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岁半的小皇帝,被雷鸣一般的朝拜声吓住了,他在龙椅上一个劲儿地打着挺,趵着蹦儿哭喊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摄政王载沣跪在面前,结结巴巴哄着宣统:“就完了,就完了……”好端端一个新皇登基的大典,竟被弄得这样乌烟瘴气……
摄政王等一班大臣正在宫中密议,对如何处置羽翼丰满、野心渐露的袁世凯,各持一词,难下决断。八旗健儿当年叱咤风云、果敢决断的气魄,如今已是很难再现倪端了。这时,宣统皇帝猛然尖叫一声,大臣们纷纷跪倒接旨,不料那小皇上说的却是:“我要小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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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8年12月2日。旧历11月初9日。
一连许多天的大风刮过后,是扯天扯地的大雪在狂舞漫飘。
雪停了,但是北国的天气却更加奇冷。北京的街头巷尾倒卧着许多尸殍,士兵们、巡警们把怎么也清理不完的尸体扔进车里。街上没有行人,天空没有鸟雀。偶尔有只瘦骨嶙峋的野狗晃动着身子,这里嗅嗅,那儿闻闻,或者是在厚厚的积雪中扒着什么。
太和殿的内外,早早地聚满了人,黑压压的,有如糖盘子上滚满了一层蚂蚁。人们在寒风中哆嗦着,头缩进领口里,手抄在袖笼里。每个人都很想跺几下脚暖和暖和,可是没有哪一个人敢这样做。
中和殿里,一群王公大臣及太监宫女们正在忙活着。载沣和嬷嬷王焦氏正在给小溥仪穿龙袍。小溥仪刚离开王府半个月,似乎有点习惯了人们的摆弄,任由人们把他举起又放下,推来搡去。大大的脑门高高地突起,圆圆地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奇的看着周围的人。可是一会儿他就不耐烦了。人们往他的身上一件一件地加着服饰。首先是朝服,朝服上用金丝绣成二十六条金龙外加日月星辰、黼黼藻火、五色云头、八宝立水。溥仪被裹在里面动弹不得,手脚觉得特别地难受便不住地舞弄着。
“嬷嬷,我不穿,我不穿。”溥仪叫道。
可是人们并不听他的,又在他头上戴着帽子。这顶朝冠的顶戴有三层,每层一座金龙托子,上承一粒东珠。这下小溥仪更受不了了。
“我不戴,我不戴。”
小溥仪一低头,帽子掉下来,太监连忙接着。
载沣道:“到太和殿再戴上吧。”
载沣抱着溥仪来到太和殿,把他放在高大的宝座上。溥仪坐不住,载沣单膝侧身跪在宝座下双手扶着小皇上。而在此时,“万岁、万岁、万岁”的呼喊声齐声响起,震得大殿嗡嗡直响。
溥仪早已冻得手脚发麻,听到这山崩地裂的呼叫吓得哇哇大哭。
“阿玛,阿玛,我不要在这儿,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载沣双手紧紧地抱着溥仪,小溥仪一动也不能动,哭得更厉害了。
“跪——”随着一声喊,太和殿内外的文武百官黑压压地齐齐跪下。
“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文武百官们的手双扶着冰冷的石块,头不断地磕着地面。
“伊立——”
“刷——”响起衣袂的磨擦声,这衣袂的声音犹如阵风掠过山谷。
“跪——,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伊立——”
随着黑压压人群的起伏,溥仪哭闹得更厉害了,手脚不断地踢打着。
“哇……哇……,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溥仪的声音越来越响,他的脚踢在了载沣的脸上。载沣急得满头大汗,忙哄着小皇上道:
“别哭,别……别哭,一会就……就完了。快完了,快……快完了……”
“不能这么说,摄政王。”内务府总管低低的叫着。
典礼终于结束了,人们渐渐退出宫去。大家都低声地议论着:
“怎么说‘快完了’呢?”
“‘回家’,这是什么意思?”
