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歌既成,屈原马上交与怀王审批钦定。怀王虽为一国之君,在艺术上却并不内行,他对屈原的文学天赋及其作品素来是崇拜得五体投地,读过之后只能是赞不绝口,谈不出什么批评修改意见。在这方面南后是内行,怀王自叹弗如,草草过目之后交她斧正裁处,并命其火速编舞配乐,尽快在宫廷内演出,以便征得文臣武将的意见,修改后传于民间,自然最先要传到洞庭水域。郑袖读了这两首祭歌,并不像怀王反应得那么单一,那么纯真,就诗论诗客观地分析诗的思想内容,艺术形式及其社会价值,而是在品评诗的余韵,分析作者的意图,体味作品的丰富内涵。她像是口中含着糖,愈溶愈甜;她像是在嚼油炸麻花,愈嚼愈脆,愈嚼愈香;她像是在饮酒,绵甜,幽香,回味无穷,愈喝愈喜,愈喝愈滋,晕晕惚惚,飘飘悠悠。这糖,这酒,这麻花,在她腹腔汇成一团火,大火熊熊,烈焰腾腾,烧得茫茫天地一片通红。不,不是火,是吗啡,是鸦片,这吗啡和鸦片使她亢奋,她要喊,她要唱,她要手舞足蹈。或者是麻醉剂,她仿佛来到荒郊野岭的一间小屋,这里偏僻幽静,屋内正中亦有一二龙戏珠的铜鼎,鼎里不知正燃烧着何种香草,只见青烟袅袅,只闻异香阵阵,一会她便昏昏欲睡了,睡梦中她驾鸾骖鹤,车乘则是洁白的云朵,直奔巫山,往邀神女共游天宫,此刻,她是那样的甜蜜,那样的幸福……
在郑袖的心目中,屈原的这两首新作,与其说是祭歌,不如说是变相的情书,而且这情书正是写给她郑袖的。他这是第一次袒露心扉,吐露隐私,含蓄而隐晦地抒发对自己的仰慕、追求和挚爱之情。郑袖日日盼,夜夜想的就是这份情意,这个态度。读了这两首诗,她喘了一口舒畅的气,压在心头的那块石头落地了,她可以大胆放心地、随心所欲地部署下一步的行动,实施下一步的计划。她在暗自庆幸,休看这屈原持重老练,斯斯文文,道貌岸然,原来也是一只馋嘴的猫。她在心里说道:我说呢,世上没有不吃腥的猫,这屈原整日跟我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肯越雷池一步,原来是假正经,是在跟我捉迷藏!……她情不自禁地笑了,笑的是那么由衷,那样开心,那样自负,仿佛再次证实了她的预言——世上没有不可征服的男人。
其实,郑袖这不过是在一相情愿地想入非非,屈原正在构筑坚固的设防,决不使自己的洁净受到半点瑕疵的玷污。不过,屈原的这两首诗之所以能够写得情深意笃,令人垂涎,与日前的那段缠绵之情恐怕不无关系。
经过数日的精心排练,仲秋一日,《湘君》、《湘夫人》征求意见的演出(今之彩排)在龙凤宫拉开了帷幕。不用说,是郑袖主演《湘君》中的娥皇,这是怀王点的将,亲自分排的角色,郑袖亦甘愿“身先士卒”,这是她大显身手的机会,而且也是构成她的阴谋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对这两首祭歌,对这次演出,怀王十分重视,他原本指派屈原扮演湘君,无奈屈原实在太忙,难以顾及,才忍痛割爱。左徒也能登台演出歌舞吗?回答是肯定的,因为这不是一般的演出,是为了祭祀。楚文化的最大特点是崇尚巫术,重视祭祀,有人说楚文化即巫文化,实不为过。祭祀是国家的大事,文武百官都必须积极参与,最好的参与自然莫过于作歌编舞,亲自登台演出。
郢都的宫室甚多,诸如章华台(三休台)、细腰宫、假君宫、大宫、渚宫、兰台之宫、寿宫、大室、叶庭、小曲台、层台、云梦台、阳云台、豫章台、匏居台、放鹰台、附神台、春申台、钓台、乾谿台、中天台、五仞台、九重台、强台、荆台、五乐台、京台、渐台、朝云馆、高唐馆、高府、方府、平府、三钱府、东面坛、西面坛、楚王池、洗马池等等,从这些名称上不难辨出,其中的大多数是供娱乐用的,然而规模最大,设备最齐全,装潢最豪华的莫过于龙凤宫。这龙凤宫的一面墙足有半里长,一色红油漆涂抹,和中原的色彩不同。如前所叙,这里是炎帝、祝融的后代,尚火、尚红、使人看了心里发热,头脑亢奋。梁、柱、檐、门窗、屏风全雕饰着龙、凤、蛇之类的动物,这装饰天下绝无,楚地仅有。那兽身人面乘两龙的是祝融,祝融是楚人始祖,始祖御龙,难怪子孙格外崇拜龙,郢都的东门称作“龙门”。龙是楚人的保护神,叫龙门,是祈其保护都城的安全。在一幅巧夺天工的彩绘木雕画屏上,竟雕绘了上百幅相互争斗、姿态各异的龙、凤、蛇。有一幅人物御龙图画,一个男子御着长龙,乘风飞驰,其人气宇轩昂,神情潇洒,身材修长,高冠长袍,腰佩宝剑,一副超然出世的样子,典型的南人风格。雕饰除了龙以外,更多的是凤凰,楚人将凤凰当神鸟,灵鸟;它是楚的图腾之一。龙游长空,凤翔于天,龙飞和凤舞,姿态优雅,造型生动,无与伦比。
