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放了空碗公的托盘回到“花丸拉面店”时,店里已经开始营业了。才刚开始营业,狭窄的柜台座位上就看得到人影,实在很难得。
“——所以啦,现在只能关门休息了。”
“你就暂时把店收起来,去旅行一阵子嘛!顺便也带你妈一起去啊!”
“我根本没那个钱啊!唉,真是麻烦。”
隔着柜台和明老板聊天的是个年轻男子,年纪大概和明老板差不多,一样是二十五、六岁。精悍脸庞上留着稀疏的胡子,给人一种狂放不羁的感觉。他应该是明老板的朋友吧?
我从后门走进厨房,向那位客人点了点头说声“欢迎光临”,接着便穿起围裙。
“啊!咦?你又请了一个工读生吗?这次是男生啊……你好。”
眼前这名男子对我露出爽朗的笑容,爽朗得实在不像常出现在“花丸拉面店”附近那些人,让我有些讶异。
“你好。”我礼貌性地回应,同时偷瞄了明老板一眼。
“他是我高中同学,名叫友造。至于姓……姓什么啊?老是叫你友造、友造的,结果把你的姓给忘记了。”
“你很过分耶……我姓冈林啦!跟店名一样啊!”
“啊!对喔……”
我呆呆地望着和友造哥相视而笑的明老板。高中时期的明老板?我完全无法想像……不对,就算是明老板应该也曾有过青涩的青少年时期,只是……哇!我有好多问题想问耶!她念高中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女生啊?从那时开始就拿布条缠胸部了吗?“啊好痛!”后脑突然挨了一拳,痛得我蹲在厨房地板上。
“干什么啦!”
“你一定在想些没营养的事,所以先揍再说。”明老板居然说出这么过分的话——不过的确是这样没有错……
“你知道冈林商店吗?其实那是间小酒馆,就开在你念的那所高中附近,这家伙是那里的老板。明明只是间破烂小店,进口酒倒是样样齐全。高中时,我可是常喝友造从家里偷带出来的酒呢!”
呃……那个……不是年满二十岁才能喝酒吗?
“因为我死去的老爸年轻时常跑美国之类的地方啊!虽然个人进口十分麻烦,但我后来还是继承了这门生意。不过最珍贵的酒常常被自己喝掉了就是……”
友造哥不好意思地这么向我解释。我明白了,原来这种爽朗气质是源自于非尼特族的生活背景啊?
“哪里麻烦啊!我看你也做得挺高兴的不是?这家伙从前就老是满口关于酒的高深学问,还被称为饮酒博士呢!一聊起酒他就没完没了。”
被明老板这么吐槽,友造哥也只能苦笑。
“要是想尝试人生中的第一杯酒,就来找我吧!我会特别为你挑一瓶烈酒,让你喝了死不了但一口就明白酒精的可怕。”饮酒博士贴心地这么对我说。“还是花田已经拿酒灌过你了?这家伙酒品不大好,你可要小心一点喔!”
花田——听到这个称呼时我还一时间没想通是谁。那好像是明老板的姓氏吧?
“友造,再多说一句我就揍你。要是被查到卖酒给未成年人,你的店就完蛋了。何况就算不这么做,你的店也快倒了不是?”
你有资格说人家吗?呃……这不是重点。店快倒了?
“是啊……嗯……”
友造哥露出苦恼的神情,搔了搔头。
“隔壁新开了一间大型超市啊……再加上发生了一些怪事,现在只好暂时歇业啦!”
“——发生了什么怪事?”就在我开口要问的时候,厨房左手边的后门突然打开了。蒸腾热气随风飘出屋外,吹动了长长的黑发。
“友造,既然来了就说一声!为什么事态如此紧迫还不来找我讨论?我不是说过,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做吗?难道你不信任我?”
