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秋天怒号着的、飞驰的大风,那种把树上最后残余的叶子吹落、然后直送云端的风。
打猎归来的人要吃完晚餐了,脸红通通的,神采奕奕。他们是诺曼底的几个半乡绅半农民式的土财主,家财富有而又身强力壮,他们遇到集上拦牛的时候,能够把牛的犄角掰断的。
他们在埃巴维尔村长布隆代尔老板的地里打了一天猎,此刻他们在东道主的一座城堡里围着一张大桌子吃饭。
他们说起话来如同狂吼,笑起来像野兽咆哮,喝起酒来如同向蓄水池灌水,他们谈论着打猎和猎狗。但是他们都已经喝得半醉,此时,男人们就不免要产生别的念头,所以每双眼睛都跟着一个双颊丰腴、体格健壮的女孩子转。她双手红通通的,端着装满食物的大盘子。
突然一个大高个子喊了起来,他原来是为了当神父才读的书,但是后来却当了兽医,当地的牲畜都由他治疗,他是塞儒尔先生,他喊道:“喂,布隆代尔老板,您这个女佣人了不起啊!”
他这句话激起了一阵的笑声。一个沉湎于酒中的没落老贵族,德?瓦尔理托先生开了腔。
早年我就曾经和她这样的一个小姑娘发生过一段奇怪的事情。我必须讲给你们听听。每当想到这段事,总不免想起来我那条母狗米尔扎,我已把它卖给德?奥索内伯爵了,但是它离不开我,每
天只要被放开,它就跑回来,后来我生了气,要求伯爵拿链子给它锁上。这个畜生竟伤心地死掉了。
还是回头谈我那个女佣人吧,事情是这样的:
我那年二十五岁,在自己的维邦城堡里过单身汉生活。你们知道,一个人如果是年轻而又有钱,每天晚上吃完饭后又闲得无聊,两只眼可就注意起来了。
不久,我就发现了一个姑娘,她在科维尔的德布尔托家当使女。德布尔托,您是认识的,布隆代尔,简而言之,那个使女把我迷住了。一天我跑去找她的东家,向他提出交换的办法。假如她肯把他的女佣人让给我,我就把一匹叫珂珂特的母马卖给他,她想得到这匹马已想了两年了。她向我说:“一言为定,德?瓦尔理托先生。”买卖很简单;小姑娘来到城堡,我把马送到科维尔
,卖了三百埃居。
开始,没引起任何怀疑。不过萝丝爱我,在我看来,爱得有点太过分了。这个姑娘,可不是普通的姑娘。她的血液里肯定有着什么非同寻常的东西。无论哪个女孩子跟主人发生关系注定也是
如此。
一言以蔽之,她爱我爱到了极点。充满了甜言蜜语,温柔体贴,同时对我又亲亲乖乖的称呼,她这一番盛情使我不得不仔细考虑了。
我心里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我就要上当。”但是我这个人,叫我上当倒也不是容易的事。我不是那种得到两个吻就神魂颠倒的人。总之,我留着神呢,但就在这个时候她告诉我她
怀孕了。
砰!砰!如同有人在我胸口开了两枪。她却抱住了我吻了又吻,又是笑,又是舞,她都要乐疯了。第一天我什么也没说,可到了夜里,我就自己跟自己讲起道理来了。我心想,事情已经到了如
此地步,已没法弥补,必须割断这根线,如今还来得及。你们知道,我的父母就住在巴纳维尔,我的姐姐嫁给德?伊斯帕尔伯爵,住在罗尔贝克,离维尔邦仅仅两法里。可不能开玩笑。
但是有什么办法脱身呢?假如她离开我的家,别人就要起疑心,就要乱说,要是把她留在家里呢,用不着多久别人就会看到那出好戏了;还有一节,我这样把她打发走也是无法办到的。
我去找舅舅德?克雷特男爵,他是个见多识广的老油子,我向他讨一个主意。他回答我:“把她嫁出去,我的孩子。”我跳了起来:“把她嫁出去?嫁给谁呀,我的舅舅?”他耸了耸肩说道:“你想把她嫁给谁就嫁给谁,与我无干,一个人只要不是糊涂虫,肯定能找到人的。”
我琢磨了一个星期,最后才明白了。
我想方设法到处寻找,一天晚上我和治安法官共同用餐,他对我说:“波梅尔婆婆的儿子又闯了祸,这小子估计没有好结果,龙生龙,凤生凤嘛,这话说得太对了。”
波梅尔婆婆狡猾至极,她年轻时候行为不检点,为了一个埃居,她居然肯出卖她的灵魂,而且和他那个坏蛋儿子也一起赔上。
我去找她,把事情慢慢讲给她听。
我的解释有些难以启齿,她看出来了,于是猛地问道:“这个小姑娘,您能给她什么?”
