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帝赵匡胤驾返汴京。韩通大骂:“你等贪图富贵,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我韩通决不像你们一样鲜廉寡耻!”他终于成为这次政变中唯一殉难的周朝忠臣。
东方的天际,刚刚透出鱼肚白色,身居东京开封城内的大小官员,早已醒了过来,从大街小巷转了出来,齐集皇宫崇元殿前,等候早朝。只见他们按官阶大小分班排列,鹄立成行,静等符太后和幼帝升殿。
不一时,两行宫灯从后宫冉冉而出,内侍簇拥着龙车风辇,到殿前停下,只听静鞭三响,群臣顿时鸦雀无声。一齐躬身俯首,不敢仰视。乐曲声中,符太后和幼帝,在内侍扶掖下,升殿坐定。值殿将军高唱:“朝参!”于是大小官员一齐跪拜,行了三跪九叩大礼。内侍喝一声:“平身!”众官员方才一齐立起归班。肃然而立。
宰相范质,正待上殿奏事,摹地宫门外一阵大乱,远远望着,只见一个把守午门的侍卫军军官,脚步跄踉,沿着御道直奔金銮殿而来,一路高呼:“紧急军情,要见宰相。”转眼来到殿前,被值殿侍卫横矛拦住。
范质吃了一惊,慌忙下殿。只见那人跪下禀报说:“大事不好了,赵点检奉命北征,兵到陈桥驿,发生了兵变,已拥立点检作天子,现大军回师京城,先头部队已经到达外城陈桥门下,守门官员拒不开城,点检军队已转向封丘门,守门官开城迎接,大军已进城了!”
这话一完,范质顿时吓得几乎瘫痪在地,手脚无措,就是那些大小百官骤闻之下,也无不面如土色,心惊不已,秩序大乱。
符太后坐在殿上遥遥望见,尚不知何事,立刻传呼范质上殿。范质竭力控制着发抖的身体,战战兢兢走上殿来,顿时免冠叩首道:“臣该万死!”接着便把兵变消息奏说一遍。
符太后乍闻一下,脸色顿时煞白,呆了半响,才扑簌簌地落下眼泪来,咽呜着声音道:“尔等保举赵匡胤北征,如今却弄出这事来,却怎生处理?”
范质只是叩头不语,毫无对策可想。
符太后勉强止住哽咽,说道:“想那赵匡胤与先帝结拜,先帝待他情同骨肉,而如今先帝尸骨未寒,便如此忘恩负义,大逆不道……。”
说着,说着,便又泣不成声。
范质顺水推舟地奏道:“这且容臣下外出晓谕以大义,或可劝说成功,亦未可知。”
符太后这时方寸已乱,也是毫无办法,只得说道:“全靠卿家去处理了。”
说毕起驾,哭着回后宫去了。
那范质走下殿来,只见百官已纷纷散去,便匆匆走出午门,只见还有一些官员未来得及走散,人丛中,他看见王溥,连忙一把抓住王溥手腕,说道:“仓促派兵经征,致成此变,罪责在你我啊,怎么办,怎么办!”
他紧紧握着王溥的手腕,指甲直切入肌肉,痛得王溥大叫,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是苦笑。
忽然,一声雷吼,大叫道:“形势危急,两公还不行动,在这里待什么!”
范质扭头看时,原来是禁卫军副都指挥使韩通。只见他手持从守官门侍卫军讨来的一支画戟,怒容满面,双眼圆睁,倒是威风凛凛。不由吃了一惊,说道:“将军有何良策!”
韩通大喝道:“势已至此,唯有抵抗一途,眼下京师尚有禁卫军三千,末将立刻召集守卫宫城,烦二公速作文书,召各镇领兵前来勤王,才有生机,切不可缓。”说罢,飞身上马而去。
那范质和王溥仍然拿不定主意,忽见几相府仆役跌跌撞撞跑来,报道:“禀相爷!客省使潘美将军领了一支兵马,已包围相府,要见相爷,传达新天子圣旨,请相爷迅速回府,如去得晚,怕一家老小不保!”
