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奥和文森特一起在布鲁塞尔过了一天,然后泰奥返归巴黎。春天来了,布拉邦特在召唤,家似乎是一个奇幻的安息所。文森特带了一套黑色粗天鹅绒的工人服、几张本色的安格尔速写纸,搭乘下一班火车,回到埃顿的牧师住宅。
安娜•科妮莉娅不赞成文森特的生活,因为她认为这种生活给他带来的痛苦多于幸福。泰奥多勒斯的不赞成是客观的,要是文森特是别人的儿子,那就不会理睬他的。他知道上帝不喜欢文森特的邪恶的生活方式,但他猜想主更不喜欢父亲抛弃自己的儿子。
文森特注意到父亲的头发更苍白了,他的右眼皮搭拉得更低了。年龄似乎使他的身躯缩小了,他没有长出胡须来弥补这个耗损,他面部的表情已从“这就是我。”变成了“这是我吗?”
在母亲身上,文森特发现她比以前更有力,更吸引人。年龄没有把她压垮,反而使她更为健康。刻印在她鼻孔和下巴之间的曲线中的微笑,在别人认错之前就给予宽恕,她的宽大、慈和的脸,是对生活之美的一个永恒的“肯定”。
一连几天,家里把精美的食物和柔情蜜意塞给文森特,不管他既无好运气又无前途。他在荒原上的茅屋农舍间徘徊,望着樵夫在一棵砍下的松树旁忙着,悠闲自在地在通向鲁曾达尔的路上漫步,走过位于草原对面的带磨房的新教徒谷仓和教堂公墓里的榆树林。博里纳日向后退去了,他的健康和力量一下子恢复了,经过一段很短的时间,他就迫切地想开始工作了。一个雨大的早晨,安娜•科妮莉娅很早下楼进厨房,发现炉子已经烧旺了,文森特坐在炉前,脚搁在炉格上,膝上放着一张临摹了一半的《一天的时光》。
“唷,孩子,早安,”她惊讶地说。
“早安,妈妈。”他怜爱地吻她宽阔的面颊。
“你干吗起得那么早,文森特?”
“嗯,妈妈,我要做事。”
“做事?”
安娜•科妮莉娅看看他膝上的速写,再转眼看看已着火的炉子。“噢,你意思是说生火吧。不过你不必起来生的。”“不,我意思是说我的画。”
安娜•科妮莉娅再一次从儿子的肩头上望望这张画。在她看来,这种临摹不过象孩子玩耍的时候,照着杂志乱画的玩意儿。
“你想画画吗,文森特?”
“对。”
他把自己的决心和泰奥愿意帮助他的情况解释给她听。出乎他的意料,安娜•科妮莉娅竟感到很高兴。她迅速地走进客厅,拿了封信回来。
“我们的表亲安东•莫夫,是一个画家,”她说,“他赚了好多钱。不多几天前,接到我妹妹的来信——莫夫和她的女儿叶特结婚——说古皮尔公司的特斯蒂格先生把安东所作的画共卖了五百到六百盾。”“是呀,莫夫渐渐成为我们的一个重要画家了。”“画一张那样的画要多少时间呀,文森特?”
“不一定,妈妈。有的几天,有的几年。”
“几年!啊呀!”
安娜•科妮莉娅想了一想,又问道:“你能画肖像画得很象吗?”
“嗯,我不知道。楼上有几张我画的速写。我去拿来给你看。”
他回来的时候,母亲戴着白色厨帽,正把水壶放在大炉子上。墙上闪闪发亮的蓝白色瓷砖,给厨房增添了愉快的气氛。“我在做你爱吃的乳酪烤面包,文森特,”安娜•科妮莉娅说。“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噢,妈妈!”他猛地一把抱住她的肩头。她带着沉思的微笑抬头望着他。文森特是他的长子和宠儿,他的不幸是她生活中唯一的伤心事。
“国家和妈妈在一起,是件好事吧?”她问。
他调皮地掐掐她的红润的、起皱纹的脸颊。
“是的,好妈妈。”他回答。
她拿起博里纳日人的速写,仔细地观看。
“不过,文森特,他们的脸怎么了?”
“没什么,怎么啦?”
“他们根本没有脸。”
“我知道。我只对他们的身体感兴趣。”
“但是你能画脸吧,是吗?我敢说这儿埃顿地方上,有许多妇女喜欢别人给她们画像的。那是一种谋生之道。”“对,我想是的吧。不过我还得等一阵予,等我画正确一点以后。”
他母亲把鸡蛋打在乎底锅里,加上她昨天滤过的酸乳酪。她的双手各拿着半个蛋壳,从炉子前转身过来。
“你意思是说等你画得正确了,就能把肖像画得好卖吗?”
“不,”文森特答道,一边迅速地用铅笔速写,“我一定要我的园画画得准确,这样我的图画就会准确了。”
安娜•科妮莉娅沉思地把蛋黄搅拌在白色的乳酪里,又开口说:“我怕听不懂你的话,孩子。”
“我自己也不懂,”文森特说,“不过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儿。”
吃完了毛茸茸的金黄色的乳酪烤面包早饭后,安娜•科妮莉娅把刚才的事情告诉她的丈夫,他们私下里已经对文森特作过许多不安的猜测。
“那有前途吗,文森特?”他父亲问。“你能自食其力吗?”
“刚开始的时候不行。泰奥会帮助我,直到我自己能够立足。等我的画画得精确了,我就能挣钱。伦敦和巴黎的画师一天能挣十到十五法郎,那些替杂志作插图的人,钱赚得不少呢。”
泰奥多勒斯看到文森特心里有打算——不管是什么打算,不再象前几年那样吊儿郎当,总算放下了心。
“我希望,一旦开始这个工作,文森特,就要坚持下去。别再三心两意,到处去碰壁。”
“到此为止了,爸爸。我不会再改变主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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