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卢起凤仰头笑道:“施相公有所不知,单家贤弟这桩绝技,乃是继承了乃祖梁山‘圣水将军’单廷珪的真传,祖祖辈辈又作了些创见。黑葫芦里哪里装的是什么神药,乃是分两层装着垩石与泉水,对敌之时,一旦按动机括,那垩石一遇泉水,立时变得沸沸滚烫,胜似开锅之水,然后激喷而出,休讲血肉之躯,便是那活毛猪亦自要烫得烂熟!那些元兵今日可尝了苦头!”
施耐庵听毕恍然。他抬头看去,只见那“小共工”单泽世率着数百名“葫芦兵”正自大施神技,众兵士葫芦里的石灰热水一气猛扫,三千名蒙古铁骑几乎人人带伤、个个呼痛,只见满地翻滚着蒙古大汉,一个个眼肿腮红、满头燎泡,有的烧烂了头脸,有的烫瘸了腿脚,有的浇坏了胳膊,眼看这三千“铁翎军”横行半世,今日化为南柯一梦!
那也先迭木儿也被“圣水”烧得鼻青脸肿,望着手下的儿郎们一个个在地上呻唤滚爬,不觉放声大哭,也管不得体恤士卒、救死扶伤,只顾逃自己的性命,催着匹瘸马慌不迭地逃回了后阵。
那晁景龙一看这情势,不觉扬声叫道:“众位兄弟,那元兵‘铁翎阵’已破,扩廓老贼口袋里再无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了!快随俺冲过去!”
众好汉折腾了半日,早憋得心中发毛,听了这声喊,立时纷纷掣出兵器。那黄振、宣德、郝登、韩涵、彭澎五将乃是率的马军,当先便杀奔敌阵,余下二十九条好汉疾步跟上。众人与单泽世、魏焚海的“铁管兵”、“葫芦兵”汇在一处,朝着那列在土堤上的扩廓中军猛虎般地扑了过来!
约摸离得一箭之地,忽听得元军阵中陡鸣一声筚篥,紧接“呜呜哇哇”一阵胡笳之声大响,当先一排蒙古铁骑雁翅儿摆开,居中阵门开处,战旗猎猎,早拥出一队威风凛凛的元将来。
只见正中那匹红鬃烈马上,坐着一员赤金兜鍪、赭黄战袍的老将,两撇卧蚕眉,一双铜铃般的暴眼,颔下一部银须,横担着一杆鎏金七环泼风刀,正是当今元廷第一员统帅、“山东王”扩廓帖木儿——王保保。他的左右两侧,分列着四员骁将,左边上首一人,马脸疏髯,斜眉吊眼,头戴冲天黄铜毡盔,身着明黄战袍,绰一杆赤缨雪刃霹雳枪;下首一人,虎睛翻鼻,卷发红须,肩上扛一柄水磨镇铁宣花斧;右边上首一人,身长丈二,腰阔十围,国字阔脸上虬髯根根如戟,倒提着一杆丈八蛇矛;下首那人,头如笆斗,脸如锅底,着一身黑衣黑甲,挺一杆翻江搅海点钢挝,形容煞是威猛。这四员骁将,正是扩廓帐下名震遐迩的“四大天王”:“镇海黄龙”完颜帖木儿、“卷毛狮王”巴彦帖木儿、“撑天鬼王”托托帖木儿与“铁骑虎将”察罕帖木儿。
紧接着“四大天王”肩下,又分列着十三员猛将,一个个耀武扬威、摩拳擦掌,仿佛伺食饿虎,只要一声令下,立时便要猛扑过来。这便是当日在肥城朱家庄露过面的“十三太保”。
这十八员正偏元将身后,整整齐齐列着一万名蒙古铁骑,铁骑方阵垓心之中,高高竖着一杆十丈大纛,大纛影里隐隐显着一座牛皮大帐,在那如林的旄旌和密密的刀枪丛里,这座大帐仿佛一座黑魆魆的城堡。
瞧着元军这般阵势,饶是卢起凤、晁景龙、黄振一流久经恶战的绿林老手,亦自啧啧称奇,暗暗心惊。
蓦地,猛听得对阵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大笑,笑毕,只听那扩廓帖木儿一抬左臂,鞭梢指着众好汉说道:“众位绿林英杰请了!俺王保保久慕众位大名,本欲一登宝寨,把手俟教,怎奈身膺王命,忝为一省封疆重臣,不敢以私废公,坏了朝廷章程!”说到此处,他忽地收敛了笑容,厉声说道:“幸而缘份不浅,今日在此幸会,俺本欲放诸位一条生路,怎奈那一幅白绢乃是俺扩廓必得之物。倘若诸位愿意成全俺这桩功劳,交出白绢,本爵愿为诸位报功请赏;倘若诸位不肯,俺也不敢唐突冲撞,只须与本爵赌一桩小小的胜负便了!”
