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委员长在重庆召见了各路大军司令官后,何应钦立马赶到芷江县,他要在芷江设立陆军司令部,并在这里召开军事会议。湘西会战对何应钦来说至关重要,他心里十分清楚,这也许是同日军的最后一战了,也是他何应钦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大家都十分明白,在抗日战争八年时间里,何应钦是国民党将领的亲日派,同汪精卫之流只差一步之遥。1933年5月,长城抗战失败后,同关东军副参谋长冈村宁次,也就是他的日本老师,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塘沽协定》,根据日军的要求,破坏和解散了冯玉祥、吉鸿昌、方振武等组织的察绥民众抗日同盟军。1935年刚晋升为陆军一级上将的何应钦,又同日军签订了出卖华北主权的《何梅协定》。1941年初,何应钦参与策动了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所以说在抗日战争中很难找出他对中国人民抗战有益的事情来。
中国民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特别是在日本魔鬼屠杀中国数千万同胞的日子里,谁干了什么,人民的心中自有掂量。所以,何应钦把湘西会战看得很重,这一战是他洗刷亲日恶名,为中国人民浴血奋战做出最后贡献,以谢国人的决战。
何应钦有说不出的苦衷,有些事不是他能做主的,而是蒋介石授意他去做的。当然他也乐意去做,这里面夹杂着一种复杂的感情。他出生在贵州兴义,1901年考入贵阳陆军小学,那年他刚好11岁。小学毕业升入武昌陆军三中。
1908年赴日本留学,初入振武学校,后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冈村宁次正好是他的区队长兼教师。何应钦的军旅生涯是日本士官学校培养的结果,他对日本有着较深的感情,特别是他的教官,一直培养栽培他。
让他后来意想不到的是,培养他的教官师长们,竟是侵略自己国家的急先锋。作为一个军人,一头是生他养他的祖国,一头是恩重如山的师长,这真让何应钦感到难为情,所以他一直采取消极抵抗的态度,主张同日本和谈善解。
蒋介石是江湖出生的帮会分子,他最擅长用人之术,在日本帝国主义入侵之时,蒋介石正好利用了何应钦的这个矛盾心理。而何应钦也十分了解蒋介石,他知道蒋介石的用意,很想先稳住日本方面,以便抽出手来首先消灭共产党的力量。所以他们两个便相互利用,狼狈为奸。
其实蒋介石同何应钦从一开始就是竞争对手。他两人在孙中山手下,地位不相上下,只不过蒋介石更善于耍手腕,提早朝前跨了一步罢了。何应钦便一直成了蒋介石的得力助手。但何应钦是有想法的,一旦国内形势有变,他就会对蒋介石下手的。机会终于来了,那是1936年12月发生的西安事变,蒋介石被爱国将领张学良、杨虎城扣押在西安。何应钦在南京执掌兵权,任讨逆军总司令,企图置蒋介石生死于不顾,武力解决西安事变。但这一主张遭到宋子文、宋美龄的强烈反对。西安事变和平解决,蒋介石回到南京,便开始对何应钦存有戒心,处处提防,失去了蒋介石对他的信任。从此两人不再是推心置腹的弟兄。
八年抗战,蒋介石的地位得到巩固,何应钦不得不俯首称臣。
不知是命运的安排,还是事情的偶然巧合,何应钦同冈村宁次哪来那么多的缘分?他俩同在1944年11月,被各自的大本营任命为总司令,一个是中国战区陆军总司令,另一个是日本驻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在双方军队打了8年时间,进行最后一战的时候,两人又在一个战场排兵布阵。8年几百场大战、恶战都没有相遇,偏偏最后一天两人要决一雌雄。你说这不是天意是什么?也许是老天有意戏弄他们,谁都说不准。
何应钦不敢多想,再往下想他怕动摇自己的决心,同时也怕吓着自己。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狠了狠心,坚定地跨上一辆美国吉普,亲自去勘察他将要预设的主战场。雪峰山弯曲的道路非常颠簸,两边山势险峻,是易守难攻的好战场。这次日军进攻芷江会改变进攻战术吗?何应钦一边察看地形,一边想着日军进攻的战术方式。
何应饮在抗战时期,很少亲临前线,一直在总参谋部任参谋总长,对全国各战场的情况是了解的,他习惯分析一些战例,根据各战场的经验看,日本军队很讲究战术的应用和配合,在战术上很少出差错。但日军作战有缺点,单凭装备精良,单兵军事素质高,不把对手放在眼里。不是采取坦克、装甲开道、飞机大炮掩护,就是武士道的集团式冲锋,或者是波浪式推进,再就是敢死队的拼命。
