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敘戰
逾三日,仲英能健步如恒人。晨起,敦促秋光俶裝,曰:
「吾在此,送君登舟。」秋光淚光滿眼,滯於座上不起,而侍者已匆匆治行事。秋光哽咽呼曰:「仲英。」已而無聲。仲英曰:「爾前書告我,敘江南形勝及攻取之法,若掩其姓名讀之,則堂堂一策士書也。氣概之堂皇,音吐之洪亮,謂今日別其良友,乃作嬌啼耶。」
秋光不答,久乃曰:「勿太使人難堪。我思建業一城,既歸我有,則南中決無戰事。仲英當以何時至滬,見吾叔母?」
仲英曰:「叔母后來即吾母也,奉拜膝下,烏敢遲遲。秋光果不使我懸懸者,則當強自寬解,趁舟南下。吾為秋光之故,敢不自惜其身?以此身為秋光賜我,則當力衛此身,以還秋光。」
秋光聞言聲哽,則強制其悲曰:「王雄,我以仲英付汝,汝為我晝夕調護。」仲英愕然。既而曰:「如敢食言,有如天日。」
秋光遲遲始起,以行篋付人力車赴舟,力阻仲英勿送。
時陶參謀以馬來迎仲英,遂怏怏入城。城中秩序粗定,然兵隊時有齟齬。仲英乘馬至府門,入見述卿,雖喜悅承迎,而面容懊喪,微聞感喟之聲。仲英曰:「貪功冒進,幾喪此身,增公悼惜。病中聞公念我,感入五中。惟幕府公文,或不因病夫而擱廢,用此負公知己,殊增悵惘。」述卿曰:「良朋無恙,吾心喜不可支。然轉瞬與君別矣。」仲英曰:「公大功甫成,行且安適?」述卿歎曰:「某已為人牙孽,公不之知耶!」仲英曰:「不惟茲事未知,即創後城中克復之情形,陶君亦不吾告。」述卿曰:「今且進食,更論他事。」於是傳餐。仲英此時已能健飯。飯已,入室同坐吸煙。
仲英請述勝狀。述卿曰:「仲英扶就十字會後,吾即移此巨炮,更轟天保城,城遂下。而楊君韻高戰死。吾至其臨難處大哭。時天保城已空,敵兵斷頭洞腹者,佈滿城下。我軍死者無幾。顧當時詳情,亦不省記。今請以佘傅青之報告示君。」
因就文稿檢得(報告冗長,冷紅生節而潤色之)。佘文曰:
管帶某,進規紫金山時,分率伍為三大排,狙行登山。而峰頂已有敵兵嚴扼。因用單人掩蔽法,陸續銳進,以次盡斃敵軍。我軍遂佔領第三高峰,距城不過八九百密達。我軍居高臨下,且得樹林隱蔽,發無不中。已而乘勢佔領兩斜坡。目兵以背就石崖,外有隱蔽,敵彈乃不及。敵死,吾軍無損。惟子彈已用逾半。幸彭督隊輸送子彈至,兵心復奮。而鎮軍第三標驟至數十人,王隊官復以數十人增入火線中。激戰間,浙軍數十亦至。於是猛趣天保城前面敵之第一險要--陣地之高地腰部石崖,去敵可五百密達。浙軍復大至。然敵人隱圍牆之後,槍聲如沸。
時楊管帶韻高,李統帶玉崗,以大隊至。敵乃偽降。楊公方臨陣與語,敵槍猝發,楊公陣殞。賀排長趣呼開槍,一面馳報督隊官胡毓城合兩大隊臨援。至十時,敵彈漸稀。而我軍已齎到子彈二萬,並糧糗茶水之屬,軍心大定。時微雨濛濛,山徑犖確,諸軍稍稍落後。而敵軍彈力復極猛烈,計非大炮不為功。胡毓城遂至堯化門,請都督以炮隊助援。已而前左兩隊至。管帶遂同胡督隊率領都督所派步兵一營,炮兵一隊,向天保城攻擊。至六時四十分鐘,城下矣。繼又讀隊官季御椿報告云:十月初十晚,奉管帶赴援,道中得敵人間諜,言有敵兵五六百人,據天保城一帶,尚有援隊五六百人,亦垂至。椿遂槍斃此諜。既臨戰地,敵人槍聲甚烈,敵之右翼有巨炮聲。然我軍子彈且罄,第二標奮勇隊約四五十人,浙軍僅三四十人,滬軍十餘人而已,惟椿所統尚有完全戰鬥之力。顧敵人右翼有機關槍,左翼有炮隊。因報告管帶,請以炮隊及機關槍趣援。
