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真在李连英大宅院(河北省驻京办事处)没有挖到任何金银珠宝,王福友非常失望,李真却不这样认为。他决定去找杨伯伯。
李真按照父亲所给的地址,找到了杨伯伯的住处。可是杨家的保姆告诉他,杨伯伯最近身体不好,正在301医院疗养。李真只好乘车赶往医院。
1988年,北京的春天。
301医院。人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楼道里,医疗室里,病房里,到处都十分喧闹。
位于医院东北角的高干病区却十分安静。
在一个整洁的房间里,杨书记坐在床上,正在看报纸。床边的桌子上摆满了营养品:麦乳精、燕窝、人参等等。笃笃——清脆的敲门声。
请进,杨书记喊道。李真走进房间。
是你啊,李真,什么时候来北京的。杨书记看到李真,十分诧异。
来了好几天了,一直在省驻京办学习。今天忙里偷闲,就过来看看伯伯,不想伯伯却生病了。我爸曾说过,伯伯的腿在解放战争的时候曾经负过伤,后来又得了风湿,经常发作。伯伯在张家口的时候,曾经用过一种偏方,用酸枣、桑寄生、冰片煮水,然后把腿泡在里面,每天一次,连续三天,便可一年不疼。我这次来的时候,特地为伯伯带了这些药材,可惜——
可惜什么。杨书记问道。
“药材在张家口市驻京办给弄丢了。”李真就把自己被潘主任从张家口驻京办驱逐出来的事情告诉了杨伯伯,还撒谎说,他回到房间,发现药材不见了。其实,他压根就没带什么药材。杨伯伯听后非常生气,不过,他见李真一直挂念着他,心里很欣慰,便和李真谈了起来。他们谈到李朴,杨书记说,你爸当初要是离开张家口,凭他的能力,现在怎么说也进中央了。可是,当初你妈有了身孕。
两个人谈得非常投机,不知不觉,已是晌午时分。杨伯伯叫食堂多做了几个菜,留李真在医院吃饭。他告诉李真,每天上午照顾他的小马有事回家了,他想叫医院帮他再找一个。李真说,您不用找了,反正我每天上午也没事情,就过来陪您吧。用外人,我怕伺候不周到您。杨伯伯非常高兴,就答应了。
从此,李真每天上午到301医院高干区去陪杨书记住院,下午便回省驻京办呆着。他对杨伯伯照顾得非常好,真是比对自己的亲生父亲还要周到。
终于有一天,李真瞅准机会,开口向杨书记倾诉了自己来北京的苦衷。他说,他想调换一个比较好的工作环境,希望义父能帮助他。
好吧,孩子,爸爸把这件事情记在心里了,杨书记说。
我虽然刚刚离休,但是在北京还有很多在枪林弹雨中走出来的老战友。有一天,杨书记对李真说,我思考了很久,有三个地方可以送你去。第一,到一个军界高级将领家里去当生活秘书,这个地方在北京。其实就是每天买买菜,打扫打扫卫生,照顾好老将军的生活,人算是国家机关事务管理局的。第二,有一个河北省的领导正好也在高干病房住院,我可以通过他调你到河北省委省政府工作。第三,到日本去留学,上次出国留学的机会你已经错过了,这次再给你争取一个。
可是,李真却对当生活秘书的工作充满了好奇之感,他对杨书记说,我想留在北京,试试再说。
于是,杨书记就给李真写了一封推荐信,同时盖上了自己的手章,叫他第二天先到老将军家看看,合适就算上班了。
没想到,第二天李真刚到老将军家门口,就碰了壁。
老将军住在市区西郊。他的别墅,是一座颇具苏式风格的二层建筑,环境清幽。李真正要进去,两名警卫员拦住了他。
“干什么的?”