“‘完了’,‘完了’,咦——这可不是好兆头啊。”
宣统帝的登基大典真是旷古未有。
“面茶张”的面茶铺前,停着几辆人力车,车夫瑟缩着身子坐在墙根旁,墙根旁的积雪早已扫得一干二净。他们不远处,几个小孩正在跳绳,破烂不堪的衣裳丝毫不减他们的兴致,童稚的声音随着绳圈起落:
“不用掐,不用算,宣统不过二年半。”
喝面茶的人转头看了看,重又吸溜起他的面茶,车夫用绽出棉花的袖子擦着鼻涕,似乎什么也没听见,就是几只麻雀也无动于衷,转动着眼睛,在人们面前啄着什么,一直蹦到小孩子飞动的绳前,才扑楞楞飞起,打着个旋,重又飞回到墙根这片空地上。
什刹海后海北岸,醇王府的大门比以前热闹多了。轿子在这里进进出出,一天到晚没有停的时候。
肃亲王善耆坐着轿子,到了阿斯门内,又到了大殿,见大殿的楹柱上写着一副对联:
福禄重重增福禄 恩光辈辈受恩光。“一点不假。”善耆心道。他又环视大殿内的摆设,见西边的屏风上写着第一代醇亲王奕譞的治家格言。右边写道:
“财也大,产也大,后来儿孙祸也大。借问此理是若何?子孙钱多胆也大,天样大事都不怕,不丧身家不肯罢。”
左边写道:
“财也少,产也少,后来子孙祸也少。若问此理是若何?子孙钱少胆也小,些微产业自知保,俭使俭用也过了。”
肃亲王正在品味,奏事处的官员来到肃亲王面前道:“请亲王随奴才来。”
善耆随奏事官来到醇王府的大书房,书房上写着“宝翰堂”的扁额。此处奏事处的官员退去道:“摄政王在鉴意轩中。”
善耆进人书房,见书房的条案上放着一个周代的欹器,善耆不由走了过去。他知道这种器皿在放水时只能放进一半,如果水放满了,他就会倾倒,水就会全部流掉。善耆见这器皿上还铭了几行字。一面刻着:“月盈则昃。”另一面的铭文是:“满招损,谦受益。”
善耆看了这些,不由得心事重重,转身走向旁边的侧室“鉴意轩”。
载沣已出来迎接,拜礼客套后,普耆谢坐,见书桌上贴着一幅对联:
有书大富贵,无事小神仙。
善耆笑道:“摄政倒有汉初唐始的黄老思想。”
“褒奖过……过甚。我怎能与初汉初唐相比。”
善耆又见对联中挂着一把团扇,扇面上写着白乐天的七言绝句:
蜗牛角上争何事?石光火中寄此身。
随富随贫且随喜,不开口笑是痴人。
善耆又环视四周。满屋子摆放的,就只是书了。
“摄政王的藏书果然丰富,看样子是无人能比的。”
“我与父王同好,只喜书中字句,诗里情怀。”不谈政事,载沣也不结巴了。
善耆意味深长地道:“摄政王的雅情高怀确实让人钦佩。但目前皇上冲龄,国家多难,身为摄政王,肩负大清的国运,我以为,摄政王可不能太过逍遥啊。”
“唉——;我本无心政……政事,也无能于国……国政,太后突然委国于我,又突然崩逝而去,我真有点泰山压肩,喘……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我……我现在的确感到已无退……路,只能苦撑局面。千头万……万绪,不知从何做起,危机四伏,不知怎……怎样才能消除。”
“摄政王,太皇太后既然能委你以重任,你就应该有能力承担此大任。想当年你出使德国不辱国体,举国称赞,谁不钦服?如今摄政王肯定能使我大清傲立于世界各邦,说什么无心无能的话来。”
载沣曾出使德国,坚决拒绝了德皇威廉二世让他跪见的无理要求,此举引起国内国际的一片赞扬。
“你说现在该如何做?”载沣见肃亲王似乎已经有了成熟的想法。
“首先要做的是清君侧、安定朝廷。”
“这……这恐怕不行吧。大行皇上和太皇太后刚刚崩驾,皇帝刚刚登基,人……人心未定,怎可做此大的举动?”
“摄政王,若不采取断然措施,实是养虎贻患,恐怕越往后拖延,越不可收拾。”
“如何清……清君侧?”
“杀袁世凯!”善耆厉声道。
载沣心里一震,这不是皇阿哥光绪帝血诏上的话吗?