“什么嘛!你居然还告诉有子啦……”
耳边隐约传来友造哥的抱怨,我却傻眼地直盯着爱丽丝。我第一次看到爱丽丝为了客人而特别离开事务所下楼来,也第一次听到有人称呼爱丽丝的本名;而且……还说什么……只要是为了你什么都肯做?总之我实在是惊讶过头,一时之间只能呆站在原地,直到后脑被明老板戳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隔天放学时,我顺道绕去冈林商店一瞧。
原来我常看到这家店,而且从学校后门到这里只要五分钟。冈林商店是一家传统的杂货店,店里不只卖酒,也卖冷饮、味噌和酱油之类的日常食品。虽然曾骑着脚踏车经过店门口,但因为高中生根本不会进这种店,招牌又因为日晒而褪色,才让我对店名一点印象也没有。
冈林商店隔壁是新开的超级市场“利市多”,门口的开幕大特价旗帜迎风飘扬,停车场也停了满满的车。尽管心里觉得有这么大的竞争对手实在不妙,我还是把脚踏车停进了对面超市的机车停车场。
冈林商店的位置正好深入超市的停车场。我敲了敲贴着歇业中的玻璃门,里头传来搬东西的声音,接着门才打开。
“来啦……咦?鸣海怎么也来了?”
出来应门的并不是友造哥。
“学长?你在这里做什么?”
“帮忙验货啊!”阿哲学长边说边朝着阴暗的店内抬了抬下巴。没多久便看见腰间系着围裙的友造哥走了出来。
“你这不请自来的家伙哪是来帮忙的啊?只是想趁我不注意偷酒喝吧?”友造哥边说边笑着捶了阿哲学长的肩膀一下。
阿哲学长很久以前就从我读的高中辍学,现在是个柏青哥玩家。虽然友造哥的身材也很壮硕,可是站在一起看还是有差。学长不愧是前拳击手,结实的肌肉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样。
“学长也认识友造哥吗?”
“没错,他可是教我们喝酒的师父。”学长如是说。等等,你不是也才十九岁吗?
“是有子叫你来的吗?”
友造哥这么问,我连忙猛摇头。其实我是因为在意爱丽丝的态度,才想来看看友造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这种理由实在无法说出口。
“是我自己决定要来的。因为想先到现场打听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唉……先进来吧!”
开着冷气的店里十分凉爽,柜子和冰箱上都盖着布,感觉莫名寂寥。地板上摆放着日本酒、水果酒和威士忌等等,各种酒瓶整齐地排排站在一起。
“唉呀?又来了一位客人啊?”
一位中年妇人满脸疲惫地从柜台内侧的挂帘后探出头,看到我之后立刻转身进屋,不久之后又端着放了三个杯子的盘子出现了。
“真是不好意思啊!这种店只要放着不管迟早会倒掉,还劳你们费心……”
妇人拿出三个装了乌龙茶的杯子放在柜台上,友造哥拿起一杯一饮而尽,接着不满地说道:
“就是这样才不能放着不管啊!好了,老妈你别多管闲事,去记帐啦!”
“是是是……”妇人边应声边回到屋里。原来她是友造哥的母亲吗?
“店里现在只剩下两位在经营了吗?”
我想多少做些侦探该做的事情,于是试着询问友造哥。记得他的确说过父亲已经过世了。
“是啊!不过我老是外出送货,老妈也没办法一直在店里顾着,所以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动了手脚啊!”
友造哥的表情蒙上一层阴霾,望向排列在地板上的酒瓶。
根据友造哥所述,最早发现问题的是每个月固定订购整箱日本酒的老客户。
“听说他还没喝就发现颜色和味道不对劲了。身为卖酒的人,却连这种事都没发现,实在是奇耻大辱啊!”
似乎是送去的酒里混杂了黑色的异物(大概是酱油)。毕竟酒瓶是咖啡色的,无法一眼从外观看出来也是无可厚非。
“对方是如何把东西混进酒里的?”
“直接打开瓶盖倒进去的啊!你看!”
阿哲学长拿起脚边的一个酒瓶递了过来。瓶口上是极为普通的薄金属盖,瓶盖下方有个圆圆的切口,只要用力一拧就会断开,一让瓶盖可以转动。
“……啊!这是用接着剂黏住的吧?”
加工的手法十分简单——将开过的瓶盖转紧,再用三秒胶之类的东西黏住拆封的部分。只要仔细一看就会发现。
这显然是人为破坏的痕迹。
“真是过分!竟然如此对待这种美酒!我已经发现五瓶都这样了!”阿哲学长忿忿地低头看着地板上的酒。
“既然发生了这种事,就得先检查完店里的所有库存才能卖给客人了。”
友造哥一脸消沉地这么说。这也难怪,所以才暂时歇业,连阿哲学长都跑来帮忙验货吗?