这一边好汉队中有人高叫道:“兀那狗官,有何赌赛,快快讲来!”
扩廓依旧大咧咧地笑道:“诸位稍安勿躁!今日为迎众位豪杰过境,本爵特意在此摆下一座‘铁笼金锁阵’,诸位只要破得本爵这个阵图,本爵香花灯烛,一路将诸位直送上饮马川!倘若诸位无此手段,嘿嘿——那就休怪本爵各为其主了!”
话犹未了,只见好汉队中早奔出两人,一个是“舍命童子”石惊天,一个是“没毛大虫”雷振塘,两个莽汉两柄朴刀,着地便卷到阵前,指着扩廓骂道:“好个不要脸鞑子!吹大气不怕凉了你那门牙!有种的吃俺三百朴刀便说话!”
扩廓帖木儿兀自不恼,对左右问道:“儿郎们,谁去会一会这两个贼汉!”话声未落,只见左队中奔出一骑元将,红袍铜铠,赤兔毡盔,拈一杆鬼头大刀,怒喝一声,催马直取石、雷二将。
来者正是扩廓帐下“十三太保”中的第三条好汉哈喇不花,只见他冲到战圈之中,一杆大刀黑影幢幢、乌光闪闪,武艺委实不弱。石惊天、雷振塘两柄朴刀,一左一右,翻飞腾挪,只在那元将马前马后剁、搠、劈、斩,三个人斗得十余合,只听得一声暴吼,石惊天瞅个空子,兜腰一刀,竟将那哈喇不花斩作两段。
石、雷二将一招得手,正要抽身回阵,猛听得元军阵中又响起大叫:“兀那毛贼,两个斗一个算什么好汉?不要走,俺们来也!”叫声中,只听得“泼喇喇”一阵马蹄响,两员元将早已双双抢到阵前,却是“十三太保”中的第一、第二条好汉秃鲁不花与苏辛不花。
石惊天、雷振塘闻言大怒,正欲回身接战,好汉队中早响起一声大喝:“丑虏休要不服!石大哥、雷大哥稍歇,看俺来一个战他两个!”随着话音,只听得一阵狂风卷地而来,那“活敬德”孙不害早跃到阵前,一根水磨钢鞭如搅海蛟龙,与那两个“太保”杀到一处。
秃鲁不花名排“十三太保”之首,两柄寒泉长刀劲力骇人,加之他颇得扩廓帖木儿钟爱,曾经亲授了他不少精湛招式,一旦舞动,端的是绵密厚重、奇诡狠辣;苏辛不花一柄混铁铛,重逾五十斤,磕砸之间,颇有泰山压顶之势,三个人各展所能,走马灯儿斗得煞是惨烈。霎时间只辨得三团黑影翻翻滚,双鞭双刀、一柄铁铛,乒乒乓乓,搅起漫天愁云惨雾。这一番好杀,直看得两军阵上一齐喝起采来。
三个人斗得四五十回合,猛听得战圈中响起一声惨叫,紧接着血光迸溅,三将之中早已有人中伤倒地。双方阵上都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却是苏辛不花前胸中了一鞭,口中喷血,已然倒撞下马来。那秃鲁不花气力不加,一见伙伴被伤,哪里还有心恋战!虚晃一刀,鞭马抽身便欲逃回本阵。孙不害那双鞭何等厉害,没待秃鲁不花奔出十步,耸一耸腰脊,吼一声,一鞭击在马股上,那马儿负痛,一阵狂跳竟将秃鲁不花颠下马来,孙不害大步赶上,兜头一鞭,眼见得这个太保又不能活了。
元军阵上见此情景,一个个不觉失色,扩廓一见爱将身亡,心中悲苦,那斯文架子已然端不住了,只听他厉声喝道:“儿郎们,一齐都上,将这帮蟊贼零刀碎剐,与俺秃鲁太保报仇!”