“此时恐怕不行吧?”摄政道。
“摄政王,若不杀袁世凯,真的如项羽放走了刘邦,吴王放走了勾践。将来坏大清天下者,必是袁世凯。”
“容我考虑考……虑一下。”
善耆见摄政王载沣一时难以说动,难下决心,于是说:“谨请摄政王慎重考虑此事,早下决断,此乃目前第一要事也。”
说罢,肃亲王善耆告辞回府了。
载沣何尝不想杀袁世凯?即使没有袁世凯和他同胞哥哥光绪帝的那段过节,那段深仇大恨,即使没有光绪帝的血诏,如今他既然坐了摄政王的位子,他也一定要杀袁世凯。袁世凯处军机要地,军机首脑庆亲王奕劻又是他拿钱喂饱的人,完全听袁的支配,政权实际上由他控制;京畿陆军将领除第一镇外都是他的亲信,几省的督抚也都是他所提拔,有的暗中与袁勾结。如果不杀袁世凯,他这个摄政王确实是徒有虚名,今后难以左右形势。可是载沣却难以下手,怕激起变乱。
那么到底如何处理这件事呢?
载沣思前想后,确定了他的大计方针:首先要把军队控制在自己手里。当年他出使德国时,德国皇帝兼海陆军大元帅给他留下强烈印象。于是载沣首先决定,全国所有的军队统由中央统一调节,各省督抚没有对军队的支配权,如各省要调动使用军队,必须经中央批准。至于北洋各镇的军队,更是不在话下,统由大元帅调度。
载沣的心里有了轮廓以后,急传载涛、载洵、载泽来商讨。
载泽是奕譞的义子,载沣称他为大哥,他的爵号是镇国公。载洵和载涛是载沣的同母弟。
载沣向着载泽道:“大哥,我现在想的是,首先要控制军权,然后才能除去袁世凯,不然恐生事端,列国友邦恐怕也要干涉。”
“绝不能这样做。应先杀袁世凯,采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诛杀之。列强各国拿袁世凯是个工具,袁世凯既死,他们闹了一阵子自会平息。至于奕劻,势力再大,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我仔细观察过,袁世凯每日上朝,仅带差官一名,进乾清门后,便只他单身一人。我们实在是有很好的机会下手。当年圣祖康熙帝擒拿鳌拜,是何等的艰难,何等的决断、何等的魄力!我们后代子孙难道就孱弱到今天这种地步吗?”镇国公载泽显得慷慨激昂。
“此事我……我须问问张之洞再说。若得到他的同意,杀袁世凯就不会造成多大事端了。”载沣道。
载泽着急起来:“摄政王,杀袁世凯并不是为了我,也绝不仅仅是为了你,是为了年幼的皇上,是为了大清几百年的基业啊!此时不采取断然措施,更待何时?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这……这……如何是好?”载沣结巴得更厉害了,望着他的弟弟们。
两位弟弟你看看我,我看你,不知两位哥哥谁说的对,都觉得有道理,一副茫然的样子。
载沣又说道:“太皇太后和大行皇帝的梓宫还没有奉安,皇上刚……刚即位,还是等等再说吧。”
载泽长叹一声,看到载沣杀袁世凯难下决心,于是道:“那就按摄政王的意思办吧,摄政王代皇上任海陆军大元帅,设立军谘大臣,军队日常事务由军谘大臣处理。”
“这个职务就……就让载涛担任吧。”载沣道。
“很好。”载泽也同意。
载洵此时突然说道:“我要做海军大臣。”
“你毫无经验,怎能担此重任?何况现在的海军急待振兴整顿。”载泽道。
“难道海军大臣一职要落到别家的手里吗?”载洵急道,“这一职务非我莫属。阿玛管理过海军,我要继承父王的遗志,重振海军军威!”
