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吴总兵泛舟巡海谭粮道设鼓防江
清国兴师伐大明,封疆职守任非轻。将军尽瘁巡江海,一木难支厦屋倾。
北朝牧马下江东,白面书生耀武功。擂鼓扬旗动地震,悬灯植木彻天红。岂无壮士思擒敌,亦有奇材想效忠。何事朝廷行贿赂,仁贤不信国先空。
岁次乙酉春间,明朝江南,年号还是弘光元年。至夏四月廿一日,有吴淞总兵吴升嘉讳之葵者,率舟师巡海,驻营福山大慈寺。是时传闻,湖广反了总兵左良玉,已过九江、安庆;北朝又遣兵南下,山东、淮上皆已破裂,总兵吴之葵统领战船,沿江巡视后,之葵与黄蜚同入太湖,兵败被执,不屈死节。
廿三日,有粮储道谭兼理苏松兵备事,亦出巡到福山,驻大慈寺。时军情孔亟塘报言清兵直捣扬州,沿江一带万分紧急,粮道与总兵商议,下令沿江十里一屯,一里一队,半里设鼓一面,百步植1木一根,昼则扬旗,夜则张灯,江南岸上势若长蛇,金鼓相望。一时鼓无措置,俱着僧道备办,由是庵堂寺院为之一空,竟何益哉。后闻粮道驻江阴,闻清兵渡江遁去。
第二回镇江闸胡马云屯板子畿水师瓦解
铁瓮城高,金山渡阔,长江天堑悠悠。高侯遇害,史老尽忠,清人已入扬州,地惨天愁。见人披甲胄,马骤骅骝,投鞭欲断流,又咆哮进据瓜州。赖郑帅威灵,闽中精锐,巍然南岸停舟。宁知敌计狡,趁火光暗渡貔貅。郑师不战自乱,崩溃势难留。叹南国中兴从此全休。
《长相思》
左帅西来,清兵南下,金陵半壁如丝。奸臣误国,藩镇反分移。可惜靖南殒首,一霎时,散尽熊罴。想今朝,风流江左,新亭泪有谁。后庭玉树,惟日事花酒,如醉如痴。待长戈指阙,放马奔驰。
空说中兴大业,千载后,犹被人嗤。金山上,如麻铳炮,到处悉平夷。
《满庭芳》
高侯遇害二刘降,义勇孤军独激昂。铁马飞腾真铁汉,金丸服蟒备金汤。丹心映日忠臣史,侠节凌霜虎将黄。箕尾高骑归碧落,大明末造植纲常。
《吊黄靖南》
五月初,旬塘报言扬州已破,史阁部阵殁⑧,清兵临瓜埠,镇江只有客将郑采守御。郑曰:“陆地冲杀非我所长,截之江中此我事也。”清兵列阵于半江,发大炮直打到北岸,于是百姓家家户户拈香顶祝,望其死守。至初八夜月黑,忽然北岸火光无数,只道敌人出军严兵对垒,孰知却从上流乘黑而渡,反从背后陆地上发喊杀起,郑采即开船遁走,军资器械丧失殆尽。次日,清师据镇江城,而长江之险无可控遏矣。
板子畿在太平府时,左兵东向,阁臣马士英檄六镇以拒之。六镇者黄得功、刘良佐、水师刘孔照、黄蜚、王炳卿、郑鸿逵也。故淮扬一带空虚,清师得以直入。既而清兵初九日渡镇江,十一日进逼南京,弘光皇帝潜奔靖南侯黄得功营,刘良佐降于清朝,骗得功伏毒箭射伤之。刘孔照、黄蜚、王炳卿、郑鸿逵之师,星散瓦解。得功见势孤,对部下大喊一声,众将官方畏其虎威,伏倒在地,得功忽已抽刀自刎,因此部曲各散,弘光随被掳去矣。其水师四大营,总之不敢登陆,顺流至镇江,被清兵设铳金山,打得七零八落,蔽江而下。
第三回贤太史见危改节劣知县闻变挂冠
科目探花及第,才名江左人龙。诗书万卷贯心胸,表表东林推重。南北两朝元老,清明二代词宗,贪图富贵兴偏浓,遗臭万年何用。
《西江月》
胡骑乘虚破竹下,弘光郡县如崩瓦。守城殉难并无人,义士忠臣皆是假。
贤太史,翰林钱谦益也,少掇巍科,东林人望,弘光朝官礼部侍郎。清兵至,不听夫人柳氏言,希冀作清朝宰相,翻然改节,投降豫王军前。里人改其门联曰:“南北两朝元老,清明二代词臣。”