这天,来观看演出的人特别多,除了文武官员、内侍、宫娥和宫内较有身份的成员,还邀来了部分文臣武将的眷属,左徒夫人昭碧霞也应邀前来。这些眷属,很少有机会在如此隆重的场合抛头露面,需知,这是与大王同看一场演出,而且主演者是怀王宠姬南后郑袖,怎不令其受宠若惊,喜出望外呢?人们表达自己喜悦心情的最好方式便是精心地修饰打扮,特别是那些年轻的夫人、太太和小姐们,她们要以光焰照人的形象来显示自身的存在与价值,仿佛她们之所以要到龙凤宫来,不是为了祭祀和观赏歌舞,而是供人观赏,故而一个个油头粉面,绫罗绸缎缠身,金银珠宝饰首,亮晶晶,光闪闪,颤巍巍,笑盈盈,似夜空星斗,若满园繁花。这天的演出,郑袖特别卖力,首先那装扮就大不同于以往,发髻高耸,有似巍巍昆仑;细腰若蜂,一扭三个麻花;长袖曳地,舞起来似云霞,若长虹,令人眼花缭乱;大半个胸膛袒露在外,连那对丰隆的乳房也若隐若现;上衣下裳俱都质薄若翼,色淡如水,致使周身的每一个细部都朦朦胧胧,犹如雾中看山一般。郑袖的歌喉舞姿,堪称世上一绝,天下无双,一招一式,一开一合,眉来眼去……无不出神入化,让人尽享艺术的香汤沐浴之美。你看那满堂观众,有的失魂落魄,有的垂涎三尺,有的交头接耳,有的议论纷纷,有的前合后仰,有的手舞足蹈,整个演出大厅,有时春意融融,有时骄阳似火,有时如火如荼。待演出结束,人们像美餐一顿,痛饮一通,一个个醉醺醺,美滋滋,谈笑风生地步出龙凤宫,许久心中仍翻腾着观看演出时的阵阵热浪。
演出获得了轰动性的效应,一时间,屈原的才华,郑袖的技艺,成了宫廷内外,朝野上下议论的中心话题,这很使南后春风得意,踌躇满志,加速了筹划新阴谋的进度。
六国的再度合纵,对秦国是个强大的威胁,秦国采取了相应的措施,一方面加强了“远交”的外交活动,另一方面对周围的国家频频用兵,施加压力,蚕食鲸吞。公元前319年冬,魏惠王薨,子襄王嗣立①,楚、韩、赵、燕等国诸侯或使臣前往吊贺,会聚于魏,谈及秦之侵略骚扰,无不切齿痛恨,相约于来年合兵伐秦。韩宣惠王、赵武灵王、燕王哙,俱均乐于从兵。楚派屈原使齐,齐宣王集群臣问计,左右或曰:“秦甥舅之亲,未有仇隙,不可伐。”力主合纵者则认为,秦虎狼之国,东侵西扰,搞得四邻不得安宁,不伐则难灭其嚣张气焰。正当尖锐对立的主张争执得难分难解的时候,有一粉面朱唇、亭亭玉立的青年挺身而起,这便是名扬天下的孟尝君。齐相田婴,爵封薛公,有子四十余人。有一贱妾,于五月五日生得一子,田婴命其妾弃之。儿是娘的连心肉,妾不忍弃,私育之。长到五岁,母亲带他去见田婴。田婴怒妾违命,欲严惩。幼儿长脆于地问:“父所以见弃者何故?”田婴回答说:“世人相传五月五日为凶日,生子者长与户齐,将不利于父母。”儿对曰:“人生受命于天,岂能受命于户耶?若必受命于户,何不增而高之?”田婴不能答,暗自称奇,为儿取名田文。田文长到十余岁,便能接遇宾客,宾客都愿与之交游,且为之延誉。诸侯使者至齐,无不求见田文,于是田婴以文为贤,立为世子。田婴卒,文遂继薛公之爵,号孟尝君。孟尝君既嗣位,大筑馆舍,广招天下之士。凡士来者,不问贤愚,一概收留,天下亡人有罪者皆归之。孟尝君虽贵,饮食却与诸客同,归者益众,食客竟达数千人。诸侯闻孟尝君之贤,且多宾客,不敢轻犯齐境。孟尝君说:“言可伐与不可伐,皆非也。伐则结秦之仇,不伐则触五国之怒。以臣愚计,莫若发兵而缓其行,兵发则不与五国为异同,行缓则可观望为进退。”孟尝君之计,博得了群臣众口一词的赞赏,于是宣王派孟尝君率兵二万,向着秦国方向进发。军队刚出齐郊,孟尝君就称病延医治疗,一路观望而前——
