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阿图洛•贝雷兹 本章:第六章

    早晨,小海湾的冰冷海水让法格斯恢复清醒。如往常那样,他向大海中心游了一百五十个划手,再以等量游回,然后开始马不停蹄地工作。中断半刻钟熬煮咖啡后,他站在壁画前快速地喝下一杯,又继续全神贯注地画起马匹上的骑士。那些骑士聚集在塔楼的左侧门框附近,像是在等候时机加入火山脚下的那场战役。尽管法格斯描绘马匹那个区块的技巧性问题还没解决,三个骑兵当中,一个在前景,两个在后面,已有两个差不多完成,他们身披灰蓝和紫蓝两种冷色系的盔甲,武器的夹角和棱边则由白色、普鲁士蓝和些许红色、黄色为底色的细致笔触画得闪闪发亮。战争画师特别着墨最前景那位骑士的眼神,因为其他人的脸部都被钢盔遮住,而他的头盔面甲掀起,是唯一可以看到脸孔的骑士:他的双眼出神地盯住某处,凝视着某种观画者看不到、却可以凭直觉感受到的东西。那种空洞的眼神,是准备上战场格斗的人特有的,也总结了法格斯之前工作上的无数回忆;但是这些绘画技巧,绝大部分要归功于那位古典画派大师之手,在影响法格斯的诸多画家之中,他可算是个中翘楚,从十五世纪引导着现在这位在塔楼内作画的人:那就是保罗•乌切罗,三幅《圣罗马诺之战》(La batalla de San Romano)分别陈列于乌菲兹美术馆、英国国家艺廊和卢浮宫。那样的选择并非巧合。与弗朗西斯卡齐名的乌切罗,在当时曾是绘画界里最优秀的几何学家,他如工程师般解决问题的智慧,至今仍令专家们叹为观止。法格斯这整幅圆形大壁画到处充斥着佛罗伦萨人乌切罗的影子,因为当初他放弃摄影转而投入战争绘画的念头,就是站在乌菲兹美术馆的那幅画前冒出来的。那天他和奥薇朵•费拉拉在展览厅里,当时厅内很幸运地有五分钟的时间空无一人,两人对那幅木板画的绝妙构图、透视法和高明的前缩技法赞叹不已,那是描绘佛罗伦萨和西耶那(Siena)之战的三幅画之一,战事发生在一四三二年七月一日亚诺河河道旁的圣罗马诺谷地。那时奥薇朵提醒法格斯注意观察长矛的水平线条终结于被击垮的骑士身上,而倒地马匹旁的那些断矛,就像一张交织于地面上的网,主画景里那群格斗中的官兵们,被巧妙地安置在那片仿效透视技法画出来的地板上,一直延伸到底部的林木原野。奥薇朵自从孩童时期便拥有很好的鉴赏能力,一种看穿一幅画的本能,就像有人天生便看得懂一张地图、一本书或一个人的心思。她突然说:“这幅画好像你的一张照片,一场以抽象的几何技法解析出来的悲剧。法格斯,你看那些弓弩的弧弓!注意看那些像是穿透图画的长矛参差交错,盔甲上的圆形钢片打乱了景深层次,头盔和铠甲也呈现出立体感。二十世纪最具革命性的艺术家会再度遵奉这位画家为大师,绝对不是巧合,不是吗?连他都无法想象自己会那么具有现代感,或将具有现代感。就像你一样,你也不知道你的照片极有现代感。问题是乌切罗拥有画笔和透视技法,而你却只有一部相机。当然,那就有所限制了。长期以来,由于相机的普及和过度操作,相片早就不及言语的价值了,但那不是你的错,并非你看事情的方法失去价值,而是你使用的工具。照片已经太多了,你不觉得吗?这世上充斥着该死的照片哪!”听到那些话后,法格斯转身看着她,从厅内右侧窗户照进来的光线映出她的侧影。“或许有一天我会画一幅战争题材的画”,他想这么告诉她,但是没说出来。奥薇朵不久后离开了这个世界,她并不知道法格斯画下那幅壁画,除了其他原因,也是为了她。那一刻,奥薇朵入神地看着乌切罗的画,她长长的脖子与挽起的秀发,仿佛一座精雕细凿的雕像。她看着互相厮杀而身亡的士兵,看着中间马匹头上、位于画面消失点的那条狗,正全速追猎着野兔。那时他问:“那你呢?告诉我你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奥薇朵静默了好一会儿没回话,最后将视线移开图画,斜着眼看他。“我没有任何问题,”她终于开口,“我是富裕家庭出身的女孩,没有责任也没有复杂的情结。我已经不再为服装设计师、时尚杂志或广告搔首弄姿,也不再为嫁给富豪的贵妇才看的杂志拍摄富丽堂皇的室内装潢。我纯粹是个游走于灾难的旅人,而且乐在其中,相机只是个让我还感觉活着的借口,就像每个人都脚踏实地的那些纯真年代一样。我曾想过要写一本或拍一部电影,主题是某位圣堂骑士的战亡友人,或是某个铁汉柔情的日本武士,或者某个贪杯如哥萨克人的苏俄伯爵,在蒙特卡罗像个罪犯般豪赌,最后却沦落到巴黎的餐厅当门房。但是我缺乏那种天分,所以我观察,我拍照。而目前,你是我的护照,是带领我穿越像那幅战争画景的手。至于我们这行里大家常挂在嘴边的决定性瞬间影像——包括你,虽然你从来没说出口——能不能捕捉到对我来说都没差别。你知道,即使没有装底片,我还是会喀嚓、喀嚓、喀嚓地拍个不停。你一定懂。但是法格斯,你的情况不同。你的双眼极尽防卫之能事,想以上帝的法则或武器,向他要求解释。你的双眼濒临深渊边缘,选择在天堂末日而不是创世纪之初深入天堂。但是,仅靠一张卑微的照片,你是永远办不到的。”

