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刚刚离开鲁昂,就走在了通向朱米埃什的大路上。马跑得非常快,马车飞快地穿过一片片草地。随后那匹马换成了慢步,爬上了康特勒山岗。
此处的景致算得上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了。教堂之城鲁昂位于我们背后,工厂区圣塞威尔位于我们面前,而它的面前则是成百上千座的钟楼,千百根浓烟滚滚的烟囱直直地向天空竖起。
塞纳河有许多波浪,曲曲折折地从我们面前流过。
许多大船星星点点地停在岸边。在勒阿弗尔方向,有三艘大轮船陆续地驶过。
我的同伴是本地人,他连看都不看一眼那样美妙的景致。不过,他很快就不停地微笑着,突然他叫了出来:“哈哈!您立刻要看到好玩的玛蒂厄老爹的教堂了,这的确是妙不可言,老伙计。”
我惊诧地看着他,他又说:
“我打算让您闻点气味,这种气味您闻完后怎么也不会忘掉,这就是诺曼底气味。全省最闻名的诺曼底人是玛蒂厄老爹;毫不夸张地说,世界上的奇迹之一就是他的教堂。但是我事先得给您说明几句。”
人们都叫玛蒂厄老爹是“酒坛子老爹”,他是一个已经退伍归家的上士。在他身上有兵油子的说大话和诺曼底人的狡猾奸诈,他回家乡后,在一座非常灵验的教堂当看守人,那座教堂受圣母保护,经常来的主要是怀了身孕的女孩子。那个出色的神像被他起了一个“大肚子圣母”的外号,他对待她非常随意,挖苦嘲笑,却又不失敬重。为了他的“善心的童贞女”,他写了一篇新颖独特的祈祷文,而且印了出来。那篇祈祷文是无心无意的嘲讽的杰作,是诺曼底人的幽默有趣的杰作;戏言中包含着对神圣事物和神秘力量的的恐惧。本来他不是特别相信他那个主保圣人,但是为了慎重,他无论如何都还是有一点儿相信她,并且出于策略上的考虑,他依然小心翼翼地对付她。
祷告是这样开头的:
“善良的圣母,童贞女玛利亚,本地和整个世界未婚母亲们的主保圣人,请为您的偶有疏忽而犯错误的女仆人祷告吧。”
那篇经文的结尾如下:
“尤其是在您神圣的丈夫面前请您不要把我忘记,请您为我向天主圣父求情祷告,让他送给我一个像您丈夫一样的好丈夫。”
那篇祈祷文被本地的神父们禁止,只要是以崇敬心情念过它的女人们都认为十分有益。
总的来说,他说到好心的童贞女,连极微小的隐私事情都全部讲出来。他了解她很多令人开心的事,加上喝了酒,他开始在朋友之间轻声地述说着。您最好还是自己去看看吧。主保圣人给他的收入大概不够他的花费,于是他在以童贞女为主的买卖之外又增加一桩以圣人们为辅的小买卖。差不多所有的圣像他都有。教堂有时有空闲的地方,他就把他们安放在柴房里,信徒们什么时候想要,他什么时候就去拿出来。他亲手雕刻出的那些木头小雕像,样子十分滑稽好笑。那年别人去为他油漆房子,他把那些像都漆成了翠绿色。您或许知道,圣人们全部都能治病,但各有所长,千万不能搞混或弄错。
这些老太太来向玛蒂厄请教的目的是为了不弄错。
“医治耳朵病,哪一门圣人更好呢?”
“当然是圣奥西姆好;不过圣庞菲尔也可以。”
玛蒂厄一有时间就会喝酒。不过他充满信心地喝,每天晚上都要喝醉。他喝醉了,自己知道。他了解得清清楚楚,差不多每天晚上他都要记下他酒醉的程度。那是他主要的工作,教堂当然排第二位。
他制造了一种醉度计。
那种仪器其实并不存在,只是玛蒂厄的观察和数学家一样精准。
他不断地说:“从星期一开始,我早已超过了四十五度了。”
或者:“我当时处于五十二度到五十八度之间。”
或者:“我当时的的确确有六十六度到七十度了。”
或者:“真见鬼,我当时认为是五十度,可此时我才发现是七十五度!”
他始终都不会弄错。
他自称他从没有达到过一百度,但我们不能绝对相信他的话。大概是因为他自己也承认高于九十度以后,他的观测就不精确了。
玛蒂厄认定自己高于九十度的时候,您就会发现,他醉得不醒人事了。
遇到那种情况,他的妻子梅莉——也是个少见的怪人——就会大动肝火;他回家时,她站在门口等待着。她骂开了:“你回来啦,坏蛋,畜生,酒鬼!”
