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低云暗,没完没了的雨丝把天地编织成一张亮闪闪的水网,这给江南的8月酷暑送来了一丝湿淋淋的凉意。
笕桥机场上,地勤人员们冒雨忙碌着。得知第4大队的3个中队要从河南的周家口飞来杭州,笕桥航空站总站长邢非紧张地指挥着教练机入库。他知道这是千钧一发的时机,一分一秒都不能耽误。上午,空军的多批次轰炸打击了日军的气焰,黄浦江畔的日军据点被中国空军炸毁不少,凶狠而狡诈的日军随时都可能来一个突然报复。
来了,邢站长听到了由远而近的轰鸣声。他站在雨地里,抬头眺望,但厚重的浓云挡住了他的视线。
绿色的“霍克-3”型驱逐机像天神般地冲下来了。李丹桂率领的21中队的机群飞临了杭州上空,可是灰蒙蒙的云块和灰蒙蒙的雨雾看不清机场的跑道。那时既没有塔台指挥,也没无线通话,起落后全靠红白两色的白布指示。邢站长亲自在雨地里挥动小旗,指挥一架又一架的飞机降落。
为了防止敌人的袭击,第4大队的3个中队是分3批和分3条航线由北向南来笕桥的。大队长高志航去南京公差,将搭乘空运机赶来。
第4大队装备的是美国造的“霍克-3”驱逐机,机上有两挺76毫米的机枪,还能携带200公斤的炸弹。3个中队的27架飞机已经服役多年。航空委员会主任周至柔在向何应钦部长汇报空军现状时,他说:“前年飞机已到退伍时期,去年飞机的精华时期已过,明年飞机还未补充到达,故目前为我空军最不利时期。”当蒋介石询问这位空军负责人“可以参战的飞机有多少”的时候,他惶恐地呆立着。因为30万美元一架的霍克型驱逐机两年后又被新机型代替了。在宋美龄的授意下,空军的经费暂时存入了香港银行生息。现有的300架飞机是从德国、美国和意大利进口的杂牌货。孔祥熙从意大利买来名叫菲亚特的轻型轰炸机,是炮管中来复线都磨光了的老爷货,飞不了几天就要大修一次。从1935年开始,空军就没有补充过新的飞机,到抗战爆发,日本封锁了我国的海岸线,从美国订购的飞机远水救不了近火。
“没有空军也要抗战!”蒋介石拍了桌子。参加抗战的中国空军不仅有高昂的杀敌壮志,且他们都是中央航空学校的高材生。这座中国空军摇篮,集中了满怀报国激情的热血青年,加上严格的规范训练,造就了中国第一代的天之骄子。
雨幕中,4大队23中队的机群轰隆隆地降落下来,巨大的惯性在积水跑道上飞溅起高高的浪花。
正当飞机滑到停机线的时候,突然间有人摇着旗子飞跑过来大喊:“警报!警报!敌机快来了!”
刺耳的警报声使湿漉漉的机场一刹那充满了激战的火药味。
情报是温州防空电台张培兰发来的。下午3点10分,远处传来重机声,不像打雷,也不是炮声,是什么飞机、高度多少、数量多少都不清楚,但兵贵神速。电报传到笕桥,还没译出来,温州附近海岛的黑山防空电台又传来一份特急电报。这份电报说,有大编队轰炸机自东向西北飞来,因气象原因,看不到国籍标记。
电报一份又一份地送到正在机场的笕桥特区防空指挥官蒋坚忍的手里。
蒋坚忍还兼任杭州市防空副司令,他的实际职务是中央航空学校的教育长。浙江沿海的防空监视哨和秘密电台是由他一手筹建的。那是1935年的夏天,航校中一批有卓越学识与见解的人们考虑,认为建立空军的海空监视哨既是防止敌人空军偷袭我航校的必要措施,也是为战争胜利建立一支主导力量和培养幕后英雄。于是当时的航校政训处长蒋坚忍从戴笠在浙江省警官学校内的无线电训练班中调来一个叫魏大铭的人负责。
网球高手蒋坚忍交给魏大铭的任务是在浙江沿海迅速建立一批海空监视哨,配有秘密通讯电台,监视经过的飞机及船舰。一旦发现,必须3分钟,最多5分钟内向杭州报告飞机或舰艇的种类、国别、数量、队形、方向、高度等情况,并由当地区公所负责掩护配有专职交通员,每月有一次补给船运送给养。幼稚的中国空军拟定出了一个成熟的防空计划。
