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乐意不想让马光明知道她已失业,怕他替她难过。早年没父母的苦孩子,结婚没得着好,被出轨的丈夫抛弃,又丢了工作,这么多倒霉事一块儿压到她头上,马光明肯定会觉得特对不起她。有了这心思,他就会变本加厉地痛恨并难为马跃,这不是郝乐意想看到的。
所以,每天把伊朵送到幼儿园,她就会去人才市场找工作,中午去郝多钱家的啤酒屋帮忙。郝多钱对郝宝宝主动和马腾飞分手这事,还是颇为得意的,动辄就咬着一根烟,对扎着围裙忙乎的郝宝宝竖一竖大拇指,“宝宝,有志气!”再要不就是,“不愧是我郝多钱的闺女,咱穷,但咱穷得有志气!”
郝乐意看着就笑,偶尔也帮郝宝宝和郝多钱夫妻吵架,因为郝宝宝一再坚持,既然要做生意,就要像个做生意的样,别住家和门店掺和在一起。郝乐意也这么认为,建议在附近租套房子住,把现在这套房,装修一遍,搞成有格调的啤酒小厨。
郝多钱不干,说什么狗屁格调,格调能当饭吃啊还是能卖钱。
郝乐意就笑了,“货真价实的吃,是嘴巴享受。格调的享受,是精神享受,人的嘴巴和精神得到了双重的享受,就会愿意多掏钱。于是,你的啤酒和小菜,就可以卖得贵一点。你的收入呢,就可以多一点。既然怎么忙都是忙,为什么不让酒客们更舒心惬意,咱也多忙点银子回来呢……”
郝多钱听得目瞪口呆,冲对郝乐意仰慕得五体投地的郝宝宝说:“听见没?你姐说得头头是道的,亏你还念了本科。”
郝宝宝嬉皮笑脸地说:“上大学学的那点儿东西,早就着饭吃进肚子又变成便便冲下水道去了。”
自从郝宝宝宣布和马腾飞分手,就一直高兴得没心没肺,对未来也是满怀的憧憬,热血沸腾得都让郝乐意怀疑,她是不是每天早晨给自己打一针鸡血。郝多钱和贾秋芬不在跟前的时候,她悄悄问郝宝宝,“不伤心吗?”
郝宝宝好像听不明白似的,“我伤什么心?”
郝乐意让她别装,“和马腾飞分手。”
郝宝宝想了一下,说有点小失落,但真不伤心。然后又打比方说:“这种小失落就像我喜欢一份工作,跑去应聘,还有幸被录用了,可就在试用期阶段,我才发现,这工作没想象的那么美好,于是,就自己跑掉了。”
“就这么简单?”郝乐意不相信,“我看你挺认真的。”
郝宝宝做鬼脸说:“人生如戏,需要演技,就这么回事。”
郝乐意就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看得她不自在了,粲然一笑说:“好了好了,别看了,我说实话,其实我挺喜欢他的,可就我一个人喜欢有什么用?人家不喜欢我,我想了好几天,总算是想明白了,如果我死皮赖脸地缠着他娶我,估计他也能娶,可我这不成了女人最悲哀之一了吗。”
“哪之一?”
“被男人娶回去,不被男人所爱。就算我年轻漂亮,有花不完的零花钱、戴不完的珠宝,可我男人不爱我,这比嫁个货真价实的不爱我的穷人还悲哀,至少穷人会因为穷表演一下他爱我。可我男人有钱,他不爱我,我还得表演我爱他。”说着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不说他了,没劲。”
既然郝宝宝自己想透彻了,郝乐意也懒得多费口舌了,两人一唱一和地把郝多钱两口子给说通了,出去租房,这就装修。等啤酒小厨开张,郝多钱和贾秋芬转移阵地,去后厨作战,前厅由郝宝宝打理。看着郝多钱一家三口热烈地争论着将来的啤酒小厨,郝乐意那颗悬了多年的心,终于落回胸膛,她再也不用担心郝宝宝的未来,也再不用看贾秋芬为郝宝宝黯然神伤了。
傍晚,她去幼儿园接伊朵,徐一格冷冷地站在幼儿园门口:“哎——!”
郝乐意瞟了她一眼,继续往里走。
徐一格追上来,“我喊你呢。”
“我不叫‘哎’。”郝乐意头也不回地说,“我是来接孩子的,和你没话说。”
徐一格一把拉住她,“哎,郝乐意,你觉得让你女儿在我幼儿园学习合适吗?”
郝乐意上上下下地看着她,“我也觉得不合适,所以,最近我正考虑给她转园。等我联系好了,就会转走。”
“那就拜托你快一点,真是的,亏你也是个做妈的,把女儿放在我这号你瞧不上的人手里,你也放心啊?”
