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官回到他的队伍中,并未着急对大家解释,而是打量着皮卡尔中尉,然后说道:
“你真有胆量,可以说是我们队伍的耻辱。我撤掉你的军职。”
中尉回答:“我不在乎。”
随后,他就混到那些本地居民里面去了。
此时,指挥官非常为难。下令进攻吗?他的部下会听从命令吗?再说,他有权吗?该怎么办呢?
他猛然想出一个办法,于是向电报局跑去。他发了三份电报:
一份给巴黎共和国政府所有成员;
一份给鲁昂,共和国新委任的下塞纳省省长;
一份给共和国新委任的第厄普专区区长。
他在电文中说明了这里的情况,指出这个镇依旧在君主主义者的旧镇长统治下。他表示愿意自己尽忠效劳,专等上级命令办事,他把所有的头衔都列在自己姓名的后面。
他回到队伍中,拿出十法郎来,对大家说:“拿去吧,朋友们,先吃点东西,喝上一杯;这只留下一个十人小分队就可以了,不要放他们从镇政府出来。”
刚被撤职的中尉皮卡尔正跟钟表匠交谈,但是还是听到了这些话,他冷笑道:“呸!假如他们出来,那倒正好能够进去。不然,我看你是无法进去的。”
医生不回答他,而是吃饭去了。
到了下午,他到处布置岗哨,以免遭受突袭。
政府和教堂如同空无一人似的,没有什么动静,也找不到什么令人生疑的地方。
肉店、面包店和药房的门又打开了。
居民在家中不停地议论着。皇帝如果真的被俘,一定暗中有内奸出卖了他。大家也弄不清究竟是哪个共和国回来了。
夜幕降临了。
九点钟左右,医生认为他的对手已经睡了,孤身一人潜到镇政府门口;刚刚要用十字镐把门砸开,突然一个卫兵的声音问:
“你是什么人?”
玛萨雷尔先生赶紧撒腿逃了回来。
天亮了,情况没有任何变化。
广场上仍据守着武装的民兵,他们四周聚着等待结果的居民,邻村的居民也跑过来凑热闹。
医生这才发觉自己用名誉在冒险,他决心必须赶快结束这件事;他正准备采取一个强有力的措施时,女局长的年轻女仆拿着两份电报,走了出来。
她首先来到指挥官处,把一份电报交给他,然后迅速地向政府门口走去。在众目睽睽下,她心里发慌,始终低着头。来到房门口,敲了几下,似乎不知道里面埋伏着全副武装的士兵一样。
一个男人从门缝里把电报接了进去,小姑娘就回来了,她让整村的人看得极不自在,满脸涨得通红,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医生用震天动地的音调叫道:
“请大家安静一下。”
众人果然静了下来,他有点得意了:
“这电报是政府发给我的。”
他开始当众朗读电文:
解除原镇长职务。请先紧急应办诸事,训令立即发出。
专区区长
参议员萨班代签
他激动得心跳,手也哆嗦得起来,他终于胜利了。但是他的老部下皮卡尔冲他喊道:
“全都很好;但是如果对手没有走出那个大门,你这张纸有屁用。”
玛萨雷尔先生立即变了脸色。皮卡尔说的很对,假如他们不出来,他只得抗争到底,这不仅是权利,也是义务。
他盯着镇政府,等待着大门打开,希望那些人自动撤退。
可是门没有开。怎么办呢?四周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都嘻嘻哈哈地笑着。
他猛然有种非常痛苦的想法。他想到假如冲突,他不得不打头阵,走在最前面;假如把他打死了,一切的问题也就解决了;因此德?瓦尔涅托先生和他的三个猎场看守必然只向他一人瞄准。而他们的枪法正如皮卡尔刚才所言,绝对是非常准的。他又灵机一动,想到一条妙计,对波梅尔说:
“你去找药房老板借块白餐巾和一根棍子。”
少尉马上跑去了。
他要拿餐巾和棍子做一面要求谈判的旗子,具有正统心胸的旧镇长也许会喜欢看看白色的东西。(白色的百合花徽是法国波旁王朝的国徽。白色是该王朝尊重和喜爱的颜色。)