载沣最怕这样声色俱厉的言辞,而且在他的心中,也认为海陆军的大权都应由自己家里的人掌握,就如德皇为元帅,他的王子们分任海陆军司令一样。于是载沣道:
“那……那好吧。不过,你要先出国考察一下,回来再做海军大臣。”
第二日,载沣召见王公、军机大臣及各部要员来到养心殿。
养心殿的中央设着皇帝的宝座。宝座的上面和两边各悬着匾额。上面悬着雍正帝亲书的“中正仁和”,左边的是“江山万代”,右边的是“万寿无疆”。左右两边的紫檀木大案上整齐地放着清代各皇帝的圣训。
因为皇帝年小,接见大臣不是在大殿举行,而是在正殿侧边的东暖阁。”
靠近东暖的东墙,设着宝座和屏风。南墙上开着一扇窗户,上有乾隆皇帝亲书的“明窗”二字。“明窗”的下面,是一个炕。
东暖阁的隔扇里,是一个临时的寝宫,供随行躺卧休息。
见大臣王公们都来了,载沣从临时寝宫里抱出宣统帝坐在南窗下的炕沿上,载沣坐在他的身旁用一只手扶着他。王公大臣们行了跪拜礼。
载沣道:“摄政王代皇上谕令:各省的兵权收归中央,由陆海……海大元帅统一调度指挥,大元帅一职由摄政王代皇帝担任。从今……今天起,各省督抚所兼陆军部尚书侍郎等职一律取……取消。谕令:从今日起设军谘府,由贝勒载涛任军谘府大臣,各省督抚调遣军队,钧须先电达军谘府。另谕:训练禁卫军,由载涛任训练禁卫军大臣,善耆协办,良弼统筹执行。”
有大臣陈夔龙说道:“如此,则督抚手无军权,若地方乱起,恐怕弹压不能及时。”
瑞澂也道:“摄政王日理万机,又兼海陆军大元帅,恐怕不妥。”
载沣道:“此……此事不可商量。德皇兼陆海军大元帅一职,军队才有凝……凝聚力,战斗力更强。这亦是皇帝的特权。这个职务待皇帝年长后,我自然交给皇帝,我只代行而已。至于各省督抚不再统军,政军分开,为各国统例,有何不可?此事亦不……不可商量”
“不可商量。”溥仪见阿玛说到这几个字时脸色发红,声音很大,很好玩,于是就学了一句,谁知这话一出口,就一锤定音,王公大臣们齐刷刷地跪下道:“万岁,万万岁!”
“嘿……嘿……”载沣没注意,小皇上一骨录爬下来,摸着王公大臣们帽上的顶子。跪着的人哪个敢动,任由他摸来摸去,头也不敢抬。载沣也不好骤然去抱他,无所适从……
袁世凯的书房里,徐世昌正和他密谈着。
袁世凯看上去脸色很难看,腮上的坠肉耷拉着,眼珠突出,似乎要挣出眼眶。他思考问题的时候和别人不同,别人在苦思瞑想时总是眯着眼,而他想问题想得越深,眼珠突出得就越厉害,像被人勒着脖子越勒越紧似的。这就有如有的人睡觉闭着眼,可偏偏有人在睡觉的时候,眼睁得老大老大。
过了好长时间,袁世凯才说:“没想到这个载沣远真有点魄力。”
“袁兄错了,他真的有魄力,袁兄就不能坐在这里了。”
“他能把我怎样——他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儿。”
“可不要这么想。”徐世昌道。“当年鳌拜可能就觉得他军权在手,功勋卓著,而掉以轻心,竟被玄烨那个毛头小子给制住了。今天,他载沣要是采取这一手段,袁兄将奈他何?”
“如此我恐怕脱不了身了,卜五教我,卜五救我。”
袁世凯深信他这位同乡兼同学的谋略。
“袁兄也不可着急,以今天的情形看来,载沣只是取军权在手,还是对袁兄有所顾忌,这正说明了载沣色厉内荏。所以,袁公尽可高枕无忧。”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
“可是——”徐世昌卖着关子,不再说下去了。
“可是什么?”袁世凯急着说道。
“可是如果载沣身边尽是吹风的人,他这棵墙头茅草忽然倒向哪方,也不可预料啊。”
“确实是这样,像溥伟、良弼,铁良、善耆、载泽之徒,都不是善良之辈,都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特别是那个载泽,老奸巨猾。这些人终日在载沣面前说三道四,恐怕我就会有不测之祸。”
“正是如此。”
“若是如此,卜五怎可说我高枕无忧?卜五兄肯定有计教我。”
“目前,袁兄一定要密切联系旧日部下,以为急迫之需。二,要走张之洞和庆亲王奕劻这两个棋子。庆王奕劻是袁兄的人,已无话可说,但要售他一计,让他粘住铁良不放,以期引起载沣等人对铁良的疑忌,这样,我们就可去一劲敌。”
袁世凯插话道:“这条反间计能行通吗?”
