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郝乐意陪郝宝宝去医院。还好,医生说孕囊脱落得很干净,半个月后再来复查一次就行了。期间,贾秋芬打过几个电话,问要不要过来帮忙。郝乐意说真不用,伊朵和郝宝宝玩得可开心了,再说这边安静,白天伊朵去幼儿园了,正好让郝宝宝复习功课。
说到郝宝宝的功课,自然又聊到了考研,贾秋芬欲言又止地叫了声乐意。郝乐意忙岔开了话题,郝多钱夫妻整天在啤酒屋里忙得云山雾罩的,好像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什么样子。可对郝宝宝,贾秋芬比谁都有数,根本就不是考研的料,可她要考,他们也还支持,不过是为了遮丑。要不然一大姑娘家,大学毕业都两年了,闲在家吃闲饭,还不让街坊邻居们笑话啊?所以,她说考研就考研吧,也算为她的游手好闲找个说辞。不是她不务正业,是这孩子还有更远大的追求,比如考研,这和马跃热衷于考证没什么区别,看上去满有追求,其实全是障眼法。
考研总也有个考完的时候,总不能一辈子考不上一辈子都在考,郝乐意和贾秋芬说考完这一年,如果还不行,还是让郝宝宝上班吧。怕吃苦就找个轻松点的,老这么晃悠下去,怕是非剩家里不可。
人是种矛盾体动物,看着媒体上一天到晚地吆喝着“剩女”,好像“剩女”很耻辱似的,郝乐意就想起了钱钟书他老人家的那句话:城外的想进去,城里的想出来。婚姻真没想象的那么好。结婚以前,她天真地以为,婚姻是爱情的天堂,一旦结了婚,就幸福甜蜜。日久天长,等结了婚,她才明白,婚姻不过就是种男女相互看着顺眼了,搭在一起过的日子。说白了,婚姻就是一种生活方式而已,它不是幸福生活的更高段位。
心灰意冷的时候,她曾想过,婚后不幸福还不如单身呢,单身虽然难免会有凄楚感,可至少单身还有着无限的希望可能。你总会忍不住幻想,往前再走几步,就会遇到一个心仪的、能给你幸福温暖的人,虽然99%的情况下这种希望会落空,但也总比憋在死气沉沉的婚姻里好吧?婚姻一旦不幸福,尤其是生了孩子之后的不幸福,对于女人而言,基本上就剩绝望了,除了事业,失去了所有改良人生的可能。所以,每当看到那些在媒体上频频露面的女强人,郝乐意对她们的敬佩也就电光火花的那么一瞬间,因为她会想到,这一定又是一个被婚姻逼得离家出走到事业里的女人。甚至每每看到幸福模样的夫妻,她也开始怀疑其幸福的真实度。譬如说,她曾经和全国人民一样,认为钱钟书和杨绛是无比幸福默契的一对,可自从她在报纸上看了里那句著名的“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原本是杨绛说的之后,她就困惑了。婚姻幸福的女人,基本都带着一脸幸福的傻气,不可能说出这么精辟的话。
到底谁的婚姻更幸福?怕都是春江水暖鸭先知吧?婚姻就是春江的水,婚姻中的男女就是江水里冷暖自知的鸭子。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希望郝宝宝能嫁出去,嫁得好一些,因为郝多钱夫妻,和千千万万的城市底层百姓一样,此生所有的愿景,和祖国强盛、实现远大抱负都已完全脱离了关系。他们像工蚁一样忙碌着,不过是为了儿女,儿女是否幸福快乐就是他们的阴晴表。如果郝宝宝嫁不掉或嫁不好,对他们来说,剩余的人生岁月也随之全部沦陷。
所以,她,作为承受了郝多钱夫妻多年恩惠的侄女,也一定要帮他们把该操的心操到了。这会儿的郝乐意觉得,人在思考的时候,是有一定的神性光芒的,不思考的时候就回归了凡俗的动物本性。每个人的一生,都是神性与动物性犬齿相错的一生。所以,尽管她认为作为女人的人生意义,除了和男人结婚生孩子之外还有更多或许更好的选择。可在此刻,她毫不免俗,像个街道大妈一样,开始为郝宝宝的婚姻大事操心,谁说街道大妈们短视庸俗?那些俗得不能再俗的人生经验就是她们的战利品,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被证明是真理,而且颠扑不破,是最具可操作性的妇女实用指南,那全是她们一跟头一跤地从生活这魔鬼手里抢来的。
郝乐意宽慰贾秋芬,不用为郝宝宝担心,他们这一茬孩子就这样,郝宝宝已经算好的了,至少没给她作下收拾不了的祸。这么说的时候,她羞愧得都想抽自己一巴掌,觉得自己是伙同郝宝宝欺负贾秋芬这老实人。
贾秋芬又问马跃什么时候回来,郝乐意一愣,她居然把这茬忘了,在心里默默想了想,说后天。贾秋芬挺高兴的,说马跃拿着研究生文凭了,还是国外的,肯定好使,肯定能找个好活,然后微微叹息说,也该找个好活让你歇歇了。郝乐意笑着嗯了一声,至于马跃回来会怎么样,她很少想,不是不关心,有陈安娜在,她想了也没用。贾秋芬说等马跃回来那天,就让郝宝宝回来。郝乐意明白她的意思,遂打着哈哈说肯定的。
因为要照顾郝宝宝,一连几天郝乐意都没下楼吃饭,这让陈安娜很不爽,觉得郝乐意相当于用这种姿态告诉她,在和郝宝宝的较量中,她输了。
她每天在家唠叨,吃饭的时候,常常用筷子对着天花板比画,嘴里说着狠话,好像手里拿着的不是筷子,而是长矛,它能出神入化地于无形中戳穿了天花板,在郝宝宝**上戳一个巨大的窟窿,然后在郝宝宝鬼哭狼嚎的惨叫中悄无声息地收回来,怡然而乐。是的,她只想在她**上戳个窟窿,教训教训她,让她出出洋相。
每每这样的时候,马光明总是乜斜着她,一声不吭,嘴唇微微地张着,牙齿一下一下地上下切合。马光明吃饭慢,是陈安娜和他吵架的原因之一,陈安娜总说这吃饭呢,不是牛反刍。
陈安娜虽然是城里人,可她下过乡,所以,知道牛反刍的样子。对于牛来说,吃东西就是草草装进去,等大半天之后,才会把囫囵吞进胃里的草反刍回嘴里,慢悠悠地嚼碎了,再吞回去,像悠闲的老人在冬天的墙根下晒着太阳嗑瓜子。
马光明吃饭慢是因为喜欢喝两口,尤其是马跃去了英国之后,和陈安娜说两句就戗,还不如慢悠悠地喝酒看电视,可陈安娜想早点把饭菜收拾起来,不然,家里到处都是饭菜味,倒不是多难闻,而是这味弥漫的时间长了,会熏到衣服上。作为职业女性,走到哪儿身上都带着一股饭菜味,陈安娜觉得很不雅,只好用香水去遮。可饭菜味顽固得很,就算洒一瓶香水都盖不住,她认为这非常损害自己作为一个职业女性的形象,所以,每每看到马光明留恋于饭桌,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一气就骂,可骂有什么用?马光明喝得云山雾罩的,通红的小眼一眯。说,老子喝的不是酒,是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