范质闻听家眷危急,那敢再迟延,只得扔下王溥,一溜烟地赶回家中。
且说那韩通,乍闻匡胤称帝,暗叫一声:“不好!”寻思自己过去和匡胤之间,有过几次过节,他一旦当了皇帝,自己绝没有好果子吃。唯一出路,只好拒抗,为大周尽忠了。他急于招集禁卫军,与叛军决一死战,即使不胜,也要保家小出城,投奔他乡。
一路飞马寻思。那知刚离开午门不远,迎面遇上一彪军马,当先一将正是匡胤部下先锋王彦升,奉匡胤命令,率三千铁骑先入城中维护治安。
那王彦升看见韩通,遥遥大叫道:“韩指挥,新天子已近城门,速去城门外接驾!”
韩通大骂道:“什么鸟天子,接什么鸟驾,你等贪图富贵,叛变大周,助纣为虐,还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我韩通决不像你这样鲜廉寡耻!”
王彦升本是个性如烈火的莽汉,如何受来了,跃马纵向前来,大喝一声:“今天本将军就要杀你来祭刀!”
举大刀朝韩通当头劈来。
韩通横起画戟相迎。那画戟本是从宫门卫士手中讨来的,不适合大将使用,战不三合,被王颜升一刀将画戟连头带杆砍去一段。韩通慌忙夺路往家奔跑,企图换取兵器,召集亲兵再战,那知王彦升马快,追了片刻,已到韩通府门,韩通下马,尚未来得及进门,王彦升早已赶上,一刀劈下,将韩通砍成两段。王彦升杀得兴起,索性进入韩府,将韩通一家老幼尽皆诛杀,那韩天禄也未逃脱被杀的命运。王彦升见韩宅人口杀尽,才退出来。带领铁骑巡视一番,分派铁骑驻扎于各街道。那京师内外都巡检石守信、王审倚本是匡胤亲信,自然也帮助维持城内秩序。一切安定,便和王彦升一同出城去迎接匡胤。
且说赵匡胤率领大军,进入汴京后,得知城内秩序安定,便传令诸军各回兵营,自己带了几位亲信谋士,武将和亲兵,也回归自己府第休息。
一入后堂,只是母亲杜氏和妻子杜氏正在惶惶不安,一看见匡胤入来,才放下悬心。
那壮丽蓉哭哭啼啼,一把抓住匡胤说道:“夫君,忽然听说陈桥兵变,你自立为皇帝,这可是灭门的叛逆大罪,全家人提心吊胆,生怕朝廷派兵来个满门抄斩,你难道贪图富贵不顾全家老幼。”
说着,又咽咽呜呜哭将起来。
匡胤他感到默然自愧。当下把被三军众将拥戴,强立为帝的事向母亲禀明,又安慰了夫人几句,才说:“我受柴大哥厚恩,焉敢产生非份之想,不过形势所迫,才作此权宜之计,且等朝中诸大臣来到,再从长计议吧。”
当下,解下身上黄袍,仍作将官装束,辞别母亲妻子,走到前厅坐下,与众谋士、武官闲话。不一时.只听府门一阵喧哗,潘美等手下众将,已拥着范质、王溥到来。
匡胤起身走到滴水檐前站定,举手微微一扬,对着范质等说:“我受世宗深恩,焉敢相负,只是被三军众将拥立,身不由己,实有愧对天地。”
那范质等被众将簇拥立于阶下,正欲答话,一侧站立的大将罗延瑰,王彦升早已双双拔剑出鞘,高喝道:“新天子在此,还不下拜,若有胆敢抗命,莫道吾们宝剑不利!”
