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识料得一点不差,真定王刘扬果然被诛。
刘扬奉诏不遵,将陈副、邓隆等人拒之城外,刘秀又改派前将军耿纯,持节北上,前往幽州、冀州,假慰问王侯之名,行密敕刘扬之实。耿纯到了真定后,入住传舍,邀请刘扬会面。他的母亲乃是真定刘氏宗室之女,与刘扬算起来也属远亲,他以亲友之名相邀,刘扬不疑有他,仗着自己兵力强大,欺耿纯人马少,且面上态度平和,瞧不出有何不妥,便带着弟弟临邑侯刘让及随从官吏们前往拜访。
刘扬也算是小心谨慎之辈了,他去见耿纯,留下自己的几个兄弟在门外严加把守,总以为这样便可万无一失,却不料耿纯先礼后兵,将他们兄弟几个都迎进传舍,一招请君入瓮,竟将刘扬等人当场格杀。随后耿纯集结兵马,率众冲出传舍,真定城震慑惊怖,竟没有一人来得及反应,稍加阻挡,任由耿纯等人扬长而逃。
已死的刘扬被安上了一个“假称病瘿,欲以惑众,且与绵曼县反贼私相勾结”的罪名,称其伪造谶语,“赤九之后,瘿扬为主。”有意图谋反取代建武帝之嫌。不过因为只有图谋之罪,没有实发之祸,建武帝念在主谋刘扬、刘让兄弟几人已被诛杀,便不再追究其亲眷族人的罪名,重新封刘扬之子刘得为真定王。
那个在刘秀落魄的时候,以姻亲手段强嫁外甥女,迫使刘秀做了他晚辈的真定王刘扬,就这么轻意的在建武帝的弹指间,灰飞烟灭。
不得不信,此时的刘秀,已经有足够的手段与魄力能将人的性命牢牢控于五指间,刘扬的死亡,连带着真定王势力的败落。继位后的刘得不敢再仗着外戚的名头肆意猖狂,对刘秀这位建武帝惟命是从,不敢再有丝毫拂逆之心。
也许刘扬的确是不太把刘秀放在眼里的,毕竟在他朝不保夕的狼狈时刻,全仗着刘扬那十万兵力襄助才走到了今天。刘扬把刘秀看成是个乳臭未干的后生晚辈,居功自傲,这些种种行为和心态都可以理解,但若要判定他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造反,却未免说不过去。
他当初嫁外甥女,与刘秀联姻的目的,为的又是什么?难道就为了今日的意图谋反?假如站在他的立场,与其当下造反,不如当初就灭了刘秀,既然肯与他联姻,自然是看中了刘秀这支绩优股,想在他身上做风险投资,谋取联姻的好处。而今,这支绩优股终于转亏为盈,才刚刚开始要出现分红的大好形式,他却要突然抛下自己投资的股份,意图造反,这样不可理喻的理由无论如何也解释不通。
政治这玩意,说简单不简单,说复杂……其实看透了,也不过如此。
作为一个皇帝,刘秀玩弄这些政治手腕,并无原则性过错。但若是因为我的缘故,造成他对郭氏外戚痛下杀手,拼命打压其嚣张气焰,却足以令我寝食难安。
假如有朝一日,阴家隐藏的影士势力被曝光,刘秀又会怎么做?
帝王心术啊……君心难测!
