙看到这一切,停在了空中,放弃继续追上来的打算。
伊达是个魔法师,魔法师给人的印象总是有些羸弱的,因为他们要把所有时间都花费在研究魔法——这种世界上最占用时间的事情上,所以没有多余的时间来锻炼自己的身体。
伊达的情况多少好一些,他的父亲法兰大公是个典型的崇尚暴力的人,所以伊达在小时候也曾经接受过严格的武技训练,虽然自从开始学习魔法之后武技的学习已经停止。
可是以前所学内容,伊达还是经常被父亲逼迫着练习的,对武技他也算有点自信。
可是伊达的体力毕竟无法像一条飞龙那么好,更何况这些怪物的石化魔法虽然对飞龙无效,对他可是有效的,所以即使他只负责对付那几只偶尔飞到林子里的怪物,不一会儿也满身大汗。
红龙不去管他,它知道法师的防护对这些小怪物不起作用,它正兴奋地等待着这个人类变成石像呢。
它都想好了,以后要把这个新的石像摆到西边的河滩上去,每次到那里喝水时都踩上他几脚。
伊达也在等待。
他看出现在的红龙并没有尽全力,也知道那些小怪物和生物同化只是一种吸收能量的办法,它们是在为谁吸收能量?控制这些小怪物的是谁?
伊达等待着,他知道一定还有什么东西要出现。
时间一点点过去。伊达不知道自己砍杀了多少怪物,只是觉得自己的手臂发麻,都快抬不起来了。这时从山壁上那道见不着的通道中飞出来的怪物已经越来越少,逐渐地停止。
红龙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
“要来了!”伊达在心中提醒自己。
一个头从石壁中出现了,接着是半个身体,一对被通道约束着无法打开的翅膀——这个看起来和石壁融成一体的东西和那些小怪物一模一样,只是放大了几千倍,整个身躯可能比红龙还要大,它奋力向前挣扎,似乎想从石壁中挣脱出来。
红龙吼叫着,从半空扑下来,当头向它抓下去。
怪物不甘示弱,张口向红龙就咬,它们都是身躯庞大、力大无穷的怪兽,偏偏各自擅长的魔法又对对方没有作用,所以就用蛮力角斗着。
一个想从山壁中出来,一个想把对方脖子拧断然后塞回去。红龙占了可以自如飞行的便宜,所以压着对方打。但那怪物却可以从口中伸出一条很长的舌头来,专门袭击红龙的双眼。
它们这样的战斗天天发生,已经过了几百年,彼此都很了解对方,全神贯注地对打,连吼叫声都渐渐平息了。
“石龙怪……”伊达手心直冒冷汗,他终于记起这个怪物是什么了。
石龙怪是另一个空间的生物,历史上唯一的一次记载是在两千年前。一只这样的怪物被一个邪恶的召唤师召唤到人间作恶,几乎整个大陆都参与了那次战争。在最后的决战中,人类、精灵、矮人、兽人……各个种族一共牺牲了六十万名士兵、两百多名圣骑士、二十多位魔导师和五条飞龙才将它毁灭,其间有好几个国家因为它的经过灭亡,不计其数的人无家可归。
这种怪物不会被魔法伤害,也不太怕物理攻击,又拥有将生灵石化吸收其能量的魔法,其实也只有同样不畏魔法、强大的飞龙才可以和它抗衡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这里出现了一个时空的裂痕,伊达可以感受到残留的魔法的气息。
是有人打开的,一个魔法师,他用魔法打开了空间裂痕……
而这个裂痕又是通往石龙怪所在的空间的,伊达不知道是哪个魔法师本来就是想要召唤石龙怪,还是一只石龙怪自己发现了这个裂隙存在,反正它在试图穿越时空到这个世界中来。
为了不让这个怪物来到世间,舞蹈者在这里独自抵挡了它三百年。
伊达心中涌起一股感动。
不论舞蹈者本身是多么邪恶的红龙,也不论是为什么才和这只石龙怪战斗的,可是伊达知道,如果这只石龙怪脱离了那个石壁上的空间裂隙来到世间的话会造成多大的灾难。
其实一条飞龙单打独斗的话应该不是石龙怪的对手。
当年的战役也是牺牲了好几条飞龙才终于获得成功的。现在这只石龙怪由于一半身体在人间,一半身体在异界,能量无法自如运用,又卡住了不能移动,舞蹈者才能和它打成平手。