“我对你不放心,但我对老师很放心。”郝乐意匆匆进了教学楼,领着伊朵往外走。伊朵走到徐一格身边,抬头看看她,突然站住了,冲徐一格说:“你是坏蛋!我妈妈来了,我不怕你!哼!”
郝乐意吃了一惊,批评她,“伊朵,你这样多没礼貌!”
伊朵指着徐一格说:“妈妈,她说她是狼外婆,早晚有一天会把我吃掉!”
郝乐意没承想徐一格居然会吓唬伊朵,不由得怒了,“徐一格,你还是个人吗?你干吗吓唬孩子?”
徐一格抱着胳膊摇头晃脑地笑着说:“我要不吓唬她,你能给她转园吗?”
“你为什么这么盼着我给孩子转园?”
“因为我懒得一早一晚看见你。”
“你——!”郝乐意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什么你?有本事你去教育局举报我,让他们查封我。”
“徐一格,你以为我不敢是不是?”
“你敢,你是谁?你是大名鼎鼎的郝乐意,哪儿有你不敢干的。”说着嫣然一笑,“拜托,你赶紧去举报我,让他们查封我,我绝对不恨你,还谢谢你呢,要不然我平白无故就把幼儿园卖了,杨老头得多生气呀。我可不想把他老人家惹恼了,我还惦记着他留的那几个养老钱呢,万一他运气不济,钱没花完,人就OVER了,我还能分俩钱不是?”
郝乐意知道,徐一格这番阴阳怪气说的是实情,她对经营幼儿园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她只对幼儿园的房产感兴趣,巴不得幼儿园现在就倒闭,她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卖房子了。
所以,她也笑了,“徐一格,你不用激我,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
与此同时她也下定了决心,哪怕暂时找不到合适的幼儿园,就是自己带呢,也不能让伊朵来这家幼儿园了。
回家里上,她和伊朵说:“伊朵,明天我们不去幼儿园了好不好?”
“为什么呢?”
“因为呀……”郝乐意想了想,决定还是说实话,“因为妈妈怕有坏人欺负你。”
伊朵点头,说好吧。
郝乐意问伊朵换个幼儿园好不好。伊朵舍不得玩熟了的小朋友们,问可不可以把她的好朋友也带到新幼儿园?郝乐意摇头说恐怕不行。
伊朵葡萄一样黑又亮的大眼睛就暗淡了下去,郝乐意的心,就被揪疼了一下,对小孩子来说,和好朋友分离的痛苦不亚于成年人的失恋。她把车停到楼下后,就带她先去儿童公园玩了一会儿,然后才去买菜回家,发现马跃也在,有点不太自在,放下菜说:“爸,我上去了啊。”领着伊朵要走,陈安娜却跑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怎么也不放她出门,又一把拉住了马跃。这几天,陈安娜清醒点了,能认识自己家人了。郝乐意尴尬得很,马跃也是,挣了几下,发现挣不出来,就和颜悦色地说:“妈,我想和乐意单独谈谈。”
陈安娜还是不松手。
马跃说:“谈复婚的事。”
陈安娜这才松手笑了。
郝乐意吃不定马跃是为了哄陈安娜撒谎呢还是说真的,马跃却拉了她一下,“我们上去说吧。”好像真要上去谈复婚的事似的。
自从中午回了家,马光明就没看马跃一眼。马跃一直在和陈安娜聊天,准确地说,是他一个人在说,大多时候,陈安娜耷拉着眼皮,好像睡着了一样。她这样子,马跃的心都要碎了,如果不是因为小玫瑰马上就回来了,为了陈安娜他也会马上双膝跪地,求郝乐意跟他复婚,只要能让陈安娜恢复正常,让他干什么都行。
马跃和郝乐意上了楼。
郝乐意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想了想也给马跃倒了一杯。
然后两人盘踞在沙发的两端,仿佛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郝乐意神态安然,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面对不语的状态。马跃知道,如果他不开口,只能这么一直坐下去,就顿了顿嗓子,说:“腾飞哥和宝宝分手了。”
“知道。”
“宝宝没事吧?”
“她很好。”
马跃歪头看着她说:“和你商量件事可以吗?”
“好。”
马跃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我给你租了一套房子。”
郝乐意的心,嗖地就冷了一下,脸上却不动声色地说:“房子我早就租好了,可你妈病了,你爸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说着,把钥匙推回去,“请你不要误会,我对你没任何企图。”
马跃定定地看着她说:“想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如果你想告诉我,我就听着。”
“我们已经离婚了,你还住在这里不合适。”
“我妨碍你了?”
