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姚桐带了个少女离开,这事儿并不引人注目,旁人只会羡慕这少女交了好运。
“夫人,我真的行吗”
胡人少女乌娜搓着手,黑黑的眼睛,看着一室精巧的纺车织机,向往又带着些惶恐。
“乌娜。”姚桐含笑的眼神鼓舞着她:“在你们的语言里,乌娜就是巧手的织女的意思不是吗”
乌娜小小惊呼了声,“夫人你知道我的名字的意思”
姚桐点头,“乌娜,没有人教你的情况下,你自己摸索着,都能将那些羊毛捻成线,你很聪明灵巧。”
乌娜的小脸激动的红扑扑的。
“而这里是醉霓裳在凉州的衣铺,有很多技艺高超的织娘绣女。乌娜,你多看看多问问,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可以更有利于你早日做出羊毛制成的衣裤。”
关于羊毛、羊绒做衣裳,姚桐只知道些大概,她将自己希望的样子告诉了乌娜。至于实际如何操作,这些只能靠乌娜自己摸索。
“乌娜一定用心学习,尽快做出来。”乌娜用力的点头。
只有从小生活在草原上的人,才知道草原上讨生活的不易,饥饿、杀戮、贫穷与他们如影随形。
看似广袤无垠的草原,却不能像中原人那样种植粮食,只能放牧,最多的便是羊群。可草原上冬天酷冷又绵长,大风大雪,没有牧草,只能将大部分的羊群杀掉。
每一个冬天,都有很多族人再看不到来年的春天。
他们一天天一年年的祈求长生天,却还是活得艰难。
就像今年,那场疫病带走了她的阿爹阿娘阿兄,若不是郡王爷派了大夫,她和阿弟也活不下来。
好不容易从疫病中活下来,战争又开始了。她带着阿弟拼命的逃,拼命的跑,终于跑到了凉州。
乌娜沉稳又聪慧,她知道原本凉州的城门是不许他们这些草原人进的,是夫人下了令,他们才能进城。他们住的茅草房,吃的粟米粥,也是夫人给的。
她对这位善心的夫人充满感激。
可是,这个少女极聪明,她又会说汉话,她听到过那些看守他们的人抱怨,说他们每日吃那么多,除非有个聚宝盆,否则谁能养得起
她一直很惶恐,怕哪一日将夫人吃穷了,夫人养不起他们了怎么办
因为这种恐慌,她拼命的做活,可是她们从小长在草原,草原上不种棉花,更没有纺过纱织过布,她们做的很慢。
她知道教她们的人很不满,嫌她们笨,她更难过了,学的更刻苦,更用心的做活。
终于,她成了学的最快,做活最好的人了,连教她的师傅都常常夸她。
这种认可让她很开心。
而她又的确是个聪慧灵巧的女孩,学会了东西还会自己琢磨,中原人的棉花真是个好东西,每年能收获那么多,可以纺成纱织成那么多的布,做那么多的衣裳。
还可以做成厚厚的冬衣和棉被,熬过冷酷的寒冬。
如果他们也有足够的冬衣和棉被,每年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族人冻死了。
乌娜是个善良单纯的女孩,她只是单纯的羡慕中原人,然后就使劲的琢磨草原上有的种种东西。
而绝不会想到,像草原上从未断绝的野心家那样,因为羡慕中原的繁花膏腴,而抢夺掳掠。
乌娜最终想到了羊群,他们草原上放牧最多的。
为了取暖,他们杀羊取皮,硝制后做成皮毛衣裳。可是,每一块皮,都要杀一头羊,一套衣裳代价昂贵,并不是所有的草原人都成穿得起的。
那么羊毛呢
他们的羊群每年夏季都会褪毛的,如果那些羊毛也能做成衣裳该多好啊。
乌娜越想越兴奋,她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教她的师傅,可是师傅说从来没听说过羊毛能做衣裳。不过爱惜这个勤劳聪明的小姑娘,还是给她找了些羊毛。
有了羊毛,乌娜虽然还不知道怎么做衣裳,可她还是摸索着将羊毛捻成了线。
然后,长生天终于听到了她的祈祷,她在捻羊毛的时候,遇到了夫人。