十一時有半,敵軍偽降。我軍知詐,急擊而退之。
敵詐降凡兩次,均無成功。惟我軍右翼與敵左翼相距非遠,又無障礙物自蔽,為勢至險。椿遂將後一二三大排,輪流在左右翼與敵抗抵。
次晨五小時,與隊官劉元崧、浙軍排長佘祖魯、本隊排長李漢宗議舉行衝鋒。遂奏衝鋒號前進。敵彈雨注,劉、佘兩人均創,乃退回陣地。我軍有小隊來援,又復為擊死指揮官一員。援軍力(乃)退。椿與李排長再議衝鋒。天已遲明,議由右翼包抄,攀山徑前進。留一小部在火線中,用快放,其餘悉數包抄前進。至第一段,敵尚嚴密,乃令停放。躍進第二段,始用快放,將敵擊退,復奮呼躍。至第三段,而滬軍援隊適至,兵力大盛,向敵鏖撲。敵之左翼已豎白旗,而鎮軍步兵炮隊亦到,向敵地搜索擊射。到六時四十分鐘,遂克天保城。
仲英讀已曰:「其下如何?」述卿曰:「後此下令攻城。至太平門時,遇美領事,言張軍行矣。遂整兵入城。曾作絕句云:
降幡高揭石頭城,日射雄關萬角聲。
如此江山收一戰,居然還我漢家營。
遂通電各省云:『鎮軍本晨十時,奪得南京城,大軍已進城矣。述卿叩。』餘部署甫定,將迎聯軍總司令及蘇、浙各軍入城。而某軍已長驅奪門而入,將第一營管帶王之剛所部驅逐,幾兆牆鬩之禍。」仲英曰:「此王渾舉動也。」述卿曰:「然。餘亦不屈,自知倉卒無擇,冒署臨時都督,開罪於人。因通電各處,請撤銷臨時都督井鎮江都督,請程德荃督寧。時武昌已告急,是晚胡陪德告餘,請以兵符印信,送歸程公,則大局定。
吾已如言。十六日,程公蒞寧。十七日面餘,彼此談論甚適。仲英至此甚佳,吾兵權已卸,明日將赴上海矣。仲英能否同行?」仲英心念秋光,即曰:「創痕新合,亦擬暫駐上海養痾也。」
第二十二章館甥
遲明,仲英作書別伯凱,以二十一日至滬。述卿則往訪某君,仲英意弗喜也。既離長髮棧,遂自至秋光家。
門開鈴動,秋光自樓窗下瞰,見為仲英,赫然變色,呼曰:
「奈何扶病涉此長途?」仲英喜極不能答。但聞小蠻靴下樓級聲,入仲英耳際,咸有韻致。仲英一見,即趨進執手為禮,然已冷如冰雪,聲哽而微言曰:「不知所報。」秋光淚如泉湧,彼此對立不言。秋光忽強笑曰:「難得相見,理當言歡,奈何為楚囚之泣?吾亦昨日甫歸。」仲英曰:「此來特參叔母夫人。」秋光曰:「仲英匆匆至此,且小坐進食。老人必加禮接。」
已呼侍者治食。飯白如玉屑,肴蒸雅潔。兩人至此,禮分已蠲,遂坐而對食。既盥漱,遂整衣登樓。
胡夫人年可六十餘,華髮盈頭。樓心供佛像。仲英入,即下拜,言曰:「小子仰太夫人盛德至矣。屬在兵間,彈穿左膊,女公子適為紅十字會,餘生賴以救護。不爾,殘骨委榛莽矣。
報恩無路,特來晉謁夫人。願夫人耄耋健康,符我心祝。」夫人曰:「參謀病中事,秋兒述之歷歷。恨吾家無三尺男,若得英偉之器如參謀者,支我門戶,不寧佳耶?」仲英悉夫人所言意旨,必為秋光所授,即下拜曰:「夫人果不以雄為不肖者,願係援於夫人家。」語時,秋光已瞥然入復室。夫人曰:「此老身夙心也。近者,滬上多自由結婚。參謀既以秋兒為賢,即以老身主婚,侍參謀巾櫛可也。秋兒汝出,吾孀獨何恃,亦恃此嬌客耳。爾兩人未成禮前,仍以兄禮事參謀。方今四海騰沸,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今林都督又安在?」仲英曰:「卸兵權矣。」
秋光忽出曰:「仲英,述公有大功,何由乞休?」仲英笑曰:「渾、濬爭功耳。為述公計,以乞身為是。」秋光歎曰:
