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西北农村最贫穷的地方,家里又是村子里最贫穷的一户人家。小的时候,我想做医生,因为做医生能够解除人们的痛苦。当时在村子里医生是很受尊重的,天天背着个药箱,挨家挨户地转,所有的人都杀了最后的老母鸡请他吃。我还想过,如果做不成医生,那就做电工。我们村子里那时候刚刚装上电灯,这个东西多神奇啊,一拉线灯就突然亮了。我觉得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除了医生就是电工。有了这种想法,我在我的小伙伴中间已经算是很有理想的人了。上了中学,我的理想又变了。那时我经常被饥饿折磨,看到食堂里的馒头和发糕,我的理想变成长大后当一名厨师,因为厨师能吃饱饭。后来渐渐感到有钱对我来说太关键了,有了钱我就能去给我妈妈治病,就能够让全家人有饭吃、有衣穿。那时候我做梦都梦到钱,梦到的钱不是人民币,而是我们食堂的饭票。起床后觉得更饿了,更是特别想有钱,哪怕有一点点钱。
从当医生、电工的理想,到想做一个有钱人的理想,中间有一个很大的转变。当医生、当电工,首先你都得学习技能,并且把有关技能应用于对他人的服务,这是个朴素的职业规划的萌芽,还有一些人生的设计在里面,我觉得很好。其实第二个理想根本不能叫做理想,因为那是为贫寒所迫,是一种对金钱的支配力的崇拜。
抱着年幼时候的贫寒记忆,怀着对金钱的强烈占有心,是改革初期大多数人的状况。那时quot;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quot;的思想将金钱放大到无比崇高的地位。到处都是财神,法国部长给在法国的华人拜年的时候,都会模仿当地的华人说quot;恭喜发财quot;。外国人都认为中国人有信仰,信仰财神。财神取代了玉皇大帝,取代了观音菩萨,取代了释迦牟尼,在任何事中我们都唯财神马首是瞻。那些年的生存渴望,令金钱对我们施了咒语,控制了我们的灵魂。现在很多人富裕了,觉得这种想法有问题了,觉得我们的神不应该仅仅是财神,还应该有智慧之神、爱情之神、艺术之神。我们的精神应该全面发展,首先就要从单一的财神信仰中解放出来。
金钱几乎给我们这整整一代人都下了咒,我们就像受到鞭打一样急急忙忙,到处找钱。找到一分钱就赶紧放在床底下藏起来,感觉占有了钱。十几年前我曾经拿到一张钞票,上面写着某个人的名字,还盖着手印。估计这个人想的是把这张钱签名画押了,这张钱就永远是他的了。结果这张钱还是跑到了我的手里。
消除金钱的魔咒,其实就是要消除我们自己给自己设定的荒谬思想,减弱对金钱支配力的崇拜。当时因为贫穷导致的急功近利、见识短浅的思想,现在看来确实是十分荒谬了。就拿quot;占有金钱quot;这个动机来看吧,其实与钞票本身蕴涵的智慧是相冲突的。
客观地说,集中大众的智慧、历史的智慧所发明的钞票,有它的道理。钞票是商品价值的度量,同时钞票只有在流通之中才能发挥其功能智慧。它状如流水,没有一个人能够在流水中挖一个坑,占有这流水中的某一部分,说自己是这里的quot;财主quot;。资金流,跟随信息流,代表着物流,永远在流动之中。在世界巨大的流动资金里,可能有部分划归你的名下了,那是标记你做了其中某一部分工作,是你工作的报酬。就是这部分法律保护下的私有财产,放在你口袋中了,也很难说是它就安静了,你还是要把它花掉,放到别人的口袋中去。因为你生活在一个互为支持、互为服务的社会中,金钱是这种服务往来的凭证。所谓占有金钱,确实是一个幻象。总想着占有金钱的人,守财奴,事实上是挣不了多少钱的。你也许理财的才能高明,懂得将资金放到合适的水渠中去,成为组织和调动某个商业事件的力量,从而能够创造更大的价值和财富,那你就是一个资金流动的指挥者,但你不能占有它。你一占有它就是僵化了它,就好像把一条鱼放到冰箱里面一样。一个最善于使用钱的人,终其一生,他可能会留下一个优秀的企业。他死后,这个企业依然在社会中自行生存、发展,给其他人带来收益,给社会创造价值。
爱钱,不如去了解钱的力量,而钱的力量就是你不能独占它。流通是它的天性,从这点来看它是人类发明的灵性之物。在健康合理的社会中,金钱的流向、交易的保证都完善,钱不会走错路,它走的路永远是绝大多数人的需求满足和财富增值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