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发觉矿工们没有知识,未受过教育,大多数人目不识丁,但他们干起那苦活来,却聪明麻利。他们勇敢、坦率和敏感。热病使他们消瘦苍白,有气无力。他们的皮肤毫无血色(他们仅在星期日才见得到太阳),布满着无数黑色斑点。他们有着无力反抗的受压迫者的那种深陷失神的眼睛。
文森特觉得他们有吸引力,他们象曾德特和埃顿的布拉邦特人一样,生性质朴善良。对景色的荒凉感消失了,他开始察觉,博里纳日有个性,事实已经告诉了他。
文森特抵达数天后,在德尼烤房后的一间简陋的席棚中,举行了他的第一次宗教集会。他把这地方收拾干净,为与会者搬来几条长凳。矿工们在五点钟带了家眷到来,颈上围着长围巾,头上戴着小帽御寒。棚内唯一的亮光是文森特借来的一盏煤油灯。矿工们坐在黑暗里的长凳上,望着文森特高高举起《圣经》,专心地听着,两手叉在胳肢窝里取暖。
文森特极力想找一段最合适的话,作为开场白。最后他选择了《使徒行传》第十六章第九节:“夜晚,一个幻象在保罗面前显现:一个马其顿人站着,恳求地说:‘到马其顿来帮助我们吧。’”
“我们应该想到这个马其顿人也是一个干活的,我的朋友们,”文森特说,“一个脸上印着悲哀、苦难和疲惫线条的劳动者。他并非没有光彩和魅力,因为他具有不朽的灵魂,他需要取之不尽的食粮——上帝的福音。上帝希望人们仿放耶稣基督的楷模,生活简朴,毕生不去追求高不可攀的目标,而让自己适应卑微,从教理中学会谦恭质朴,以便在寿终之日可以进入天国,永享安宁。”
村里有许多患病的人,他天天轮流去看他们,就象医生一样。任何时候,只要有可能,他总带一点牛奶或面包、一双暖和的袜子或一条铺床的被单给他们。伤寒病和恶性热病(矿工们称之为可恶的热病)在草棚中蔓延,使他们做着恶梦,使他们感到恐慌。那些被因病床的矿工,一夭天愈来愈消瘦、衰弱和不幸。整个小沃斯姆斯亲热地称呼他文森特先生,尽管还有某些保留。
村里没有一间草棚,他没有送去过食物和安慰;没有一间草棚中的病人,他没有护理过。他为每个不幸的人析祷,把上帝的光辉带给每个可怜的人。圣诞节前几天,他在马卡斯近旁找到了一间空废的马厩,大得足够容纳百把人。
那地方简陋,寒冷,破烂,但小沃斯姆斯的矿工们挤满一屋。他们倾听文森特讲述伯利恒和太平盛世的故事。他来到博里纳日的短短的六个星期中,就已经看到情况在日益恶化,但在那卑微的、仅有几盏冒烟小灯照亮的马厩中,文森特能够把耶稣基督带给瑟缩着的“黑下巴”们,用天国即将来到的诺言来温暖他们的心灵。生活中唯一的不足,并使他烦恼的因素,是他还得靠他的父亲养活。每天晚上,他为能够赚几个法郎糊口的日子早早到来而祈祷。
天气变坏了,乌云笼罩整个地区。大雨倾盆,凹陷不平的路上、峡谷中、草棚的泥地上,尽是泥浆的小河。元旦那一天,让—巴普蒂斯特走到沃斯姆斯去,带回寄给文森特的一封信。信封的左角上写着皮特森牧师的名字。文森特奔进屋檐的小房间,激动得直哆嗦,雨点猛击屋顶,但他一点听不到。
他慌乱地拆开信封。信上写道:亲爱的文森特:福音传道委员会已经知悉你的出色的工作,因此决定给你六个月的试用期,从今年一月开始。
如果到六月底,一切顺利,那末你的委任就转为永久性的。你的薪水将是每月五十法郎。
请常来信,要有信心。
皮特森谨上他砰地扑倒床上,紧捏着来信,欣喜欲狂。他终于成功啦!他在生活中找到了他的工作!这就是他一直在祈求的东西,不过他尚没有力量和勇气马上取得!他将每月得到五十法郎,支付膳宿绰绰有余,他将不再需要依赖任何人了。
他在桌旁坐下,给他父亲写了一封洋洋自得、内容纷乱的信,禀告不再需要他的帮助,并表示从那时起,他将使家庭欣慰自豪。他写完信时,已经是黄昏了,马卡斯上空雷鸣电闪,他奔下楼梯,穿过厨房,欢欣地冲入雨中。
德尼太太跟在他后面。“文森特先生!你上哪儿?你忘记带帽子和外衣啦!”
文森特没有停步回答,他奔向附近的小丘,他能够望见博里纳日远处的一大片土地、烟囱、煤山、矿工们的小茅屋和象在蚁塚中匆匆地跑来跑去的蚂蚁般的黑影——他们刚从坑道中出来。远处是一片黑漆漆的松林,衬映出白色的小茅舍,再远是教堂的尖顶和一座老磨房。整个景色烟雾蒙眬。暮云的阴影构成了光影的奇妙效果。自从来到博里纳日后,这是第一次使他想起了米歇尔和吕斯达尔的图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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