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一语不投机,拐卢渡江去。
迷矣又复迷,遇而还不遇。
何事信人谗,有子不自顾。
得失两茫茫,萧梁在何处?
却说邵陵王纶,削职押解来朝,又受了梁主一番数责,心甚不平。在府中气闷不过,便出来街上闲走。忽一日见一老儿的面貌与梁主有些厮像,遂哄他到府中,叫人取出冕旒衮舄,要这老儿穿戴。那老儿见了,一时吓得战战兢兢,抵死不肯道:“我闻人说一日思做王,万劫披毛角,小老实不敢当。罪过,罪过!”邵陵王道:“你这老儿,原来是个不识抬举的贱货!我会将你装扮起来,无非欲明我之心迹,事完脱下,罪与不罪与你何干!”那老儿听了没可奈何,只得依他穿戴起来了。邵陵王使人扶这老儿上坐,叫他不可乱动,自己在下面朝着这老儿山呼舞蹈朝君以礼,拜毕,又俯伏奏道:“臣纶,蒙父王差委,出镇南衮州,殚心竭力,以礼法自拘,广宣父仁政,施及于民,远近感德,里巷讴歌。但臣素行不羁,与众亲少睦,以致谗言入内,父王不察,将臣罢归。但思知子者莫若父。今是非不察,是不聪也;责恶无据,是不知也;父不知子,是不明也;伦理灭绝,是不慈也。有此四端,焉能为民上之主乎?”说罢立起身来,咬牙怒目,走到老儿身边,喝道:“你有何话说讲!”便一顿拳打脚踢,又叫手下剥去衣服,拖到庭前痛责二十大板。只打得这老儿屁滚尿流再三哀哭求免,方才救出。那老儿负痛奔回家去了。
邵陵王说明心迹,打了这老儿一顿,心中方才快畅。因吩咐手下不许传出。只是这样奇异千古未闻之事,如何瞒得,早被这老儿哭哭啼啼奔到家中告知妻妾与儿孙。不两日到处传开,做了一个笑话。却被言官闻知,密奏梁主。梁主大怒,立刻遣台城内禁兵三千,将邵陵王府第前后围住,不一时将邵陵王擒至宫中。梁主不容分辩,使宫人付三般法物立刻赐死,又令他母子不容相见。邵陵王到了此时方知理亏,只得低头领死。惟求宫人道:“我死是不免,只要略再从容片刻。”宫人们也不好十分催逼。这场大事早有人报知太子,太子听了大惊,忙叫止住,自己慌忙奔入宫中,只见梁主怒气冲冠,双手摩腹,叹气不已。太子忙跪到膝前哭奏道:“孩儿请父王暂息雷霆,容孩儿启奏。”因说道:“父叫子亡,子不敢不亡,今弟纶获罪,实系无知。但事关休戚,枝叶受伤,根本亦弱,手足屈挠,终为人欺,况佛门有戒。乞父王恕—人之罪,功德过于七级浮屠,令其悔过迁善,使后世无杀子之名。”说罢大哭。梁主听了渐次气平,因叹了数声说道:“有子不肖,实我之过也,汝言可取,你起来。”遂使宫女们收回法物。邵陵王得免,来拜谢梁主不杀之恩。梁主拭泪起去。自削其爵土不题。史官阅此有诗道:
既生上智到唐虞,定有丹朱做不愚。
非实严亲不能教,教而不善又何诛。
却说达摩同了使臣在广州起身。使臣因王命在身不敢在路羁迟,便水陆兼程,不则一日,早到了建康。此时是十月二日,使臣入朝奏知梁主。梁主大喜,忙使内侍各执香花到馆驿中来宣圣旨,迎请达摩。达摩便同了入朝,梁主即临便殿接见达摩。达摩见了梁主稽首问讯。梁主将达摩细看,只见面貌又黑又紫,一双圆眼白多黑少,须发卷螺,浑身黑毛茸茸,十分惨赖怕人。梁王见了不胜大惊骇,见他问讯,只也问讯,便赐坐,因问道:“师自何来?”达摩道:“南来。”梁主道:“何姓?”达摩道:“姓即是有,不是常姓。”梁主道:“是何姓?”达摩道:“佛姓。”梁主又问道:“师无姓耶?”达摩道·“姓空故无。”梁主不解,又问道:“自南来,欲作何事?”达摩道:“惟求人作佛。”梁主道:“南人无佛性,怎能作佛?”达摩道:“人有南北,佛性亦然。”梁主点头,因又问道:“朕即位以来,造寺写经,度僧讲法不可胜记,有何功德?”达摩道:“并无功德。”
