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明老板大概也做了一樣的表情吧。
「……是哈啰企业吗?」
「沒错,所以才会直接发现金给员工吧。『哈啰皇宮』的房客大多是来自东南亚出外打工的女性劳工。如此一来,公司就多了一个洗钱的管道。对於女性劳工而言,透过黑道和公司的安排也比较容易待在日本,算是一举两得。」
我偷瞄了玫欧一眼,她已经整个人放空,脸色铁青。
「岸和田会在哈啰企业成立时大概有给予资助,使用的当然是无法见光的黑钱。所以表面上看来並无宾主关系,只不过哈啰企业透过田原帮接受洗钱的工作。我调查过所谓定期打来的电话通联纪錄,絕对是岸和田会所打的沒错。」
爱丽丝的說明到这裡止住,並大叹了一口气。
感觉上——这件事……已经……不像是我们几个能夠插手的事了。
「……妳有证据吗?」明老板冷靜地问。
「沒有。」爱丽丝面无表情地回答。「如果有证据,政府当局早就採取行动了。这一切都只是推测。哈啰企业将事情隐瞒得很好,至於洗钱的唯一缺点就是因为过於谨慎,导致效率不是很好。我看过依林提供的存折,也简单地算过汇款金额;不论再怎麼大略估算,还是无法轻易地漂白上亿单位的金额。由於並沒有特別张扬,事跡也沒有败露;但也因为洗钱效率不彰,所以迟迟无法处理从岸和田会转来的帐款。在这樣的情況下,你们认为先前早已为公司积欠的大笔债务而困扰的美河社长做了什麼事呢?」
宏哥先前所提供的资讯和爱丽丝的說明在我脑中啪地一声连结起来。
「他私吞了现金……!?」
「沒错,私吞现金的並非草壁昌也而是社长本身——因为大約还剩下二亿圆的现金迟迟无法处理而储存在保险箱內。我不晓得他是如何蒙骗草壁的,总之,美河将其中一亿圆拿来偿还了公司的债务,剩下的两亿圆就是那袋钱。」
草壁昌也知道自己遭人陷害,所以才要逃亡。但是他为什麼不证明自己的清白呢?不,应该也沒办法。和田原帮亲近的是美河,加上草壁昌也过去曾有脫离关西黑道帮派逃亡国外的纪錄。只要田原帮和美河套好招說这都是草壁一人所为,那麼岸和田会相信他们的机率也很高。毕竟黑道和警察是不一樣的。
「问题是现在才知道这些计谋也於事无补,一切都太迟了。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草壁昌也已经被田原帮给逮到了,再来就是——他早晚会被杀害。」
玫欧站了起来,嘴唇在微微地颤抖。明老板也跟著站了起来,靜靜地将双手放在玫欧肩上。我哑口无言地望著爱丽丝。早晚会被杀害?
「这是必然的。你想想看,既然說他私吞其实是骗人的,一旦草壁昌出来作证,所有事情都将被揭穿。田原帮和美河为了隐匿事实,唯有将草壁昌也灭口。」
我想起了太阳眼镜男所說的话,突然不寒而陈。
——『能活著再见到面该有多好啊!』
对方是黑道。只要在黑暗当中,什麼事都做得出来。
「然后我所追求的事实将会被埋沒在黑暗之中。」
爱丽丝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她的眼神已不像是接受委託的侦探,反而像是个害怕被世界所遗忘、失去灵魂的人偶。
「——怎麼可以让这种事发生!」
我追著爱丽丝的背影走出廚房后门,对著身穿小熊睡衣、正打算爬上紧急逃生梯的背影大喊。黑发舞动著,冷漠的眼神射向了我:
「什麼事?只是爬个楼梯而已,不需要人跟随。」
「不,不是这个意思……」
到底是什麼?为什麼要把她给叫住呢?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說的是什麼。
「建议你改改你那不经大脑就想採取行动的个性。你就回家去尽高中生的本分,乖乖地写春假作业吧!」
连爱丽丝都这樣对我說,令我感到无比的絕望。
「你是想问我是否有可以帮忙的事吧?」
被看透心裡所想的事,我只能咬著嘴唇默默点头。
「一件都沒有……我若是这麼說,你大概又会开始自怜自艾、陷入自我厌恶的泥沼裡,最后又丑态百出了吧?」
「真是抱歉喔!」
「鸣海,我跟你說,事实上我们都是很无力的。侦探——充其量也只能将死去的语言收集起来、重新排列后再寻找其他意义。请问除了用头脑思考以外,我们还有其他的工作吗?」
「但是我连该想些什麼都搞不清楚。」
我抱著被取笑的決心,透露了自己软弱的一面。但此时的爱丽丝卻依靠在紧急逃生梯的扶手上,以善解人意的善良眼神看著我。为什麼这家伙老是爱趁人不备时来捉弄我,让我的心感到更加苦闷?