此时玛蒂厄不再笑了,在妻子面前站着,声色俱厉地说:“别骂了,梅莉,此刻不是交谈的时候。明天再说吧。”
假如她还是不住地嚷嚷,他就会用发颤的嗓音说道:“住口!要不,我要揍人啦!我已经上了九十度,小心点,我无法再量了。”
随后梅莉就退了出去。
如果她第二天还想重提旧事,他就会当面嘲笑挖苦她:“好啦,好啦,谈得够多了,过去的事情就那样了。只要我还没有一百度,那就没问题。可是,如果我超过一百度,不管你怎样惩罚,我说的话肯定算数!”
我们已经到了山岗顶上。大路延伸到了这片令人赞不绝口的鲁玛尔森林。
走过迪克莱尔后,我的伙伴没有再朝朱米埃什的方向接着走,而是转向左边,走进了一片砍伐林。
我们在下了高岗后重新目睹了景色秀美的河谷和弯曲着从我们脚下流过的塞纳河。
一个粗犷的嗓子叫道:“伙伴来啦!”玛蒂厄出现在门口了。他看起来六十岁左右,瘦小微弱。
我的伙伴和他握手,把我介绍给他。玛蒂厄带我们进入了一间厨房。他把这里同时当客厅用。他说道:
“先生,我没有精美绝伦的成套房间。我最讨厌离我的饭莱太远。这些锅子,您看,它们已经成为我的伙伴了。”
他转过头去对我的朋友说:
“为什么选星期四来呢?您知道这是圣母治病的日子。今天下午我肯定无法出去。”
他马上赶到门口,大叫了一声:“梅——莉——!”
梅莉没回答。
玛蒂厄又嬉皮笑脸地眯眯眼睛。
“你们瞧,她在对我生气呢,原因是我昨天上了九十度。”
我的伙伴笑了:“玛蒂厄!上了九十度,您怎么回来的?”
玛蒂厄说:
“我告诉你们。去年我收获的杏黄苹果不多,只有二十拉齐埃尔(拉齐埃尔是古代的干物的容量单位,约合五十升。),但是要做苹果酒也够了。我做了一大桶,昨天打开了。这可是纯正的美酒!正好玻利特在我这儿。我们喝了许多还不过瘾(这种酒可以一直喝到第二天)。我们不住地喝,一直喝到我胃里发凉。我说:‘咱们喝一杯白兰地暖和一下吧!’玻利特赞同。但是白兰地喝到肚子里又像火烧一样,接着又得再喝苹果酒。就这样由凉到暖,再由暖到凉,我发觉自己上了九十度;波利特差不多也有一百度了。”
梅莉开门进来了,她没和我们打招呼,就叫了起来:“该死的家伙,你们两个人都超过了一百度。”
玛蒂厄生气了:“不要乱说,梅莉,不要乱说。我一直没有达到过一百度。”
他们请我们吃了一顿美味佳肴。玛蒂厄给我们讲了一些离奇故事,真无法让人相信。
我们喝了许多苹果酒,既辣又甜,清凉而醉人,美妙极了。和别的酒相比,他最喜欢苹果酒。接着我们跨坐在椅子上抽烟,这时,两个女人走了过来。
她们年纪已很大了。打完招呼后,她们要看看圣布朗。玛蒂厄对我们使眼色,说:“我去给你们拿。”
他进了柴房。
他在里边待了足有五分钟后慌张地出来了,说:
“没有找着,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但是我能够保证有。”
接着他把手罩在嘴上,呈喇叭状,大声叫道:“梅—莉——!”梅莉答道:“有什么事?”
“圣布朗呢?我在柴房里没有看见。”
梅莉就解释说:
“是否上个星期拿来堵兔子房窟窿的那一个就是?”
玛蒂厄一惊:“哎呀,极有可能!”
他对两个女人说:“和我一同过来吧。”
她们在他后面走过去了。我们使劲忍着笑,也跟了过去。
圣布朗的确如一般桩子一样插在地上,上面沾满了泥垢,堵在兔子房一个窟窿里。
两个女人一看见,立即就跪下,画着十字,低声祈祷。玛蒂厄连忙走过去,说:“等一下。你们跪在烂泥里了,我去给你们拿些麦秸来。”
他让她们跪在麦秸上。他看了看全身泥垢的圣人,大概是担心对他那买卖的信誉有影响,就补充道:
“我来帮你们把他洗干净吧。”
他提了一桶水,拿刷子刷那个木头人儿,两个女人没完没了地祈祷。
刷洗完后,他说:“可以了。”然后又带我们回去接着喝酒。
他不好意思地说:“无论怎么说,我用圣布朗堵兔子房的时候,真没想到他可以替我赚钱。两年来任何人都没找过他。但你们看,圣人任何时候都不会过时。”
他喝了酒,又说:
“好,让我们再干一杯。和朋友在一起,无论如何不能低于五十度,不过我们还不到三十八度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