    “这个地方叫酋长海湾,是柏柏尔人海盗船的避风港……”女人的讲话声、引擎的轰鸣声和观光游艇上的音乐声准时从海上传来。法格斯停下手边工作,走到外面,谨慎地看了四周一眼。下午一点钟,伊柏•马克维奇还没回来,他这样想着,随后走进棚子清洗手臂、上半身和脸。回到塔楼内,他犹豫着该不该煮点什么东西来吃。奇怪的访客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他整晚都在想着那个克罗地亚人;早上他工作时,不由自主地想在墙上找个地方把访客给画进去。先把杀人的意图撇到一边,马克维奇也有权利成为壁画的一部分。但是画师拥有的信息还不够。“我要让您了解,”克罗地亚人曾这样说,“您像我一样需要一些答案。”

    反复思考之后,他爬到高塔顶楼,从木箱底层拿出一把包着油布的雷明顿870式霰弹枪和两盒子弹。那是一把可以自动上膛的连发猎枪,但他从没使用过。确认过扳机还能正常运作,他装上五发子弹,迅速拉开其中一发的保险栓,铿锵一声,倏地勾起一段回忆:在索马里的布罗布地(BuloBurti),奥薇朵双眼蒙着手巾,坐在一群民兵当中摸黑拆装一把AK47。如同士兵的战争,摄影师的战争也一向是小规模的军事行动,其他时间则被烦躁和等待填满。那次就是那种情况,大家正等待攻打敌军阵地的那一天到来,奥薇朵却被一些年轻新兵的操练吸引住。法格斯解释,他们蒙眼练习,以防枪支在夜间战斗时卡壳,而必须摸黑修理。那时,奥薇朵走近新兵和他们的教官,要求他们教她枪支的分解组装要领。十五分钟后,她盘腿坐在地上,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围成一圈,抽着烟看她,一位又黑又瘦的民兵手上拿着法格斯的手表计时。她让人蒙上手巾,没有失误和犹豫,精准地将一把突击步枪拆解又再组装,重复了好几次,她将零件整齐排放在一件披风上,然后一个个摸起来装上,随后拉了枪机,喀啦!喀啦!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下午剩余的时间她继续练习,法格斯则安静地在一旁看着她,在记忆里烙下那一幕:手巾蒙住眼睛,头发绑成两条辫子,汗湿了衬衫,因专注而紧蹙的额头上淌着汗水。一会儿后,武器又被拆解,奥薇朵摸索每个零件的外形时,猜出法格斯也在场,她没把眼上的手巾拿下,便说:“在今天之前,我从没想象过这些东西可以这么美,如此地光亮、做工精巧、散发着金属光泽。触觉在零件身上发现了视觉看不到的优点。你听,零件以奇妙的噼啪声依序卡紧。这东西既美丽又危险,对吧?最近三四十年来,这些外形奇特的零件曾试着改变世界,但是没成功。全球贫民所使用的廉价武器,这种被大量生产的步枪,它们的内部零件如今却在我昂贵的牛仔裤上被一一拆解。超现实主义的艺术家一定会迷上这种‘现成物’。法格斯,你不觉得吗?我自忖他们会怎样称呼一把被解体的步枪,‘丧失的良机’?‘马克思的葬礼’?‘这不是武器的武器’?