「壯弱異科,則扛鼎者見忌。吾向讀《抱樸子》,今日乃驗是言。述公有戰略而暗於人情,負鯁概而拙於退讓,宜其叢忌之多也。」夫人曰:「參謀食未?」秋光曰:「食矣。」顧仲英曰:「叔母長齋,故不與吾同飯。」夫人曰:「參謀卸裝何所,請鑬被此間。且大創新愈,亦便於調攝。」仲英猶豫,而秋光竟以目示意。仲英領諾。
秋光隨之下樓,同坐於遲青室。仲英曰:「此來不虛吾願。」秋光曰:「創合矣,請坦以示我。」於是秋光代仲英啟襟。
見尚封裹。發之,已結厚痂且脫矣。復為重裹,即曰:「此間可以下榻。但窗外無野意,不見所謂楊柳酒旗也。」仲英曰:
「但讀填詞,而金陵山色,已亙吾前,何復戀彼數間茅屋。」
秋光曰:「大凡難中滋味,較安常處順中,尤醰醰足供嚼咀。方仲英被創,解剖取彈,吾執燭手顫,幾暈君側。須知此二日中,凡數十次視君顏面,瞑然如死人。吾坐君榻前,此心如浮入雲際,忽又一落千丈。夫以看護之責,固欲創人得生,而吾此時又不似但屬於看護。」仲英即曰:「此所以令人鎸之心髓。」
秋光曰;「吾能否以侍者從君攜裝而至?」仲英忽倉皇解衣四覓,如有所失。秋光驚曰:「何物?」仲英曰:「詞稿耳。」既而曰:「得之,得之。」果有小羅囊,並秋光二札及詞並納其中。秋光奪而抵之地曰:「書癡!從今以後,須以巨囊貯之,仍不能盡,何惜此戔戔為?」仲英俯拾,納之胸際曰:「此仲英性命所屬,爾不能干涉吾事。」秋光臨窗呼曰:「六兒,爾從王先生取物事來!」仲英遂與執手為禮而出。
第二十三章媚座
時滬上黨社紛起,如國民協會也,中華共和促進會也,共和統一會也,同盟會也(此為老會),國民聯合會也,共和建設會也,中國佛教協進會也,中華民國中央演說團也,中華國貨維持會也,全皖共和急進會也,民黨進行社也,南京社會黨也,言龐事雜,各有所見。然而革命之宗旨,則彼此符合如一。
而學生隊尤輕?疆而敢死,其宣告北伐文,有:
三戶亡秦,廿年興越,我江東八千子弟,詎不足以滅彼滿人乎。
人人激烈,以死為的。女學生助之,或謬為眷屬,密運手槍炸彈,至於天津。而北部亦爭立決死、敢死諸隊。或機事不密,因而槍斃者累累。然人樂烈士之名,亦甘其名而忘其身,雖父母不能禁也。漢上一役,學生死者如積。而家老竟有不知者,哭望天涯,慘聲四達。然前僵後踵,轉以死者為榮。滬上人人若發狂囈。
述卿方與某氏謀北伐之師。仲英以戰創甫愈,又為秋光羈絆,恒未與議,此時將行裝移至秋光家,身就聘妻,情款日密。
秋光禁之不令外出。女界謂秋光冷澀,以為不足與議。而秋光亦心薄此輩好張皇而亂人意,故長日與仲英講論文字。仲英躬承家學,根柢深邃。而秋光聰明,殆出天授。彼此形跡雖密,然有禮防為之中梗,夜來非開窗燃燭,兩人不作密談也。
一日,仲英忽謂秋光曰:「老人經月無書,吾當作函上達。」因略敘收復金陵事,並言以媒妁通婚於胡氏。叔母年高,而已身又病,故委裝其家,日來病亦略痊矣。書中諱言金陵被創之事。更十日,得翁手諭矣。諭曰:
不告而娶,非禮也。幸爾但聘而未娶,預以白我,此尚可原。胡氏女或無近來女界習氣,有則非吾家之福也。餘尚老健,惟時事關懷,日抱孤憤耳。十九日,資政院投票舉總理,項城得七十六票,王人文、岑春暄各二票,那彥圖、梁啟超各一票。少帝聞監國陳奏鄂事,即啟太后曰:「京師這麼亂,我們不如早往別處去也。」言哀而動人。餘聞之輾轉累夕不能寢。聞良弼議,將橫河鐵橋斷絕,扼南軍來路,意將分南北兩朝。然六朝划江淮不划黃河,黃河一划,身其餘幾?