马跃想了想,点头说:“黄梅快要回来了。”
郝乐意愣愣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是的,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眼泪决堤而出。
“我们已经离婚了,还让你继续照顾我父母,我会过意不去的,还有……我不想欠你太多。”这几天,马跃一直在想他和郝乐意的事。心平气和的时候,往前想想,结婚以来,他和郝乐意虽然也有争吵,但都不是原则问题,也想起了郝乐意对他、对这个家的付出和包容,就愧疚得很。再一想,现在婚都离了,郝乐意还在帮他照顾父母,就矛盾得要命。因为小玫瑰也说要带着儿子回来,就这几天的事了,不管是否和小玫瑰结婚,但她带着儿子回来,他就肯定要把儿子带回家去给父母看看。可郝乐意还住在家里,他怎么往回带?万一小玫瑰和郝乐意碰了面,那场面得多尴尬?所以他想来想去,觉得不行,出去找中介租了套房子,又去家政公司请了个家政工人,让她明天来家里上班。
“我会搬的,但我不住你租的房子。”说着,郝乐意起身,往卧室去。
“那你什么时候搬走?”说这句话时,马跃也觉得自己很混,因为知道这话伤人。
郝乐意用摔门声,回答了他。
他愣愣地站了一会儿,起身出门,怕马光明问他和郝乐意说了什么,也没敢去六楼。
第二天一早,马光明在家没等着来接伊朵的郝乐意,把陈安娜反锁在家,领着伊朵上来了。郝乐意知道瞒不住了,说打算给伊朵转园,又简单地把徐一格趁她请假,跟杨林撒谎把幼儿园骗到手并解聘她的事说了一遍。
“幼儿园落到这号心术不正的人手里,不用她解聘咱,咱也不给她干了。乐意,不怕,爸相信你能找着好工作,就算找不着工作,我和你妈的退休金也养活得了你们。”说着,马光明比画着楼上楼下的房子,“等我和你妈没了,这房子归你和伊朵,跟那没良心的东西没关系!”
憋屈了这么久一直强装笑颜的郝乐意,终于挨不住了,泪下滔滔地哭够了,听见楼下有人敲门,知道可能是家政工人来了,搬出去的事,再不说是不行了。而且,如果说是马跃让搬的,马光明肯定生气,正琢磨怎么说呢,马光明问昨晚马跃跟她说什么了,郝乐意说:“也没说什么,就是担心我妈的病。”
马光明好像不太相信,“就说了这事?”
“对了,他还去家政公司请了一位工人帮您照顾妈,怕您累着。”
“他就知道净扯些没用的!”
郝乐意告诉他,有人在楼下敲门,可能是工人已经来了。
“他说请工人就请工人,他问我了吗?”说着就往外走,郝乐意忙追出去,“爸,您别让工人走。”
马光明站在门口,探头冲楼下喊:“稍等。”回头问郝乐意,“还有事?”
郝乐意嗯了一声,小声说:“爸,您看,我外面租的房子,房租都交了好长时间了也没去住,我和马跃离也离了……还有我妈的病,不能再受刺激了,老看见我和伊朵,她心里肯定不好受,爸……要不我先和伊朵搬出去住一段试试?”
“这有什么好试的?!”马光明火了,警觉地问,“是不是马跃这混账东西的主意?”
“不是,爸,您想到哪儿去了,是我自己这么想的。”
郝乐意的否认,让马光明的心脏又疼了一下。多好的儿媳妇啊,马跃对她都这样了,她还护着他,替他打掩护,疼着疼着就转移到喉咙上了,哑着嗓子和郝乐意说:“乐意,有件事我拖了很长时间没办,要不……今天上午你帮我照看照看你妈,我出去趟?”
郝乐意说行,正好上午她在家教教家政工人怎么照顾陈安娜。
马光明没吭气,其实,他说的所谓有件事,不过是想揍马跃一顿,觉得他太浑蛋了。好,婚姻是你自己的,婚姻自由,你非要离他这当爸的没办法也拦不住,可郝乐意住在家里,碍着他什么了?何况房子是他和陈安娜的,马跃没权利撵郝乐意走,他居然没天良地撵了,郝乐意因此而承受的创痛,马光明连问都不用问就知道有多惨烈。如果他再不替她出这口气,他都觉得自己不是人了。到了六楼,他直接跟等了半天的工人说,他家不需要工人,让她回去。
工人很生气,说这不涮人玩吗?
马光明心情不好,跟工人说:“谁涮你玩,你找谁算账去!反正我家不需要工人,我也不会给你一分钱!”说着噌噌下楼梯,下了几步,又停下,“这样吧,我领你去找涮你的那王八蛋算账,走!”见工人没动的意思,就摆了一下脑袋,“放心,我是那王八蛋他爹,他要敢不给个说道,我抽这王八蛋!”
工人这才跟他走了,马光明做梦也没想到,这一出去,差点就见不着陈安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