主帅一声令下,众元将哪敢怠慢,霎时间马蹄滚滚、兵刃呼呼,立时便有十骑大将飞出阵来,当先的是剩下的十名“太保”,紧接着他们杀到的便是那完颜帖木儿、巴彦帖木儿、托托帖木儿、察罕帖木儿四位“天王”。
卢起凤一见众元将一齐杀出,不觉厉声叫道:“众位好汉,休教孙家贤弟有了闪失,快快上前,敌住那一干元将!”
众好汉不待喝声停息,早已纷纷杀到战圈之中。只见卢起凤一根银链夭矫灵动,敌住了元军中领头的“镇海黄龙”完颜帖木儿;李显一杆金背大砍刀盘花盖顶,接住那“卷毛狮王”巴彦帖木儿厮杀;黄振一杆泼风刀如搅海乌龙,挡住了“撑天鬼王”托托帖木儿的丈八蛇矛;晁景龙一柄开山大斧,与“铁骑虎将”察罕帖木儿斗了个旗鼓相当。
这一边更其热闹,只见韩涵、彭澎双枪并举,早截住“四太保”鄂伦不花厮杀;宣德、郝登双斧单枪,敌住了元阵“五太保”术赤不花;单泽世、魏焚海两杆长戟,裹住了“六太保”海都不花;关猛、呼延镇国一人舞着纽丝钢鞭、一人担着青龙偃月大刀,直杀得“七太保”亦黑不花冷汗津津;薛琦、乐龟年纵跳腾挪,斗得那“八太保”迷失不花手忙脚乱;石通、焦霸、曹协、郑玄四条大虫,把个“九太保”阿合不花裹在垓心;柴林、杨思双战“十太保”桑哥不花,已是步步占了上风;孙十八娘、孙不害姐弟两人把个“十一太保”迷楞不花直杀得气喘吁吁;阮氏三杰却是以三斗二,三柄鱼叉搅起三圈寒芒,把“十二太保”、“十三太保”默渥不花与蒙哥不花直杀得两臂酸麻。
元兵阵上,扩廓帖木儿沉着脸,注视着这一场混战;好汉队里,施耐庵、李黑牛护持着受伤的宋碧云,李海、石惊天、雷振塘、史啸风守着左翼,朱一鸣、林中莺、燕衔梅、李金凤守着右翼,十位好汉手执兵刃,双目炯炯,紧紧盯着战阵后的大队元军,一旦敌军扑来,便要挺身敌住。
这一边四对骁将果然是棋逢对手,斗了个旗鼓相当,战够二十余个回合,兀自分不出胜负。不过,另一边还未斗及十合,早有三对敌手判了高下。呼延镇国一声大喝,虬龙纽丝鞭击碎了“七太保”亦黑不花的天灵盖;紧接一声惨叫,石通等四将群刃交下,“九太保”阿合不花立时成了肉酱;赓即宣德双斧一挥,“五太保”术赤不花栽落马下。余下的七位“太保”却待要逃,却哪里来得及!只听得一声暴喝,孙十八娘一板刀剁倒了“十一太保”迷楞不花;几乎在同时,阮家兄弟三叉齐下,“十二太保”默渥不花与“十三太保”蒙哥不花双双躺倒,随后杨思奋起神威,一朴刀搠死桑哥不花;韩、彭、单、魏、薛、乐六将手头上紧一紧,“四太保”鄂伦不花、“六太保”海都不花、“八太保”迷失不花一齐呜呼哀哉。