「……你认为草壁昌也为什麼要让玫欧藏起那两亿圆呢?」
爱丽丝柔和的声音传来,我一时之间无法理解她所說的问题意涵。
「妳问我为什麼……」我拚命回想著爱丽丝刚才所提的问题並寻找答案。「因为他发现遭人陷害了,然后就是……为了不被误认为是他私吞的……」
……咦?
看著以拳头压住下嘴唇不再回答的我,爱丽丝点了点头:
「沒错,很奇怪对吧?因为他所做的事並未成为否认他私吞现金的证明,反而像在強调他私吞现金这件事。若只是为了自保,他大可拿著两亿圆远走高飞,即使是想要洗刷冤屈,他也可以带著两亿圆走进岸和田会或报警就好。他其实是有许多选择的。在这当中,唯一令人不解的选项就是叫玫欧将两亿圆藏起来,並且自己也躲藏起来。」
确实是令人不解。
这樣做到底有什麼好处?让女儿身处於危险当中,结果自己也被逮到。应该有其他更好的方法才对。
「首先「他沒有留下和玫欧联系的方式。就如同你所說的,就像是将两亿圆连同玫欧一起丟棄。为什麼要这麼做?我不懂。在这个所有疑点都已经明朗的案件中,唯有草壁昌也这号人物是连我也无法理解的。这是唯一的谜团。」
我也搞不懂。就连爱丽丝都无法解释的东西,我怎麼可能会懂?
「不过,我猜想这和事件的本质应该是沒有关系的。」
爱丽丝将脸转向一旁,寂寞地說道:
「就和那时候一樣,这只是我想要满足自我。只要有未解的黑暗,我就无法不去填满它,真是悲哀的宿命啊。」
接著对我露出的微笑,就像在某一天所看到的星空一樣。
「然后被我给挖掘出的不必要事实——草壁昌也的真正用意可能会深深地伤害到玫欧,就如同那时候一樣……」
她一再提到的那时候,我实在不懂是指哪时候?若她所指的是一同在屋顶上迎接晨曦时的事情,我很想对她說沒那回事。
「……沒关系的。」我忽然按捺不住情绪脫口而出这句话。爱丽丝将四处游移的视線集中到我的脸上。
「沒关系的。玫欧她很坚強……比我坚強多了。她一直都相信著爸爸,不管別人对她說些什麼,都不会有所影响的。」
爱丽丝抓著紧急逃生梯的扶手,安靜地注视我的脸好一会儿。我差点呼吸不过来,难道我又說了什麼不该說的话吗?
接下来,从桃红色的樱桃小嘴中叹出了一口气:
「玫欧有可能已经直觉到答案了。」
……答案?
「也就是草壁昌也到底想要做什麼。理论得花上一百年才能到达筑成桥头堡垒的地步,而信仰之翼卻能在一夜之间飞至。但我是尼特族侦探,是死者的代言人。对於无法以言语表达的情感並无兴趣……所以說玫欧,妳自己的事实就放在妳自己的心中吧。」
我惊讶地转过头去。廚房后门被打开約数公分的宽度,细缝中藏著咖啡欧蕾色的皮肤。大而圆润的双眼看似吃惊地不停眨动。
再度听到上楼的腳步声而回过头去,爱丽丝的身影已从转角中消失。
我大大叹了一口气后坐在紧急逃生梯的第二个阶梯上。
玫欧缓缓地打开廚房后门走了出来。感受到她极为惊恐的眼神,我再次对自己的愚蠢程度感到无比的气愤。
从昨天起就尽說些让玫欧感到不安的事情,我到底在做什麼啊?果真是个大笨蛋吧?
明明最痛苦的应该是玫欧。
担心爸爸的安危,自己也被人通缉,卻又不能回家去,心裡一定非常非常不安,我卻在这时候还——
啊啊,原来如此。我终於弄懂了,昨天爱丽丝所說的话——
『沒有人在乎你是否真的有下定決心。』
『觉悟这东西把它当作雞饲料就好。我们应该做的是什麼?』
我有沒有下定決心根本只是我自己的问题,和玫欧沒有关系。但我卻满脑子只想著自己,而且还对玫欧說了差劲的话。什麼侦探助手嘛!不过就是个缺乏深思熟虑的小鬼罢了。
「爸爸他,应该还不会……有事?应该沒事……吧?」
玫欧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快要說不出话来了。
我默默地站了起来,抓著玫欧的肩膀将她推回廚房裡。
「沒问题,一定沒事的。」
终於說出了安慰的话。然而昨天以前的我就连这麼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接著再补上一句空虛的約定。
「——一定会救出妳爸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