伊达简直不敢想象舞蹈者万一失败了的后果。
石龙怪发现了下面的伊达,它伸长了舌头向伊达卷来,它喜欢吃这个世界的生物,特别是人。
如果可以多吃一些人的话,也许下一次就可以打败这条龙,完全进入这个有丰富的人类资源可吃的世界了。
伊达向后一跃,躲过了那条长到可怕程度的舌头。他在这一瞬间下定了决心,收回宝剑重新拿出了魔杖。
“愚蠢的人类,连我们飞龙的魔法都对它没用,你以为你可以吗?”红龙嘲笑起来。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伊达随口说出了老师的口头语,“我的老师说过,什么事都要试试看才知道结果的。”
“人类……”飞龙不屑地说。
石龙怪的双眼中发出两道光茫,连红龙也忙不迭地躲闪开。随着石龙怪的头部移动,两道光线在地上缓缓划过,被光线碰上的,就连飞在空中的小昆虫都立刻被石化,而树木则被纷纷摧折。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法术,”伊达嘀咕说,“又能石化又能攻击。”
石龙怪最终的目标是伊达,第一次光线扫来,伊达敏捷地闪开了。第二次刚好红龙飞过来攻击,石龙怪的目光偏离了伊达。第三次它认为目标无处可躲的时候,伊达用魔杖在身前一挥,划出了一团黑暗,光线到达那里便被黑暗吸收,消失了。
“和我想的一样,不能用魔法攻击并不代表不能用魔法来防守。”伊达说着,猛地一挥魔杖,大声念出了几句咒语,“再试试这个怎么样!”
地上被石龙怪和红龙弄折的树干树枝忽然全飞上了空中,几个旋转之后纷纷向石龙怪射过去。
这些木块当然伤害不到石龙怪坚硬的躯体,但是却被红龙趁机在身上抓了十几下。
“这样也可以!”伊达兴奋地叫,“不直接用魔法的话也可以攻击!”
“那根本一点用都没有!”红龙和石龙怪战斗了三百多年,这个人类一下子插进来让它很生气,它承认这个人类比起以前它见过的那些强大,但是自己和石龙怪的战斗关他什么事,不用他帮忙自己照样可以把它赶回去。
“舞蹈者,借一点你的火焰!”伊达不知死活地向红龙叫。
“谁是舞蹈者?!”红龙想也不想,一口火焰向伊达喷过去。
伊达面对火焰站着,大声念诵咒语,那团火焰忽然分开,像一双翅膀一样把他托了起来。
“不愧是龙的火焰,我从来没有用火舞术飞得这么高过。”伊达升上空中后,激动地称赞着。
“你到底想干什么?”红龙有种被愚弄了的感觉。自己拼命和石龙怪战斗,这个人类则拼命在旁边捣乱。
“干这个!”伊达大吼一声,魔杖搅起了一阵疾风,风势过后,红龙看见就连石龙怪坚硬的皮肤也被风刀割出了无数小伤口,自己可不能输给一个人类!红龙这么想着,跳到石龙怪的身上又撕又咬,随着石龙怪的一声惨叫,红龙从它脖子上扯下一块肉来。
石龙怪和红龙斗了三百年,虽然每天都不能进入人间,但是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它的伤口暴露在人间的空气中,快速地干涸风化,在身体上留下了一个丑陋的缺口,石龙怪愤怒地吼叫着,向外挣扎着身子。
它知道自己的力量比一百条飞龙,一万个人类都强,偏偏因为卡在空间隙缝中不能发挥百分之一。
“呜噢噢噢……”石龙怪咆哮着,更快地飞舞爪子,吐出长舌,并且目光追逐伊达。红龙也发出不比它小的吼声,和它近身厮打着。
“石龙怪不是传说中的那么强大,不是!”伊达坚定地说着。他大喝一声:“滚回你的空间去吧!”又向石龙怪使出一个魔法。
石龙怪这时正用目光追上了伊达。
红龙及时地飞过去,用身体挡开了第一道目光,然后它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救那个人类?就在它这么一愣的时候,石龙怪的目光终于锁定了伊达。
这个人类完蛋了。
红龙心里这么叹息一声。