说毕,怒目虎视,那王溥吓得战战兢兢,双腿一软,早已跪俯在地。范质见王溥已经下跪叩拜,只得也跪将下去。行三跪九叩之礼,连呼“万岁!”宰相一跪,实际上等于承认了他是天子。
匡胤慌忙走下台阶,将范质、王溥一手挽起一个,拉他们上殿,吩咐看坐。自己居中坐定,让范质、王溥分左右侧面坐下,这才询问范质,这事如何处理。
范质道:“明公既然即位为天子,不知对幼帝如果安置。”
匡胤未及开言,立在身后的赵普早已厉声道:“自然应当效法尧舜,举行禅让的典礼了。还有什么话可说。”
匡胤道:“太后和幼主,我曾北面臣事,岂能幸负,早在军中已经下令,优待太后称号不变。诸将不得骚扰轻慢。”
范质道:“既然如此,就应召集百官,举行受禅典礼。”
匡胤随:“就烦二公,立即安排,召集百官,对于周家旧臣,我决不亏待。”
范质、王溥复行礼称谢而去。
到了下午,范质、王溥又驱马来到,奏道符太后和幼主已回避别殿,即请匡胤入宫,以备明朝登基,行禅让礼。当下匡胤遂带了赵普、潘美等一班近侍,以及范质,在亲兵簇拥下,径入宫中而来。
只见那些太监、宫女都已得知换了新主人,哪个不想巴结,都纷纷俯伏道旁迎接。这皇宫内苑,于柴荣在世时,匡胤多次来过,早已走得烂熟,所以无心观看景色,肚里又是寻思如何处理大事,团结臣下,巩固统治。
蓦然,一阵婴儿啼哭之声,冲入耳鼓,匡胤放眼看去,只见一个年长宫女匍伏于地,一个锦袱放于胸下的地下,哭声就是从那传来的。匡胤不由停下脚步,喝令那宫女把婴儿托起观看,却是个不足数月的男婴。经过询问,才知道是柴荣侧妃所生的遗腹子。
匡胤沉吟了一下,回顾赵普道:“如何处理?”
赵普比划了手势,说:“去掉!”
匡胤又目视潘美和楚昭辅道:“如何?”
二人低头不语。匡胤不由变色说道:“为什么不说话?”
潘美这时才走上前一步,跪禀道:“臣与陛下都曾北面事世宗,如果臣劝陛下杀此婴儿,就有负于世宗,如劝陛下不杀,陛下必然对臣动疑,所以不说。”
匡胤点头道:“此言甚善,夺人之位,又杀其子,如何能忍心为此!”仰首向天,思忖了一下。又对潘美说:“卿能不负世宗,必能养护,此孩就赐给爱卿抚养,可改姓潘,不过既为世宗之子,不可再为你子,可作你侄子吧。”
潘美连忙称谢遵旨。匡胤以为潘美能顾全大局,应对得体,所以自此后,又对潘美倍加宠信。后来潘美将此儿抱回家后,匡胤便一直不再过问。潘美为他取名呈吉,后来也官至刺史,潘呈吉的孙子潘夙,为宋神宗时名将,人们都以为是潘美从孙,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竟是柴世宗的后代呢?这些都是后话。
且说匡胤在宫内居住一宵,次日天方五更,起身梳洗完毕,虽仍旧服色,登上凤辇,两行宫灯引路,刚出内宫门,大将石守信、王审价等已鹄立门外等候,看见匡胤出来,立即领御林军排成二行,前后簇拥而行,好不威风,不一时,到达崇元殿前。果然百官齐集,黑压压地在殿前御阶上站列数层。文臣以范质为首,武将以郑恩为魁,分到东西,看见凤辇到来,范质一挥手,大常寺卿立即高喊奏乐。顿时乐曲骤起,范质、王溥走近凤辇,扶掖匡胤到殿前北面站定。乐止,兵部侍郎窦仪,便走到南边面对匡胤,宣读周幼帝禅位诏书曰:
天生丞民,树之司收,二帝推公而禅位,三王乘时而革命,其揆一也。惟予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天命有归。咨尔归德军节度使、殿前都点检兼检校大尉赵匡胤,禀天纵之姿,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于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纳麓,东征北讨,厥绩隆焉。天地鬼神,享于有德:讴歌讼狱,归于至仁。应天顺人,法尧禅舜,如释重负,予其作宾。於戏钦哉,畏天之命!