那扩廓帖木儿立马站在阵前,亲眼看见自己苦心栽培的十三太保丧于一旦,直气得两眼发花,他定了定神志,厉声叫道:“儿郎们,快快鸣金收兵!”霎时间,元军阵上便响起了收兵的锣声。
此时,那“四大天王”正与卢起凤、李显、黄振、晁景龙四将舍命相持,“镇海黄龙”完颜帖木儿和“撑天鬼王”托托帖木儿单斗卢起凤、黄振,已自显得吃力,一见“十三太保”那边失机,心中早已发慌,巴不得快些逃命。此时骤闻阵后鸣金,不觉大喜,各各虚晃一招,催马跑回本阵。
卢起凤一见敌将败走,立时大叫:“弟兄们,机不可失,乘胜破了扩廓的阵势!”叫毕,与李显、黄振、晁景龙三人当先便杀了过去。
杨思、孙不害等三十余位好汉哪里等得及这一声号令,一个个抖擞精神,舞着兵刃,猛虎驱羊般直扑元军大阵。众好汉约摸奔得五七十步,猛听得敌阵中一声凄厉的胡笳骤然响起,那奔逃的四名元将已然与扩廓帖木儿一齐消失了踪影。面前早已铁墙般竖起了无数面藤牌,把个营盘挡得风雨不透。
众好汉正自惊诧,只听得敌阵中响起扩廓帖木儿的话音:“众位好汉,咱们有言在先,打开俺这‘铁笼金锁阵’,便送各位回饮马川!如今阵图已在面前,还请诸位好汉履约守信!”
卢起凤听了此言,止住了众好汉,默默地审视了敌营一阵,对众人说道:“这扩廓帖木儿心机叵测,既然摆出这阵图,其中必然有些蹊跷,依俺之见,还是先派一人入内探一探底细,再作打算!”
雷振塘闻言叫道:“卢大哥忒也胆怯,那几个天王太保俺们均已会过,扩廓只有这等家底!只怕是虚声恫吓,好乘机开溜,休管它什么鸟阵图,俺们一阵风杀进去捉了扩廓老贼便了!”
黄振亦道:“事已至此,打不打这阵图,亦须过去,不如合众人之力,闯他一阵!”
卢起凤想了想道:“既如此,便先烦黄大哥与韩、彭二将进去打个头阵,若是无甚厉害,俺们便一齐杀入,倘若有差池,也好救援!”
黄振点点头,喝一声,绰着大刀,与韩涵、彭澎二将率着二百名兵士,催马走到阵前,厉声叫道:“扩廓老贼,快快开营,俺们破阵来了!”
话犹未了,只听得又一声筚篥鸣响,那护营的藤牌军发一声喊,立时便闪出条道来。黄振等三人也不犹豫,舞着兵器,刹时便奔入了阵内。
三个人刚刚入得阵来,便只见门旗影里,倏地转出一员大将,红须卷发,虎眼翻鼻,骑一匹追风宝马,扛一柄宣花大斧,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卷毛狮王”巴彦帖木儿。
这元将一见黄振,不觉呵呵笑道:“你这贼将好大狗胆,竟敢来闯俺平章大帐的阵图,不要走,快快纳下命来!”