而这位仙子似的夫人,竟然也想到了用羊毛做衣裳,而且夫人还懂得那么多,那些话像是一一望无际的黑夜里的星辰,给她指引了前方的道路。
“长生天,求您保佑夫人一生平安顺遂。”
留在醉霓裳,师从整个北地最手巧的织女绣娘,乌娜激动得惶恐,无比的感激给她给整个草原仁慈的夫人。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姚桐将这事交给了乌娜,就供人供物,放手交给她。
草原上的战争还在继续,姚桐偶尔能收到贺铮寒寄来的书信,又一次月圆,夜里,她忽然惊醒,眉头微蹙,在被褥上摩挲了一下,一手的鲜血。
癸水又来了。
换了衣衫被褥,垫上月事带,姚桐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有些失望。
“夫人,醉霓裳传来了消息,成了。”
这几日姚桐身子不适,人有些懒懒的,锦霞得了这个好消息,连忙回禀。
“真的。”
姚桐双眸一亮,算算时间,才用了半个多月,比她预计的要快得多了。
“真的,真的。”锦霞忙点头,“醉霓裳的人还带好了东西,奴婢让人马上送过来。”
当揭开蒙在提篮上面的绸布,里面一卷卷蓬松厚实的羊毛线团露了出来,姚桐欣喜不已。
拿了一团在手上,触感有些粗粝,不如丝绸细腻,而且都是本色,没有染色,看着也不够鲜艳。
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最最基本的线团已经成形了,有了这个,其他的都可以慢慢改善。
姚桐将线团缠在手里一圈,结实度和柔韧度都很好,她笑了起来,“乌娜果然慧巧。”
“锦霞,我们过去。”
醉霓裳。
“夫人。”
乌娜站在第一排,和醉霓裳的管事站在一起,一道给姚桐行礼。
“都起来。”
姚桐下了车,笑意融融,“羊毛线团我看过了,你们做的很好。锦霞,这个月所有人都加一个月的薪俸。另外,乌娜还有参与制作羊毛线团的人,另外再赏纹银三十两。”
底下一阵吸气声,纹银三十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在凉州城,二十两银子足够一家小户之家一年的开销了。
所有的人都喜气洋洋了起来。
只有乌娜欢喜之后,又忧愁了起来。
“夫人,这羊毛线团是做出来了,可是......”待众人陆续散去,只余一些亲信之人,乌娜低声说:“可是这线太粗了,没有织机能用这线织布。”
乌娜试了所有的织机,都不行,虽然有人安慰,可她还是十分沮丧。
“不能用织机织,可以用针织啊。”姚桐脱口而出。
“锦霞,你唤天权进来。再让人砍株竹子送来。”
贺铮寒出征之前,命天权护卫姚桐,这段时日,草原动荡,天权不敢轻心,姚桐只要外出,他必亲自带人护卫。
天权奉命而来,走到门口正遇到锦霞领着人抬了株竹子,他见两人辛苦,顺手接了过来。
“夫人。”
姚桐见了他,指着他手里的竹子说道:“天权,你削些竹针,要这么长,这么宽。”
天权听得一愣一愣,可他素来听话,动手能力又强,虽然不明白夫人要这些竹针做什么,还是按照她的要求削了起来。
“这个粗了。”
“这个短了。”
前几个不合格,天权一下下调整,很快就削出了让姚桐满意的竹针。
刚削好的竹针有些毛刺,不够光滑,可姚桐等不及打磨光滑了,左右手各拿一支,将羊毛线勾在针上,凭着记忆织了起来。
只是她到底不擅长,只织出了短短一截,就无奈停了下来,苦想接下来的步骤。
“夫人,可是要用这针织成衣衫”
乌娜一眨不眨的看着姚桐手上的竹针,满满都是跃跃欲试之态。
“对。”
姚桐忽的一笑,将手上的针线给了乌娜,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用这种针,可以织出上衣、下裤、帽子、袜子......”