①一说魏襄王薨,魏哀王立。
韩、赵、魏、燕四王与楚怀王相会于函谷关外,楚怀王既为纵约长,自然便是这次伐秦五国之师的总统帅,然而四王各将其军,彼此不相统一。秦守将樗里疾大开关门,陈兵索战,五国互相推诿,无肯打先锋者。相持数日,樗里疾突出奇兵,绝楚饷道,楚兵乏食,兵士哗然,樗里疾乘机进攻,楚兵败走。楚兵既退,四国谁肯恋战,纷纷撤军。孟尝君所率之齐师尚未来到秦国边境,五国之师已撤,一场轰轰烈烈的六国联兵伐秦之战,就这样以失败而告终了。虽然如此,但这毕竟是华夏史上首次六国联兵伐秦,也是怀王人生旅途中最辉煌的里程,因而他不仅不觉得伤心和耻辱,反而感到骄傲和自豪,并因此更加器重和信任屈服了。
人,各有自己的特点,昭碧霞就很有些与众不同。她性格内向,整日寡言少语,虽然对什么都有自己的看法,而且常常独出心裁,别有见地,但却很少表露观点,发表议论,只默默地读书,写字,弹琴,作画,刺绣,操持家务,服侍丈夫,有时一连数日不吭一声,直像一个闷葫芦。她的知识异常丰富,也很有辩才,轻易不开口,一旦叫起真、顶起牛来,以娴于辞令称著于世的屈原也往往被驳斥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不得不一再表示“甘拜下风”。从气质上讲,昭碧霞颇有些抑郁,多心多虑,好毫无意义地思考问题,而且一思考起来就无边无岸,没完没了,许多司空见惯的现象,在她的心目中却变得高深莫测,神乎其神。生活中她本来无所事事,按理日子应该过得舒心愉快,逍遥自在,但事实上她却生活得很累,精神萎靡不振,浑身筋疲力尽,这是思虑过度的结果。应该强调指出,来郢都前的昭碧霞并不是这样,而是开朗欢快,活泼好动,既有青年的勃勃生气,又有名门闺秀的教养与矜持。古人云,江山好改,禀性难移,其实未必尽然,生活环境的突然变更,改变了昭碧霞的性格。陈太师府,规模宏伟,环境幽雅,景致宜人,厅堂巍峨,陈设豪华,生活在这里,真可与天宫里的神仙媲美。但是,昭碧霞居住于此,既无三亲六故,也无左邻右舍,其处境颇似深山古庙中的一庙祝,孤孤单单,冷冷清清,凄凄惨惨。丈夫屈原是她唯一的亲人,但是除了外出不在家,便是昼夜苦忙,很少有时间跟她说说话,拉拉家常,对她嘘寒问暖,这种孤独的生活必然要养成孤僻的性格。但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还是昭碧霞心灵上的重负与压力。来郢都不久,她便发现屈原跟南后的关系十分微妙,特别是南后患病,屈原给她诊治以来,两个人的关系简直发展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弄得屈原整日神醉痴迷,恍恍惚惚。他整夜整夜地失眠,辗转反侧,如卧针毡;他心绪不宁,办事精神不专,有时竟然眼神愣怔怔,傻呆呆的;他经常言不由衷,行动不知所之;暴风雨之夜,他会光着身子到花园里去任风吹雨淋,似乎欲以此来熄灭胸中的那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他数次失踪,是左徒府的当差从郊区的荒原和密林中找回……由此昭碧霞判定,丈夫业已背叛了自己做人的初衷,正一步步走向危险的深渊。她本欲向丈夫倾吐衷曲,苦口婆心地进行规劝,但几次欲言又止,她怕自己太自私,太狭隘,误会了丈夫,这样会伤害他的自尊心,影响夫妻间的感情和关系。在昭碧霞的心目中,屈原是天上的月亮,光辉,明亮,洁净,众人仰慕,何需一个不足挂齿的女人耳边聒噪!即使自己所怀疑的一切并非误解,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也要避而不谈,因为前人已从漫长的历史中总结出了“劝赌不劝嫖”的经验教训,并且再三告诫世人“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自己怎么好触及丈夫的伤疤疼处呢?昭碧霞并非是心中容不得人的鸡肠鼠肚之辈,社会上三妻四妾的男人多得很,更何况像屈原这样一个堂堂大国的左徒,他完全有资格、有条件享受更多女人的服侍。