吾觀南人之志不小,項城老謀壯事,固足以奠南服。
正恐天厭清室,事勢正有不堪問者。近者,宮中出黃金九萬兩,而司財政者每兩僅易銀三十兩。時京師金價昂至五十以外矣。若兄尚在鎮江。聞林述卿已卸兵柄,此亦佳事。蒼石翁書示雄兒。
仲英得書,與秋光共讀。秋光且讀且笑曰:「阿翁守舊至此。然終是前輩風範。」仲英曰:「翁固守節,然尚圓通。不爾何能聽我從軍於江表?」言次,聞馬車轔轔,聲至門而止。
御者入言貝女士至。突見仲英,即曰:「勇哉壯土!聞天保城下先生中彈立僵,得秋光為看護而愈,此天所以相勇士也。」仲英曰:「力不任戰,何足言勇。」清澄曰:「否。昨晤伯元,聞先生已臨滬上。吾思蒞滬必主此間,故來奉訪。晚中一家春薄酌,能否惠臨?」仲英以目視秋光。秋光點首,仲英如約。清澄且約秋光同往,秋光力辭。清澄既行,仲英曰:「秋光,奈何令我赴約?」秋光曰:「不行,彼且以我為妒。以若堅操,何至淪入圂濁?」仲英終怏怏。
至時,一家春上下酒客如織,盧眉峰、顧月城及倪伯元咸在。伯元一見,即問江寧事。仲英微微敘述。眉峰亦忘前吝,極道慇懃。而貝清澄承迎尤摯。時而同坐,時而引手,禮防盡潰。而仲英端凝不為動。貝氏風貌亦佳,特蕩而無檢,好名而廣交,將推擴其聲望,被於天下。家有微蓄,則盡出以結客。
並提倡女子北伐隊,枵聲狂態,群少年咸追逐其後。然聞仲英文武兼資,且好謀能戰,故時時注意,並請介紹以見述卿。仲英唯唯。眉峰問天保城事甚悉,亦頗頻以眉目送情。仲英木然若無所覺。
席罷,以車歸寓。秋光方坐而讀書。仲英呼曰:「秋光,太累人。餘今日入《聊齋》中夜叉國矣。」秋光大笑曰:「此尚為上流人物,下此寧止夜叉!」仲英口渴。秋光曰:「吾已瀹茗於此。此為隱屏岩茶,嗅之得荔枝香。」仲英微啜,渴止,問老人睡未。秋光曰:「老人不待我登樓不睡也。」仲英曰:
「近得述公柬,將以明日邀餘小飲。」
第二十四章審勢
明日,見述卿於酒樓。述卿憂形於色,言將赴浦口,觀白額虎佈置,並到揚州,視徐寶生兵隊。「刻〔下〕徐州、淮上、漢口,北軍雲屯,而讒我者又四集。今且至揚州,觀其大勢。
黃氏尚與我厚,或能以一軍屬我北伐,尚足為力。惟此時雖人人有共和之心,而世界仍屬黑暗也。」述卿言次,不堪悲感。
仲英曰:「南軍原非北軍之敵,然亦視其將領如何。當時捻軍皆北人,所將騎隊,整疾無聲,瞬息數百里,而劉銘傳以淮軍勝之。且戚南塘亦以烏傷之兵屯塞北,敵無能當。若以述公率臨淮清江之軍北趣,軍火足、糧儲富,可以一戰。若揚州一軍,其心叵測,正恐難恃。且今日人人有見才之心,不惟不相統屬,而且不肯援助。述公懸軍深入,為勢必敗。陳公懨懨非將才,而與公爭功者,已憾次骨。將來讒構必且百端。公疏略,又不能為備。吾意不如聽為之。公且斂手歸,再觀時會。雄自到滬上,覽當世某某人物,廢亂有餘,鎮定不足,恐非北朝之敵。王彭祖兵力厚於石勒,劉守光大勢盛於李亞子,而石、李蜷伏無聲,後來卒為吞並。北朝大有人在,恐非南中諸彥所能測也。」述卿曰:「吾亦云然。今且到浦口,更至揚州,相時度勢,再定行止。」仲英曰:「戰創尚未平復,恐不能從。果天相我公,得操兵柄,旁無掣肘之人,雄尚足奔走效命。今前望茫茫,雄旦晚思出洋求學,不欲再與兵事矣。」遂太息,不歡而散。
明日,述卿果北行。時十月垂盡矣。各省悉已獨立,湖北黎、湖南譚、江西梅、安微劉、廣東蔣、雲南羅、山西譚、陝西張、蘇州程、南京徐、江北蔣、浙江湯、福建孫、山東孫、上海陳、廣西陸,義旗紛起,惟直隸、河南尚屬中央。
群雄會議,當組織臨時政府。時孫中山未歸,於是推舉黃興、黎元洪為正、副元帥。遂決議立黃興為大元帥,行大總統事。出入輿衛甚盛。西人租界,亦不之禁(此為十月以前事,吾書特補記之)。蔣小炎大忤,極力攻訐克強,目為瘋人,不復與較。小炎者,頗能讀書,強記文字,喜挦撦,猖狂謾罵,類發狂易,名為革命巨子,而坦率無城府。