梁主道:“何以无功德?”达摩道:“此是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随形,形虽有,非实。”梁主听了,一时面有愠容,因又问道:“如何是功德?”达摩道:“净智妙圆,体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以世求。”梁主又问道:“如何是圣谛第一义?”达摩道:“廓然无圣。”梁主不解,又问道:“对朕者是谁?”达摩道:“是佛。”梁主见他以佛自居,又贬斥他并无功德,心中十分不快,又不好当面抢白他,踌躇了半晌,因想道:“我只不理他罢了。”因又说道:“吾师远来停息馆中,再召问可也。”达摩起身哈哈大笑道:“终日求佛,迷而不识。饿断肝肠,方归无极。”说罢,竟不回头,往朝门外一径如飞而去。当有左右近臣因问梁主道:“陛下不远千里而迎圣僧,渴求一见,今至而如此慢之,却是为何?”梁主道:“此番僧也。相貌非佳,胸无实学,只不过窃了几句禅门口诀夸眩于人,朕不喜对之。”
却说这日宝志公在道林寺中与众僧在溪前掬水洗手,好去拈香拜佛。宝志公掬起水来,忽闻得水中一阵香味扑鼻,不胜欢喜道:“圣僧已入朝中矣。使他二人不可错过因缘。”说罢,连忙望朝中赶来。众僧见了,只不知志公是何缘故,只得在后面尾着。志公入了东府门,走五凤楼前,见许多官员在那里说达摩入朝,梁主不敬之事。志公听了,慌忙径入,朝臣不敢拦阻。此时梁主尚未退殿,正与近臣说笑达摩无实际。尚未说完,忽见志公走到面前,梁主忙笑脸相迎道:“千闻不如一见。”便将达摩问答之言一一述知:“朕见其浅薄浮词,由他去了。”志公便顿足叹息道:“来而无成,又费我功。陛下曾识他是甚么人?”梁主道:“不识。”志公点头叹息,只得说道:“他今是观音大士传佛心印,特来度陛下耳。何当面无缘而失之也?”梁主听了似信不信,想了半晌大悟道:“朕错矣!料他去亦不远,可遣人请来。”
志公道:“彼以急隐,我以缓诱。只此一去,莫说遣人请,即阖国人去请他,他亦不来。”梁主听了一发着急说道:“既是如此,朕亲自去迎他。”忙传近侍跟随,同志公出了朝门,来请达摩。使人一路访问,有人指说道:“方才有一怪异僧,踉跄飞走,已上幕府山去了。”梁主大喜,遂登上幕府山,临江一望,但见水面茫茫,并无舟楫往来。梁主道:“此是大江,他无舟楫,谅不能飞渡。”还着人四下找寻,众人去了。隔不半晌,忽见一人自正边芦苇中走来,手折着一支芦苇放在水面上,随即将双足上芦苇立着。梁主定睛望去,恰正是方才的达摩,大惊,忙赶至途中招手说道:“弟子有眼不识,望吾师慈悲转来,求度愚蒙,功德无量。”
达摩在芦苇上举手说道:“道兄道兄,修在于己,何须望人。非不慈悲,魔尽成佛。我有偈言,道兄听着:千古万古空相忆,休相忆,清风市地有何极。因兹暗渡江,免得生荆棘。”那达摩在芦苇上说罢,趁着顺风,顷刻飘过江岸而去。这缘是达摩祖师过江也。梁主见了大惊,复又大喜道:“原来果是一尊活佛。”复又顿足大恨道:“惜乎,当面错过!”又忙传旨意,着人过江去赶。梁主同了志公忙快回朝,梁主不胜叹道:“终日求佛,佛已当面,而又失之。奈何,奈何!”志公道:“他虽已去,然佛还在,只须检点机关,因缘到日而佛自见也。”梁主遂坚意修行不题。