乌娜越听眼睛越亮,看着姚桐的眼神就像看仙女似的,饶是姚桐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夫人,您懂得真多。”
姚桐咳了声,掩饰有些发热的脸颊,“我只是知道能织,具体怎么织还得你们琢磨。”
“这样,咱们醉霓裳办一次织衣大赛,七日后评出名次,一等奖奖纹银二十两,二等奖奖纹银十五两,三等奖奖纹银十两。只要做得好,奖项不限人数。”
这一道布告一贴出,整个凉州醉霓裳都沸腾了起来。
且一开始,最忙的人竟然成了天权。
“夫人,您是不知道,多少大姑娘小娘子,捧着绣帕、荷包求着天权削竹针。他脸板得再冷,也吓不走人,反而被扔了一头一脸的绣帕。”
锦霞回报的时候,一脸幸灾乐祸,平日天权往那一站,旁人都绕着走。这次好了,他不理人,人家先扔了帕子,说你收了我们的礼,就得替我们削竹针。
一想到他那张越来越黑的脸,锦霞就乐个不停。
“辛苦他了。”姚桐也乐,不过是看着锦霞乐,这丫头这些日子经常提起天权,偏偏她自己还没察觉,“削那么多竹子,也怪累手的。”
“夫人甭心疼他,他心里估计美着呢。”
姚桐更乐了,调侃道:“那竹子多硬啊,手上说不得迸出口子了呢。”
锦霞不知不觉的皱起了眉头。
晚上,锦霞服侍姚桐歇了,回到房间,在梳妆台上翻找出一个淡青色瓷瓶,这是夫人赏自己润手的。方子更是施姑姑亲自调配的,不仅滋润,而且能迅速愈合细小伤口。
“我这是为了夫人,毕竟是要护卫夫人,手伤了怎么能行呢。”锦霞越想越是这个理,找了个小丫头,送到了前院。
重赏之下,人人争先,不到七日,就有人织出了半臂,姚桐见了,暗暗一乐,这不就是无袖背心么。
而后带袖的上衫、裤子、袜子,甚至腰带、帽子,都有人织了出来。
等到第七日,呈上的种种衣裳饰物,摆满了半个房间。
姚桐挑出做工最精细的、式样最别致的、针工最好的等等,分别评了奖,郑重其事的发了奖银。
出乎意料,里面没有乌娜的。
奖赏大会结束后,乌娜抱着个精致的包袱进来,里面是套极其精致的用羊毛线织出的衣裙,而且这些羊毛染了色,织出的衣裙绚丽夺目,大小尺寸正是姚桐所穿。
乌娜将这套衣裙献上,忽的双膝跪下,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乌娜谢夫人大恩。”
“乌娜,你是个聪明的姑娘。”
乌娜双目虔诚,“夫人,您的大恩,惠及整个草原。”
原来她真的懂。
这不仅仅是一套衣裳那么简单,这是能救无数草原人性命的恩赐。
“乌娜。”姚桐神色严肃起来,“没有我的允许,羊毛捻线和织衣的法子不许外传。”
乌娜脸一白。
“不过。”姚桐话音一转,“我要在你的部族成立毛织署,任你为首任署令,你可愿意”
“夫人......我......我......”乍惊乍喜,乌娜结巴了起来。
“乌娜,你真的聪明,聪明的姑娘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把这个法子交给你的部族......”
姚桐还没说话,乌娜已经流下了泪,“夫人,仁慈的夫人。”
“我还没有说完,你作为署令,每月要交给醉霓裳一定数量的衣物。醉霓裳不白收,按照市价,或是给你们银钱,或是折合成你们需要的粮食、盐巴、茶叶等等。你觉得怎么样”
乌娜哭着匍匐在地,“夫人,您给了我族一条活路,您是我族的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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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技术,很快展现了它的魔力。
乌娜那一族,就是在投靠贺铮寒的那些小部族中都算弱小的,再加上疫病、战争中死去的人口,逃到凉州这边的族人更是不足千人,且大都是妇孺。
本来日子过得艰难,可自从有了毛织署,有了乌娜带来的织羊毛衣的法子,这个弱小的部族,焕发了生机。
他们不擅长种地,却是放牧的一把好手。
成立毛织署的次日,姚桐就将这一族集合了起来,划了一大片草场给他们。
乌娜果然是个能干的姑娘,打压了几个挑事的刺头,很快收服了部族的人心。
对部族人丁进行了安排,男子牧羊,女子跟着她学捻线和织衣,老人和能走动的小孩子捡羊毛。
等第一批衣物织出来,交给了醉霓裳,乌娜没有要银子,全部折成了他们需要的东西。
当看到一车车满载着他们紧缺的生活用品的马车进来时,整个部族都欢腾了起来。
细白的面粉、雪白的精盐、触感细腻的棉布、崭新的盘碗等等,这些东西,有些人甚至一辈子都没用过。
族里的老人抹起了眼泪,“长生天,您无能而虔诚的子孙终于得到您的庇护了吗”
老人领头,所有人都停下了欢呼,唱起了祈祷歌。
乌娜也跟着唱,却在这首唱给长生天的歌声结束后,没有停下来。
脆甜的嗓音接着唱。
“她像雪山圣女一样美。”
“她像长生天一样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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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遍终了,第二遍时,族人也跟着唱,“仁慈的夫人......”