于是,从杭州湾到瓯江口外的5个小岛上有了中央航校的顺风耳和千里眼。
面对这两份电报,蒋坚忍判断这是从台湾起飞的日军飞机,他立即在机场上召集各单位的主管商量作战部署。警报一响,全场行动。
笕桥航空站总站长邢非一身雨水站在停机坪上指挥刚刚落地的飞机一架又一架重新升空。按照“霍克-3”式的油料箱,从周家口到笕桥的航程,所剩机油已经不多了。
敌机马上来临,加油已来不及了。刚刚赶到的大队长高志航奔跑着跨进了不是他驾驶的2109号霍克机的座舱,他一拉机头,像舰艇犁开白浪,冲起高高的水花,箭一般地射进了云层。
惊雷般的轰鸣声由远而近,一身迷彩和一轮旭日的日军重型轰炸机队呼啸着俯冲笕桥机场,来不及升空的一架中国驱逐机被炸。这时候,高空埋伏的驱逐机们,以居高临下的优势,上下翻滚,左冲右突,把木更津航空队的18架轰炸机冲得七零八落。
从台湾台北机场起飞的日本木更津航空队,装备有三菱海军96式的重型轰炸机。这种新式轰炸机是一年前才投产的,飞行时速达一千马力。由于台风暴雨的袭击,机群已无法保持战斗队形,被中国空军一冲,早已七零八落。
高志航一钻进云层,立即发现下方的一架日机正低头寻觅着什么。21中队的分队长谭文也追了上去。200米,100米,50米,高志航瞄准了那团血一样的机徽,粗壮的大手按下枪钮,有800米射程的大口径可尔脱机枪立即飞出一条火龙,敌机拖着长长的黑烟轰的一声,沉闷的爆炸化作了千万片碎散的烟火!中国空军史上的第一声惊雷,写下了辉煌的第一页,第一页上记载了一个辉煌的名字:高志航。
胜利鼓舞着中国的驱逐机,飞行员们勇气倍增,一个个大开杀戒。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杀敌的机会,他们等了许多年!
24岁的分队长郑少愚是四川渠县人,做木工的父亲送他进了航校。魁梧健壮的郑少愚以优异成绩航校毕业后当了教官。“七七”事变的枪声,振奋了他保卫国家的雄心。他从航校调到空军第4大队,他技术优良,作战勇敢。又一架日机从杭州方向冲入笕桥,它好像发现了什么情况,来不及投掷下炸弹,就转了一个弯跃入了云中。这时风雨交加,雨水打着挡风玻璃,激起一串串的水珠,飞转的螺旋桨把雨水搅成一团团的气雾。郑少愚在雨雾中发现了目标,他一推油门,穿云破雾追击着前方的日机。
云天上怒放着火花和烟花。大日本的重轰炸机队四散乱窜,他们全然没有出发时那种所向无敌的优越感了,他们遇到了强大的对手。
郑少愚追过了钱塘江,追过了绍兴,一直追到曹娥江上空,才拦截住了目标。敌机一个急转弯,又向西冲去,郑少愚咬住日机,近了,近了,敌机进入了火网。咚!咚!咚!一串串火舌,击中了日机,日机摇摇晃晃地坠落下去,坠落到滚滚的钱塘江口。
似蛟龙入水,似猛虎出山,绿色的“霍克-3”紧紧地缠绕着迷彩轰炸机。空中的肉搏战,杀得乱云纷飞,天昏地暗。攻击的枪弹像礼花,像爆竹,在云天上写下壮丽的诗行。
木更津队重轰炸机早已像无头苍蝇似的四散乱飞仓皇逃命。4大队的驱逐机亮起油尽的红灯,不得不飞回笕桥。
20分钟的激战创造了神话般的战果。凯旋的勇士们跳下飞机,激动地在风雨中大喊大叫:“打得好,真行!”“大队长旗开得胜!”“打落了几架?”
李丹桂、柳哲生和王文骅也有战绩。大风大雨为英勇的飞将军洗尘。
当天晚上,日本广播说:“18架出击,13架失踪。”据说,被击伤的日机在返航途中掉入了大海。报纸的号外刊出醒目的大字标题《飞将军一战成功六比零大胜倭寇》。胜利鼓舞了抗战的军民,杭州城一片欢腾!
经航空委员会秘书长宋美龄提议,8月14日被国民政府空军司令部定为“空军节”。
蒋介石陶醉在“八一四”的空中大捷。他在日记中写道:“倭寇空军技术之劣,于此可寒其胆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