在每次战役中,日本火力强胜,集中攻其一点,随后从点上向外扩张,这对中国军队来说是致命的。中国军队往往守不住要点,让日军突破占领,然后迅速巩固加强。他想到徐州的台儿庄,当时李宗仁就选择了一支最能打防守的孙连仲部,在台儿庄里面死守硬拼,不让日军正面突破,这样才有机会对日军实施包围,最终取得胜利。
何应钦让吉普车停靠在路旁,他下车拨开路边的灌木丛,独自走到下面的小河沟旁,用清澈的河水洗把脸。湘西的4月,虽说已经进入春天,但深山的倒春寒还很有凉意,深沟里的水竟有些浸骨的感觉。冷水洗脸,让何应钦精神爽快多啦。
就在何应钦勘察地形的同时,一向做事周密谨慎的第四方面军司令王耀武,也正带领一大帮子参谋人员,行走在雪锋山两主峰之间的一条20华里的山谷中。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属下3个军,虽说有14个师,但由于防御战线过长,兵力比较分散,要做好正面防守,抵挡住日军凶猛进攻的势头,是整个战役取胜的关键。那么作为司令长官,必须对地形地貌有所了解,为防守部队找到有利的防守阵地至为重要。
何应钦在重庆找王耀武交谈过,他让他帮着思考一下,怎么利用雪峰山的有利地势做文章。王耀武理解何应钦的用意,把日军主力引进大山里来,在正面作顽强堵截,给友邻部队充分迂回包抄的时间,堵住日军的后路。王耀武想这是一个大胆的设想,要把战斗力强大的日军包围住,那是不容易的。
何应钦是了解对手的,冈村宁次对山地战、游击战是很有研究的。来中国作战,他又研究了中国工农红军同蒋介石军队作战的战例,认为共产党军队采取的是先诱敌,后集中优势兵力,分割包围,各个击破,这一手厉害。再就是中国古书上的围点打援,或者在运动中寻找对手的薄弱环节。
同共产党军队作战,何应钦是有深刻教训的,他这个北伐战争中的常胜将军,在毛泽东手下栽了两次跟头,而两次都十分悲惨。一次是率20万大军发动第二次“围剿”,朱毛红军只有3万人,结果被毛泽东打得落花流水。紧接着又率30万大军,进行第三次“围剿”,那时朱毛红军不过5万,又被毛泽东给打败,差点把30万大军全葬送了。
后来何应钦才明白过来,毛泽东这套游击战术,用毛泽东的话说只有16个字: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打。还有就是运动战的方法,诱敌深入,分割包围,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歼灭。他从内心佩服这个毛泽东,但他不服这口气,一个师范生,怎么能同一个科班出身的职业军人相提并论呢?
他从失败的教训中得到启发,这次的湘西保卫战,他想学学共产党的这个法子。何应钦一直在思考,在重庆时他还没有想周全,方案还不成熟。是蒋介石在最后拍板时的一句话,打通了关节,让他茅塞顿开。
蒋介石说,让王敬久的第10集团军,李玉堂的第27集团军,率先分头痛击进犯的日军。这就是提醒了何应钦,这两个集团军迎头抵抗,把日军打痛,然后朝后撤退,溃败而走。把进攻日军全部引诱进入雪峰山,这个方案一下子在何应钦脑子里成熟起来。
冈村宁次最瞧不起中国的重庆军,他认为蒋介石领导的那帮子军队,既没有战斗力,又缺乏牺牲精神,一击就溃。这在具有武士道精神的日本军人眼中,是最耻辱的一支军队。何应钦这次正是要利用日军这股骄横劲,就要做出国民党军队不堪一击,让日军追击溃败的国民党军队。他要让冈村宁次想不到,国民党也会向共产党学习,应用共产党作战的方法,来对付一下日本进攻大军。
何应钦想想都觉得好笑,以擅长打正规战、阵地战,堂堂国民党正规军,今天在雪峰山地玩起猫捉老鼠的把戏来了。而自己的对手,是研究共产党军队作战的专家,而自己这个学生,竟用他研究的成果对付他。在这一点上,是他们两人都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
芷江军事会议在芷江陆军司令部召开了。参加会议的有何应钦总司令,肖毅肃总参谋长、冷欣副总参谋长、第三方面军司令汤恩伯、第四方面军司令王耀武,参谋长邱维达,还有参战部队的各军军长。空军方面有陈纳德和中国空军各大队长。不大的会议室烟雾缭绕,特别是美国人抽的雪茄烟,把陆军总参谋长肖毅肃熏得够呛。
何应钦主持军事会议,他简明扼要地把湘西会战的重要性阐述一遍,又把雪峰山的有利地形介绍给大家。他说湘西的地形险峻,山峦起伏,雪峰山是湘西崇山峻岭的第一脊梁。这些山冈对于攻者是最大障碍,对于守者无形中增加了不少的抵抗力量。