黄振闻言大怒,大刀一举,兜头斩向那巴彦帖木儿,两个人一来一往,斗了约摸五七个回合,巴彦帖木儿气力不加,呐声喊,勒转马头便逃。黄振哪里肯放,加一鞭,衔尾便追。
起先,还只见那元将的明黄战袍在前面飘动,转过两道门旗,蓦地却失了踪影。黄振勒马绰刀,正自惊疑,猛听得耳边一棒鼓响,紧接着一阵令人心悸的“呜呜”之声此起彼伏,那些三角皂雕门旗“哗啦啦”一卷,左右两侧立时竖起了两道铁墙,亮锃锃耀人眼目。
黄振定睛看去,这两堵铁墙竟然蠕蠕而动,发出“轧轧”的声音,渐渐的合围过来。忽然,铁墙开处,显出两队金盔金甲的大汉,一个个手擎长刀,坐下高头大马。人、马都披着铸铜金扣牛皮软甲,只露出一双眼睛。这两队金甲武士仿佛听着号令,驱着马,“轧轧轧轧”,如铁钳般逼了过来。
黄振一见,舞大刀认着那些金甲武士排头便斩。那些武士亦不示弱,长刀纷纷裹了过来,只见刀影霍霍,寒光阵阵,黄振那把泼风大砍刀磕开了十余把长刀,刀锋一转,直剁向欺身较近的几个金甲武士的肩背!霎时,只听得“哐啷”一声大响,刀光掠处,几个金甲武士在马上晃得一晃,却未见血颡迸溅,尸横黄沙。黄振于出手之际,亦觉得情形有些异样,泼风刀不似斩上血肉之躯,倒象是剁上了铁石一般!他心中一惊,仔细望一眼面前的这些金甲武士,猛然悟出乃是那副密密扣身的牛皮重铠作怪,不觉怒发心底,双臂一挽,泼风大刀凌空划一道闪电,认着当先的两名武士盖顶劈下,堪堪劈到敌手头顶半尺之际,他双腕一翻,泼风大刀忽地倒过头来,刀刃变为刀背,直剁向金甲武士的腰脊。就在此时,“出云鹏”黄振大喝一声,奋起神威,一刀背将两个金甲武士耸下马来。他见一招得手,大刀如蛟龙入海,要抡转刀背,朝一众武士排头扫去,杀开一条血路。
蓦地,只听得阵中又一阵胡笳怪鸣,那些金甲武士仿佛有人牵着,齐刷刷并马而退。黄振也不管他,催马疾上,一杆大刀平举,径直冲过阵去。没待他奔到阵前,倏忽之间那些金甲武士齐齐呐喊一声,都从马背上擎起一叠黄锃锃的物事,抖一抖,霎时变成一面黄铜衬底的牛皮大盾,那面大盾一旦撑开,足足有一丈二尺上下的高度。黄振久经大阵,仗着浑身武艺,亦不去理会那些奇怪的大盾,坐下马早已冲到阵前,照着迎面的一排武士便抡动大刀,拦腰斩下。
却也作怪,黄振顿时觉得一杆大刀滑不留手,虎口隐隐发麻。心中一凛,抬头看去,只见那两队金甲武士早已隐入大盾之后,两厢登时又竖起了两堵铁墙!
黄振心中焦躁,催动战马,舞大刀直冲那两堵铁墙,谁知他冲一冲,那铁墙便退一退,他退一退,两堵铁墙又逼了上来。待要杀开一条血路,大刀又破不了那皮盾。黄振一时着急,便要回身去寻韩、彭二将与手下兵士。他回头一瞧,只见来路已被又一堵铁墙截断,附近隐隐传来喊杀之声,黄振心下明白:韩、彭二将已然被这些金甲武士困在阵内,无法互相救应。面对这四面牛皮大盾竖起的铁墙,杀又杀不退,走又走不了,饶是黄振艺高胆大,心下兀自慌了。
此刻,站在阵外的卢起凤等人见黄振、韩涵、彭澎一众兵将杀入阵内,半晌不见出来。元军大营兀自森严壁垒,旌旗猎猎,那方阵之内却是黄尘滚滚、胡笳乱鸣,隐隐传来喊杀之声。卢起凤情知不好,返身大叫:“众位豪杰,黄大哥必是陷在阵内,咱们一齐都上,冲乱他这阵图,救他们要紧!”