窦仪宣完毕,匡胤免不了拜受诏书,一切如仪,太监捧出皇帝服色,侍候匡胤换了。然后,仍由范质、王溥引导进入崇元殿登上御座,即皇帝位。随即由赵普将昨晚拟定的第一道诏书取出,向百官当众宣读,其内容,不过改朝换代,不可缺少的几条官样文章。第一,定国号为宋,这是由于匡胤曾任宋州归德军节度使的原因。第二,宋朝以火德兴王。故旗号用红色。第三,自即日起改用建隆年号,本年称为建隆元年。第四,大赦天下,死罪以下罪减一等。第五,优待周室,符太后改称周太后,一切待遇不变,移居于西宫,幼帝柴宗训去帝号,改封为郑王,入西宫随周太后居住。第六,原周朝有旧臣照旧供职。第七,当天赐百官大宴于广德殿。
诏书刚刚宣读完毕,只听郑恩大叫道:“如今二哥当了皇帝,兄弟们理当论功行赏,为何却屁话不放,却说所有旧臣一律照旧供职。难道乐子不是周朝旧臣?要照旧供职。难道乐子为你当皇帝使尽了气力,却没功劳吗?那七岁娃娃懂什么事,倒封个什么鸟王子?……。”
他这一番吵嚷,吓得文武百官个个胆战心惊,但是谁敢出声!还是苗训和高怀德站得较近,抢上前去,一个拖住郑恩的手,一个掩住郑恩的口,硬是把他拖下殿来。
到了殿角下,苗训才责备郑恩道:“今日是万岁登基吉日,宣布国号,改朝换代,这些才是当务之急,至于封赏功臣一时如何定得了?自然得认认真真议定,须停上几日,你切不可鲁莽惹祸,须知点检已是天子,你们身分已是君臣,不像过去兄弟相处了,朝堂重地,岂能如此胡乱喧哗?”
这一席话,才把郑恩劝得不哼。看官,自此以后赵匡胤旧即皇帝位,在历史上按其庙号,称为宋太祖,作书的人自此以后,这了便于行文,也就兼称其为太祖了。
那太祖坐在殿内御座之上,离殿门较远,郑恩都嚷叫些什么,他虽没有全部听出,但是大意还是弄清楚了,不由脸上变色。郑恩给他的难看太大了。有待发火,但今日是登基吉辰,不便把事闹大,只好装着没有听见。即令内侍传旨,着令范质、王溥、赵普、苗训、窦仪等文职大臣,到偏殿议事,其他文武百官,都去广德殿领受御宴。传旨已毕,太祖即起驾偏殿,召集大臣开会去了。
又待了几日,太祖才下诏书,升迁了一批文臣武将。有旨命令,御弟赵匡义改名光义,封为晋王,郑恩封为北平王,石守信为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归德军节度使,高怀德为殿前副都点检,张令铎为马步军都虞侯、镇安军节度使,王审琦为殿前亲军都指挥使、泰宁军节度使,张光翰为马军都指挥使、宁江军节度使,赵彦徽为步军都指挥使、武信军节度使。董龙、董虎、史魁、马全义、张掠等,均为各州防御使。其余各有功将领,也都有升赏。
只有那王彦升,虽是太祖部下一员勇将,但太祖因恼怒他不听军令,擅自杀了韩通全家,所以只授于京城内外都巡检使,领兵巡防京城治安,却没授于他节度使的荣誉职务。文臣方面,仍用范质、王溥、魏仁浦为相,并分别加以侍中、司空、右仆射的荣誉官衔。又以赵普为枢密直学士,苗训为翰林天文学士检校工部尚书,楚昭辅为三司使,李处耘为客省使,其他各周室旧臣,照旧供职。安排了文武官员以后,又一连发下几道诏书:恢复周世宗柴荣本姓,其子郑王柴宗训不再称郭宗训。这是宋大祖赵匡胤对周大祖郭威的报复。