‘战争离去,诗歌归来’?我刚刚想到,卡拉什尼科夫[1]先生的签名价值并不会低于穆特[2]先生的签名,说不定还要高一些;或许,二十世纪的艺术代表作并不是杜尚的尿壶,而是这一整组拆下来的零件。‘防锈膜金属的幻灭’,我想我比较喜欢这个名字。我不知道AK47是否会在某个现代艺术馆里占有一席之地,但是应该列为馆藏才对,就像这样,以零件展示在众人面前。像这一把,一旦零件一一拆下被摊在一件沾了油污的军用披风上,一切都是无用的美啊!没错。麻烦帮我绑紧手巾,松掉了。我可不想作弊。我用脖子上的照相机、一本来自文明世界的护照和口袋里的回程机票作的弊已经够多了。我是个为人宽容的技师,你不也清楚这点?‘组装、拆解又组装一把无用步枪的女人’。没错!我想到了,我觉得那才是最贴切的标题。法格斯,你别想偷拍我,我听到你相机袋窸窸窣窣的声音了。真正的现代艺术应该如昙花一现,否则就配不上这个名号。”

    战争画师给猎枪上了保险栓,把枪放回原处。然后找来一件干净衬衫套上,衬衫皱皱巴巴的,因为他把衣服晾在太阳底下,没再用熨斗烫过。他从棚子里推出摩托车,戴上墨镜,从松林间的蜿蜒泥路,轰隆作响地下坡往城镇骑去。那天艳阳高照、热气逼人,他撑起车架停车时,南方吹来阵阵微风,却不足以缓和码头的闷热。他有一会儿望向港口信号灯所在的堤岸外,赞叹着蔚蓝的大海,褐色和绿色的渔网堆在渔船的系船柱旁,那时渔船正在海上辛勤作业。在十六世纪古城垣和另一个年代里守护着港湾和背阴港居民的小堡垒下方码头上,停泊了十多条船,船桅上的帆索被风吹得叮叮作响。山丘上约有二十间刷上石灰的房子,环绕着一座狭窄阴暗的教堂土黄色钟楼,那是哥德式的堡垒,窗户有如射孔,当年叛徒和海盗上岸侵袭时,教堂曾被用来当做居民的避难所。有了陡峭山势的屏障,让城镇免于四周的城市开发计划:城镇坐落在群山之间,维持着适当的规模。观光发展区以西南方两公里处为起点,往邪恶角方向延伸,旅馆占据了沙滩。夜晚时,啃食着山坡的社区灯火,将盖满小屋的群山照得灯火通明。

    观光汽艇停靠在码头边,船上空无一人。法格斯往周围望了一眼,海滩延伸到港口之后更远的地方,有零星几个人从海滩散步折返,另一些人则在渔人码头的酒吧遮篷下用餐。他试图从这些人当中认出女导游,但是见到的女人没有一个符合他想象中的那一位。标示着汽艇航线、别墅出售和汽车承租的办公室也已经打烊。说来他只花了一点时间在寻找女导游那件事上,他真正感兴趣的是另一个人,虽然也没看到那个人的踪影。伊柏•马克维奇不在露天咖啡座上,也不在后面那些狭窄的白色街道上——那里有法格斯订购画笔和颜料的化工用品店、食品店和纪念品摊贩——他在街上随意地逛了一会儿,却专注地看着四周。经过当地小型赌场前,有个玩赌的退休老人向他打招呼,他回了礼,不过没停下来。虽然他只和必要或不可避免的人打交道,但他在背阴港却人人知晓,也享有某种程度的礼遇。大家都传闻他是个有点古怪、孤僻的艺术家,但是买东西会准时付款,入乡随俗,也经常请人喝啤酒或咖啡,更不会骚扰镇上的女人。