却说太子有一内监叫做鲍邈之,自幼在东宫服事。太子见他殷勘服事,说话灵变,待他与众不同。凡有事与他计较。一日太子因母亲生忌,太子必要如生前一般,到临云殿中捧觞庆寿。先一夜,使内监到殿中打扫值宿。五更太子先来朝拜。到日间与王妃引着王子进觞拜寿,在殿中尽欢一日,乃是年年旧例。到了这庚戌年,太子已于先一日分付鲍邈之同众监进殿值宿。鲍邈之亦照常料理。到了夜间,鲍邈之想道:“此礼虽是太子一点孝心,然亦不消如此太过,值宿似乎可免,何不到五更再来伺候也不迟。”因与众监料理一番,便将殿门掩好,自去宫内与一般宫女们饮酒作乐。不期事不凑巧,合当有事。太子夜间看书正欲思睡,立起身来,因在案架上偶揭起一本书看时,却是一本《周礼》。太子看到中间忽然有触,要来寻鲍监说话。便叫内侍掌灯亲自走到临云殿来,只见殿门掩着,便使内侍推开,进入却不见有一人在殿中值宿。太子大惊,忙对内侍说道:“你快去寻鲍监来见我!”内侍去不多时,便扶了鲍监来见。太子因含怒说道:“我使你值宿殿中,实有深意。却为何误事如此!”鲍监已饮得酕醄然酣酣然,忘其所以,只白瞪两眼,看着太子颠头播脑的说道:“人死之后魄游魂降,散入无形,此乃渺茫之事,何必如此认真。”太子听了一发着急,欲待发作,却见他醉得不堪,因叱之道:“岂不闻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因叫内侍推他出去。自此太子不悦鲍监,不许他服役。鲍监因而见疏,常怀怨恨,只得渐渐混入内宫去服特梁主。太子见他去了,亦不查问。
却说梁主自从达摩去后时常追悔,只觉心神不畅。忽一日驾幸芳乐苑中,与宫娥妃子游乐散闷,游乐了一会又嫌繁杂,即命散去。遂同几个内监到了太液池中观鱼遣兴。坐了一会因对左右说道:“朕素常善于调摄,不为六情扰害。近来只觉得心中忽忽,气抑不舒,未知何故?”有一妃子说道:“圣躬未安,何不着太医院来看视。”梁主道:“朕原无大病,微觉不畅耳。”不期这日恰有鲍监在旁,见梁主如此,便打动了心事,暗暗踌躇了一番,因近前说道:“奴婢固知龙体欠安,实非药石所治。”梁主听了因问道:“汝因何故而知朕躬不须药石治?”鲍监道:“奴婢虽有所知,实不敢进言。”梁主听了愈加惊讶,问道:“汝有一知,可速奏朕。今此地无人,可直奏事,免朕狐疑。”鲍监便俯伏说道:“奴婢偶尔失言,罪该万死。今蒙陛下赐问谆谆,若讳而不言,是不忠也。但此事所关甚大,陛下必欲追明,乞去左右奴婢,方敢尽言。”梁主见他说话有因,即遣开了妃子内侍,鲍监方奏道:“自古立储,圣圣相传,班班可考,然未久而居正位。今陛下春秋高迈,东宫事业维新,因见践祚无期,未免怀不能蹴至之忧。故日处宫中,往往对景伤怀,寓情寄怨已非一日。前因丁娘娘薨逝,与契密道士陈羽生往来。这陈羽生素晓阴阳,善识地理,兼有异术中伤于人,窥见东宫志郁未伸,日夕谋计欲魇昧陛下天年,以祈早登大位。奴婢久在东宫效犬马之劳,实是陛下之臣,每见如此不法,久欲进言规谏,诚恐志未伸而身早临不测。故忍而不言。今陛下圣躬未宁,是魇昧之初发耳。日久力深,一旦中之,奴婢实不敢不尽言也。奴婢今已言明,死不足惜矣。”
梁主听了勃然大惊大骇道:“维摩儿果是如此耶?真无父无君矣!可有形迹实据么?还须奏来。”鲍监见梁主恼怒着急,信以为实,中其谋划,忙又叩头道:“若无实据,奴婢焉敢冒死诳奏。陛下只须带领宫人出其不意,到临云殿中,在丁娘娘墓旁南离五尺掘起便知分晓。”梁主见说是实,便急得怒发冲冠。你道为何?只因梁主年已七旬之外,大凡年老之人所怕的就是死之一字。今见太子魇昧诅咒他死,不得不大恼大怒,便立刻领着数十宫人及卫士抢入东宫。早有人报知太子。太子忽听见父王带领卫士而来,不知是何缘故,便慌忙出来迎接,走到宫门口,正迎着梁主,太子连忙俯伏道:“臣子不知父王驾到,失于远迎,望乞恕罪。”梁主一见太子,不禁怒气冲天,须眉倒竖,大声说道:“好好!你做得好事!今且不与你讲,且去看看实据,回来定不甘休!”