“我是你们领导新找的生活秘书李真,来这里报到准备上班的。”
“来这里上班,第一天吧,领导是找了个生活秘书,可是你无凭无据,我们怎么能确认。”一个警卫说。
“我这里有一封介绍信,是杨书记写的。”李真说着将介绍信掏了出来。
“对不起,我们不识字。”一个警卫说。
“你们领导肯定识字的。要不,你们把他叫出来。”李真说。
“你以为你是总书记啊,叫领导亲自出来迎接。不过,看你那样子,似乎也不是在说谎。小郭,我们研究研究吧。”
还要研究研究?李真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这个人怎么就这么笨呢。研究研究(烟酒烟酒)懂不懂?”小郭故意把研究研究四个字说得特别重。
李真恍然大悟。可他来北京时,身上带的钱并不多,呆了这么长时间,更是所剩无几。再说,附近是郊区,他人生地不熟的,去哪儿找烟酒店。李真急得抓耳挠腮,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一辆小轿车停在别墅门口。一个穿着时尚、打扮时髦的少妇从车中走了出来。她身材窈窕,满头青丝用一个蓝色的手帕束在身后,随风飘逸,洁白的面庞上,施以淡淡的粉妆,清艳而不娇媚。蛾眉弯弯,如同天边新月。嘴唇薄薄,如同鲜红的樱桃。一个女人的青春是她一生当中最值得歌颂的岁月,可是当你已不再年轻,你惟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变得更有魅力。如果一味地感叹岁月不饶人,你就会错过你的花样年华。
哦,这不是他朝思念暮想的紫凝老师么。李真大声喊道:“紫凝。”
紫凝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李真,感到既惊喜又意外。她觉察到眼前的情况有点不对劲,就对李真微笑着点点头,厉声问两个警卫说,小郭,小钱,发生了什么事。
哦,是紫凝女士啊,这小子想见见领导。小钱答道。
小郭又补充说,我们告诉他说,领导不在,叫他改天再来。不在?你们刚才不是说研究研究以后叫我去见他么。李真也故意把研究研究说得特别重。
少说废话。紫凝女士,你不要听他胡说,我们之所以不让他进去,是怕他影响老将军休息。小郭骂道。
紫凝越发感到事情蹊跷,便把李真拉到一边询问。李真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紫凝十分生气,对小郭和小钱说,回头告诉领导,一定好好教训你们一顿。两名警卫员气得朝李真直翻白眼。
紫凝和气地对李真说,我也是奉叔叔之命,前来探望老领导的,咱们一起进去吧。
来到领导家里,李真才知道,这个老将军年轻时候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他曾经在抗战争时浴血奋战,也曾在平津战役中立下很大功劳。建国后,他长期在中央军委任职,最近因身体不适,才不得不离休。国家很多高级领导对他都非常关照,甚至亲自来探望他。紫凝老师是这位老将军的干女儿。
紫凝对老领导说,老伯伯,最近身体还好吧。我叔叔很想亲自过来看望您,可是他工作太忙,抽不出时间,就拜托我经常过来看一下。
老领导谦逊地说,难为你叔叔了。他每天理万机,还惦念着我这把老骨头。一定要代我好好谢谢他啊。
紫凝又向老领导介绍了李真。说李真是她在塞北下乡时教过的学生,她称赞李真的智慧与能干,认为他一定能够照顾好伯伯。李真也拿出杨书记的介绍信,说他会尽职尽责,胜任这份工作的。老领导呵呵笑道,我还没老到动弹不得的地步,请你做生活秘书,也不过是帮我做做家务活罢了。只是年轻人,你不要厌烦啊。
这个老领导的性情很随和,而且,开始的时候,李真也对这份工作十分好奇,所以,他和老领导相处得十分融洽。
紫凝给李真留下了她的地址和电话,闲暇的时候,请李真去找她玩。
一天下午,紫凝带李真到景山公园玩。两个人登上山顶,眺望高楼林立的北京城,随后他们又荡起双桨,泛舟北海公园湖中,水花溅在紫凝那白净的面庞上,溅在她那清亮的眼睛上,溅在她那弯弯的柳叶眉上,李真发现,她是那样的美丽,那样的迷人。这种美不同于秀玲的满脸稚气,不同于季灵的成熟,不同于雪凝的清纯,不同于梁子的质朴,不同于白玫的活泼。比起小杨的小家碧玉,这或许是一种时髦的大家闺秀的美。他甚至已经忘记紫凝大他十多岁呢。或许,和多年前一样,他还在喜欢着她。因为,情人眼中出西施嘛。