虞舜不就是同时娶尧之二女娥皇和女英为妻吗?假使现在屈原爱的是别的什么女人,昭碧霞定然会举双手赞成,热情地为其张罗迎娶,操办喜事,而且要宽容大度,克己忍让,与新娶来的女人好生相处,像对待亲姐妹一样对待她,亲亲热热地度日,和和美美地生活。然而,眼下丈夫爱的竟是怀王宠姬南后郑袖,这怎么能不让人毛骨悚然,魂飞魄丧!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事情败露,这可是合家人头落地,九族共灭之罪呀!她愈想愈怕,愈想愈心惊肉跳……
昭碧霞还无时无刻不在思虑、捉摸、分析郑袖这个特殊而神秘的女人。初来郢都,当昭碧霞获悉是南后一手策划,瞒着屈原将她从偏僻的大山深处接来都城同丈夫团聚,并安排如此豪华的宅第,还赠侍女,馈珠宝,甜甜蜜蜜地称呼自己为“亲妹妹”时,着实打心眼里感激过一阵子,但时隔不久,尽管郑袖对碧霞关怀、体贴、恩爱有加,碧霞却似乎从中看出了什么破绽,渐渐地讨厌嫉恨起郑袖来了。她觉得郑袖是一个垂竿的老钓翁,正在放长线,欲将屈原从自己身边钓走;她觉得郑袖是一只黄鼠狼,这黄鼠狼正在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肠;她觉得郑袖是一个狼外婆,这个狼外婆狡猾得很,小外孙搬凳子给她,她不坐,非要坐在篝斗上不可,以便将尾巴藏到里边,她借着给外孙女捉虱子的机会,将她的肉掐下来,填到嘴里,一口一口地吃掉,小外孙问外婆在咀嚼什么,她回答说“在吃虱子”;她觉得郑袖是一条美女蛇,将屈原缠得牢牢,吸他的血,吃他的肉,睡梦中她常发现屈原变成了一个骷髅,惊吓得“啊”的一声大叫,醒来周身大汗淋漓……
昭碧霞就是这样心里有话不能说,整年累月地委屈着自己,压抑着自己,忧心忡忡,久而久之,怎么能会不改变性格呢?不仅改变了性格,而且抑郁成疾,开始胸闷,叹息为快,少寤多梦,不思饮食,乏力,心悸,渐而口苦心烦,头目眩晕,便干溺黄。屈原为其诊治,脉弦滑,苔腻黄质红。经分析,屈原认为,碧霞这是因精神郁闷忧思而伤脾,故出现叹息为快的症状。脾虚及心,诱发乏力心悸。久而及肝,木乘土虚,肝火上亢,心烦,头目眩晕,导致便干溺黄之象,故症属木乘土虚,肝胆火盛。
屈原的诊断是正确的,但是昭碧霞为什么会抑郁忧思,改变了先前开朗明快的性格,他没有深入思考,只简单地认为是突然改变生活环境所致,慢慢习惯了就会好起来。至于屈原的思想为何竟如此简单,问题比较复杂,也许男人的心粗,并未明显地觉察到妻子的性格异样;也许因为工作确实太忙,顾不了这许多生活琐事;当然也不能排除,在一段时间里,屈原对妻子的关心少了些,而用在郑袖身上的心思多了些。
诊断无误,屈原对症下药,旨在舒肝健脾,清肝泻火。处方为:柴胡、薄荷、当归、炒白术、云苓、干姜、白芍、丹皮、栀子、甘草,水煎服。服过三剂后,病情明显好转,然而正当此时,屈原随军远征,服药中断。
却说郑袖曾赠与屈原夫妇两位宫娥为侍女,一名秋菊,一名冬梅。同是宫娥侍女,这秋菊跟冬梅不同,她多年服侍南后,是南后的心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多年的耳濡目染,她已经学得像南后一样刁钻狡顽,善于施权弄术。她这次被派遣到左徒府来当侍女,担负着艰巨的使命,而且事先经过了严格的训练,秋菊曾向南后破指为誓。自然,南后要给她许多好处并若干许诺,事成之后将如何如何。
由于本身的品格注定,自打在娘家作闺女时,昭碧霞就跟下人的关系处得很好,她尊重奴婢们的人格,以诚相待,平等无欺,好善乐施,能体谅下人们的艰辛与难处,因而奴婢们都将她视为亲人。秋菊、冬梅来到身边,昭碧霞更是高看善待,有道是“打狗需看主人”,即使二侍女有某些过错和不足之处,她也从不责备,宁可自己受委屈,也要任其所为,因为她们为南后所赐,稍有不慎,是会惹南后多疑乃至生气的,一旦怪罪下来,那还得了!……两个侍女似乎也很明事理,知好歹,每每对女主人感恩戴德,不知该如何是好。秋菊曾多次向昭碧霞表示,为了左徒府的利益,哪怕是肝脑涂地,她也在所不辞!