这是唱的姚桐。
这是他们最淳朴的感激。
随着交上的衣物越来越多,乌娜这一族的日子越发好过,人人都能吃饱穿暖,甚至开始买木材、砖瓦,开始建造砖瓦顶的房子。
而这让其他的部族无比眼热。
他们终于按捺不住了,频频求见姚桐。
“他们和乌娜那族的情况不同。”姚桐却谁都没见,“乌娜那族人少力弱,族长一家几乎都死了,整个部族都逃了出来。他们的族长却都留在草原上,逃出来的这些人,身份地位不够,无法服众。”
姚桐的话自有人传给他们,这些人不甘心,或是让人报信或是亲自回部族,想方设法的将这边的情况,传给他们的族长。
得到消息,有些族长将信将疑,但是他们的日子太艰难了,投了靖北郡王贺铮寒,直面突利的血腥报复。
活都快活不下去了,突然听说有了这么一条活路,就像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后一根木,绝不愿放手。
这些族长能来的都亲自过来了,不能来的也遣了最看重的儿孙过来。
姚桐身穿郡王妃的大礼服,在凉州府衙接见了他们。
她没有故意拿捏,直接了当的答应了。
“诸位既是郡王的部属,子民便也是郡王的子民。”姚桐答应的痛快,但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只有一个要求,不许再和突利可汗有任何纠葛。郡王最厌反复小人。”
来的各族也应的爽快,若是有这条活路,他们才不会再理会突利,且不说靖北郡王的霹雳手段,单是突利的残暴,他们也不会再投效他。
以前,那是没有办法,草原贫瘠,他们又没有能和中原人交换的东西,为了一口吃的,他们才会忍受突利的苛刻压榨。
否则,能好好做个人,他们为什么要去做突利的奴仆
当秋风渐凉,草原上的草开始枯黄,草原上的某些变化终于由量变达到了质变。
而这变化,落在贺铮寒和突利眼中,却是一暖一冷两种完全不对的反应。
贺铮寒发现那些小部族,一反常态,突然忠心耿耿起来,不需催逼,他们直接出人出物。再不似之前的态度摇摆。
“只要王爷一声令下,我族愿为王爷肝脑涂地,踏破突利的王庭。”
贺铮寒回想着须古那位儿子的话,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出自那个懦弱的人口中。
“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两次立威,鲜血溅地,都没有让他们如此死心塌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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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蠕虫中了什么邪,敢和本汗作对”
同样的问话,发生在突利可汗的王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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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枢将这段日子的情报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目光落在了天权寄来的信上,“毛织署”
草原广袤,突利又是最狡猾的,狄人作为这片草原的霸主,并不眷恋某一块土地,频繁迁徙。
贺铮寒不得不千里辗转,深入草原,他们携带的干粮有限,眼看就要消耗殆尽,突然出现了转机,要不是这些行事大变的小部族送粮秣,他就不得不退兵了。
正是因为这样,信息不畅,要不是这次追查,他们还不知道毛织署有这么大的威力。
既然注意到了,毛织署的情况便源源不断的传来,贺铮寒越看,越是新潮澎湃。
他用了那么狠辣的手段,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他的阿桐,只用一个毛织署,便春风化雨的为他解决了。
“爷的阿桐,真是能干。”
胶着几个月,贺铮寒和突利双方均损耗不小,在这种势均力敌的情况下,这些小部族的彻底归附,成了压倒天平的力量。
这些小部族人数虽不多,却也世世代代生活在草原上,且对北狄知之甚多。有了他们的通风报信和粮草支持,贺铮寒终于在一天夜里成功伏击了北狄左贤王一部。
伏杀了五千骑兵,斩了左贤王,此战大捷。
且北狄左贤王一死,北狄原本平衡的权力中枢,一下子倒塌了。
北狄的王庭和中原王朝不同,就算突利超越他的父祖成为最有权力的可汗,已然无法剥夺其他王族的手下的兵权。
“北迁。”突利阴森森的下令,对于贺铮寒的仇恨,眼下他最紧要的是整顿左贤王死后留下的权力真空,是平定内部的蠢蠢欲动。
虽然没有伤到根基,可这次北迁,依然是个巨大的耻辱。
而这耻辱,都是因为那些蝼蚁的叛变。
而那些蝼蚁胆敢叛变,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冷冷的风拍在脸上,突利却因为想到那个女人,眼睛血红,身子滚烫。
那个女人,那个属于贺铮寒的女人,他突利一定要夺过来。
................. ;.{.
突利北迁,贺铮寒携带的粮草有限,无法继续追击,便班师回凉州城。
他想要尽快见到阿桐,想要将她揽在怀里,肆意的疼爱。
如此一想,贺铮寒迫不及待的日夜兼程,仅带了贴身护卫精兵,提前回了城。
这日正午,阳光极好,姚桐洗了头发,散着一头如黑绸般的发,歪躺在摇椅上,熏熏欲睡。
“阿桐,阿桐。”
她似乎听到那道熟悉的低沉的嗓音,缠绵的唤着她的名字。
以为又是在梦中,姚桐喟叹了声,明知伸手抱不到,还是伸出了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