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了马跃,陈安娜就决定信守诺言,这天早晨,她在办公室里宣布,她的儿子马跃,在期货市场厮杀了两年之后,对这种赤裸裸的金钱游戏彻底失去了兴趣,决定辞职。
陈安娜的同事们都吃惊坏了,啥也不用干,甚至还不需要全天坐班,只要盯着电脑,看看世界的天气预测一下大豆小麦的收成,造几张表,动动手指,一年就可以挣好几十万的工作居然说辞就辞,简直是太大手笔了,太酷太闲云野鹤了。当然,最让人羡慕的还是几天后传出小道消息:马跃最后收山,是因为大大地赚了一笔,这一笔到底有多大?据说可保马跃全家衣食无忧到终老。
其实,稍微懂一点期货常识,就会明白这是个不靠谱的谣言:马跃不是操作自有资金,一赚就是个大单,还全是自己的。马跃只是代客户操作,所谓赚也是从客户赚的纯利润里抽一定的佣金,所谓佣金,永远是纯利润里的一小部分,怎么会有一夜暴富的可能?
可是,在这个理想被欲望混淆的时代,每个人都在渴望奇迹发生,哪怕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在身边也行,以让自己觉得还有希望。于是,有人一边恭喜陈安娜一边问这是不是真的。
陈安娜愣了片刻就风轻云淡地说这是马跃小两口的家庭经济,她从不过问,也不知真假。
她觉得没有比这更高明的回答了,恬淡的姿态里,对来者而言,是一种笃定。她没有添油加醋,那么,即使谎言被戳穿,也和她陈安娜没关系,这些无中生有的牛皮,不是她陈安娜吹的。也有人说马跃这么年轻轻的就退休了,挺可惜的。陈安娜就说他才不退休呢,打算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比如说找一段他感兴趣的历史,潜心研究。
好嘛,在陈安娜的亲朋当中,马跃就这样亦步亦趋地被谣言包装成了一个“看破红尘万丈不过尔尔”的年轻隐士。当谣言传到郝乐意耳中时,她都愣了,然后笑了,说哪儿有的事?人家就说郝乐意,我们又没打算跟你借钱。
郝乐意就有口难言了,回家问马跃这些谣言是怎么出炉的,马跃说不知道。好像这一切都和他没关系。郝乐意不相信,说你不觉得这是撒谎吹牛吗?多没意思。
没有工作没有钱,会让人觉得窝囊或无能,但上升不到品质问题,可如果吹牛撒谎就是了。马跃本来就郁闷,让她这么一问,就恼了,就和郝乐意吵起来了。
争吵传到了楼下,陈安娜就雄赳赳地上来了,“乐意!你吵吵什么?这正说明在别人眼里,马跃很了不起!”
“妈,可真正的问题是,马跃连工作都没有,您不觉得外界的传言很荒唐吗?那些知道真相的人,会嘲笑我们的。”
“郝乐意,说了半天,你不就嫌马跃没工作吗?”陈安娜瞪着她,“你放心!马跃就是一辈子不上班也吃不着你挣的,还有我呢!等我死了!还有这房子,还有我买的保险!”
郝乐意知道,只要牵扯到马跃,和陈安娜就没理可讲。她看着马跃,一字一顿地说:“马跃,既然你没撒谎,如果再有人问你最后一笔到底挣了多少钱,请你实事求是地说,你不是赚足了金盆洗手了,你是因为做砸了才辞职的!”
“你敢!”陈安娜逼到郝乐意跟前,“郝乐意,你想干什么?是想丢我的还是丢马跃的脸?”
“妈,你这样会毁了马跃的,他会因为顺应了你朋友的那些说法而好高骛远的!一般的工作他看不上,他能看上的工作人家又看不上他。他还年轻,就算不为赚钱,他也应该有点事做。”郝乐意说着说着,眼泪就滚了下来。自从马跃辞职,她怕给他精神压力,一直对他好言相向,做出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晚上还会帮他复习考教师资格的功课,半夜跑下楼去给他买提神饮料或啤酒。一开始,马跃是很感动,可没用多久,她就发现马跃适应了这种生活,每天早晨离开家,他还在床上眯着,下午回来,书房里枪炮齐鸣,那是她亲爱的马跃在玩游戏。他玩各种各样的游戏,南北战争,魔兽,三国……总之,她每次回来他都玩得不亦乐乎,几乎到了头不抬眼不睁的程度,连她站在身后都听不见,直到她忍无可忍地咳嗽两声,他才抬起头,不好意思地说学习累了,玩游戏放松放松……
知道他是撒谎,可怕伤他自尊,她还是不好意思戳穿,就一副很体恤的样子说,没事,累了就玩会儿休息休息。
再过一段时间,连学习累了这个借口都不用了,她都上床睡觉了,他还在叮咣叮咣地玩,她都睡醒一觉了,睁眼,他还在叮咣叮咣……
渐渐的,电脑里的游戏声,成了郝乐意最最厌恶听到的声音,她站在书房门口说马跃。
马跃头也不抬头地忙活着,“过了这一关就睡。”
他这么说,郝乐意愿意信,可是,很多次,他都没有履行诺言。最可怕的是,郝乐意觉得,陪伴她度过这一生的,或许不是这个叫马跃的丈夫,而是电脑里的游戏声。她不可能不崩溃,尤其是看着亲戚朋友们一个个还无比羡慕地说郝乐意你可真幸福啊,马跃早早把钱挣足了,在家做着学问帮你带着孩子,你在幼儿园里上着班……
居然有那么多人羡慕着她虚肿的幸福,而她,却只能配合地伪装幸福,什么叫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这就是,而且打掉了牙流出来的血,她都要欢天喜地地说那是太开心打多了口红。
只要陈安娜听到她和马跃吵架,就会跑上楼,摔几张钱在桌子上,“你不就嫌马跃不挣钱吗?给你!”
他们的争吵被陈安娜理解成了是她嫌马跃不赚钱,无论她怎么辩解只是不能接受马跃这种沉沦的不健康的生活方式。他还年轻,应该振作应该有所追求,都被陈安娜说成是强词夺理,事实目的就是因为马跃不赚钱。好吧,陈安娜铁嘴钢牙,郝乐意甘拜下风,可最让她无语的是,就这样一个整天和游戏为伴的马跃,居然通过了教师资格考试!
郝乐意总算欣慰了一点,趁马跃不玩游戏的时候和他商量,现在不比从前,想进教育系统的难度一点也不比考公务员低,如果他真喜欢老师这职业,可以去偏远地区支教。她知道支教很辛苦,但是她觉得生活艰苦,正好历练历练没吃过苦的马跃,何况去支教也是件有意义的事情。马跃也心动了,晚饭的时候,就和陈安娜说了,陈安娜连半秒的犹豫都没有,“不许去!”然后威严地看着郝乐意,“又是你的主意?”
马跃忙说不是不是,是他在网上看了几位支教老师写的博客,觉得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你说的有意思就是吃糠咽菜?照这样的话,大伙儿都停在1960年享受忍饥挨饿得了!”说完,挖了郝乐意一眼,好像是在说别以为我不知道,还不是你出的妖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