一天中午,秋菊在庭院中为屈原洗衣服,昭碧霞从厅堂内走出,见她手持一方丝巾,正在聚精会神地看那上边的文字。秋菊忽抬头见女主人走来,忽忙掩藏,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吓得面色煞白。昭碧霞趋步向前,厉声问道:“秋菊,你在看什么?”
秋菊见问,急忙站起身来,下意识地将持丝帕的右手别到了身后,不住地后退。
昭碧霞步步紧逼,来到秋菊跟前,伸过右手,说:“手中所持何物,拿来我看!”
“这个……”秋菊的手和声音都在颤抖,欲给胆怯,欲藏心慌,正在为难之际,昭碧霞劈手打了秋菊一巴掌,夺过丝巾。秋菊双手捂脸,逃回自己的卧室,伏床大哭。
昭碧霞手持丝巾,仔细阅读那上边的每一行字,读着读着,她脸蜡黄,唇青紫,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原来,这是郑袖写给屈原的情书,污言秽语,不堪入目,下流之极,让人肉麻。昭碧霞经受不住这巨大刺激,昏厥倒地,不省人事。
不知经过多长时间的抢救,昭碧霞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她强打精神,支撑着虚弱的身体,在冬梅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来到秋菊的房间,命她马上离开这里,今后永远不得登门。长到这二十多岁,她这是第一次打人,第一次以这样的态度对待下人,第一次用这样的口气跟下人说话。昭碧霞实在是气糊涂了,郑袖写给屈原的情书,屈原读后没有毁掉,装在衣袋里忘记了,被洗衣服的秋菊意外发现,这件事怎么能怨秋菊,责怪秋菊呢?秋菊真是受了不白之冤。
秋菊双膝跪地,涕泪交流,苦苦哀求,并信誓旦旦地表示:只要女主人能将她留下,不赶她走,今后一定无限忠于主人,无论南后命她做什么事,她都绝不隐瞒女主人;无论南后让她给屈左徒传送什么东西,她都主动交给女主人过目……
冬梅与府内的另外几个下人也都跪地磕头,为秋菊求情,一个个哭得泪人一般,哭得昭碧霞心酸意软,下不了撵秋菊走的最后决心。
昭碧霞来郢都后也交了几位朋友,如上柱国夫人张氏,少宰夫人刘氏,司败夫人范氏等,这些贵夫人恋着昭碧霞年轻漂亮,人品正,心眼好,闲暇无事常过来坐坐。逢巧今日司败夫人范芙蓉在场,她将照碧霞拉到一边,苦口婆心地规劝。她说,千万不能将秋菊赶出府门,那样做,事态势必要扩大,张扬出去对屈左徒不利。特别是不能让南后知道写情书的事情业已败露,倘使让她知道,她必恼羞成怒,大开杀戒,致使无数人头落地。秋菊为南后所赐,如今赶她出门,南后岂会不知,追问起来,大家谁也难脱干系,这是多么可怕的情景啊!因此,她劝昭碧霞必须忍气吞声,装作若无其事,待屈左徒归来,伺机规劝,力争远离郢都,以免杀身之祸。范芙蓉这样好心地劝说着,自己也热泪两行。
车怕垫,人怕劝,听了范芙蓉的一席娓娓逆耳忠言,昭碧霞冷静了许多,她沉下心细细一想,今日之事确与秋菊无关,她是无辜的,是自己错怪了她。她来到秋菊的房间,诚心诚意地检讨了自己的过错,费了许多言语将哭得死去活来的秋菊劝住,并散金若干,封住下人们的口,千万莫将这件事情说出去,因为万一有谁嘴不严,走露了风声,今日在场的人,谁也休想活在这个世上。
一场轩然大波总算是平息了,昭碧霞却病倒了,病情日见沉重,迅速进骨髓,入膏肓。
秋菊真的实践了自己的诺言,从此以后,事无巨细大小,都向女主人请示回报,似乎她变得更加忠心耿耿了。
郑袖并未因昭碧霞的病体每况愈下而有丝毫同情与怜悯,相反,她更加速了自己的阴谋活动。
此后不久,秋菊先后拿来三样东西给昭碧霞过目,一缕青丝,一件绣花汗衫,一个用经血画着红心的洁白肚兜,这都是南后让她转交给屈左徒的礼物。秋菊说:“奴婢知道夫人看了这些会伤心,这对夫人的贵体康复不利。可是,奴婢是向夫人起过誓的,不敢隐瞒,还望夫人能够体惊奴婢的苦衷,千万莫往心里去,凡事要想开些,不然的话……”秋菊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了。