    他走进五金店,订了四瓶氧化铬绿和天然土黄这两种快用完的颜料,打算拿来完成壁画里的地面。地面是利用墙上水泥和砂土抹成的不规则面为底,然后在上头一层一层地以粗头画笔画出层叠的效果,环绕着两个男人扭在一起厮杀的场景,一个跌在另一个身上,凶残地以匕首刺杀对方,层层青色加了一点胭脂红笔触画出的阴影,冷却了两人强烈前缩法的生动色彩,那抹胭脂红的效果是来自于远处焚城和火山交织而出的光芒。战争画师花了许多时间和心思处理那个细节,那部分有着对戈雅的《棍棒决斗》(Duelo a garrotazos)的模糊联想:两个男人互相厮斗,膝盖以下陷在沙堆中,成为所有内战画作中最残酷的代表作品;相较之下,毕加索的《格尔尼卡》(Guernica)不过是磨炼个人风格的习作。奥薇朵说过,尽管事实上画中那两个人物并没什么大不了,但真正的厉害之处是画面的右手边,你不觉得吗?年迈的戈雅先生,他的现代感强烈到骇人的地步。不管怎样,法格斯自己深知,他画的这个场景,除了戈雅画过以外,还有好几幅作品都有表现,像同样陈列在普拉多美术馆的卡杜乔那幅《弗勒侣斯的胜利》(La victoria de Fleurus),画中描绘一个西班牙士兵同时被死在他剑下的法国士兵执剑刺穿,还有特别是墨西哥瓜达拉哈拉的卡巴聂斯(as)孤儿院天花板上奥罗兹科的壁画:身覆钢甲的征服者覆盖在伤痕累累的阿兹特克战士上方,盔甲的多面体呈现出浓烈的未来主义色彩,钢铁与血肉的融合,犹如预示了一个新种族。几年前,法格斯想都没想过要作画,却在以为自己永远不可能再尝试拿起画笔时,直盯着那幅巨大壁画长达半小时之久。他面朝天花板,在奥薇朵旁边躺在一张长凳上,直到将所有细节烙印在脑海里。“我曾看过这种东西,”他突然开口,声音在壁画拱顶中回荡着,“这种东西我曾拍过好几次,却从来无法拍出一张可以如此精准表达这种氛围的照片。注意看那些脸孔,那些杀了人然后自己也死去的人,他们眼花缭乱地盲目抱着敌人。这就是我们这个迷宫世界的历史。”奥薇朵定神看着壁画,然后将一只手放在他手上,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最后她才说:“当我用匕首刺杀你的那天,法格斯,我也要这样拥抱你;当你全副武装地进入我身体或对我施暴时,我会在你身上盔甲的缝隙间寻找你。”而现在,他在塔楼内的墙上为那一切保留了一个空间,将那一切放在回忆与影像的调色盘上调和,战争画师试着重现的,不是奥罗兹科骇人的壁画,而是好久以前在奥薇朵身旁观看那幅画时,那些话语和她双手的触感在他的内心和记忆里烙印下的感觉。他想,表面上看似互不相干的东西,如绘画、言语、记忆和恐惧,彼此之间的关系真是既微妙又怪异。酒醉或驽钝的天上诸神——这解释挺好的——或是残酷的偶然因为突发奇想而随意抛撒在世界上的一切混沌,突然像被一个关键密码精确地归纳厘清,变成一整套的精确比例,而那个密码是一个意料外的影像,一个碰巧被说出来的字眼、一种感觉,一幅他和过世了十年的女人一起观赏过、现在想起来又重新画出的画。现在,他用的是不同于当年观画时的人生历练和视野来阐释并丰富那幅画。