可是下一秒钟,红龙就惊讶地发现,那个人类并没在石龙怪的目光下垂死挣扎,而是做出了一个十分古怪的举动:他挥动魔杖,对着自己的身体施展了一个魔法——一个石化魔法。
他自己施展的石化光线爬上他的脚、他的腿,把他的下半身变成了石像。然后,石龙怪的目光射到了他的腿上,可是没有任何作用,即使是石龙怪也没有办法把一块石头再石化一次。
红龙不解地眨眨眼,不明白这个人类怎么会做出这么奇怪的举动。
不过时间快到了,红龙看了一下天边的余晖,空间的裂缝打开的时间有限,这只怪物马上就要滚回那个世界去了,那个人类还是留给自己来吃的好。
这么想着,红龙一下飞到了石龙怪和伊达之间,用身体隔断了石龙怪的目光。飞龙虽然不会被这种魔法伤害,但是石龙怪凝聚的目光还是让它的前爪一阵巨痛,它大吼一声,一爪向石龙怪的头拍了下去。
“舞蹈者,”伊达的声音清晰地从它身后传来,“是人类打开了这个空间裂隙,你却为了保护这个世界花费了三百年的时间。请看着,这是我——一个人类给你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报答!”说完,天空忽然重新变得明亮了,就好像太阳重新回到了天空中心。
而随着伊达不断念出的咒文,红龙和石龙怪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光团,里面的一个身影渐渐清晰,一名长着翅膀的“人类”手执光剑从光芒中出现,挥剑向石龙怪挥剑劈了过去。
“光神之剑!”
随着红龙叫出这个终极魔法的惊呼,白炽的光茫笼罩了一切,石龙怪发出一声惨叫,惊天动地。
数分钟后,光茫消失了,红龙看到石龙怪痛苦地扭动着身体,它的双眼被刺瞎了,伤口正在快速风化。“呜噢噢噢……”石龙怪嚎叫着,消失在了石壁中。
红龙看看天色,又看看石壁。
这是三百年来的第一次,裂隙打开的时间还没有结束,石龙怪便退回到了那个世界。
光神之剑,这个人类竟然会用传说中的魔法,他究竟是什么人?自己倒是要好好领教一下。
红龙转过身看着伊达,石龙怪消失后,接下来就轮到红龙和人类法师之间的传统战役了。
红龙庆幸那只石龙怪做了先锋,要是自己和这个魔法师战斗的时候,对方忽然施展出光神之剑这样的魔法的话,自己也会应付得很吃力的——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是面对这样的魔法,自己的结局不一定比那只石龙怪好。
“好吧,让我来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魔法师吧。”红龙转身,面对着伊达。
扑通。
龙的火焰消失了,这致使伊达背后的火焰翅膀消失,他整个人从空中直接跌了下去。
从那么高的地方毫无防范地掉下去,即使地面上有着厚厚的草丛和落叶,依旧把伊达摔得七荤八素,连连咳嗽,加上下半身被石化了,一时竟然在地上爬不起来。
等他好不容易挣扎着坐起来,抬头就看见了红龙居高临下伸来的巨大的头颅。
伊达的魔杖已经摔得脱了手,他和红龙大眼对小眼地看着,一时谁也不动。
“劳驾,你能不能把魔杖帮我捡回来?”伊达终于摸着头,不好意思地开口了。
红龙舔舔嘴唇,它现在只要一张口就可以把这个人咬成两段。不过几分钟后,它尾巴一挥,把魔杖从草丛中振到了伊达脚下。
伊达用魔杖点着自己的腿念念有词,不一会儿他化成石块的双腿就恢复了原样。
这就是普通石化术和永恒石化的区别,普通的石化术可以用魔法恢复。石龙怪最可怕的魔法,竟然被他用这么简单的法术破解了。
这是个很厉害的魔法师,红龙又在心里肯定一次。这个魔法师已经得到了它的尊敬,所以它在等待伊达来进攻,堂堂正正地和这个魔法师比试一次,然后吃掉他。
伊达试了一下自己的腿,虽然外表恢复了,但还像两块石头,不能自由行动,他接着捂住胸口咳了几下,吐出一口血来,看来自己跌的那下伤的也不轻。“劳驾,我想仔细看看那里,可是腿不能动。”伊达指着石龙怪出没的地方向红龙合掌请求,“劳驾帮忙。”