其时昭碧霞早已病得卧床不起,她骨瘦如柴,面容憔悴,斜依于病榻之上,头未梳,脸未洗,衣着不整,让人见了便禁不住要为其叹息流泪。看了这些南后赠与屈原的“礼物”,听了秋菊这悲切动情的叙说,昭碧霞只能含悲啜泣,潸然泪下。此刻,她流出来的是咸津津的泪水,吞入腹中的却是辛酸、悲哀和痛苦。她虚弱无力,连说话的劲也没有了,半天才断断续续地对秋菊说:“去,去吧……与你无,无关,你是清白,清白无辜的,是我不,不知何时作,作的孽呀……”
秋菊流着泪水、仿佛是恋恋不舍地离去了,昭碧霞用尽全身的力气拉被蒙头,在被窝子里嚎啕大哭起来,她哭干了泪,耗尽了力,哭碎了心……
秋菊难道真是清白无辜的吗?不,她是南后派在昭碧霞身边的奸细,是南后杀死昭碧霞的一把软刀子。她成功地演出了一场掩藏南后情书不成,引起一场风波的恶作剧,颇得南后的赏识;那缕青丝非南后所剪,而是秋菊头颅所生;汗衫、肚兜均为秋菊所制,连那画“心”的经血也系秋菊所排,这能说是清白无辜吗?她是登台的跳梁小丑,南后则是幕后导演,是杀人元凶。
鳄鱼淌着慈悲的眼泪吃人,郑袖以慈姐的身份一遍又一遍地过府探病。她的穿戴一次比一次考究,她的装束一次比一次俊俏,她的涂抹一次比一次妖冶。她这哪里是来探病,简直是在显翠卖俏,炫耀富贵,是在别有用心地气人,以她的服饰和容颜说话:咱两个比一比谁美,看屈原归来后究竟喜欢哪个?她趾高气扬,盛气凌人,似乎她才是这左徒府的真正主人,只要一进门,便喝三吆四,操纵一切,指挥一切。她指责秋菊房间布置得不够典雅;她训斥冬梅未能经常开窗启户,流通空气;她挑剔厨房饭菜做得不可口,营养价值不高;她骂下人们全都是蠢猪,饭桶,无用之材。她一连几个时辰坐于昭碧霞的病榻之侧,为之梳理头发,修剪指甲,将碧霞瘦得鸡爪子一般的手置于自己的掌心,摸过来,抚过去,劝个没完,说个没了,不断地为之垂泪,一口一个“亲妹妹”唤着,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最疼爱碧霞,她要用自己的满腔热血将碧霞融化,令其再生。说也奇怪,每当这种时候,昭碧霞心如铁石,任郑袖说着怎样温情脉脉的话语,一遍又一遍地流泪,她总是板着铁青的面孔,瘦削的两腮连一滴泪痕也不挂——沉默是最大的轻蔑,最有力的驳斥与抗争。
郑袖不仅不回避对屈原的爱,反而津津乐道,谈起来眉飞色舞,十分动情,让人浑身鸡皮疙瘩暴得老高。有一次,她干脆向昭碧霞摊了牌,说道:“人与人之间有时需做些转让和牺牲。丈夫是什么?不过是一件心爱之物,譬如一件珠宝,一件首饰,一件上好的衣服,有哪个亲朋好友需要,暂借一时,有何不可?愚姐非有独占屈左徒之奢望,只想与贤妹共之,娥皇与女英姊妹二人,不就同时共有舜帝吗?况且我并不想自比娥皇,只待高兴时借用一时罢了,好妹妹何必这般小气,竟致如此重病呢?……”说完放纵地哈哈大笑,笑得浪声浪气,竟不知世上有羞耻二字。
昭碧霞的头滑到了枕下,歪到了一边,不言不语,不理不睬。她想,自己的病怕是不会好了,只盼着丈夫早些归来,将自己送回秭归老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对于自己的死,她并不感到可怕,可怕的是丈夫被这美女蛇死死缠住,不久将遭塌天大祸。直到这时,昭碧霞才清楚地意识到,南后接自己来郢都居住是毒辣的阴谋,自己中了她的奸计,上了她的圈套。
女人,女人到坏起来的时候,胜过男人千倍,万倍!……
昭碧霞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太医奉南后之命,几乎每天都过府来为其诊治。虚则补,故每付药中都少不了人参、鹿茸之类。看药方是绝对没有错误的,但抓药时却以大黄充人参,故昭碧霞服药后总是泻肚。本就弱不禁风的危重病人,怎经得起这般折腾,三泻两泻,昭碧霞变得奄奄一息了。她提出药不对症,不欲再服,郑袖却说,这叫作先泻后补,医这种病无不如此。
伐秦的楚师归国,就要回到郢都,郑袖加害昭碧霞的阴谋活动进入了最后冲刺。