本县知县曹元芳,嘉兴人,五月中旬闻南京失守,皇帝出狩,乘夜令妻子先出城,次早托言谒上司到府,飘然而去。郡中知府各厅一夜逃空。闻南京百川桥下一乞儿吟诗曰:“三百年来养士朝,如何文武尽皆逃。纲常留在卑田院,乞丐羞存命一条。”竟赴水而死。呜呼,食其禄者不避其难。生平所读何书,所讲何事,身作缙绅先生大人,何面目对此乞儿哉。
第四回郑总镇兵溃逃闽海刘操台师归收福山
清师破竹压江头,南国中兴事可羞。无数舟樯浮海遁,土崩瓦解万民愁。
诚意元勋启后昆,中兴敕镇太平营。楚师东下军威挫,胡马南驰国势倾。舟发近依江浒岸,帆飞遥指福山城。黎元久未知金革,从此三吴悉受兵。
自五月十七日起,江中炮声不绝。舟师蔽江而下,亦有收港登陆者,云:系板子畿打仗。水师王炳卿部下多浙江人,郑总兵部下多福建人,悉以红布裹头,望之如火。而郑兵尤多,其惯战水兵,号曰“黑鬼”,深识水性,能出没波涛者,然皆被清朝列铳金山两岸打伤,茫茫思逃性命,而郑帅素无守江南之志,径由大江入海归福建矣。
文武操江刘孔照,诚意伯苗裔也。五月廿三日奉太夫人并家眷,总兵一十三员,及太平营、伏波营、火攻营、后劲营残兵三千,由福山塘取道,思进据苏州。此塘长亘三十六里,正值小汛,舟至谢家桥,搁浅不行。自上墅桥至陈家桥,首尾相衔,虽是正兵三千,那各船俱有老小及趁船亲识,通共何止数千人。地方从来未见如此兵众,莫不骇然。
第五回正军法高复振得志打兵丁顾二蛮丧身
从来骚扰是兵丁,鸡犬何由得不惊。复振偶然小得意,误教蠢子丧残生。
鼎沸中原起战攻,兵丁骚扰四方同。边疆遇敌神魂丧,内地欺民气概雄。马过村坊人竞窜,舟经驿路室俱空。可怜老幼填沟壑,安得王师救困穷。
操江座船二十四日搁在谢家桥下,有火攻营兵数人,走到朱泾内高复振家捉鸡鸭,被地方喊起,连鸡鸭并兵解来。操江亲审,掠民鸡犬捆打四十棍,穿箭游营,即出示禁缉,一军肃然。复振即高二面禀操江,他赢了官师岂不得意。到第二日,便是百姓欺兵丁了。
有孟河镇总兵胡来贡标下耆民王姓者,原系福山人。他有田土,与附居沙民顾姓者交关,跟随两人到门拜望索帖。那顾二原是极健讼的,见他仗兵势贴价,便发声喊,村中赶出十来个后生,把三个兵丁打得稀烂,也捉些鸡鸭绑来,上墅桥下禀操江。操江审出田土交关,已非抢掠之比,且又是心腹将的兵丁,竟发到胡总兵营来。此时胡总兵坐在双忠庙,标下官员俱弓上弦、刀出鞘,张起威来。先把王耆民责以擅离队伍,打了二十棍,随将顾二蛮一捆,两腿各打七十棍,死于杖下。此虽顾二自取,然罪不至死,而竟置之死地也。是故纵兵丁之渐,后在本县做出许多蹊跷的事,即此就见其一斑矣。
第六回耀乡邦胡龙光做官速军行徐观海献策
当年卫霍起人奴,此是人间大丈夫。来贡但知夸昼锦,安能投袂奋雄图。
统领三军仗舳舻,河游水浅莫前趋。若非询及刍荛计,指日何由达具区。
胡龙光讳来贡,本县五渠村人。父为泥水匠,妻系瞿仲湖家婢。幼时也习泥水,因识几个字,遂弃本业,到县中署印丁同知案前作一粮书。生得身长六尺五寸,膂力雄健,状貌魁梧。后因辽东大乱招兵,来贡家中一贫如洗,竟弃妻子与丈母,飘然到广宁应募,亲邻并无人晓得。至崇祯十六年冬,忽带轿马仆从归,寻亲戚故人,此时丈母已终于丁景素家。来贡领妻子典屋,在小东门外教场后居住。据云初到关外,在某营做书手,今已积功升授钦依都司,近因闯贼大乱,家中久无音信,特讨一南差来此。捻指十八年三月,北京沦陷,弘光五月登极,召募精勇,来贡又想出门,遂捐资揭债,招聚素熟海道亡命百余人,战船器械,投刘操江标下。操江见他人材出众,抑且久在边方,谙练军情,渐任作心腹。不满一年,提拔做孟河镇总兵官。