可是,这种美已经不属于他了。想到这里,李真的心不免隐隐作痛。
紫凝告诉李真,当初,她回到北京上大学后,学习非常刻苦。因为成绩优异,两年后就被推荐到美国去读书。经过几年的学习,她获得了加州大学的博士学位。她家的历史问题已经解决,父母都平反了。她的叔叔现在是中央某部门的一个正军级干部。留学归来后,她借助叔叔的帮助,在香港开了一家公司,同时,她已结婚了,还生了一个女儿。可是,她和丈夫的婚姻生活并不愉快,两个人经常吵架。不过,她的生意却越做越好,后来,她收购了一家濒临倒闭的文化公司,不几年就成为香港文化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有人说,我是个非常成功的女人,可是,我自己却感觉非常失败,因为,我连自己心爱的男人都把握不住。紫凝说着,凝视着李真。
四目相视,彼此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火辣辣的,刺痛了受伤的心灵,李真低下头去。
算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紫凝释然,又问道,你在张家口都做些什么工作啊。我看你很像年轻有为的那种,一定混得不错吧。
李真苦笑道,混得不错?哼,在张家口,我几乎可以说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然后,他就把自己内心的苦楚,高考录取失利,毕业后下放果树场,入党受阻,被清出机关等一系列不顺心的事情说了出来。
紫凝十分同情他,说,命运对你太不公了。不过,俗话说,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说不定现在就是你人生的转折点呢。
“但愿如此吧。”李真说。
对生活秘书这份工作,李真干得非常投入,也非常卖力。在工作中,他颇有心计地结识了许多在职的党政军界高级领导干部以及他们的子女和秘书。李真虽然职位低微,却是谦谦有礼,给这些人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这为他今后在河北政界的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每天下午的时候,老领导都会去附近的公园散步,而李真则留在家中做家务。这两个钟头,有时就成了他和紫凝幽会的时间。当然,老领导在家的时候,紫凝也会过来。其实,不过是借口探望老伯伯,看看她的情人罢了。
一天下午,李真正在清扫房间,紫凝又如约而至。她挽着一个蓬松的发髻,穿着一件素净的旗袍,颀长而又洁白的双腿更为她增添了几分妩媚。她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郁的不知是什么香水的味道。这香水,把李真醉倒了。
李真抱住紫凝,用鼻子嗅着她说,你今天用的什么香水啊,我怎么从来没闻过。他又把自己的双唇凑到紫凝的脸上,轻轻地吻着。他感到,一团熊熊的烈火正在他体内燃烧,他几乎控制不住了,他渴望释放,他也不得不释放。
真,我感觉到你的坚强了,这些年来,我一直都记得,记得你的帅气,你的坚强,你的激情。可是,好多年了,失去你之后,我再也没有享受过那种坚强与激情。紫凝喘着粗气说。
李真把手伸到紫凝的旗袍里,抚摩着她浑圆的臀部,说,老师,我爱你。我爱你成熟的美丽,你的性感,你的一切一切。他掀开紫凝的旗袍,又把手伸向那件遮掩着她最秘密隐私的内衣。两人忘乎所以地在地板上纠缠起来。
可是才工作了几个月,李真就厌烦了这份工作。他打电话向紫凝诉苦说,什么生活秘书嘛,不过是个佣人而已,整天就是拖地、买菜、做饭,又累又无聊。
紫凝咯咯地笑道,最起码你衣食无忧吧。
李真说,有志之士应该学鲲鹏展翅九万里,抟扶摇而上青天。在这儿,我仕途上不会有很大的发展的,我不想干了。