一个风雨交加的午夜。江在狂怒,河在奔泻,溪在呜咽,雨幕低垂,天地合一,庞大的楚宫建筑群笼罩在黑沉沉的雨幕中酣睡,死猪一般,只有一扇窗户还亮着昏黄的灯光,像困倦的母狼睁着的一只睡眼,橘红色的窗纱上画着一幅二人密谋策划的剪影,这两个人究竟是谁,自然难以辨清,依稀辨出是一男一女,男的个头较高,岁数较大。
天亦在伤心悲泣,淫雨霏霏,连日不开,事隔三日,同是暴风雨的午夜,同在这个橘红色的纱窗上,再现二人密谋策划的剪影,但这次的两个人均系女性,从那谈话的姿态上分析,这二人可能是一主一奴。
熟悉楚宫内情的人知道,这幢睁着一只睡眼的雄伟建筑是朝云馆,它那东南角的一间是温馨的卧室,只有南后郑袖偶尔来此过夜。
弥留之际,昭碧霞日日盼,夜夜盼,时时盼,刻刻盼,终于将丈夫屈原盼回来了,但她已到了苟延残喘的地步,连一句话也未留下,两天后便与世长辞了,年仅二十五岁,多么短暂的一生啊!……
妻子的溘然长逝,犹若五雷轰顶,炸得屈原天旋地转,魂飞魄散。也许是天地感应之故,昭碧霞的死令苍天震怒,神灵悲凄,因而风更狂,雨更暴,惊雷更响,闪电更亮——狂风扫荡着邪恶;暴雨涤荡着污秽;声声惊雷是地震,天塌地陷,将屈原埋葬于万丈深渊;道道闪电是利剑,扎于屈原的胸腹,搅得他肝肠寸断,五脏六腑鲜血淋淋……按照荆楚的风俗,办丧事并不一味哀哀地哭,也敲锣打鼓,歌唱跳舞。在楚人看来,生是红喜事,庆贺新生命的诞生;死是白喜事,庆贺生命的复归,有转化为无,劳碌转化为休息,负重转化为解脱。深明地方风习的屈原却昼夜悲啼,饮泣不已,哭哑了喉咙,哭干了泪水,哭碎了心,哭得山悲水泣,天昏地暗,哭得死去活来。但他心里却很清楚,是自己害死了妻子,倘无自己那不光彩的举动,妻子断然不会如此短命,自己犯下了永世难赎的罪孽!
南后力主重葬昭碧霞,屈原婉言谢绝,草草装殓入棺,运回乐平里安葬。郑袖的那些卑鄙伎俩,屈原一无所知,因而对她并无怀恨之情。不仅现在不知,直至公元前278年5月5日屈原怀石投江而死,他一直被蒙在鼓里,故而对南后郑袖,心中时常泛起脉脉感激之情——中国的知识分子自古迂腐不堪,总以好心度人,被人拐卖,还在帮其数钱。
六国联兵伐秦,楚怀王归国前后,郢都风波迭起,其中浪头最高的,便是南后郑袖与太子横的权力之争。
怀王统兵伐秦,将国事委与太子横,横尚年轻,不谙政事,故特嘱令尹子椒精心相辅。子椒老朽昏聩,多年来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突然让他辅佐太子执掌国政,他哪里还有这个心思与能力,当着怀王的面唯唯诺诺,怀王一走,他便缩于安乐窝内尽享富贵,早把怀王的嘱托忘得干干净净。
怀王率四梁八柱离国远征,南后乘机加速了其阴谋活动。她深知子椒乃废物一个,既非得力工具,亦算不得绊脚障碍。太子既然暂执国柄,南后便不能不怵其三分,但她毕竟是在楚宫跋扈惯了的,因而对太子不甚尊重,每每以国母的身份向太子发号施令,侵权僭位,这就不能不激起太子的愤慨与提防。也是利令智昏,郑袖竟然多次调动军队,但都因太子的坚决阻挠而未能如愿,于是南后与太子间的矛盾急剧升温,迅速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恶人先告状,怀王归来的头一夜,郑袖便于枕边进谗,诬太子图谋不规,正在牢牢控制军权,阴谋杀父篡权,并以一个艺术家的天赋,把事情说得有根有据,有鼻子有眼,声泪俱下,而且这谗言是伴随着颠鸾倒凤的房事进行的,特别有神效。为君者,最恨的就是篡权夺位的人;为男人者,很少有不听枕边之言的。第二天,怀王怒发冲冠地训斥太子,太子欲作解释,怀王不容;太子不服,与之辩理,顶撞了怀王,于是太子与南后间的激烈矛盾转嫁给了怀王。不仅如此,怀王由此坚信,南后所言,句句是实,决无半点虚妄,憎恶太子之情油然而生,并萌发了废嫡立庶的邪念。
看看时机成熟,南后的阴谋活动由因势利导、循序渐进转为大刀阔斧,恰在这时,屈原自乐平里归来,郑袖向其展开了紧锣密鼓的攻势,并撕去了原先的伪装与遮羞布。