说罢领着卫士竟往临云殿中,依着鲍监之言,使人向南五尺掘将下去。掘不多深,早掘起许多白骨。梁主见了大怒,骂道:“逆子果是无端,诅咒朕身!”便带怒回宫。这太子忽见父王发怒往临云殿去,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吓得惊慌无措。忙使内侍宫女去打听,方传来说掘出白骨,皇爷大怒,说是殿下魇害君王谋此大位,无父无君,今已回宫去了。太子听了大惊失色道:“这话从那里说起,我今须去辩明。”早有妃子及众宫女拦阻道:“殿下不可造次,盛怒之下须待平和方可辩白。况且此事虚实,廷臣自有公论。”太子听了一时未决。
却说梁主回到宫中十分大怒,即传旨着羽林军士速擒妖人道士陈羽生。又传旨着百官大臣入朝商议国储大事。不一时百官齐集朝中,梁主即临便殿,含怒与众文武说道:“朕即位以来,素修仁德,被于四方。不期朝廷父子之间往往逆伦败俗。今东宫不肖,见朕久居大位无计可乘,而与妖人陈道士设谋魇害诅咒朕躬,使朕阴中其毒,幸我佛有灵慈悲,使朕一日觉察,搜获魇害之物。此乃欺君欺父,与篡位一样,罪不容于死矣。但立储有年,一旦骤置之死,尔卿等只说朕无过而覆大伦。朕究律令,凡民间有蛊毒魇昧等情,罪在不赦。朕今与卿言明,明正其罪。”遂将掘出的白骨细细说了一遍。诸文武百官听了一齐大惊,连忙俯伏奏道:“乞陛下暂息天威,垂慈震断。东宫太子孝友仁德,朝野皆闻。未有孝于母而不孝于父、不谋于未立之先而谋于已立之后。太子学贵天人,修身执玉,行藏合乎中庸,每以希圣希贤自居,岂蹈市井无知,而为此悖理乱常之事遗讥后世?此必无之理可知也。至于兽骨埋入地中,处处皆有,何足为异?若陛下信此暖昧馋言而加罪于东宫,实非盛世所宜出也。乞陛下速诛献谗之人,寝息为幸。”梁主怒犹未息。当有侍中徐勉流涕,因愿以身代,一时满朝臣子皆免冠裸衣于地,哭奏道:“陛下若罪东宫,臣等各以身代之。”一时哭声彻于殿前。梁主见百官痛哭流涕为太子申诉,怒气渐平。
只见众武士早擒了陈道士来见梁主,梁主大怒道:“此系妖人;何须审问,速去斩之,以灭其迹。”众武士便不由他分说,将陈道士绑出。此时陈羽生已吓得瘫软说不出话来,只双眼流泪。早被武士牵出斩首市中,岂不冤哉!后人读史讥梁武之畏死而惜陈道士之冤,有诗道:
道士何妨明祷禳,如何暗做魇魔腔。
他人灾祸未曾免,自己身先受大殃。
梁主喝斩了陈道士。又俯首寻思,尚未释然,众臣又奏道:“乞陛下仁慈隐讳,以全天性,使东宫自安,社稷之幸,苍生之幸,臣等之幸也。”梁主点头应允,因而回宫不题。
却说太子听了宫人之言要求辩白,却被妃妾牵衣啼哭拦阻,便踌躇不进,只得又使人来打听。忽报说梁主设朝聚集百官商议,恐有不测。后来太子闻知,转放心坦然道:“但愿加罪,使父王无怒无怨,虽死亦安矣。”又忽来报说道:“皇爷已将陈道士斩首。”太子顿足道:“冤哉,枉矣!”忽又报说道:“贺喜殿下,亏得众文武劝解,皇爷方有喜色。”太子听了不语,不一时又报说道:“皇爷已入后宫,并不提起,一天祸事化作冰消,殿下之幸也。”太子听了,悸忧虽已释去,却暗暗寻思,转不悦起来道:“为臣子者,有过则当明正训责。今父王不明正训责于我,反讳而不言,是听谏臣之言,外存天性,内实有疑而未决也。但疑虑之事,我心无愧怍,久后自明。只可恨者玉遭瑕玷,使我负不孝之名,遗笑千古,不独千古有讥,即今日殿陛之间群臣尽言。是臣子处上下之体,焉知无疑我之人?群臣怀疑,使我何颜与朝士相接而立于庙堂为民上乎?由此传开则天下之人皆指我为不孝之君矣。”太子一时想来想去,想到伤心之处,禁不住泪下如雨。众宫妃再三劝解,方才收泪入宫不题。