十一月初旬,孫中山偕胡漢民十餘人,自海外歸。滬人嘩駭,謂中山挾華僑資數千萬,並載炮械而歸。而中山對眾笑言:
「吾挾得精神歸耳。」大元帥和外交長伍君,至哈同園行館晉謁。
初九日,南京各省代表團開〔會〕,預選臨時大總統,投票選舉,有被選舉資格者藏之篋笥。初十日,開正式選舉會。
劉之杰代陳都督發篋,合選舉資格者三人:孫君文、黎君元洪、黃君興。三人當即分票,於十七省代表,由議長按序呼名,以次投匭。孫君得十六票,黃君得一票。眾呼「中華共和萬歲」,軍樂大振。軍、學各界,互慶得人。
是日仲英在酒樓,聞金陵人述其大致,歸語秋光曰:「大總統選定矣。百戰而得金陵者乃如喪家之狗,而海外寓公一旦得志。人固有幸不幸也。」秋光曰:「羊胛已熟,且進杯酒。羊胛似較蛤蜊美也。」
第二十五章探梅
時已仲冬,張園梅花盛開。石橋之南,髡柳十餘株,梅花數本,紅酣撲人。其下有美人,冠鳥羽之冠,以白狐之腋盤頸,下垂於胸際,仄袖長裙,裙底小蠻靴,細峭僅六寸以外,風貌與梅花相映發。其後一西裝少年與之同行,則胡秋光及仲英也。
之兩人者,各蓄革命之志,匪一日矣。仲英自金陵戰罷,見述卿為人媒蠍,且奪其功而敗其事,進取之心已灰。見北朝調度有方,兵力雄盛。而南中有一范增而不能用,雖盛張武概無為也。又見漢陽為北軍所有,而頓兵不進。段軍南下,亦不宣戰。
張軍留屯徐州。而山陝二處,均以次受北朝號令,養鋒不發,此其志不小。於是決然屏棄物外,日與聘妻瀹茗論文以為樂。
今日雅游,風日又復晴美,夫妻同坐小亭。忽見案上遺留報紙,中有大總統宣言書,有云:
國家之本,在於人民。合漢、滿、蒙、回、藏為一國,如合漢、滿、蒙、回、藏為一人。是曰民族之統一。武漢首義,十數行省先後獨立。所謂獨立者,對於滿清為脫離,對於各省為聯合。蒙古、西藏,意亦同此。行動既一,決無歧趨。樞機成於中央,故經緯周於四至。是曰領土之統一。血鍾一鳴,義旗四起,擁甲帶戈之士,遍於十餘行省。雖編制或不一,號令或未齊,而目的所在,則無不同。由共同之目的,以為共同之行動。整齊劃一,夫豈其難。是曰軍政之統一。國家幅員遼闊,各省自有其風氣所宜。前次清廷,強以中央之法行之,以遂其偽立憲之術。今者各省聯合,互謀自治。此後行政,期於中央政府與各省之關係調劑得宜。大綱既挈,條目自舉。是曰內治之統一。
滿清時代,借立憲之名,行斂財之實,雜捐苛細,民不聊生。此後國家經費,取給於民,必期合於理財學理。而尤在改良社會組織,使人民知有生之樂。是曰財政之統一。(上下略)
仲英讀已,顧秋光曰:「如何?」秋光曰:「漢、滿與回,可統一也。回人自為左季高重創以後,未聞有熾熱之舉動。且內回與民人雜處,加以恩意,自易拊馴。內蒙王公,已習中土風俗,塞外獷悍之氣已消,近來頗習文雅,尚易聯合。惟外蒙仍為遊牧之地,逐水草遷徙,生子三者,二為喇嘛,其一人兼兵與牧,暇且行獵。若責以改土歸流,草地一化為田,即無行牧之地。而西藏之達賴,又與清廷有吝,英人垂涎久矣。蒙、藏二處,皆迷信。而強俄之聯絡外蒙,已非一日。有清廷一息之延,尚可虛與羈縻;一歸民國,必蠢然動矣。民族之統一,恐大難也。」
仲英曰:「汝言洞中肯綮。即各省聯合,互謀自治,吾亦決其難行。自治二字,即獨立之別名。唐之藩鎮,皆欲自治,而成為獨立。調劑二字,流弊必出於姑息。將來各省自為風氣,決不受中央號令,在吾意中。此條告弊病百出,何能一一討論如議員?且吾今日為梅花來,不為新總統之條告來也。」挽秋光之手立起,再經小橋之側。秋光曰:「不審西湖孤山之梅,較此如何?」仲英曰:「汝言孤山梅耶?無論何人,均可攀折,轉不如是間有人管領。」秋光笑曰:「然則共和不如專制耶?」
仲英不答。
第二十六章和議
