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老的亚历山大图书馆里,勤奋的学者卡里马楚斯正在埋头给馆藏图书编目。
突然,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坐在书堆中呜呜地哭了起来。原来,他遇到一个闻所未闻的难题,这是他学了一辈子的亚里士多德形式逻辑都没法帮助他摆脱的问题。
事情是这样的,在编目时,他把所有的目录分成了两大类,其中第一类专门收集“自身列入的目录”。所谓“自身列入的目录”,就是指一本书目中也列入了这本目录自身。比如说,在图书馆有许多数学方面的书,如《算术》、《几何学基础》、《初等代数》、《解析几何》等等,我们可以给它们编目,写成一本《数学书引》,它收入的都是这方面图书的名称。如果翻开这本书目,却发现《数学书目》这本书本身的名称,即如下情形:
数学书目:
1.算术
2.几何学基础
3.初等代数
4.解析几何
5.数学书目
那么,这本书就是自身列入的目录。当然,其他还有许多自身列入的目录。
第二类目录是“自身不列入的目录”。所谓“自身不列入的目录”,就是一本书目的目录中没有自身的名称。比如说,本图书馆中有一些地理方面的书,如《世界地理》、《中国地理》、《欧洲地理》、《经济地理》等,我们就可以给它们编一本《地理书目》。翻开这本书,你在它所列的书目中并没有发现它自己的名称,即如下的情形:
地理书目:
1.世界地理
2.中国地理
3.欧洲地理
4.经济地理
那么,这本《地理书目》就是自身不列入的目录。所谓自身“列入”或“不列入”,实际上就是列入或不列入自身,也就是一本书目中包含不包含自己的名称。
卡里马楚斯编完这两大类目录后,发现“自身列入的目录”有很多,如《数学书目》、《哲学书目》、《逻辑学书目》等等,而“自身不列入的目录”也有不少,如《地理书目》、《政治书目》、《军事书目》等。既然如此,又可以各给它们编一个目录,即“自身列入的目录的总目”和“自身不列入的目录的总目”,这样又编成了两本书目。这时,卡里马楚斯发现了问题,那就是《自身不列入的目录的总目》这本书该不该收入《总目》本身呢?而且他发现,这个问题是无法解决的,因为这部《总目》如果不列入《总目》,不但不成其为《总目》,而且这恰恰使它成为“自身不列入的目录”,而这本《总目》是专收“自身不列入的目录”的,因而它必须列入自身;可是,如果它列入自身,那么,它就成为一部“自身列入的目录”,而这本《总目》不收这类的目录,因此,它不能列入自身。亚里士多德的形式逻辑告诉卡里马楚斯,要么列入自身,要么不列入自身,不能既列入又不列入自身。但在这里,列入自身,就必须不列入自身;不列入自身,则又必须列入自身。不论列入自身还是不列入自身都无法跳出自相矛盾的境地。卡里马楚斯就像一只要吃到自己尾巴上绑着的肉却又够不着,而在那里不断旋转的猫一样陷入神秘的怪圈而不能自拔,所以,他坐在那里痛苦得哭了起来。
可怜的卡里马楚斯于是终日茶饭不香,郁郁寡欢,因为那怪圈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一直到生命的尽头,他也没能解开这个死结,从而带着终生的遗憾离开了尘世。
2000多年后的现代,追求完美的欲望促使一些逻辑学家、数学家要重新赶走这个魔鬼。他们为卡里马楚斯想出了各种解决的办法。英国逻辑学家汤姆逊说,我这里有一个“理发师定理”,它已经帮助塞维利亚的理发师摆脱了困境,而卡里马楚斯与那位理发师处于同样的境地。根据理发师定理,这样的一部“自身不列入的目录的总目”是根本不存在的,它只是存在于卡里马楚斯的幻想当中。去掉幻想,站在现实的大地上,他会发现,一切问题突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时,卡里马楚斯的信徒们跳了起来:“简直空谈!你自己解释不了,就说不存在,这能说明什么问题?你并没有证明这样的总目为什么不存在。”
大哲学家罗素马上起来安慰这些信徒们:“既然大家不同意‘理发师定理’,我看还是采用我的办法,这个办法也是在解决理发师悖论时提出来的,这就是类型论方法。据类型论,集合都属于不同的类型,如元素的集合、元素的集合的集合等。同一类型的集合不能相互包含,因此,一个集合不能是这个集合本身的元素,即不能包含自身。如果说一集合属于另一集合,那么,前一集合应该比后一集合的类型低。这样,卡里马楚斯先生就不要编这种‘自身列入的目录的总目’,因为它的元素‘自身列入的目录’就是自己属于自己,这是违反类型论的要求的。当然,‘自身不列入的目录的总目’也不会有列入自身的问题,怪圈也就不会出现。”
