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曜安安静静地躺在角落里,伞面上还有几道裂纹。如这种类型的灵宝,在人界是很难能找到合适的材料来修复的。
而在储物袋的另一侧木架上,还放着一只寒冰玉盒,里面是她在灵境找到的长寿果。
大概冥冥中自有天定,恰好她在这个时候回来,又恰好她有这么一样东西。
穆长宁没花多长时间就到了苍桐派山门,昔日的中土第一大派,虽恢弘气势依旧,却也多了几分萧索。
守门的弟子早就换了一拨又一波,尽是些生面孔,在见到高阶修士到访后,连忙恭敬地迎了上去。
能来守山门的,势必也是有点见识的,那位天机门的飞扬真人他倒是认得,可另外这位元婴道君,却一时认不出来。
“见过二位前辈,不知前辈前来所谓何事?”
穆长宁沉默了一瞬,垂眸淡淡道:“烦请通禀云和真君,穆长宁前来拜访。”
守门弟子应了声,下意识地便要照做,等回过神来动作却蓦地一顿,愣了好半晌,骤然瞪大眼愤愤道:“这位前辈,我派广宁真人就算已经陨落,但也不是能够拿来随便消遣的!”
当年的事闹得轰轰烈烈,广宁真人的名讳,修真界大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虽然一切都已尘封,但造成的影响始终都在。
道门同气连枝,苍桐派这些年与其余六大宗门的关系却一直不大友好,世人可以心安理得地选择性遗忘,但为求自保而将人推出去的苍桐,却多少蒙受了一定程度上的良心谴责。
守门弟子义愤填膺,穆长宁一时哑然。
时间抹去了太多痕迹,她终有一日被拦在师门之外不得其门而入。
穆长宁不想与他过多纠缠,淡淡看了那守门弟子一眼,一阵让人无法反抗的威压铺天盖地落下,一众守门弟子皆都动弹不得,穆长宁便这般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守门弟子着急大喊,眼看着人都没影了,身上的威压骤然一轻,连忙紧急传讯。
穆长宁走到半道的时候,便撞上了闻讯而来的云和真君。
“这位道友……”云和真君甫一开口便是一顿,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你!”
匆匆跑过来的守门弟子喘着粗气大喊:“掌门,就是她硬闯山门!”
云和真君神色怔怔没有开口,守门弟子还在奇怪,后赶到的明华真君就脾气火爆地开骂了:“哪个不长眼敢跑到苍桐来撒野,活得……”
话音戛然而止,明华真君和云和真君的动作不约而同地达成了一致。
这样的场景太过难得,引得不少弟子纷纷驻足,好奇地望了过来。
还是云和真君最先反应过来,感慨不已,“你真的回来了……”
明华真君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仔仔细细盯着她看了半晌,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只是一个劲地说道:“广宁!真的是你,你还活着!”
穆长宁微微点头,“二位真君,我想见师父。”
云和真君了然颔首,“先跟我们来吧。”
三位元婴修士翩然而去,凌玄英心知这个场合不适合自己,便没有跟上。
一旁的那个守门弟子已经僵在原地目瞪口呆,掌门和明华长老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他们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可正因如此,他才震惊地无以复加。
不止是他,整个广场都是一片死寂,直到守门弟子细弱的声音幽幽响起。
“飞,飞扬真人,那真的是……”
凌玄英牵了牵嘴角,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整片广场瞬间沸腾了,而不出片刻,整个苍桐派都为之沸腾了。
穆长宁被引到了议事堂,云和真君动作迅速地通知了其余几位长老,包括涵熙真尊,等穆长宁到的时候,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惊喜震撼疑惑感叹不一而足。
穆长宁来到涵熙真尊面前,深深行了一礼。涵熙真尊捋着胡须直笑,亲自将她扶了起来,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咳咳……”
才说了两句,便止不住地咳嗽,几位长老忙扶着他坐下,面露忧色。
穆长宁也发现了,涵熙真尊精神萎顿,双目无神,老态龙钟,显然是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地。
她没有犹豫,从储物袋中取出了那只寒冰玉盒,递了过去。
涵熙真尊微愣,神识轻轻一扫,良久无言,过后闭了闭眼轻声叹道:“广宁,你把东西收回去吧。”
穆长宁一动不动,“师祖,您的情况拖不了太久,这枚长寿果只要炼制成功,便可为您增添两百年寿元,以师父的丹道造诣并非难事。”
涵熙真尊无动于衷,其他几位元婴真君却坐不住了,“长寿果?真的是长寿果!”