方孫中山受事之前,北庭已有停戰之議。唐使在滬,彼此函電交馳,事頗秘密。然電文之明示海內,皆冠冕之詞。時總理之意,力求與黃陂合一,主和不主戰。故勒兵不發,坐待佳音。而林述卿尚僕僕以戰術告諸道,乃一無聽者。
仲英一日忽得述卿書,詞至憤鬱。秋光奪而讀之,書曰:
仲英足下:僕別後,至維揚。城北迎迓至恭,然察其意殊落漠。已而僕所部與城人少有齟齬,城北執而囚之。有人潛告,意將加害於僕。害之與否,僕所不計。然既不相助,留此殊無意味。遂至下關,遇舊部白額虎,言:「昨晚有人以長電歷道君之短處,進見總統必無幸,不如速行。」僕不聽,仍進謁總統,求撤司令部,並陳述北伐計劃。總統默然,似不當意,則已中讒慝之言。因極力求退。然有人告我,總統將不利於僕,有人堅執不可始已。今聞南北已通電主和,則北伐之事已付子虛。南中尚有薄田可耕,計以臘盡歸。須斯當相見於滬上。述啟。
仲英太息無言。秋光再讀其書,謂仲英曰:「此君血熱,於世途閱歷殊鮮。彼人以虛名擁大位,寧解用兵。且北軍嚴扼要害,南中洞兵要者,亦知不可隳突。又有唐使居間,和局已在早晚。述公已解兵柄,有言胡足動人。且不擇人而言,愈見其戇。如此將才,乃令淪廢,深堪憫惜。」
語未竟,有二客至,則蘇寅谷、倪伯元也。寅谷極道契闊,且問病後情況。仲英一一語之。伯元曰:「仲英亦知和局已垂成乎?」因出懷中所抄清廷諭旨,示仲英〔諭〕曰:
朕欽奉隆裕皇太后懿旨,內閣代遞唐紹怡電奏,民軍代表伍廷芳,堅稱人民志願,以改建共和政體為目的等語。此次武昌變起,朝廷俯從資政院之請,頒布憲法十九條,告廟宣誓。原冀早息干戈,同享和平幸福。徒以大信未孚,競爭迭起。予惟今日,君主立憲,共和立憲,二者以何為宜,此為對內對外實際利害問題,固非一部分人民所得而私,亦非朝廷一方面所能專決。自應招集臨時國會,付諸公決。茲據國務大臣奏請,召集近支王公同議,面加詞(詢)問,亦無異詞。著內閣即以此議,電令唐紹怡轉告民軍代表,預為宣示。一面由內閣迅將選舉法,妥擬協定執行,克期召集國會。並妥商伍廷芳,彼此先行罷兵,以安群生,而弭大難。予為天生民而立之君,實司牧職。
原以一人養天下,非以天下奉一人。皇帝纘承大統,甫在沖齡。餘更何忍塗炭生民,貽害全國。但期會議已決,天視民視,天聽民聽。願我軍國民共謀大計,予實有厚望焉。欽此。
仲英讀訖,愕然曰:「然則遜位矣!此非南北同心,烏能奏此大效?然南北二軍調停非易,伯元、寅谷以為如何?」秋光笑曰:「然則非中山遜位不可。中山為惠而不費之唐虞,於毫末亦無所損。」於是三人大笑。秋光曰:「中山果能遜位,則中國之禍,必且未艾。」三人咸為愕然。秋光曰:「此易辦耳!百戰而得金陵者,投之散地,而人人各詡元勳。北軍以驍勇欲試之鋒,抑之勿動。北軍之意,以為一動即可平南,眼底已不著南士。而南人所謂元勳者,麋沸麇至,異日酬庸,烏能盡償其願,必且抑抑無歡。而北庭官僚之派復多,黨人不得志,必借傾覆專制之名,奉一二偉人,作第二次之革命,則事亦不可不防。」蘇、倪聞而大服。仲英尤點首不已,歎曰:「令人不能不服秋光之遠識。人情難一,美利難普,不二年中國南北之爭肇矣。」
第二十七章彈哄
自是日起,南北議和之電,動輒數百言。而京師炸彈之隊,乃亦數見。十一月二十七日,項城馬車行至丁字街,刺客坐布肆,提皮篋,中置炸彈一枚。肆人覺異,欲啟篋察為何物。客不可,遂出。而項城車馬適飛越而前。客出彈力擲之。而馬車已奔過十餘步,軍官乘馬而從,中彈立死。時茶肆樓上尚有張、黃、楊三客,各藏一彈,以倉卒未安玻璃管,同時下擲,均未炸,遂一一受縛。而前客者,加偽辮,佯驚自仆地,大哭。巡警以為傖人之無膽者,力驅之去,得免死。而張、黃、楊三客入營務處,均處殊刑。而報章中,則言以宰豕之法行之,支解以死,語近無稽。