“可恶!”红龙呼了几口气,但还是用爪子钩起他的衣领,带着他飞了上去。
“唔,唔,原来是这样……唔,这里的话……那么就会……唔唔……所以就是这样的,唔唔……然后就这样了……唔唔……”伊达一边对着那面光秃秃的石壁不住点头,一边“唔”个不停。
红龙很想把他扔下去。
“是什么人打开了这个空间呢?”伊达喃喃自语,“幸亏只打开了一半,不然即使你……”
红龙一下子把他拎到自己脸前,恶狠狠地看着他。
“当然,全打开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没什么了不起的,以您的战斗力区区石龙怪算什么!”伊达马上改口,他可不希望再一次经历从高空摔下去的事情。
“你很想知道为什么吗?”红龙不怀好意地问。也不等伊达说想还是不想,便带着他飞到了一个林间空地上。
那里有一个孤零零的石像,一个老年魔法师,手中还拿着魔杖,做出举杖施法的样子。
红龙把伊达扔在地上,用爪子拍着石像说:“就是这个家伙打开了那个空间。埃斯·莫罗,知道他吗?你们人类的大魔导师、品行高贵的学者、无瑕的圣人。”
“埃斯·莫罗,这个名字我知道。”伊达又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摸出一本厚书,红龙觉得这本巨大的书的厚度足以把一只石龙怪打昏过去。
伊达显然很熟悉这本书的内容,快速地翻到其中一页指着说:“三百年前大陆上最伟大的魔法师,刚正不阿、疾恶如仇、公正无私、大义凛然,仪表堂堂,潇洒英俊……这都是些什么形容词啊,总之是个很厉害的魔法师,而且人品很好,有圣者的称号。后来他选择了离开俗世隐居,据说他很有可能还活着呢。”
“圣者!哈哈哈哈哈!人类的圣者就是这样的嘴脸。”红龙一脚把石像踢倒,狠狠地踩了好几下,“他还‘活着’倒是真的啊,哈哈哈哈,你看他这样算不算活着!很有趣吧,他真的还活着啊!哈哈哈哈!就是这个你们人类的圣者欺骗我说要与我合作称霸世界,利用我给他除掉敌人,帮他抢掠需要用的东西,他却躲在后面扮演圣人。等到觉得我没有用了,又想打开这个空间,利用石龙怪把我除掉。哈哈哈哈,我怎么可能上人类的当?我怎么可能真的相信他是在打开通往幽冥界的通道?哈哈哈哈,我只是在他把空间打开一半的时候在他身后一推,他就在自己召来的石龙怪目光下变成这样了!很有意思吧!狡猾、低劣、无耻的法师,要欺骗我,下场怎么样的……我要永远把他当做玩具来收藏,他的灵魂永远是我的了!”它一边说一边用爪子、火焰、牙齿对付着石像,石龙怪制成的石像是很坚固的,被一条龙这样地折腾也不能损坏分毫,正好成了它这么多年来泄愤的玩具。
红龙发泄了一阵子没听见伊达的动静,以为他被自己凶残的手段吓呆了,一回头,却看见行动不便的年轻魔法师正拖着一块半人高石头,奋力地向那个石像砸来。
“舞蹈者,你惩罚了欺骗你的法师后,为什么还要和石龙怪搏斗呢?”伊达和红龙一起对那个石像拳打脚踢了半天后都坐下来喘口气,伊达趁机问。
“忘了。”红龙闷声闷气地回答。
伊达知道,没有红龙每天消灭那些石龙怪派出的小怪物,用不了多久它们吸取的能量就足够让石龙怪凭自己的力量冲到世间来,到时候这个世界就又面临着一场灾难。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条邪恶的红龙守护了世界三百年。
“我想,关闭空间的方式虽然比打开更难,但是也许我可以找到那个办法,把这个空间裂隙关闭。”伊达对红龙说。
“你是个很强大的魔法师。”红龙不吝于称赞强者,“你到底是谁?我从来不知道除了五千年前的大法师克拉纳以外还有人类可以用光神之剑的法术,而且你还只是一个初级魔法师,怎么可能施展这种几乎禁咒的魔法?”