这种逆天之物有多难得在场无人不知,涵熙真尊又是寿元将尽,两百年前他们能凑到一副长生引,可如今即便有第二副也没用了。就在他们焦头烂额的时候,又是柳暗花明!
众人看向穆长宁的眼里带着光,恍然间似乎回到了两百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碧衣少女盈盈立于人前,呈上了长生引的两味主药。
恍如昨日。
只是这一回,他们各自的心境都不一样了。
涵熙真尊摇摇头,“收起来吧。”
几位元婴修士张口欲言,临了不知想起什么,都没再多劝。
明华真君性子直,还是站了出来,“真尊,我们知道您始终对当年广宁祭天一事心怀愧疚,可是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行吗?”
她深吸一口气,转头走到穆长宁面前,沉沉叹道:“广宁,是我们对不起你。”
这声道歉,迟了两百年。
无论她接不接受,明华真君都必须得说。
开了这个头,另外几位元婴真君也都走上前来。
穆长宁听着耳边一声接一声的道歉,心生无奈,“当初的路是我自己选的,如今再提这些也没必要了。”
更何况,这里面的是是非非太多,已经说不清了。
她直接把长寿果塞进了涵熙真尊手中,“师祖,就当做弟子的一点孝心。”
涵熙真尊看了她良久,“广宁……”
穆长宁及时打断,半开玩笑地道:“师祖,带我去见师父吧,我怕他不认我这个徒弟了。”
“他不会的。”这一点,涵熙真尊很是笃定。
纵然对穆长宁身上发生的事有很多疑惑,元婴长老们也都忍着没多问,苏讷言已经闭关很多年了,现在穆长宁回来了,他也该出关了。
涵熙真尊亲自领着穆长宁去了苏讷言的洞府,路上涵熙真尊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低声说道:“讷言这一生都是顺风顺水,他走得太快了,偶尔停一停也好,这一劫对他而言未尝不是好事,你别太在意。”
穆长宁没有回应。
师祖说的是建立在她回来了的基础上的,如果她回不来了,或者再晚上几千年,那时就又是另当别论了。
多年不曾有人打理,苏讷言的洞府早已杂草丛生,她立在禁制前,看着涵熙真尊打下一道又一道指诀,而后洞府禁制豁然大开。
“进去吧。”
穆长宁提步踏了进去。
屋内很昏暗,只天窗透进来几缕光线,苏讷言背对着她坐在蒲团上,身形削瘦地连衣袍都撑不起来,发尾更是一片斑白。
穆长宁心中涩然无比,上前两步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地面上。
“师父!”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像是衣服的摩擦声。穆长宁感觉到有人在朝她靠近,随后一只手轻轻放在了她的头顶。
穆长宁抬起头来,苏讷言正眉眼含笑地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外出游历多年终于回家的孩子,眼里俱是包容喜悦。
“回来了。”
穆长宁眼泪立刻流了出来,又一次重重磕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苏讷言既无奈又好笑,等她哭完了抬起头,盯着她通红的额头看了眼,问道:“不疼吗?”
穆长宁一愣,摇摇头,“不疼。”
“那就继续吧。”
“……”
苏讷言哈哈笑出声,穆长宁抹了把脸,也没忍住唇角微扬,只是看着苏讷言清瘦的身形和花白的鬓角,她又一次难过起来,“是弟子不孝,让师傅操心了。”
苏讷言哼哼两声,“知道就好。”
……
穆长宁在苏讷言洞府中待了许久,和他说了许多,包括自己祭天之后经历的种种,包括自己的来历等等,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
等到穆长宁从里面出来,太阳都已经快落山了。
广宁真人生还归来的消息在苍桐派一传十十传百,慕衍也有所耳闻,他知道穆长宁肯定会来找师尊,便来安临峰等着,没过多久,许玄度他们几个也都一个一个过来了。
于是穆长宁出来就看到一堆人围在外面,都是些熟面孔。双方相对无言,还是慕菲菲扑上来抱住她大哭,才打破了这份沉默。
穆长宁目光柔和地看着他们,又拍了拍慕菲菲,无奈道:“我还活得好好的,别哭丧了。”
“呸,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