十二月初八日,良弼復為胡家珍炸死。良弼家東城某處,即吳女士之小萬柳堂也。亭榭曲折,中有小戲台。良弼嗜書畫,顧多贗鼎。生平排漢甚力。而惡弼者,遂言弼將盡奴漢種,不令伸眉於後,較剛毅尤烈。時共和之詔已頒,雖以溥偉之貴近,亦不能爭。良弼頗怏怏不自聊。而胡家珍者,則偽為崇光之名,通謁不值。薄暮再至,而良弼適歸,彈下,弼亡其左股,彭亦死。都下嘩駭,邏緝愈嚴。時京師達官,都已走避。
初九日,天津炸彈復見,炸張懷芝也。刺客曰薛敬臣,年二十餘,立時被殺。京師復大震。十一日,段、姜、張三帥合電,言不能再戰,請宣佈共和。遂定以壬子正月召集國會。時林述卿已歸閩,留詩一章,示仲英云:
臘酒香中覓故居,前塵回首夢何如。
幸從鐵馬餘生反,紅樹青山且讀書。
是月,胡夫人患作,召仲英至榻下曰:「老身恐不臘矣。銀行中儲一萬七千金,秋兒亦有數千,可盡為奩資嫁秋兒。共和政體雖定,而人心終未定。王郎成功,金陵竟無酬庸之典。實則述公尚爾,何況王郎!老身欲從未死之年,觀王郎成禮。以簡為度,行文明之結婚。或於張園擇一淨室,延同志數人為婚證。禮成以後,俾老身得以歸骨家山,此均王郎之賜。華人講血統,異日秋兒生子,乞以其一嗣我亡夫,兼祧秋兒之父足矣。」
仲英及秋光咸泣不可仰。遂定以後日就張園行文明結婚禮。
第二十八章禮成
張園臘盡,遊人漸稀,然以亂故,寓公較前為多。仲英賃得廣廳一所,中供胡、王先靈,設香楮以祀天,並陳酒脯。夫婦均西裝。以三十金得一冠,上以紅錦制玫瑰花,攢盤冠上。
頸際環明珠三四串,則秋光之母所遺也。胸前巨鑽瑩然,仍盤以白狐之腋。腕加金釧二,厥聲瑯瑯。長裙仙仙然,黑髮盤巨髻,藏於花冠之中。外加面幕。此時見人頗羞澀,而二頰微絳,美乃無度。珥亦以鑽箝之,綠鬢朱顏,飄然如仙。
女伴如顧月城、盧眉峰、貝清澄亦盛服,然咸有妒色。男客則倪伯元、蘇寅谷、吳子程三人而已。對天三鞠躬後,夫婦為禮,亦三鞠躬。則內向朝兩家先靈,各三鞠躬。倪伯元及貝清澄,各進玫瑰一朵,加夫婦襟上。男客左列,女客右列。倪伯元讀婚書,夫婦各署押。子穆讀頌詞。夫婦向客各三鞠躬。
客報禮。遂張綺席。
寅谷起而演說曰:
中華積習數千年,女子幽屏無幾微之權力。婚姻大事也,遇人不淑,憾之終身。而父母不察,則強為之締定。甚或以蓋代之清才,絕世之仙姿,乃偶傭奴,無有伸眉之日。歐西主婚姻自由,中人斥為流弊。不知摧挫屈抑而淪棄終身善耶?或意氣投洽和諧至老無間善耶?為虛禮局,則宜從前說;為實利言,則宜主變通。今日王先生雄、胡女士紉,從患難相知,以禮防自范,郎才女德,兩兩忻合。今日大禮告成,餘祝君夫婦白頭偕老,子子孫孫,永宣力於民國。
語已,眾皆鼓掌。仲英起作答詞曰:
雄不肖。金陵之役,捨命攻城,飛彈驟來,神魂喪失,暈於老柳之間。迨醒,則蒙胡女士為我看護,恩意周浹。則雄之所以得生者,均出女士之賜。始但感恩,初無求婚之念。及拜胡夫人於滬上,謬蒙恩允,不棄窮窗,因得隸身為胡氏之婿。深恐無學為門楣羞,惟有矢專一之誠,遂雙棲之願。蒙諸君相禮,為雄婚證。朋友之義,永誌終身。
語已,眾復鼓掌。禮成,以馬車同歸。六人送之門外。家具則侍者留身為之檢拾。
至家已薄暮,樺燭熒煌。胡夫人病中亦強起梳掠,一女僕為之看護。夫人喘息坐於榻上。夫婦就榻前鞠躬者三。夫人出小盒,授仲英曰:「王郎之於吾家,豈惟半子。後此胡家之事,興衰全屬王郎。此為老身四十年來居積之資,今上諸王郎。郎義重如山,必能為此衰宗植僵興僕。此老身第一次所以托王郎者,即謂之末次之遺囑亦可。」此時秋光淚下如綆。仲英亦悲不自勝。夫人喘息後,復言曰:「今日爾夫婦理宜歡悅以慰我,奈何情動於中,不自遏抑?實則不如是,亦不見爾夫婦之念我。小郎在日,有先代遺留康熙窯膽瓶一對,近日歐人嗜此,不惜重資。王郎可出此市之西人,非三萬餘金不之售。夫婦得資後,可留學歐西。學成,不惟民國增上偉人,即子女亦得承其家學矣。趣陳合巹之宴,爾夫婦可飲於洞房之間。老身長齋,且復衰病,不汝與也。」