对在这次朝代更迭中,唯一死难的韩通,追赠中书令的荣誉官衔,以表彰其忠,并加厚葬。对宋太祖入京时,拒不开城门的陈桥门守城官,加升三级;对开门迎降的封丘门守城官,立即革职,永不叙用,以惩其读职之罪。这些都是稳定周室旧臣的措施。太祖又想起原周朝殿前副都点检慕容延钊和马步军都虞侯韩令坤二人,正领重兵在外,屯驻北方边境,虑其有变,便写了诏书,向二人通报情况。不久,二人均送来贺表,表示拥戴新朝。太祖便下旨,晋升慕容延钊为殿前都点检、昭化军节度使,韩令坤为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天平节度使。随他们在北边的重要将领韩重、孙行友、郭崇、王全斌等,也都授于北边节度使的官职。均仍驻扎于北边,以防御契丹。宋朝建国,太祖即位的诏书,很快发下全国各地。各地节度使、州刺史们纷纷上表称贺,有的申请前来朝见,太祖一一照准,想借此来抚慰各地官员,使他们安心供职,并厚加赐赏。因此,来京朝贺的官员络绎不绝。但其中却有二个官员,思想上却如压了一座泰山,不得已来朝贺,一路上战战兢兢,几乎夜夜难眠。其一个便是永兴军节度使王彦超,他过去在后汉担任复州防御使时,宋太祖赵匡胤正在落魄之中,前往投军,并曾救过王彦超,还曾协助王彦超抵御蜀兵、训练军队。王彦超后来忌妒他的才能,因而不肯收留,礼送出境。现在赵匡胤当了皇帝,他如何不怕赵匡胤追究他当年不收留之罪?这一日,忽然传来圣旨,令新到来的五个节度使白重赞、武从德、王彦超、郭从义、杨廷璋,到上林苑内见驾。王彦超闻知,不由吓得冷汗直冒。如果在朝堂之上,群臣毕集,随班叩见皇帝,未必专门问你什么。如今在上林苑内召见,就不得不面对面地奏对了。如问起当年之事,怕难逃罪责。到了园门,他的内衣已湿透了。
这时,宋太祖赵匡胤,正坐在一处画阁之中,赏玩那窗外如云如雾的杏林。太监进前奏报说:“五位节度使已到阁外候旨。”
太祖道:“宣他们进来。”
五人到了阁内,三跪九叩大礼行毕,太祖道:“今日闲暇无事,因念卿等多年驻防西北,久处风沙山野之地。如今时值杏花盛放,待宣召诸卿来,赏花饮酒,以聊慰诸卿守边辛苦。”说毕,赐众人坐下。大家谢恩坐定。王彦超见太祖态度和霭,没有责训他的迹象,才略略放了一点心。
太祖这时才开言,问了这几年边境情况。武从德、白重赞等便把自己如何参加征北汉,战淮南、御西蜀、拒契丹的战功一一叙说一遍。问到王彦超,他却说:“久在藩镇,处理日常杂务,实无功可言。现臣已年近半百,特请求免去职务,以回家颐养余年。”太祖闻言点头,对众人说:“你们所说的功绩,都是前朝时之事,非为本朝立功也,何足再言。王卿所说他无功可言,比较切合实际。你们今后主要应为本朝立功。”
太祖说毕,又专对王彦超道:“你自称无功于本朝,正应立功报效,怎可辞去职务,应于朝见以后,立即回镇,加强治理才对。”
王彦超见太祖没有怪罪他的样子,才放下心来。
太祖即吩咐摆酒,与众卿畅饮。这些节度见太祖平易近人,也不再拘束不安,三杯下肚,便逐渐活跃起来。
太祖因向王彦超道:“朕当年投靠于卿,为什么不肯收留,而让朕离开?”
王彦超道:“当年臣任复州防御使,不过是一勺之水罢了,怎样能容得下神龙。因此才礼送出镜,才得使神龙有今日之飞腾也。”太祖听了大笑。这一场酒,只吃到红日西斜方散。王彦超回来后,一连几天,都在感谢太祖不究以往,宽大为怀的肚量,于是又上表谢恩,回京兆府照旧当他的节度使去了。停不了几日,又有一个心怀慌恐的随州刺史董遵诲前来朝贺,这个当年曾大大挖苦太祖的董公子,被召见时,害怕得几乎要瘫倒了。太祖在便殿单独见董遵海,见董遵诲那样惊惧的样子,不由好笑。见礼跪拜已毕,太祖命太监扶董遵诲在绣墩上坐下。
太祖开言道:“董卿还记得当年朕所吟的‘打油诗’吗?”