那个勤于稼穑,精于买卖,重情重义的刘文叔,才是我所相知相熟的男人,而现在这个,头戴旒冕,君临天下的建武帝,他将会如何施展他平乱、治国、定邦、安天下的帝王心术,我却完全摸不到门径。
远在长安的邓禹,晋谒高皇帝刘邦的祭庙,然后收集了西汉十一位皇帝的神主牌位,派人送来雒阳。刘秀特选雒阳南郊,重建高皇帝祭庙,将神主牌位归位,联合献祭。又在祭庙西面,兴建祭祀土神与农神的祭坛,并建了座万神庙,共祭奉一千五百一十四位神仙。
刘秀在祭拜万神庙时,神情专注,眉宇间凝聚着沉重与正气,异常虔诚,让人不忍将他与雷厉风行的建武帝联系在一块。
虽然……建武帝也好,刘文叔也罢,本就是同一人。
如今仍只在建国之初,他手里仅仅控有河北、河内、河东、河南四地,西线的纷乱具备了长期性与复杂性,非短期内能收复,所以眼下重心只能放在关东地区,当初更始帝执意迁都长安,结果反而放弃了有利的据守地形。
雒阳作为建武政权的都城,同样也属于四战之地,若想要力求不败,保住京师,使军事前线转为战略后方,以目前局势,与占据关东地区的几个重兵势力的交战便在所难免。
这些地方势力中,占据梁地的刘永首当其冲。刘永为梁郡雎阳人氏,乃西汉梁孝王八世孙,他的父亲刘立在汉平帝时,因与外戚卫氏有牵连,被王莽杀害。更始政权建立后,刘永投靠了刘玄,刘玄封他为梁王,建都雎阳。更始政权在长安内乱,自相残杀之时,刘永趁机在自己的封国内起兵,并迅速招纳地方豪强,领兵攻下济阴、山阳、沛郡、楚郡、淮阳、汝南等地,占据二十八城,成为关东地区最具实力的武装势力。
去年十一月,刘永自称天子,他占据的地方主要在豫州、衮州一带,距离雒阳很近,对刘秀的政权威胁性极大。不仅如此,刘永还主动联络占据东海的董宪以及占据齐地的张步,分别任命这二人为翼汉大将军和辅汉大将军,借机与这些地方割据势力同气连枝,拉拢关系。
若要保全雒阳,首先第一步就要将这个刘永列为头号用兵对象。从阴识提供给我的情报,加上对天下局势的分析上看,刘秀的决策相当正确,就在不久前,他下令吴汉率王梁等九位大将,一起攻打魏郡、清河一带的檀乡农民军。两军在邺城东郊漳水畔交战,檀乡军大败,十余万人尽数投降。随后刘秀又命王梁与大将军杜茂,率军扫荡魏郡、清河、东郡等地方乱军势力的营垒寨堡。
“丽华!”
“嗯?”愣神的片刻,才惊觉原来自己竟又不由自主的想了那么多不该想的事。
“过几日我要离京去趟修武城。”我没应声,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他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和我一起去吧……”
我想了想,没表态答应,也没拒绝,只是很冷淡的反问:“还有谁去?”
他笑了,眼角起了淡淡的笑纹,让我心中一动,突然那么强烈的感觉到,原来……岁月的沧桑竟也开始一点点爬上那张原本年轻儒雅的笑脸。
“大姐也去。”
“湖阳公主?”
“嗯。”
“还有呢?”
“还有?”他挑了挑剑眉,手指替我抿着鬓发,轻轻抚摸着我略显冰冷的脸颊,“伯姬成家了,要照顾妹夫和孩子,所以没法去。你要害怕一个人寂寞,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可以找大姐陪你。”
那样轻松自然的口吻,让我几乎遗忘了我们之间存在的那个隔阂,忘却了我们曾经失落的那段岁月,忘却他的另一个女人。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新婚后的某个午后,暖融融的阳光照耀在我身上,他的手也是这么温柔的抚摸着我的脸颊,临出门前细细的叮嘱着,不断的提醒我该怎么打发枯燥的一天,耐心的等他回来。
那时候的我,眉飞色舞的享受着他给予的一切柔情,理所应当的认为作为他的妻子,他对我的宠溺和关心,就如同大哥对我的宠爱一样,是出于一种本能,习惯,自然。
嘴唇嚅动,我欲言又止,打量他极具杀伤力的笑容许久,我终于再次无奈的缴械妥协。
罢了,既然他刻意在我面前忽略某人,我又何必故意惺惺作态,时刻提醒他要注意另外一个女人的存在呢?
“我瞧你在宫里也实在闷得慌,不如……下个月把章儿、兴儿他们接来一起住?”
刘章与刘兴!心底的那片柔软净土突然被触及,我忍不住悠然向往,心头的抑郁之情也消散不少,语气轻快起来:“几年不见,他们也该长大了吧?嗯,个子肯定长高了,如果习武,肌肉也会变得很结实,成为真正的男子汉……”
他掬起我的手,俯首在我手背上缠绵悱恻的印上一吻,沙哑的声音充满蛊惑力:“丽华,你一定是个好母亲。”我猛地一颤,第一反应就是想把手抽回来,可是他却紧紧握着不松手,“你喜欢孩子吗?”笑容如花般在他脸上绽放,纯真得像个孩子,仿佛我的沉默给予了他最大的鼓励和满足,“你会是全天下最好的母亲,聪慧,善良,仁爱,母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