第二十九章西歸
十二月二十五日,清皇帝遜位。即日宣詔,頒行天下。而仲英夫婦自成禮後,日僕僕然侍夫人之疾。華醫生適在滬,每日延之視疾。華先生言此非病也,澌也,無藥足救。但能以溫補之品,助興元氣,苟延時日而已。夫婦亦悉夫人年已七十有六,遂為部署身後之事。
二十七日宵中,胡夫人神息忽爾清醒,見仲英夫婦同坐榻下。秋光二目紅暈,似新哭始止。夫人笑曰:「蠢哉秋兒!吾年已近八十,以民軍起事,恐土匪因而殘齕,故避地此間。汝年已宜嫁,何事為老身牽綴。而翁薄宦,死時以爾見托。爾之世父,又先老身而去。爾雖為吾姪,而老身實無愧爾母。少時讀書均老身指授。然爾聰明超於等倫,過目不忘,文字詩詞,咸有夙慧,且慷慨蓄大志。吾恒懼爾不壽,即無意外之不幸,恐夫婿亦不能遂爾之懷。不圖得友王郎,竟諧燕好。王郎根柢深厚,婉婉多情,汝終身之托得人矣。實告汝」
此時忽大喘。仲英進參液。少啜,喘定,復續言曰:「實告汝,天下豔福,能撙節,則愈延長。過甜密,則立形短縮。以王郎風範,配爾仙姿,已極人間之選。異日出洋,閱山川風土,當於學問裡用心,不當於燕婉中著意。吾年已老,質言非褻。憶爾母生時,風貌不減於爾。病瘵綿綴,而汝生甫三歲耳,舉以托我,謂:『伯兄物化,嫂青年抱節,必有貞壽之徵。吾女荏弱而聰明,即繼以為子。異日婚嫁之事,悉嫂主之。』吾孀獨無依,方就若父母於南康,而若翁又復捐館。老身提攜保抱,此十餘年,可云辛艱至矣。」
語已,復喘,汗出如瀋,二頰飛紅,目光漸滯,但微微語曰:「王郎珍重。」溘然逝矣!夫婦號咷大哭。殯殮務從豐渥,遂擇厝棺之地。時滬上商務亦漸復,人心略定,不如前之紛擾議北伐矣。
第三十章寓詞
此時仲英夫婦作計,應行者凡三事:一扶柩歸金匱安葬;一覓華醫生,代售雙瓶;一夫婦歸京師朝父,再決計留學。第二事,華醫果為售於法人戈君,得四萬元(法以佛郎折為銀元)。
時南北之議雖定,孫中山欲項城南下受事,眾議欲立都於金陵。蔣小炎痛詆其謬。然項城飛電,慨允南來。而京師正月十二,亂兵大擄。十四日,天津復掠。保定至於焚掠一空。北人堅留項城坐鎮人心,不聽南下。即南中亦微微蠢動。仲英夫婦遂暫留滬上,時時同車出遊。家居則瀹茗讀書,極人生唱隨之樂。
時孫中山遜位於項城。定新歷二月十五日,率文武吏大祭明太祖於孝陵。軍士數萬,各國領事亦爭集,觀總統宣告光復。
讀謁陵文,聲調慨慷。一時盛事,傳遍江南。
秋光笑曰:「仲英,汝以為如何者?」仲英曰:「明祖專制之君也。今中山主共和之政體,祭之何為?且徐達以克復江南,至前清時尚與曾國藩廟食於鍾山。今克復金陵者誰耶!林述卿屏跡鄉園矣。天下不平之事,至此已極。想孝陵之鬼知之,亦當齒冷。」秋光曰:「仲英,汝謂讓位出之至誠耶!」仲英曰:「黨人怏怏『,後此禍機,正復難定。」秋光曰:「近得述卿書乎?」仲英曰:「述卿於臘底予我一書,言讀書於江滸,頗自愜適。成功不居,大有學養。聞閩中為彭寵廢亂,白晝殺人,想述卿決不能自安於鄉井。」秋光曰:「汝胡不報之以書?」仲英曰:「吾昨填一長調,將寓(寄)述卿於福州。因秋光詞家,不放出諸懷袖。」秋光大笑曰:「癡哉仲英!奈何外我。」仲英不得已出其詞,調寄《大江東去》。詞曰:
石頭春半,又漸漸、看過頹紅纖綠。往日金陵城下夢,一枕城頭殘角。亂戟叉門,戰雲摩帳,細把軍書讀。功成人遠,但聞江上吹竹。聞說水巷湖田,將軍歸去,垂釣閩江曲。回首鍾山龍虎氣,戈馬垂收江北。怎料春江,留人不住,鏡裡蒲帆促。只應通問,邇來多少詩束?
秋光擊節歎賞曰:「此詞似稼軒,而音節又是南宋啞調。斂氣歸神,意內言外。想述公得之,將不勝英雄髀肉之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