紫凝说,这样吧,现在有一个河北省的高级领导经我介绍正在北京看病,他和我叔叔曾经是延安抗日军政大学的同窗,我看能不能和叔叔说一下,调你去河北省政府工作。
李真说,太巧了,那个领导可能就和我义父住在同一个医院,只是义父和他不是太熟,不方便去找他。这件事就拜托老师你了。我这就和老伯伯说一声,辞掉那份生活秘书的工作。
几天后,李真便称自己的父亲身体不好,借口回家探亲,离开了那位老将军。
有一天,紫凝突然打来电话约李真出来。在紫凝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王府井的一家服装店。紫凝为他挑选了一件咖啡色的衣服,又配上一条金色领带。李真穿在身上,显得风度翩翩,格外有精神。李真心想,要是自己有紫凝这样的妻子,那该有多好。可惜,当初——不过,当初的分手,也不能全怪我们两个啊。错的不是紫凝,不是我,是命啊。
那天傍晚,辈凝的叔叔在中南海附近的一家饭店定下桌位,宴请那位河北省的领导。饭桌上,叔叔和那位河北省的领导谈得十分融洽。最后,那位领导同意推荐李真去石家庄工作,最初确定的位置是省政府办公厅的秘书。
第二天,李真和紫凝在颐和园昆明湖畔散步。李真感谢紫凝老师为他所做的一切,紫凝却说,没有什么,大家都是好朋友,应该的呀。我老公从香港打来电话,说公司事务很忙,要我赶快回去。大约后天,就要动身。
什么,你要走,这么快?李真惊呆了。
这又不是我的家,我总不能一直留在北京吧。有人说,没有爱的家庭是鸟笼,我现在是切实地体会到了。可是,我必须回去。因为,我爱的人,他不会给我一个温暖的爱巢的。李真,我不怪你。我们都有太多太多的无奈。紫凝已经泪水盈眶。
李真动情地说,紫凝,我不会忘记你的。有一句话,叫做爱一个人,不一定要得到她,就让我们默默地为对方祝福吧。他走到紫凝身边,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不久,李真回到了张家口油漆厂,开始办理从张家口调往石家庄的工作手续。1988年冬天,他接到了干部调动的通知,冀干调字第0238号,调令如下:
根据革命工作的需要,经研究决定调李真同志到省政府另行分配工作,并于1988年12月31日以前来我厅报到。
李真拿到了从张家口去石家庄的调令,他兴奋不已,总算盼到了出头之日。李真要调往省城了,他在婚恋问题上面临着两难选择,那时他和小杨已经订婚,是和小杨结婚,还是到省城重新寻找女朋友,他有点犹豫。李朴认为,过完年,儿子已经二十七岁,年龄已经不小了。还是叫他快快成家比较好。就这样,在离开山城以前,李真和杨帆正式完婚。
1989年李真来到了石家庄,开始了自己短促而辉煌的仕途生涯。
李真当时还写下了离别张家口感言:进退两相宜,荣辱皆不惊。
他后来回忆说:1989年春天,我决定离开从小生于斯长于斯的塞北清水河畔张家口,“南下”省城之际,通过关系向北京大学的张老师索要了八个字:进退两相宜,荣辱皆不惊。它太能代表我当时的心境了。几乎所有亲朋好友都不赞成我离开北京去河北省会。最关心我的母亲奇怪地问我:你是不是在北京混不下去了?为什么要走?我说到省会是去省政府当秘书,将来从政当官。
当时国家机关事务管理局的掌门人——张局长知道我要调离后,劈头盖脸的第一句话是:你真不够朋友!然后提醒我,河北干事业的环境可能比不上北京。我说,你要退了,我也要走了。张局长于我有知遇之恩,我永远记得他当局长时第一个推荐让我报考中国财经大学函授学习的。
还有不少朋友对我的出走充满疑惑,为何在北京干得好好的,非要走,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从零开始,前途未卜,失败的可能性很大。不管别人怎么想,那时我心里很清楚,性格决定命运。我不是贪图安逸之人。我是不甘寂寞的人。那时我喜欢风起云涌。我追求的不是永无止境的金钱收益和舒适的北京生活,而是新生活,是新挑战。河北在召唤,新仕途的诱惑使我不由自主踏上南下的流浪之途。
1989年,紫凝在这一期间给予了李真最大的帮助,使李真获得了从张家口调往石家庄的资格,而且最初确定的位置就是省政府秘书。直接进入省政府,而是进入了一家其他的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