董遵诲听后,顿时汗流泱背地说:“记得,微臣当时信口雌黄,实为有罪。”说毕,又要跪干叩头。太祖命侍从太监扶起,说道:“不必多礼。你且将朕所作的诗背来。”
董遵诲领命,即背诵道:
“欲出未出光辣挞,千山万山如火发。须臾走向天上来,赶却残星赶却月。”
太祖笑道:“幸亏你还记得。今日你对此诗,又作什么评价?”
董遵诲道:“当年家父曾向微臣指出,此诗气魄宏大,非常人所能作;惜微臣当时愚昧不明,无法理解。今日看来,确是字字磅礴,语气雄豪,真帝王之象也。当年微臣多有冒犯之处,罪该万死。”太祖道:“本朝新立,朕方赦罪赏功,岂能记恨布衣之交时的一点细故吗?卿不必多心,安心为本朝立功吧。”
董遵诲连忙立起谢恩。太祖遂命摆酒:“朕今日且与故人小酌,以叙随州时旧谊。”席间,太祖又问董遵诲母亲近况。董遵诲道:“母亲一直住在原籍幽州,因当年石敬瑭把幽州割给契丹,以致地处敌国,至今二十余年,尚无法接来,天各一方。”言毕,不胜唏嘘。
太祖沉吟了一下,说道:“前几日,慕容延钊有奏章来,说定州防御使曹英病故,请朝廷派员接充,朕尚未考虑好人选,卿家如同意任此职,朕即下旨调任,那里离契丹幽州较近,可寻找机会,将令堂接来,母子团圆,也是件好事。”董遵诲一听,慌忙离席,伏地谢恩道:“臣愿任定州一职。”
太祖让他起来。教育他道:“朕当年在随州,与卿相处半年有余,深知卿有相当军事韬略之才,只是性情骄傲,容不得人,需知恃才傲物者,成才之大忌。今后应努力虚怀若谷,礼贤下士,方可成为帅才,切记切记。”
董遵诲道:“微臣当牢记,终身不敢忘也。”
须臾席散,太祖命太监取来文房四宝,当即乘着酒兴,挥毫写下了自己所作的《日出》诗,落款却写“铁衣士书”。笑着对董遵诲道:“以此赐卿,卿可悬之于壁,日日观看.以便记忆朕今日所言也。”
董遵诲又复叩谢,捧了太祖御书,满眼热泪地出了宫门。
停了二日,果然任命董遵海为定州防御使的旨意下来。董遵诲拜领圣旨,自去河北上任去了。谁知到任后不过二十余日,忽然门官来报,说“老夫人到了”。董遵诲听后十分愕然,连忙出迎,果然是分别二十余年的母亲。一问之下,才知是太祖派人带了大批珠宝,到幽州行贿契丹将领,才把董遵诲的母亲接到宋朝来。这一招真使董遵诲感激得不胜涕零,忙选了几匹北地名马,上表进贡谢恩。后来,董遵诲果然牢记太祖教导,虚心下士,与士卒同甘苦,守边二十余年,立了不少战功,升至节度使,成为一代名将。后来去世,边境军民怀念他,还给他建立词堂祭祀。这都是后话。且说那新任京师内外都巡检的王彦升,自恃是太祖心腹将领,拥戴太祖即位有功,虽没当上节度使,仍然十分骄傲。这天夜晚,在京城巡夜,天寒地冻,巡行半夜,走过宰相王溥家门口,王彦升忽然心中一动,喝令士兵停下,到王溥家叫门。这时三更已过,王溥早已安眠,闻听王彦升来叫门,吃了一惊,慌忙起身,匆匆穿好衣服,出来迎接。
到了厅上坐定,王溥道:“将军,不知深夜到此,有何急事,是否圣旨下达?”