“能,因为载沣兄弟急于把各种权力都抓到手。”
“那——快接着说吧。”
“对张之洞,袁兄可以粘住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明以利害,若拉过张之洞,或张之洞态度模棱,袁兄就真的可以高枕无忧了。因为对大事,载沣得询问张之洞,若张之洞为你开脱,袁兄还有何忧呢?”
“是啊,这张之洞只要不倒向载沣,骑墙的态度我们就满意了。”
“正是。”
“不过,我与张之洞素不相能,怎能一下子把他的态度改变过来?”
“一方面,袁兄要自己找机会和他接近,人都是有感情的嘛;另一方面袁兄的部下可以和张之洞的部下接近。袁兄这边,兵有兵权,财有财权,人有人权;地方有督抚,朝中有军机、有尚书;军中有都统,有将军。若和张之洞的部下交往,恐怕他的部下还求之不得呢。另外,我假设一个场面,你看张之洞会有什么反应?”
“什么场面?”
“比如,王士珍、冯国璋或段琪瑞和张之洞的属下在一起喝酒喝醉了,他们说:‘有谁敢动袁大帅一根汗毛,我军就和他拼了,我们的命是袁公给的。’你看,张之洞要知道这些话,会怎么想?”
“这不是让我死得更快吗?”
“这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袁兄一定要看出载沣最怕的是什么,弄清楚了这个,一切就都主动了。”
“他一怕激起事变,二怕王公大臣们不服,三怕外邦干涉。”
“按着这三条一一地去做,不就高枕无忧了吗?”
“是啊,我正想着法子如何才能套住隆裕这个婆娘;张之洞此人,晚年模棱又好色,我自有主张。”
“袁兄果然已有行动了。是的,有隆裕太后掣肘,载沣更不敢动了。慈禧太后的谕旨明写着嘛。——袁兄既已想的如此周全,还拿来问愚弟,是想试试愚弟的才能吗?”
徐世昌毫不含糊地质问袁世凯。
“我何敢如此?你不要多心,你我是亲切的兄弟,这么些年,彼此情投意契。这只说明我们想到一块去了。”
“袁兄对隆裕太后有把握吗?”
“我已留意隆裕很久,她身边的太监小德张原名张祥斋,字云亭,排行‘兰’字,宫内的名字叫张兰德。慈禧太后很喜欢他,赠名恒太。他是由一名小伙计逐渐爬到今天大太监的位置的,这种人和李莲英之辈没什么不同,有奶就是娘,有银子就是爹。你看走这条路行吗?”
“最好。”
在袁世凯和徐世昌谈话两天以后,《泰晤士报》发表评论。评论以为,虽然两宫俱都崩逝,虽然中国皇帝尚在冲龄,但有英明年富力强的摄政王,有袁世凯那样的良正贤能之臣,清国的政局不会动荡,一定更加稳定,英清关系也必将会健康发展。
接着,美、荷、西、葡等国的报纸也作了相似的评论。各国的评论都把摄政王和袁世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对袁世凯的溢美之词,对袁世凯在清国所起到的稳定作用,更是连篇累牍。
袁世凯对《泰晤士报》驻京记者非常满意,高兴之余又送给这位老朋友几件宋代的青瓷器。
慈禧太后要人殓了,一如生前一样,满身的珠光宝气。钻石戒指,钻石耳环,绿玉镯子,旗头上面的翠扁宝石簪子,钻石头花,红宝石头花,蓝宝石头花,绿宝石头花,翡翠佛手兰,又有金镶绿玉制成的指甲套五对。她头枕翡翠玉石莲花玉枕,脚托绿玉仙鹤。其寿衣、凤冠、珠履,全是由珠翠穿镶而成。凤袍上挂着珍珠络,珠络每颗八钱,佛头一两,共188颗,用丝线穿成。背云、坠角是祖母绿宝石,针稔是绿翠玉织成的三十颗珠子,光彩夺目。蓝宝石玉带扣是康熙皇帝朝服上的饰物,带扣上有十三道白光线。等等、等等。至于随葬的珍贵物品更是不计其数,难以尽述。
在灵堂中最忙的太监是小德张。
这一天,已是黄昏,小德张从停棺的仪鸾殿出来,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道:“张罕达。”