“要不要报警——”
我的话还没说完,友造哥和阿哲学长就同时摇了摇头。
可以的话尽量不要让警方知道——我也立刻明白了这个情况。万一事情闹大了,店的风评也会受影响。
但究竟是谁为了什么目的而做出这种事呢?若只是恶作剧也太费工夫了吧?
“有没有收到什么恐吓信之类的?”
友造哥苦笑着摇了摇头。
“干嘛威胁我们这种穷酒馆啊?又没有好处!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就在我们三人都低着头陷入沉默时,幽暗的店里突然响起刺耳的硬式摇滚吉他旋律。我慌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这“Colorado Bulldog”的铃声表示来电的人是爱丽丝。
‘你放学了吧?阿哲应该已经去案发现场了,你在过来事务所之前也——’
“啊,嗯……我现在正在冈林商店。”
话说到一半被我打断后,电话那头的尼特族侦探有短短一瞬间哑口无言。
‘……真是稀奇,你这回居然这么机灵。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没什么……”我故意装傻。“对了,我从友造哥这里听说详情了。”
我向爱丽丝转述酒瓶遭人动手脚的事。
‘嗯……我明白了。总之你先带一瓶动过手脚的酒来,我想调查一下。另外我也叫少校和宏仔过来了,你就这样告诉友造吧!’
“喂,有子,你给我等一下!我可不记得有拜托你做什么,不要给我把事情闹大!这是我们店里的问题!”
友造哥凑近我的手机大声吼道。
‘你的问题不就是我的问题吗!’
不肯退让的爱丽丝也扯开嗓门大叫,让我反射性地把手机拿开耳边。
‘你该不会是想假装不知道我有多么重视你吧?若是为了守护你的店,根本不需要提出委托。无论你多么在意无聊的面子问题,我都会依自己的意志全力处理这件事!’
电话挂断后,我呆呆地盯着友造哥的脸看了好久。
“……那家伙还是老样子啊……”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交给我们处理吧!我们不会向友造哥收费的。”
“唉,不是钱的问题啦……”
“只要给我一瓶轩尼诗当报酬就够了。”
“我连一滴酒都不会给你啦!快给我滚!”
我漫不经心地听着眼前两人的对谈,心里还是无法相信爱丽丝刚才说过的话。竟然说出这种话……她究竟多么重视友造哥?
“……海?喂!鸣海?”
阿哲学长拍了拍我的脸颊,我才终于回过神来。
“咦?啊!什、什么事?”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干嘛这么讶异。
“你发什么呆啊?拿去,这是混了杂质的酒,爱丽丝叫你带去不是?要是继续在这里拖拖拉拉,那家伙一定又要生气啰!”
学长将咖啡色的酒瓶塞进我手里,一个劲儿地把我推出门外。
“我留在这里继续验货。”
“……啊,好。”
“怎么啦?鸣海你今天怪怪的耶?不要紧吗?还是尼特病菌终于扩散到脑部了吗?”
“不、没事,我一点事也没有。”
爱丽丝和友造哥究竟是什么关系?我硬是把这个问题吞回肚子里。这种问题实在很难向阿哲学长启齿。
然而我实在应该在这个时候先问清楚的。这么一来结局应该会稍微好一点点。
由于我实在恍神得太饣重,离开超市的停车场时完全没注意到正好开进来的白色大型进口车,结果前轮勾到保险杆,盛大地摔了一跤。
“——你没事吧?”
车窗降了下来,一名长发女子露出脸。我仍然跌坐在地,只能不停地点头。
女子把车子停在停车场的最外面,下车冲了过来。她穿着一袭白色洋装,外头罩着浅卡其色的针织外套,是一位打扮很有气质的漂亮小姐。
“有受伤吗?不要紧吧?”
“嗯,我没事。真的非常抱歉。”
我突然想起身上的酒瓶,于是摸了摸背包。还好,酒瓶没破。
“幸好没事……”女子舒了一口气。
“真对不起,是我太不专心了……”我频频低头道歉,再次骑上脚踏车。
正要穿越车道时,我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结果却更困惑了。
“打扰了,请问小友在吗?”
刚才那个开车的年轻女子正在敲冈林商店的门……她是谁啊?是友造哥的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