彦升道:“不是,也没有什么大急事,只是本将军奉命巡夜,天寒地冻,兄弟们耐不了寒冷,适才从门口经过,素知相府地基宽大,特地停下来,借贵府略避风寒,讨杯热茶暖和一下而已。”
王溥听了真是哭笑不得,没奈何只得分付仆役,从速备酒,为王将军驱寒。
彦升道;“还有我那随行巡罗的三十几个兄弟……。”
王溥不等他说完,立即分付仆人,速速将王将军所带巡骑,邀入东跨院客舍内置酒待,又叫起十余仆人,厨师起床待候。自己则坐在厅上,陪王彦升闲话。不一时,酒菜端了上来,王溥殷勤劝酒。三杯下肚,王彦升有了点暖意,肚里话多了,便忘乎所以,对王溥道:“作武官真辛苦,不但一生战阵,在枪林箭雨中拼命,太平时期,仍然得巡逻游弋,彻夜不眠,不管刮风下雨,冰雪连天,仍不能停,那里及得你们文官舒服。”王溥连连摇头道:“那里,那里。将军战功赫赫,乃朝廷柱石。如今虽然我大宋统一了中原,但边境仍不安定,北有契丹、北汉,南有南汉、南唐、吴越、后蜀割据一方,使我华夏四分五裂,都是将军用武之地,将来将军功成名就,凌烟阁上标名,流芳百世,文臣如何能比得上?”
王彦升不以为然地说:“不能这样说,本将军出生入死地作战,随时都可能把脑袋赔上去,才挣得一些微薄俸禄,那里及得上你们当宰相的,坐在屋子里,笔杆子一摇,便有万石薪俸进门了。”
他说着,昂首环顾了一圈,又叹口气说:“比如这般华堂大厦,末将如何住得起,再如丞相你这身狐裘,末将家中就拿不出一件来,还有这满架的古董玩物,就更不必说了。”
王溥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只好拼命劝菜劝酒,企图阻止王彦升再说下去。
不一时,那些巡卒都已酒足饭饱,纷纷来到厅下,等待王彦升起身。这时,王彦升也吃喝过了,端着一杯茶,在那慢慢啜着,却没有想走的意思。王溥陪了一会,猛然省悟,立起道:“将军少待,我去一下就来。”
近去一会,带了几个仆人,捧出十封银子来,对王彦升陪笑道:“兄弟们寒天巡夜,确实辛苦,这里有白银一干两,聊送与将军,去给兄弟们添几件御寒衣服吧。”
王彦升这才立起身来,说道:“何必如此客气。”
一边说,一边示意巡卒,早将银于搬走,王彦升这才告辞出门,上马扬长而去。
王溥经这一阵打搅,看看天已近五更,只好坐以待旦,等候上朝。
早朝既罢,王博又赶往宫门,求见大祖。将王彦升夜里突然登门,敲诈去一千两银子的事,一五一十向太祖哭诉。
太祖听了大怒,对王溥回家,安心等后,“朕一定要处理此事。”
随即,宣王彦升进宫,太祖指着他喝道:“你身为大将,不守军纪,前几日从陈桥回兵,派你为先行,你竟不守朕的命令,擅杀韩通一家,如果不是因为本朝初建,不宜动刑,朕早将你砍头了。又念你微有战功,所以宽大为怀,降职使用。不料你毫无悔改之心,又半夜私入宰相府第,无理索取酒食银两,破坏军纪,你知罪吗?”
王彦升吓得只见跪下叩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祖道:“限你立刻回去,将银两交来。并写一悔过书,保证今后不再发生类似事情。”
王彦升为难道:“臣见士兵巡夜受冻,心中同情,走到宰相家门前,想起他家富有,才导致如此错误,今已知罪,决心痛改前非。只是那银子已分给士兵添置衣服,要再去讨回,却有些不便。”
太祖思忖了一下,说道:“也罢,你先去写一份悔过保证书来。限今日写就听旨。”
王彦升走后,太祖命太监由宫内库提出白银一千两来。次日,召王溥、王彦升便殿见驾。让王彦升当场宣读了悔过书,并向王溥致歉,随命太监将一千两白银搬出,归还王溥。
太祖又下旨意,降王彦升为邓州节度使属下团练使,限二日内出京赴任,以后永远不许再入京师。
王溥、王彦升各自叩头谢恩而去。从此,王彦升一直在地方任职,终身未再升迁。
经过这几件事的处理,京师内周旧臣们纷纷议论,认为像王彦超、董遵海这样得罪过太祖的人,太祖不追究,仍然信任使用,王彦升身为太祖亲信,一旦有错,仍要严厉处理。都认为太祖英明公正,因而口服心服,情绪安定下来。使京师中央政权内部,得到了稳固——
名著阅读||独家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