他望了望四周,只看见袁世凯站在远处,他以为,以袁世凯的身份,不可能与他这个内侍在此时交往,更不可能喊他“罕达”。“罕达”即“师傅”。
小德张转身又往前走,又听到有人喊:
“张罕达请留步。”
小德张复转过身来,这才确认是袁世凯在叫他,忙起步上前单膝着地行礼道:
“袁宫保怎能这般叫小人,小人实不敢当。”
袁世凯伸手拉起他,握住他的手道:“我一向敬佩罕达的为人。过去在太皇太后前,罕达勤勉有加。如今在宫中声望日隆,我正怕结交不上,叫声‘罕达’实在是发自内心,诚心诚意的。”
“袁大人过奖了。小人乃刑余之人,承蒙中堂大人如此看重,敢不肝脑涂地,奔走于左右。不过称我为‘罕达’,小人实是承受不起。”
小德张知道,这是袁世凯在笼络他,而他也甘愿或者说是求之不得地和袁世凯拉上关系;宫中的内监,在这种乱世,能拒绝权臣的笼络?
袁世凯道:“既然‘罕达’不妥,你我既为知己,以后就是自己人,不必客气,我就直称你为大总管得了。”
慈禧太后死后,李莲英走出皇宫,在宫中再也看不到他的影子,他在北京或是在京外居住,别人也不追问,只是宫中大总管的职位还缺着,这可是个权力遮天的位子,袁世凯抛出这句话,抛出“大总管”的锈饵,怎不令人垂涎三尺。
“我与大人既为知己,彼此结为朋友,就愿意为大人效犬马之劳。大人若有什么吩咐,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小德张心里抑制不住喜悦:大总管的位子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是他人生的最高追求。
袁世凯道:“我只是想与大总管交个朋友,苦无机会,今天正巧遇上,表明一下心意,并无其他的意思。”
于是二人又嘀咕一阵,怕撞上别人,二人便匆忙道别。临别,袁世凯从袖中取出二万两银票塞在小德张手中道:“大总管在宫中诸事都要打点,花费很大,这是我的心意。”
“这……这……”
小德张还没“这”完,袁世凯已经走了很远了。
小德张来到隆裕太后的长春宫中,道:“老佛爷,据奴才看来,这几天宫中可不平静啊。不知道老佛爷有没有看出。”
隆裕太后处处都想学着慈禧,小德张叫她为“老佛爷”,她心里喜滋滋的。
隆裕太后道:“我确实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平静的。”
“老佛爷您宅心仁厚。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几天,老佛爷只在大行皇上及太皇太后的梓宫前守灵,哪里知道有许多人在图谋着太后的宝座哪。”
隆裕太后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太皇太后明明有懿旨的。”
“可是她驾崩之后,有些人就不一定听她的了。据奴才所知,同治万岁爷的三位贵妃,珣妃、瑜妃、瑨妃,正聚在一起商量多日了,在朝臣中也有赞同的,摄政王的意思也不一定就那么牢靠。”
“这如何是好?”
“老佛爷也不必急躁,奴才给老佛爷长个心眼就是。奴才以为,老佛爷您可以和庆亲王奕劻、军机大臣袁世凯连络一下。以奴才之见,老佛爷您和太皇太后的能力不相上下,太皇太后能垂帘听政,老佛爷您又怎么不能垂帘听政?若垂帘听政,没有朝中的大臣作为辅弼还行?”
“这些,我都没想过。不过若是能和庆亲王和袁世凯联络一下,那是再好也不过的。”
“奴才愿意为老佛爷奔走。老佛爷您有什么旨意,奴才可以代为转达。”
“那就太累你了。”隆裕太后说着打了个哈欠。
小德张见状,急忙过去,拿过梳子,拔去隆裕头上的金钗,给她梳起头来。梳好头后,小德张又给她按摩了一会儿。
隆裕太后觉得特别惬意,问道:“小德张,你多大了?”