时令已是初冬,北国早已朔风呼啸,雪花飘落,禽匿兽藏,一片肃杀了,而地处长江岸边的郢都,却依然艳阳高照,鸟语花香。当修缮的手脚架全部拆除的时候,巍峨的牌楼上“太师府”三个斗大的镏金篆字在明媚的阳光下璀璨夺目。牌楼以内,一座座宏伟、华美、精巧的建筑,集江南庙、祠、堂、馆之精粹,鳞次栉比,错落有致,放眼望,飞檐凌空,斗拱交错,雕梁画栋,朱栏玉砌,凤台龙阁,令人目不暇给。屈原也曾在此居住多时,仿佛过去并不曾见过这一切。原来,趁屈原回乡安葬妻子之机,南后命能工巧匠粉刷一新,才这般耀眼生辉,引人注目。倘说外观让人眼热,入室则令人目眩——紫枟镶银桌椅,金丝缕玉几案,滚珠飘缨彩屏,翔鹤宫灯,牡丹蜡台,麒麟香炉,嵌金玉馨,象牙箸,白玉盏,玛瑙盘,暖心壶,如意酒,夜夜香,金花烛,安神帐,逍遥床,珊瑚枕,金丝被,五光十色,光怪陆离。这其中的许多宝物,是从各个宫殿精选而来的。目睹眼前的一切,屈原料到这是南后耍的花招,玩的把戏,目的何在,不甚了然。今日的郑袖,其服饰、装束、涂抹更加令人销魂失魄,她见屈原锁眉凝思,默然无语,亲切地问道:“这样修饰和布置,左徒意下如何?满意与否?”
屈原见问,苦涩地微微一笑,依然不曾开口。沉默有顷,郑袖接着说:“只可惜呀,我身边这位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大丈夫,眼下并非太师,而是左徒,居住此第颇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也。”
屈原又是微微一笑,但这次不是苦涩的,而是自信的,笑过之后说道:“勿需南后提醒,屈平虽愚,但却微有自知之明,今日来此,并非归家,而是清点书籍简牍与个人器物,一会便有人来搬回橘园。至于先前碧霞进京下榻于此,那是南后之苦心安排,却之不恭,非僭越之举……”
“不,不,不!”南后打断了屈原的话解释说,“左徒且莫误会,本后之意是说,既知此非左徒所居之所,何不改左徒为太师,这样以来,岂不就名正言顺了吗?”
闻听此言,屈原的头“轰”的一声胀大若斗,浑身的每一根神经霎时绷得紧紧,脑海里在构筑警惕的防线,以故作思忖的神态来掩饰心中的慌乱,半天才明知故问道:“南后之言令微臣莫名其妙,祈请明示!”
“休在本后面前装聋作傻!”南后满脸阴沉,一张瓜子脸拉得有尺半长,她既不掩饰自己的观点,也不吞吐其词,而是一字一句,字字千钧地说道:“屈左徒现为子兰之恩师,废横而立子兰为太子,岂不就是当朝太师吗?”
南后既将观点亮明,屈原倒反变得沉着稳健起来,他既不笑,也不语,仿佛正在深思熟虑,以决定进退取舍。南后借此机会,滔滔不绝地讲述了太子横怎样图谋不规,如何阴谋杀父篡位,怀王正恨太子入骨髓,倘此刻屈原能够首先提出废立之事,便是作了顺水人情,不久,这令尹的宝座就由他来稳坐。令尹兼太师,权莫大焉……
屈原依然沉默,他倒剪双手在室内踱步,仿佛很难下决心似的。南后一声呼唤,两位宫娥应声拥门而入,各自手托硕大的银盘,陈于屈原面前。盘中尽是珍宝,光闪闪,金灿灿,湿乎乎,温润润,清风习习,异香阵阵,此乃楚之镇国之宝,它们是通天犀、鸡骇犀、夜光璧、明月珠、和氏璧、白珩、方府金、珠玑、犀象、隐形伞、朱鹜、茹黄狗、铁肠兔、康王谷、采菱械,样样天下无双,件件价值连城。南后表示,只要屈原肯助其废横而立子兰,她便择其中数件相赠,作为酬劳。
面对这些天下奇珍异宝,屈原不为所动,他睬也不睬,看也不看,淡淡地一笑说:“恕微臣不能从命,废立乃国之大事,需由大王裁决定夺,岂是一介腐儒所能左右!”说完向南后深施一礼,扬长而去了。
屈原离去了,南后被愣怔怔地塑在那里,脸上无一点血色,没有一丝表情,显得是那么尴尬,那么孤独,那么冷清,那样可怜。不知站了多久,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哈哈大笑,这是愤怒的笑声,发泄的笑声,报复的笑声,反目的笑声,只笑得天阴地晦,阴风劲吹,只笑得江水混浊,万木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