“我是伊达·法兰,从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说我是克拉纳的转世……其实我虽然知道自己不是,却又被他们总这么说得快要以为自己是了,也许真的,我是个什么怪物转世吧……”伊达苦笑着说,“就是因为他们都那么说,所以我从小就在学习魔法了,他们都认为我必须那么做,那是我天生就应该走的路。但是我自己一点也不想做个大法师,你知道吗,我想要成为一个文学家。”不知道为什么,伊达竟然对着这条邪恶的红龙说出了自己藏在内心深处、连最好的朋友都没有说过的愿望。
“文学家?”红龙的脑子里没有关于这种人味道的记忆。
“就是记叙故事,写书的人!”伊达眼睛发亮地说,“这么一想的话,我能遇上你太幸运了,我决定了,等我找到了关闭空间的办法,使你不用每天战斗之后我就要写你的故事,书名就叫《舞蹈的真相》。到时候如果你可以在新书发售的那天来书场上空使几个魔法,大喊几声‘书里的龙就是我!’‘书里写的全是真的!’我就可以一举成名了!”他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起来。
“哼,关闭空间那么容易?还是没有完全成形的扭曲的空间,连我都做不到。”红龙白他一眼,“不过如果有那一天,我就要去吃人,抢掠,称霸世界……哈哈哈。”它也越说越兴奋,站起来踱着步。
“真的那样,我会杀了你的——你说过,我是个很强大的魔法师!”
“是我会吃了你才对!”
“也许……舞蹈者……”
“我不叫舞蹈者,你这个下流卑劣的魔法师!”
“那你叫什么?”
“你休想知道我的真名!卑鄙无耻狡诈的家伙!”
“舞蹈者,你究竟为什么对付石龙怪呢?你不是要称霸世界吗?为什么还要保护这个世界?”
“我说了我不是舞蹈者!你这个卑鄙无耻下流的魔法师!要是世界全被石化了的话,我还称霸个鬼啊!”
“说得也对……”
“反正这个世界迟早是我的——包括你在内——我怎么能让那种丑陋的怪物来分享我的食物!”红龙对于石龙怪厌恶的理由之一就是石龙怪竟然比它吃的还要多。
伊达的伤势和战斗后的疲倦,使他和红龙交谈着交谈着就不知不觉地靠在红龙身上睡着了。
红龙厌恶地推推他,但是明天还要战斗,虽然对手瞎了眼睛,但是依旧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还是休息一下补充体力吧。“这个魔法师和世界迟早是我的,什么时候吃都可以……”它这么想着,也渐渐睡着了。
“伊达先生……不,不,法兰子爵,子爵大人……”旅店的老板小心翼翼地呼唤这个刚才还被他当做骗子的青年,他一连叫了十几声,伊达才回过神来。
“哦,老板,怎么了?”他还是有礼貌地笑着说话。
“门外……公爵大人……皇子……卫兵……”老板一时话都说不顺了。
伊达向门外看去,一大队人马拥在旅店门口,自己的妹妹莉莉娅,蒙德(他手指上套上了和莉莉娅一样的戒指,看来已经向命运屈服了)和他的那些骑士们,以及……自己父亲的亲卫队和一脸惊慌的法兰大公本人。
“父亲,您怎么来了?大家怎么都来了啊?”伊达慢悠悠地问。
“吾儿……”
“哥哥……”
“伊达啊……”
妹妹刺耳的尖叫和父亲以及表哥的大嗓门充斥了整个旅馆。
接着先是莉莉娅哭着扑上来,双手扣着他的脖子问他生了什么病。
蒙德用他那双可以空手撕裂山狮的、国内第一力士的手臂用力摇晃着他的肩膀,问他会不会死。队伍里带来的医生们一边两个抢占了有利的地形,开始为他做全身检查。剩下的一个因为没有得到拍马屁的机会而在后面给自己的同僚使着黑脚。
父亲大声地训斥着正在卑躬屈膝的镇长,认为他们亏待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士兵们盔甲铮然,开始肃清闲杂人等。
老管家大哭着几乎要在地上打滚,认为自己的疏忽才令自己的子爵大人受到了这些苦难……
耳边在一瞬间又充满了熟悉的声响,真好啊……
伊达任由身边繁乱着,目光再次移向黑夜中的远山。
自己要尽快赶到笛摩那,通过魔法师试炼。然后寻找关闭空间的咒语和材料,解放舞蹈者,然后写书出版、成名……
前途太美好了,一切都充满了希望啊。
“舞蹈者,你等着吧……”伊达喃喃地说着,带着笑容被几名仆人半抱半架上了马车,车队向着遥远的法师塔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