波梅尔把白餐巾和一把笤帚柄借来了,用细绳绑成了一面旗子,玛萨雷尔先生接过旗子又向镇政府走去。他在门前叫了一声“德?瓦尔涅托先生。”门打开了,在门口出现的是德·瓦尔涅托先生和他的三个卫兵。
医生后退了一步;然后客气地向对手鞠躬行礼,激动得嗓音都有点儿不正常,他说:“先生,我是来向您转达我刚刚接到的命令的。”
那个贵族只冷冷地答道:“我正想要离开这里,先生,但您必须知道,我决不是由于害怕,也不是为了服从这个可恶政府。”接着他又一字一顿地宣称,“我不愿让人认为我是在为共和国效劳,一天也不愿意。我的话完了。”
玛萨雷尔非常尴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德?瓦尔涅托先生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后面还跟着他那三个卫兵,他们在广场的一个角落里消失了。
医生此时感到非常骄傲,有些飘飘然了。他走向人群,扯着嗓子喊道:“乌拉!乌拉!共和国取得全线胜利了。”
群众连一点激动的表示也没有。
医生又喊道:“你们自由了,人民自由了,你们应该高兴呀!”
那些乡下人仅仅是无精打采地望着他。
他被这默默的表情激怒了,他打量着他们,心里想着如何才能让他们震动一下,如何才能使这块毫无生气的地方振奋起来,如何才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做个合格的启蒙者。
他忽然灵机一动,对波梅尔说:“少尉,你去把参议会会议大厅里那个前皇帝半身像拿到这里来,再带把椅子来。”
一会儿,波梅尔右肩扛着波拿巴的石膏像,左手提着一把椅子回来了。
玛萨雷尔先生走过去,把椅子接过来放在地上,然后又把白色的半身像放在椅子上,对着半身像大声地说:
“暴君,暴君,你总算倒下来了。命运凶险的祖国曾经被你践踏的奄奄一息。为祖国复仇的命运之神打败了你。你惨败下来,成了普鲁士人的俘虏;年轻的共和国,在你那帝国的废墟上站起来了,拾起你那破碎的宝剑……”
他说到这里停住了,依然没有人喝彩、更没有人鼓掌。老乡们个个心惊胆战,不敢吱声。那座半身像似乎在盯着玛萨雷尔先生看,脸上好像还有虚情假义的微笑,一种无法抹去的嘲笑。
医生站在地上,拿破仑像坐在椅子上,他们就如此对视着,相距不过三步。指挥官怒火中烧,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如何才能激起些人们的热情,如何才能彻底在舆论上取得胜利呢?
他自然地摸到了自己的大肚子,碰到了掖在红腰带下的手枪。
这时他没有任何灵感了,更无话可说了。他于是抽出枪,前进两步,枪口紧挨着昔日的君主,开了一枪。
于是石膏像的额头被子弹打了一个黑洞,就如同一个小小的污痕,甚至看不出什么,没有任何效果。玛萨雷尔先生又开了一枪,出现了第二个窟窿,然后开第三枪,最后索性把剩下的三发子弹全打出。拿破仑的额头化成了飞散的白灰,但他的眼睛、鼻子和那胡子没有任何损伤。
医生恼怒至极,一拳打翻了椅子,一只脚踏上了那个剩下来的半身像。他显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将脸转向那些被惊得目瞪口呆的观众,叫道:“让一切的卖国贼都如此毁灭!”
这下子观众们更是愣住了,依然没有丝毫热情的表示,指挥官只得冲民兵们吆喝:“你们现在可以回家去了。”然后他如同被人追赶一样大步往自己家中奔去。
刚刚进门,女仆就告诉他病人已经等了整整有三个小时了。他飞速跑进去。原来病人就是那两个患静脉曲张症的乡下人,他们一大清早就来了,真是既固执又颇有耐心。
那个男人马上就开始了他的讲述:“最初时,如同许许多多蚂蚁顺着大腿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