罗素的话音刚落,塔斯基站起来说:“我同意罗素先生的观点。我也提出一个与类型论相似的语言分层理论,据此理论,语言有不同的层次,低层次的称为对象语言,包括对象语言并对其进行讨论的称为元语言。同一层次的语言是不能相互讨论的,这样,‘自身列入的目录’是不允许的,当然,‘自身列入的目录的总目”也就不能存在。同样,‘自身不列入的目录的总目’也不会有属于不属于自身的问题,悖论当然能避免。”
“嗯!有一定的道理,”卡里马楚斯的信徒们说,“不过,你们的理论却都有些武断。根据亚里士多德大师的形式逻辑,目录总可以分为两类:自身列入和自身不列入。要么自身列入,要么自身不列入,不能既是自身列入又是自身不列入。从客观上讲,自身列入的目录是存在的,而你们却严加禁止。退一步讲,据你们的理论,任何目录不能列入自身,那么,据排中律,则有任何目录都是自身不列入的,而给这类目录编一个总目没有任何理由进行反对,它作为一部目录当然也要归入两类中的一类。你们既然禁止自身列入这种情况存在,那么,它只能属于自身不列入这一类。‘自身不列入的目录的总目’属于‘自身不列入的目录的总目’,那不又成了自身列入了?矛盾!”
看来,现代的逻辑学家们并没有使卡里马楚斯摆脱困境,清除矛盾。这时,辩证法的大师们出来替他们解围了。
“矛盾,是的,矛盾!你不会清除矛盾,因为矛盾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矛盾才是真理!‘自身列入的目录的总目’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统一体,它把所有‘自身不列入的目录”列入了,即‘列入’了‘不列入自身者’,因此,它应该既列入自身又不列入自身。”
“蠢话,胡言!这简直是对亚里士多德先哲的亵渎!”卡里马楚斯的信徒们嚷嚷着,他们真不愿大换一下脑筋。
“且慢,听完我们的解释后,你们也许会有所启示的。我们先看看中国的悖论专家杨熙龄先生提出的两种方法。他的第一种方法称为‘列入不列入法’。按照这种方法,卡里马楚斯在给所有自身不列入的目录编成总目之后,在这本总目的最后一页的末尾加上这样一条:‘本总目未列入本总目’。此总目就通过不列入的方式把自己列入了。”
“这叫什么解决方法?”卡里马楚斯的信徒们还是不满。“这简直就是在说此地无银三百两。如果说它自身列入,它又明明说未列入;而如果说它未自身列入,但它又通过这种特殊的,即说自身未列入的方式列入了,亦即把自己的‘未列入’列入了。这何曾是解决悖论?这不过是戴上面罩的悖论而已。另外,就算你解决了自身列入不列入的问题,编成了一本总目,那么,这本总目你放在哪个书架上?是放在自身不列入的目录这个书架上,还是放在自身列入的目录这个书架上?还有,一本书的目录列入总目就应该是把它的书名列入。说‘本总目未列入本总目’,这叫什么列入法?”
“哪个书架上都不能放,放哪个书架上都会形成矛盾。那我们就在图书馆中设另一个,即中间的书架,就把这本总目放在上面。当然,这违背亚里士多德形式逻辑基本规律的要求,这需要你们和图书馆人员改变思维方式。还有,总目有它的特殊性,它也只能有它不同于一般的特殊列入法。”
“这种方法我们也无法接受。你们还有什么高招?”
“杨熙龄先生还有第二种方法,即‘不列入列入法’。这种方法最简单,就是总目干脆不列入自身。”
“既然不列入自身,那不正好是本总目要收的吗?这就应该列入自身啊!缺了这一种,本总目还叫总目吗?”
“这问题不难回答。根据这种方法,总目的名称就在它的封面上,其他目录由总目内部收,而这本特殊的总目只能由它的封面来收了。它的内部没有列入自身,而封面却列入了自身,这就叫‘不列入的列入’。如果你们要问为什么要列在封面上,那我们也只能说,这本特殊的总目也只能采取特殊的列入法。”
“你们这种方法不过是把矛盾的双方分解,使原来‘列入’的意义改变,现在的‘列入’与原来意义的‘不列入’就不再具有矛盾关系,这样,在形式逻辑的范围内就能说得通了。既然是以损失原来意义的‘列入’为代价,这种解决看来也不能说是完美的。”说完,卡里马楚斯的信徒们都闷闷不乐地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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