她真鬼,不过我也不傻,我早就做好了准备。
在萨斯维尔附近,有我三块很偏僻的小地,原是属于我的维尔邦的三个农庄。农庄的佃户抱怨离得太远,我把三块地干脆都收回了,共六英亩。我那些乡下人当然要叫喊了,我答应他们该交
的家禽租子放宽到佃约期满再交。于是就顺利过去了。我又从我的邻居德?奥孟泰先生手里买了一小块坡地,在上面盖了一座茅屋,一共花了一千五百法郎。这样我算是弄了一份小小的产业,
但是没有花多少钱;我把它当作小姑娘的陪嫁。
老太婆嫌太少,但是我丝毫不让步,我们分了手,什么也没谈成。
第二天一清早,那个小伙子就来找我了。我原来已经记不起他什么长相了。等到一见面,我放了心,就一个庄稼人说来,长得也就算可以了,但是看样子,肯定不是个老实人。
这家伙还进行实地“考察”,又问我:“还有家具呢,也需要由你供给。”我反对:“那可不行,一座农庄,已经十分不错了。”他冷笑,说:“就是吗,一座农庄还有一个孩子。”我脸红了,只得答应。一会儿,他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不过,她要是死了,这份产业归谁呢?”“当然归你了。”我回答。原来他一直在想这件事。他非常满意,马上向我伸过手来,我们意见一致
了。
唉,接下来要说服萝丝了,我费了许多口舌,她才让步,条件是要我允许她来看我。事情都办得非常漂亮。此后,我到哥哥家里住了六个月。
我回来后,听说她每个星期都到城堡里来找我。我回来不到一个小时,就见她怀里抱了个小娃娃进屋来了。不管你们信不信,看见了这个小把戏我心里还真动了一下。我大概还抱住她吻了吻。
至于那个母亲呢,叫人简直认不出来了,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一点儿也没有她从前的影子。又瘦又老。糟透啦!这桩婚事十分不称心。我随便问了一句:“你幸福吗?”
她哭得像个泪人一样,不停地抽嗒。她喊道:“我不能,如今我再也不能离开您了。我宁可去死,也不能离开您!”
她吵嚷得更凶了,我想尽办法安慰她,送她到栅栏边。有人告诉我她丈夫经常揍她,她的婆婆更使得她饱受折磨。
两天后,她又来了。她搂住我,然后跪在地下:“你杀了我吧,我再也不回到那边去了。”这话倒完全像米尔扎说的,假如它能开口说话!
我又对这件讨厌的事头痛了,又躲了六个月。以后……等我回来,就听说她已在三个星期前死掉啦,死前每个星期还照例要到城堡来一趟……还是米尔扎。过了一星期后,孩子也死啦。
她的丈夫,那个狡猾的混帐东西继承了遗产。据闻他以后搞得不错,如今当了村参议员了。
说到此处,瓦尔理托先生又笑着补充一句:
“这家伙能发迹,是我亲自挑选他的。”
兽医塞儒尔先生严肃地下了断语:
“无论怎么说都随便,但是这样的女人,无论如何是要不得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