他在日本陆军学校学习时,就对地理学有兴趣,研究作战地形,是何应钦的强项。他指着地图说,湘西河流纵横,上源大后方贵州,下可到洞庭、长江,这些河流湖泊是阻止日本机械化部队的天然屏障,我军可以多加利用。
何应钦抬头看了看在座的将领,他发现前排的一群美国人对地形不感兴趣,随后他把话转到另一个问题上来。他说:“我们中美英三大盟国的联军,在缅甸密切合作,并肩作战,打败了日寇,打通了中印公路。如果我们在湘西通力合作,也一定能打败敌人的新企图,以胜利保卫我们的芷江机场。”
他问陈纳德:“什么时候能把廖耀湘的新6军空运过来?”陈纳德说:“很快,请放心,我负责把新6军运到芷江。在会战之前,轰炸敌后的交通枢纽,以及车站、仓库等设施。会战开始后,将攻击邵阳、洞口、武冈地区。我们空军保证夺下制空权,确保地面部队作战。”
陈纳德话刚落下,会议室里便响起热烈的掌声。陆军最喜欢听这样的话,以往同日军作战,不少受日本飞机轰炸的苦,现在我们掌握了制空权,这仗就好打了。何应钦朝大家摆摆手,请肖参谋长把会战的部署作个简要概述。
肖毅肃,是个行武出身的军人,早年入云南讲武堂,在川军中从连长逐级升到旅长,抗战初晋升为第43军副军长。后跟随史迪威参加缅甸战役,任司令部参谋长,从缅甸回国后被任命为陆军总司令部参谋长。
肖毅肃根据何应钦的作战指导思想,把这次会战部署概述为:利用雪峰山区有利地形,构筑纵深防御工事,采取攻势防御战略,实行逐次抗击,诱敌深入,分割包围,聚而歼灭的战术。
正面战场防御,由第四方面军王耀武部担负;汤恩伯的第三方面军负责桂穗路防务,并抽调94军为战役机动兵团,进驻靖县、绥宁一线,策应第四方面军右翼作战;第10集团军王敬久部接替湘北防务,原在湘北的第18军到沅陵、辰溪集结,作为第四方面军的机动兵团;廖耀湘的新6军为总预备队,待命芷江。参战陆军共计20个师,总兵力20万人。
芷江军事会议后,王耀武立即部署第四方面军的具体作战方案。第74军担任武冈至安江地区的作战;第100军担任隆回地区的作战;第73军担任新化地区的作战。汤恩伯的第94军划归王耀武指挥,负责洪江地区,保证第74军的右翼安全。第18军和新6军驻扎在芷江附近,为第二线机动兵力使用。第四方面军司令部设在安江,前敌指挥部设在溆浦陈家坳,由方面军参谋长邱维达中将坐镇。
王耀武沿着雪峰山走势,将第四方面军一线铺开,每个军把守一条防线,防御战线南北200多公里。从作战地图上可以清楚地看到,4个军14个师,像道铜墙铁壁,把雪峰山以西挡住。在右翼还有第三方面军的94军,在防线的背后,又有廖耀湘的新6军,可以说芷江万无一失。
为了指挥上的便利,王耀武把方面军司令部一分为二,邱维达参谋长在北,负责第18军、第73军的作战,协调左翼王敬久的第10集团军。王耀武在南,负责第74军、100军的作战,协调右翼的汤恩伯第三方面军的有关事宜。
王耀武到达指定位置后,发现第三方面军的94军没有到达,这样防御阵地的右翼空虚,如果日军从广西全州或是东安进攻,那么整条防线如同虚设,他立马电告蒋委员长和何应钦总司令。
蒋介石对王耀武的部署很满意,这时一听94军没有到达,第四方面军右翼暴露在敌人跟前,便一个电话打到汤恩伯那里,命令他的94军火速赶赴前线。蒋介石知道94军军长牟廷芳,前段时间在贵阳建宅纳妾,花天酒地,闹得满城风雨。但蒋介石只是在一旁敲打了他一下,没说别的。他知道牟廷芳有这毛病,不拘小节,但仗打得可以。所以蒋介石又亲自拟了一份电报,直接发到牟廷芳那里。
汤恩伯吓了一跳,他狠狠地把牟廷芳臭骂一顿,他说:“我告诉你,这次老子的脑袋要是搬了家,我就先搬掉你的!”牟廷芳接到电话,又接到委员长的电报,感觉事情闹大了,匆匆忙忙告别新娘子,率94军开拔去了绥宁一线。
就在何应钦湘西会战兵力部署完毕后,日本驻中国派遣军总司令也批准了第20军坂西一郎的芷江作战部署。日军分三路大军,采取分进合围的战略,向芷江进攻。第68师团,由师团长堤上树男中将指挥,从雪峰山南端,广西边境的东安进发,主攻武冈、洞口中国军队第74军防线。第116师团是芷江作战的主攻部队,由师团长岩永旺中将负责指挥,从雪峰山中部,邵阳进发,主攻隆回的中国军队100军防线;第47师团,由师团长渡边洋中将负责指挥,从宁乡出发,直捣中国军队73军防守的安化、新化防线。
日军第64师团、第34师团快速跟进,形成集团式梯队推进,给正面中国军队波浪式打击。日本空军第13飞行师团的第44战队和独立飞行第54中队,配合地面部队,轰炸中国军队的防守阵地和要塞,以及后方各重镇。
中国最高统帅部称这次大战为湘西会战,日本中国派遣军司令部称这次大战是芷江作战。湘西会战也好,芷江作战也罢,反正双方的锣鼓于1945年4月9日那天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