“回老佛爷主子,奴才三十三岁了。”
“看你像是二十四五的人,不像是三十出头的。”
小德张长得亭亭笔立,唇红齿白,双目流盼,隆裕太后早就喜欢他,慈禧太后也多次说过把小德张给隆裕,现在隆裕终于得到了他。
小德张道:“奴才皮嫩,显得年轻。”
“待我执掌太后的印玺后,宫中大总管的位子就给你了。李莲英西板院的房子就赐给你。”
“谢老佛爷。”
小德张跪在地上,不知磕了多少个响头,他已热泪盈眶。
“快别再磕头了,别再碰了。给我捶捶腰吧,我的腰眼酸痛得很。”
小德张真的动了感情,他擦了眼泪,认真的给隆裕捶打着脊背,掐捏着腰眼。
突然,隆裕一翻身拉起小德张的双手,拉向她急剧起伏的胸脯。
小德张顺势揉摩着她,充满爱意地揉摩着她。他知道,眼前的这位太后多么渴望男人的抚摩。这位姓叶赫那拉氏的女人,是慈禧的侄女,光绪帝怎么可能爱她呢?终光绪帝一生,也没有和她和好相处过。她从嫁给光绪帝的那天起,这个可怜的女人就在守寡,守着活寡,一直到现在。这些天来,小德张对她知冷知热,温情脉脉,备极亲爱。虽然他不是个真正的男人,但是他明眸皓齿,身材挺拔潇洒,却有着十足的男性的魅力。今天,当小德张向她说出她的危险她的敌人的时候,她觉得,两人的心贴得更近了。所以当小德张的一双玉手给她掐捏按摩的时候,她的内心的火焰——渴望男人温存的火焰越烧越旺,终于把她与他溶铸在一起。
小德张深深地懂得隆裕大后的渴望——这个正值壮年的三十出头的女人的渴望。太后驾崩的那一天,李莲英离开宫中的那一天,他就极自然地和隆裕太后亲近起来,极自然地把自己的命运和这位孤独的皇后如今已是皇太后的女人联系在一起,又极自然地懂得了她所有的愿望和渴求。他知道,隆裕多么想在光绪帝崩逝后,在慈禧太后崩逝后她自己也能像慈禧那样垂帘听政!他知道,在立载沣为监国摄政王的谕旨颁布的时候,隆裕的心情是多么的不愉快,那是一种美梦破灭之后的不愉快。这使她郁郁不乐,小德张看得很清楚,他深知这种不快乐的根蒂所在。今天和袁世凯见面后,小德张认为取悦两个人而实现自己童年时的梦想的机会已经来到。他要做宫中的大总管、他要像李莲英那样在宫中乃至于在天下都有显赫的地位与权威。
小德张血脉喷张,紧紧地抱着隆裕。这位从没有受过男人爱抚的女人热切地迎合着或者说是引导着小德张。……
隆裕太后感受到了什么是青春——生命的春天……
这是被雪覆盖的森林,春天来了,和暖的阳光照耀着它,用他那滚烫的光芒抚摸着它。冰雪融化,森林恢复了生机,森林中的泉眼汩汩地冒着泉水,酝酿出一条小溪,小溪悠悠地流淌着,流淌着。这小溪在歌唱这明媚的春天——经过严冬的煎熬,这春天多么珍贵啊!
小德张和隆裕更加亲密了,这些天来形影不离,俨然如夫妻一般。
慈禧出殡的日子到了,隆裕和太妃们随王公大臣宗室等为慈禧送葬奉安。奉安的队伍浩浩荡荡。
到了陵地,经过了好长一段难熬的时间,终于要封地宫的门了。小德张安排太监和匠工们动手封门,宗室亲贵和太后太妃们在那里等着朝拜。
突然,小德张把隆裕太后拉在一旁说道:“老佛爷,大事不好。”
“什么事,慌成这样?”隆裕问道。
“三位贵妃主子已启程回宫了。”
“这怎么就回去了!太不懂规矩,还没有行家礼朝拜哪。”
“老佛爷,她们冒天下之大不韪地急着回去,肯定是想要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太后的玉玺——她们要硬取强夺了!”
隆裕明白过来,这是冲着太后的宝座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