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民国年,1919年5月4日,巴黎时间的午后,北京时间的深夜。
吕特蒂旅馆,巴黎和会国代表团驻地,门口飘扬着五色旗。安娜风尘仆仆,从巴黎市心赶回来,刚进门,便觉空气有些不对。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面色凝重,把拽住她的胳膊:“你到哪里去了?今天出了大事,可不能乱跑了。”
“是啊,镇墓兽大闹巴黎,死了好多人呢,外面全是警察和士兵。”
“我说的不是巴黎,而是北京!”
她已被拉到旅馆二楼的会议室,代表团全体就坐,包括五位全权代表:外交总长陆徵祥、驻美公使顾维钧﹑驻英公使施肇基﹑驻比公使魏宸组、南方军政府代表王正廷。
陆徵祥是代表团老大,上唇两撇大胡子。他跟欧阳安娜样,是胸口挂着十字架的天主教徒,操着吴侬软语的上海口音。平常温尔雅的外交总长,却火冒三丈地拍着桌子:“你们看看北京发来的加急电报!”
德国在山东的权益将要转让给日本的消息,已被梁启超的秘密电报捅回国内。报纸上发表林长民的《外交警报敬告国民》:“呜乎!此非我举国之人所奔走呼号求恢复国权,主张应请德国直接交还我国,日本无承继德国掠夺所得之权利者耶?我政府、我专使非代表我举国人民之意见,以定议于内、折冲于外者耶?今果至此,则胶洲亡矣!山东亡矣!国不国矣!”
“国亡无日,愿合我四万万众誓死图之!”外交总长面色涨红地念出最后段,“林长民等人面见了大总统,请求代表团拒绝在协议上签字。”
陆徵祥拿起另份电报说:“可是国务总理发来的密电,要求我必须签字!这事儿被国务院电报处泄密了。今天下午,北京十二所学校的三千多名学生,到**广场前游行示威,反对巴黎和会对山东问题的决议,打出了‘外争国权,内惩国贼,废除二十条,拒绝在合约上签字’的口号。”
“诸位,学生们所说的国贼就是我们吧?”
顾维钧自嘲句,陆徵祥擦了擦额头冷汗:“少川啊,我原来也这么认为,当年就是我签下了‘二十条’,背上了卖国贼的骂名。不过,这次北京的学生们要惩罚的国贼,是交通总长曹汝霖、币制局总裁陆宗舆、驻日公使章宗祥,这三个公认的亲日派。北京的游行队伍到了东交民巷,却被军警阻拦,转道去赵家楼胡同,放火烧了曹汝霖的宅子!”
“火烧赵家楼?”
有人啧啧惊叹:“真是无法无天!随便什么楼都能烧,赵家的楼谁敢烧啊?”
“听说章宗祥化装成日本人逃跑,结果被学生们痛打了顿。”
“虽说这个曹汝霖,乃是新交通系的首领,日本人的狗腿子,可学生们烧人私宅,这可就违法过火了呦!”
顾维钧站起来踱了两步,看着巴黎的晴空问:“今天是几月几号?”
“五月四日!”
身为翻译实习生的欧阳安娜,只有在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时才敢说话。
“好日子!”
顾维钧击掌叫好,这位最年轻的全权代表,独自离开,抛下屋子愕然的外交官们。
欧阳安娜与小郡王紧跟出去。顾维钧眺望凡尔赛宫,本次巴黎和会,各国代表团都住在这附近,为方便跟英美法三巨头,尤其是东道主打交道。
“顾公使,通过外交途径解决山东问题还有没有可能?”
安娜直爽地提出问题,顾维钧颇有些无奈:“巴黎和会有五大战胜国:英、法、美、日、意,各有五个席位。决定权在英法美三巨头手。第二等是享有局部利益的战胜国,比利时、南斯拉夫、罗马尼亚、希腊以及国,只能讨论与本国相关议题。很不幸,国仅有两名代表席位。第三等是与德、奥断交的国家。第四等是立国和新独立国家,只在五强邀请下才能出席会议。小国和弱国,只是大国的玩具和装饰品罢了。这是二十世纪的黑暗丛林法则。”
旁的小郡王也泄气了:“这样的大会,我们国干嘛要来参加呢?”
“虽说弱国无外交,但对我们来说,难道要靠军事来争取国权吗?战场上得不到的,通过外交谈判得到,不比流血牺牲更划算?通过大国间的矛盾,就能在夹缝生存。所以说,外交官对于弱国更重要啊!”顾维钧面对凡尔赛的落日,“哪怕只有丝希望,我们也不能放弃!该吃晚饭了!”
安娜跟小郡王以及工作人员们起用餐,大家都知道今天的会议,气氛沉闷严肃。
有人边吃边说:“我们代表团里是不是出了内奸?把所有消息秘密传回国内,才引发了今天在北京的游行?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
“住在旅馆地下室的那个小子,听说是北洋政府的特级通缉犯,去年绑架过小徐将军。这种人应该立即押送遣返国内,或者交给法国警方看管。”
欧阳安娜突然发飙,失态地冲出餐厅,回头看到小郡王,柔声道:“你能陪我出去吗?”
“今晚?”穿着西装的贵公子耸耸肩,“外面局势很乱,到处都是士兵,你确定要冒险出去?但作为个绅士,我很乐意陪伴美丽的姑娘,漫步于凡尔赛的夜色。”
小郡王拍拍口袋,藏着支左轮手枪,抬起胳膊,准备让安娜挽着出门。她却用手套狠狠抽了他的脑袋:“想得美!我是要去找秦北洋!”
“哎呦,安娜小姐,早点说嘛!北洋也是我的兄弟,我们起在北京的大……”刚想说在大胡同喝过酒,小郡王赶紧打住,“对了,他又惹了什么弥天大祸?”
“不,他拯救了巴黎。”
安娜说的是秦北洋在卢浮宫前制伏了四翼天使镇墓兽。
晚上点,小郡王给她披上外套,两人正欲走出旅馆,楼上响起声惨叫……安娜听着竟有些熟悉。
整栋楼嘈杂起来,小郡王摇摇头:“上去看看!就这么溜出去,恐怕不太好。”
安娜跟他上楼,挤开围观的人群。楼梯转角的储物间门口,躺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
没人胆敢靠近,陆徵祥也在胸口画着十字。死者是外交总长的等秘书,脖子被利器割开,气管几乎暴露在外,跟在纽约曼哈顿的杰弗逊大饭店的凶案如出辙!
欧阳安娜抚了抚裙摆,半蹲下来,冷静地看着被割喉的尸体说——
“那些人也到巴黎了!”
刻钟后,巴黎警察局的让·沙维尔警长赶到国代表团。
他是个四十五岁的年男人,身长在米左右,有张冷酷无情的面孔。两颊留着鬓角,上唇刮得颇为干净,黑西装里藏着手枪,领带永远不会歪斜厘米。沙维尔的祖辈就在内政部当差,爷爷的爷爷是个大警探,在1832年的巴黎起义投河自尽。
凡尔赛的黑夜,他瞪着通红的双眼,来到被警察团团包围的吕特蒂旅馆。这是国代表团的驻地。沙维尔向国外交总长陆徵祥鞠躬行礼,走到二楼查看尸体。不用法医检验,警长眼就能判断,死者是被匕首割喉而死。凶手也许已经逃跑,也许还在这栋房子里。任何人都不得擅自踏出大门步,挨个接受警方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