却说梁主,一日宫女报说芳乐苑中牡丹盛放,梁主遂传旨请志公赏玩。不一时志公入见,各问讯毕,内侍设宴。席间梁主同志公谈了半响,又素供将半,梁主忽问道:“如何是恶风吹船飘落鬼国?”志公道:“你从那里听得,也来问我?”梁主忽然听了,不觉勃然变色,满面通红,旁边内侍俱各暗暗吐舌。志公见了笑说道:“陛下发此嗔怒,便是恶风吹船飘落鬼国也。”梁主听了方徐徐敛容,点头称善。既而宴罢,梁主携手志公,同步花间,因对志公道:“吾师可能为此花而酬以佳句否?”志公即合掌而吟道:
拥毳对芳丛,由来迥不同。
发从今日白,花是去年红。
艳异随朝露,声香遂晚风。
何须待寒落,然后始知空。
梁主听了大喜道:“吾师可谓善诱矣。弟子岂生怠心。”自此梁主信佛益专。
却说韦睿到任之后见干戈已息,无用武之时,每遇政事之暇与弟子教习武艺,排练阵势,操练士卒。不数年忽报柳军师已死,同事之人已亡八九,因不胜感叹道:“我老大犹食禄,耻也。”遂上表请旨还乡,未几卒于家,时年六十有七。闻报梁主,梁主甚痛之,赙钱二十万、布二百匹,赐东园秘器,朝衣一具,衣一袭,丧事取给于宫,赠侍中、车骑将军、永昌侯,开府仪同三司,谥曰严,袭一子。后人有诗赞其忠勇上应星辰道:
闻说功臣半丧亡,惊抛荣贵请还乡。
丈夫出外无沾滞,青史方能姓名香。
过不多日,忽报张弘策病卒于任。时年七十。(按张弘策为东昏余党作乱潜害,时四十七)梁主甚裒惜之。给第一区,衣一袭,钱二十万,布二百匹,蜡二百斤,鼓吹一部,谥曰愍,荫其一子。后人有诗赞之道:
又是功臣又是亲,不骄不吝宛儒身。
千秋想像谁堪匹,除却周公无别人。
却说太子受了一番不白之冤,每欲明白,因又想道:“我若去辩明,是彰父之过也。”遂隐痛于心,便终日郁郁不乐,饮食少进。到了辛亥年二月竟卧床不起。一时东宫内外,大小惊惶,要来报知梁主。太子忙止住道:“我病无奇,若使父王闻知必为我添忧,若添忧益增我罪也。”宫人不敢传报。那一日病加沉重,只得悄悄背着太子报知梁主。梁主着惊道:“为何不早来报我,以致如此!”宫女便说太子不欲奏知之意。梁主听了忙来看视了一番,回到净居殿中拜求三宝,诵持经典,与太子日夕忏悔早脱沉灾,起居如昔。一日拜佛诵经毕,做了一首忏悔诗,使内侍送于太子。太子在床上接了展看,只见上面写着《佛前忏悟诗》:
玉泉漏向尽,金门光未成。
缭绕闻天乐,周流扬梵声。
兰汤沐身垢,忏悔净心灵。
萎草获再解,落叶荣重荣。
太子看了流泪说道:“多蒙父王劳心忏悔,爱我殊深。”遂举首在枕上谢恩,又使长子欢入内谢恩。不期太子之病日重一日,百官闻知俱纷纷到东宫问安。问安一次,太子必整衣端坐与之接谈。到了四月间,一日太子在床上想起前事,不禁痛哭流泪,呕血数升,一时痰往上塞,不知人事。妃子宫女围抱叫唤,方渐渐回过气来,忙使人去报梁王。只因这一番有分教:前事未忘,后事日促。不知太子的性命果是何如,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