一声喝毕,晁景龙等三十条好汉闻声倏动,李显、宣德、郝登、单泽世、魏焚海五将策马舞枪冲入敌阵;阮氏三杰、孙不害、杨思等人纵身疾跃,仿佛一股狂风,直卷向元军方阵的旗门;孙十八娘率着林中莺、燕衔梅、李金凤三个女孩子,照着敌阵前的藤牌军排头杀去。
那藤牌军也不阻拦,唿哨一声,让出一条通道,放这一群大虫蜂拥杀入。众人一进得阵来,也顾不得眼前的这些元兵前卫,只认着那响起喊杀之声的方向冲杀而来。看看便要杀入大阵垓心,蓦地,猛听得数棒鼓响,一时间阵内胡笳乱鸣,皂雕旗“簌簌”翻卷,一周遭又“轧轧轧轧”转出无数金甲武士,几十道铜衬牛皮大盾“砌”成的铁墙团团滚动,立时便将杀入阵中的三十一位好汉截断开来,三人一处,两人一伙,哪里还照应得过来。
众好汉也不知这是什么阵势,擎动手中兵刃,只认着那铁墙乱剁,却哪里动得了分毫?一时间怒吼如雷,左冲右突,可是,他们冲到哪里,那一堵堵“铁墙”便围到哪里,直杀得这一众好汉热汗淋淋,骨软筋酥,兀自冲突不出。
卢起凤心中愤怒,一条“无影飞链”“簌簌”掣动,只觑着那些牛皮大盾乱舞,可是,饶是他身手超卓,一根银链碰上大盾排成的铁墙,只打得“篷篷”乱响,却哪打得条出路来!他一时情急,对身后的单、魏二将叫道:“单家贤弟、魏家贤弟,这扩廓老贼的怪阵扎手,快用水、火破他的阵图!”
被困在另一圈铁墙之中的单、魏二将听了这一声呼喝,立时双戟一举,齐齐喝一声“疾”,手下的“葫芦兵”一拍腰间葫芦、“铁管兵”一抖手中铁管,霎时间只见烈焰熊熊、热雾腾腾,无数道火苗、水柱直奔四周“铁墙”!
单、魏二将挺着双戟,只等元兵阵势一乱,便要冲开一条血路,去救助被困的众位好汉。谁知那一阵水、火交击之中,元军阵中既未响起惨厉的呼喝,也未闻痛楚的呻吟,只见那四堵“铁墙”进退整肃,烈焰、滚水袭来之际,早已退出三五十步。那“葫芦兵”喷出的烈焰去势较弱,撞上大盾,只燎得盾牌“滋滋”乱响,至于那些滚汤,浇到盾面之上,仿佛以水沃石,更其失了威势。
单、魏二将正自惊疑,猛听得头顶上响起一阵大笑,只见不远处那座壁垒似的毡帐顶上开出一扇门来,扩廓帖木儿衣饰整饬、盔甲鲜明,正立在毡帐顶上,手中鞭梢戟指着卢起凤和单、魏二将喝道:“卢大英雄,单、魏二位将军请了。俺王保保为了你们这几十条大虫,苦心经营十年之久,方才练成了这道‘铁笼金锁阵’,休说你们这啸聚山林的草寇,便是诸葛孔明再世,也休想破得俺这奇阵,识时务的,快快束手受缚罢!”
卢起凤远远地瞧着扩廓那骄横神态,不觉怒不可遏,厉声叫道:“单、魏二位贤弟,快快放出水、火,烧死这个老贼!”
单泽世、魏焚海闻声倏动,双戟一指扩廓帖木儿,嘴里喝声“疾”,手下众兵士早又放出那烈焰滚汤,轰轰哗哗,直奔那座毡帐。
扩廓帖木儿呵呵一笑,袍襟一闪,早躲入帐内,那扇门也“砰”地一声阖上。这一阵水、火夹攻端的厉害,只见那腾腾烈焰浓雾早轰轰烈烈裹住了毡帐,直烧得热气漫天、金蛇狂舞。
待得那一阵烈焰、滚汤过后,只见那座毡帐外层的毡围早已烧得筋筋片片,里层却露出黄锃锃的铜墙来。单泽世、魏焚海正自惊疑,欲待喝令“葫芦兵”、“铁管兵”再放水火攻那座大帐。忽然,大帐顶上的门又开了,扩廓帖木儿巍巍站起,指着单、魏二将哈哈大笑道:“单将军、魏将军,你们那水、火神技,今日遇了克星!须知俺这座大帐,乃是熟铜铸成,你们连那些牛皮大盾都奈何不得,却怎生奈何得俺这座铁城!依俺看来,你们那铁管中的硝磺与葫芦中的垩水只怕也快用尽,还是不要白费气力了罢!”