    经过背阴港的旅馆时,法格斯迟疑了片刻并陷入沉思,双手插在口袋里,头转向一边,同一条街的更远处还有一家旅社,他脑中不断回想着最直接的崭新记忆:伊柏•马克维奇。最后他决定走进旅馆。柜台人员亲切地招呼他。“很抱歉,没这个人,没有那位先生的住房记录,至少没人用那个名字,也没人符合那个长相特征。”十分钟后另一家旅社的女负责人也这样说。法格斯走回街上,映照在白墙上的刺眼光线让他眯起眼睛。他戴上太阳镜,回到港口。画师并不想向警察局求助。当地的分局有五个警员和一个局长;他们偶尔在海岸巡逻时,总是开着一部黑白吉普车来到塔楼附近,战争画师会请他们喝杯啤酒。此外,局长的太太在闲暇时间也画画,法格斯就曾在局长办公室里看过她的一幅油画——有鹿群和朱砂色天空的蹩脚夕阳风景画——有一天他去办事,局长还骄傲地指给他看。这一切都确保了某种友善关系,要请他们调查马克维奇并不难。但是或许他想太多了。克罗地亚人除了莫名其妙地宣告杀人意图之外,并没有做出任何需要动用到警力的事。

    在艳阳下散步让法格斯满身大汗,湿透了衬衫。他走到一家位于渔人码头的酒吧餐厅,在遮蓬处坐下。他斜靠在椅子上,双腿在桌下伸展,点了一杯啤酒。他很喜欢那个有着绝佳视野的露天咖啡座,可以把介于堤岸信号灯和岩石之间的大海尽收眼底。每当下山购买画具或粮食,黄昏时刻他酷爱坐在那里,看着岸边被染红的海水,以及一艘艘陆续返港卸货的渔船剪影,和尾随船后成群的喧闹海鸥。某几个黄昏,法格斯会留在那儿点一锅炖饭,配上一瓶红酒当做晚餐,看着大海渐渐暗去,这时,堤岸上的绿色信号灯和远方邪恶角灯塔断续的白色闪光也已经亮起。

    法格斯把服务生端来的啤酒拿到唇边,一口喝了半杯。放下杯子时,他注意到右手指甲缝间残留的镉红色颜料,像极了血。塔楼圆形墙面上的那幅壁画,再度占满他的思绪。好久以前,在一个被轰炸的城市——那是萨拉热窝,虽然也可以是贝鲁特、金边、西贡或任何其他城市——法格斯的指甲和衬衫持续三天都沾着血。那是被一颗迫击炮炸死的男孩的血;送医过程中,男孩的血一滴一滴地流尽,死在法格斯怀里。因为没有水可以清洗,也没有替换衣物,连着三天法格斯的衬衫、相机和指甲都沾着男孩的血。那个男孩或是他遗留在战争画师脑海里的记忆,经常和其他战地、其他男孩混在一起,现在则在塔楼大壁画的某处,被冷色系的铅灰色线条勾勒出来:一个把头枕在石头上的小小仰躺身影。那个技巧的灵感也得归功于乌切罗,但这次不是大师的战争画,而是一幅在波隆纳圣马丁教堂刚被发现的壁画:《朝圣》(La Adorain~o),画面下方位于母骡、公牛和好几个因岁月侵蚀而缺了头的人物中间,圣婴闭着眼躺着,他以近乎死尸的沉静预示着任何一幅圣殇图里被折磨致死的基督,令专注的观赏者不寒而栗。

    当法格斯抠除指间残留的颜料时,一个黑影映在桌上。他抬头,看见了伊柏•马克维奇。

    译注:

    [1]卡拉什尼科夫(Kalashnikov,1919—),二十世纪苏联著名的枪械设计师。他于一九四七年完成设计的AK47自动突击步枪两年后投入大批量生产,成为苏联红军的制式冲锋枪,并成为最广泛使用的步枪之一。

    [2]一九一七年杜尚受邀为独立艺术家协会展评审,同时以一只签上穆特(R.Mutt)等字的尿壶匿名参展,但该作品因非由艺术家本人制作而被拒参展,激起艺术界热烈辩论这种大量生产的“现成物”可否视为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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