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被幻觉诱惑,精神病患者总还是保有一定程度的自我意识。作为心理医生,对患者的这种意识的把握,可以防止患者做出愚蠢的事来。我在上海的时候,有一次问一个著名的精神病学家一个问题:如果他的孩子患有他杀念头的精神病,他会不会感到害怕。他说他会,并且会毫不犹豫将孩子送进精神病院,这似乎证明了精神病人的可怕。但事实上,如果在你的生活中有一个正常人,因为某个原因想杀你,你又会怎么想呢?你会发现这是比精神病人起念杀人更可怕的事。因为如果一个精神病人威胁杀人,我们可以很容易将其关进精神病院;但对一个正常人的威胁,我们很可能会手足无措。我通过这么一个简单的逻辑,希望大家能够消除对精神病人胡乱杀人的不当恐惧。如果你害怕精神病人杀你,你更应该害怕被所谓的正常人杀害。
事实上,德国精神病学家Matthias.C.Angermeyer博士在全面分析自1990年以来发表的关于精神病和暴力关系的文献后指出,精神病的确和较高的暴力倾向相关,但这种暴力倾向的危险性,却随着精神病患者的病重程度而降低,也就是说越严重的精神病人越不危险。但轻度心理障碍患者,尤其是吸毒者的犯罪率最高也最危险。
当他举起切牛排的塑料刀
精神病患者给人的印象是不但会杀人也很会自杀。但从上面的分析我们可以知道,关于精神病人杀人的传统观念可以说是一个偏见。那么自杀呢?精神病人的自杀率的确是很高的,有10%??13%,而这些自杀的病人中有25%??50%的病人的自杀尝试,是在发病的第一年发生的。
斯伽里是一个老犹太人。他每天都担心有人要害他,他的理由很充分:因为是犹太人杀了耶稣基督,所以他有罪。他整天祈求得到耶稣基督的宽恕,但又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即使耶稣宽恕了自己,其他人也饶不过他。
“每个人都想杀了我。护士想用枕头闷死我;医生想用药毒死我。”斯伽里嘴里嘟哝着。
“难道没有人保护你?”我问道。
“没有。”
“那么我来保护你。”
“你保护不了我。”
“为什么?”
“因为你也想杀了我。如果你想杀我,就请动手吧。因为我不值得活。”斯伽里一脸漠然地对我说。
“斯伽里,不要胡思乱想,没有人要杀你,大家都很爱护你的。”我劝道。
“你不必劝我,你们不动手更残忍,是猫戏老鼠。我想自己把自己杀了。”
“你真的这么想的?”
“对,我想今天就用刀把自己给杀了。”
“你哪里搞来的刀?”我知道在波洛凯文护理与康复中心,这样的精神病患者是不容许拥有刀之类的危险工具的。
“我用切牛排的塑料刀,从肚子这里切开。”他真的把衣服拉开,露出肚子给我看,还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他的塑料刀。
面对这样的情形,我可以把他的言行当作玩笑,也可以当真。但我判断这不是玩笑,虽然塑料刀的危险性没有真的刀子那么大,却也足够产生严重的后果。于是我报告值班医生,立即将其送往精神病院。
两个星期以后,斯伽里从精神病院回来,不再谈自杀的事,但还是坚持他的“罪有应得”观点,一脸忧愁的样子。我每次都尽量逗他开心,直到他泛出孩子般的笑容,我才罢休。
精神病患者的自杀冲动,虽然比常人频率高,但却比较容易防范。在他们尝试自杀之前,往往会把自己的想法直接说出来,或用行动表达出来,而常人在自杀前的表示通常比较隐讳。作为监护人或心理咨询师,要对患者的任何自杀念头都加以关注,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在美国,心理健康服务必须遵循相关的规定甚至是法律。比如对患者的自杀冲动,如果患者在接受咨询的时候,很明确地表示自己正在考虑自杀,并详细描述自杀计划,那么心理咨询师就不可以放其出门,患者必须写下放弃自杀保证书才可以出门。如果患者拒绝写保证书,又坚称要自杀那么心理咨询师就要打911应急电话,报告这起自杀案例。很快精神病院就会派急救车前来,同时警察也会到达,处理患者不合作的情形。在美国,患者没有公开宣称自杀的权利。如果心理咨询师在那种严重的情形下,没有采取任何报告行动,最后悲剧发生,那个心理咨询师很可能被患者的家属起诉,而有关机构也会吊销其心理咨询师的执照。
忠心耿耿的精神病患伴侣
精神病人的生活充满死亡意象,但他们懂不懂爱呢?我在上海有线电视台做“心灵之约”节目的时候,专门为精神病患者做了数集专题片。其中有一集讲的是精神病人的婚姻,在里面我采访了一对精神病患者夫妻。那对夫妻都是上海精神卫生中心的康复患者,在一起相处之后产生感情,双方家长同意,最后美满结婚。他们的婚姻有一点禁忌,就是不许生孩子,因为生出来的孩子患精神病的机率太大,对孩子是不负责任的,他们也同意。在一起生活,虽然简单,他们的家里却也搞得干干净净。
在波洛凯文护理与康复中心,有很多的精神病患者。其中有两对关系亲密的伴侣,双方都是精神病患者。其中一对行为举止夸张,经常说些不合常理的话,但他们却能常相厮守。我去给那个男的做心理咨询的时候,女的也在一旁不肯离去,我也就把这当成家庭咨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