单、魏二将听他这一番话,不觉气沮,一时间无名火起,指挥着那一干“葫芦兵”、“铁管兵”挥动兵刃,朝着面前的铁墙乱剁起来。
且说施耐庵、李黑牛二人护持着受伤的宋碧云,远远地立在阵外,眼看着卢起凤与众好汉挥兵杀入敌军营垒。一时间只见那“铁笼金锁阵”内黄尘滚滚,喊杀连天,既不见众位绿林英雄呼喝叱咤的身影,也不见敌军队伍转换挪移的迹象,远远的只闻得敌阵中胡笳乱鸣、皂雕旗狂舞,一派黄光在征尘影里迸射闪烁,仿佛预示着什么不祥的征兆。
李黑牛看得心中发毛,不觉叫道:“施相公,你看看这些鸟汉们杀到那阵里去,半晌儿不肯出来!八成是有什么古怪玩意勾了他们的魂儿,似这般延挨,却如何回得饮马川大寨?来来来,相烦你一人照应着这宋旗首,待俺两把板斧杀进去,破了这鸟阵,催卢大哥他们早些登程。”
施耐庵嗔道:“你这莽牛又胡闹了!宋旗首伤重不能行动,晚生身上藏着的这幅白绢乃是张五嫂、扈慧娘他们舍了性命方才夺得的宝物,怎敢撇下了去履险地?再说,有卢大哥他们一干猛将在阵内,偏不成便少了你这能人!”
两个人正自斗嘴未了,猛听得“豁刺刺”一阵马蹄声骤响,接着便是“哇呀呀”的冲天喊杀之声在耳边震响,施耐庵抬头一看,立时吓得呆了。
只见面前五步之内,倏忽间已然围上来数十名蒙古铁骑,一个个手执藤牌,高擎长刀,已然将三个人裹得滴水不漏。后面的大队元兵,正自源源而来。
李黑牛见状,早已怒吼一声,掣出了腰间板斧。施耐庵情知一场恶斗已是在所难免,束一束袍带,“铮”地拔出了腰间三尺湛卢。
两个人一左一右护住宋碧云,正欲上前拼斗。猛然间,敌阵上皂雕旗一闪,走出一员黄脸赤须的元将,手提金背大刀,坐下黄骠马,正是那“铁翎军”军主也先帖木儿。只见他刀尖指着施耐庵,拈须笑道:“俺把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蟊贼!破了俺的‘铁翎阵’,破得了平章大人的‘铁笼金锁阵’么?此刻,卢起凤、晁景龙那一干贼汉早已困在阵内,立时便要束手就擒!你这穷酸,快快交出那桩武林大秘,本帅念在你斯文一脉,放你一条生路!”
施耐庵听毕亦不答话,长剑一挥,对李黑牛叫道:“黑牛兄弟,快快背上宋旗首冲出重围,晚生来敌住这个元将!”
李黑牛一听,两把板斧磕得“梆梆”乱响,顿足叫道:“施相公,背了妇人便沾一世晦气,俺死也不作这事!憋了这半日,你也该让俺这板斧发一发利市!”叫毕,伸臂一推,将施耐庵推到宋碧云身旁,不管三七二十一,“哇呀呀”一阵大吼,两把板斧抡得车轮儿也似,泼风般着地便卷到那也先帖木儿马前。霎时,大刀双斧,一个马上,一个马下,“乒乒乓乓”杀了起来。
施耐庵怀中揣着那幅白绢,一时也顾不得再与李黑牛争执,抄腰一把将宋碧云驮到背上,右手一抖,湛卢剑洒一圈寒芒,立时剁倒两名元兵,杀开一条血路,直向左近一片丛林疾奔。
看看来到丛林边上,施耐庵见身后元兵并未追赶,不觉轻舒了一口长气,心中忖道:“好个黑牛,两把板斧竟然抵住了那也先帖木儿一队元兵!倘非他拼死搏杀,自己怎得脱身?
他正自冥想未了,猛听得丛林内一声胡笳呜呜响起,接着头顶上霹雳般一声大喝:“穷酸哪里走,俺在此等着你哩!”
施耐庵抬眼一看,不禁惊得眼都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