徐观海,江阴人,太平营总兵。南京既破,观海劝操台死守太平府,操江不从,遂随军顺流而下,议守苏州。观海要收黄连港,胡龙光劝收福山港,操江以常熟地近苏州,听了来贡之言。谁知正值久旱,潮又小,泛不通;又闻大清已破常州府,操江要往苏州,急如星火,耐舟胶莫可如何。此时兵临入境,凡经过桥梁,俱已拆断,两塘往来居民都是涉水。有坊浜曹氏号振源者,乡里人不晓军中法度,廿五日早起,天未明,竟去涉水,被船上巡兵大喝一声,一箭正中小腹,抬回身死。地方见一日连丧二人,甚是惊惶,巴不得这些兵船一时飞去,方得宁静。里中褚德卿是龙江关水师总兵,褚玉林同族,陈振之、何羽君俱是交契,因与徐观海相识,德卿先与亲戚某定计,廿六日约徐观海步行到北水门相度水路,进说道:“若待初三潮汛,断误大事,宜唤地方小船先驳船上什物家小,则大船空,人力易挽,不过数里,前至城濠水深,郡中连夜可达。”观海大喜,是晚密禀操江,依计而行矣。
第七回三千兵驳浅过常熟十八骑天助取姑苏
搁浅逢人指示明,艨艟巨舰一时轻。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
操江急欲据姑苏,无奈清兵倍道趋。十八骁骑蜂拥至,三千甲士空踟蹰。舟行恰逢风不利,炮发又遇雨沾濡。天教明室不再复,土崩瓦解在须臾。
廿七日,操江特差四川人上官总兵及徐观海,拉里中同往唤船,先商议方略,着兵丁暗暗把截各站水口,然后到埠头家,并不扰民,照价给发现银,立刻雇得小船二百余只,一日一夜,把大船上什物家小搬完。廿九日早晨,泊舟南门外取齐,连夜进发,次日是六月初一,午牌方到苏州。
闻清兵已屯浒墅关,即刻将到,料势不可为,急催船由阊门望胥门而行。
恰好一队清兵,为头只有十八骑,如风似火,从枫桥横截追来。船上所恃惟铳,较其来近,正要发时,也是天数,风色又不顺,正下着一阵大雨,药线俱湿,炮不得发,岸上箭似飞蝗,船上虽有弓箭,已着了忙,就有好汉,不比平地可以立住脚头,须臾,旗鼓中军顾三爷、伏波营总兵沈俱用铁鞭四十余斤者,几筹好汉,俱中箭而死矣。
第八回刘诚意丧师走太湖胡来贡收粮避常熟
胡骑南征岂易当,操江猝遇众仓忙。姑苏沦敌千秋恨,猛将冲锋一瞬亡。昔日张王争国地,今朝朱氏败军场。溃围急急扬帆遁,万顷澄湖带惨伤。
闻说军亡心胆寒,龙光忠义总无干。白粮尽数归囊橐,敛迹舟中饱且安。
操江此时见势不好,急领本部精兵拚命夺路而走,兵众水淹、箭下死者何止三四百人。其余将士赶不上者,随即星散,赶得上者不满千人,下太湖而去。后五六年间,闻其只穿布褶毡帽,步行经常熟、福山,里人犹有识之者。
胡来贡部下独不损一人。先是廿八日操江因他是本县人,命统本部兵三百,催取县中未解白粮军前听用。故来贡初一日,还在南门外链墩浜口泊船,初二至初三日,闻兵败消息,也不等白粮足数,领兵退屯徐六泾,又退屯崇明县,而苏州已为清朝有矣。
第九回纳土地县丞谒安抚封港门参将聚乡兵
纳土归清马县丞,郊迎安抚望高升。草间泣拜虚含泪,空负严疆作股肱。
国变人离势已孤,世忠乘乱奋雄图。保民靖难谋猷壮,未必真将社稷扶。
安抚姓周,浒墅关布衣,南京投降有功,署为安抚。时常熟曹知县既去,留马县丞、杜典史二人在衙,也不理事。马县丞潜遣人到郡,抚台竟差周安抚来受降。马县丞出郭迎接,拜谒流涕,因缴通县册籍,杜典史不从,自领妻小投城外乡村潜躲。安抚出示安民,口许回郡荐马县丞实授本县正堂,县中人情汹汹,安抚亦不敢留停,随带马县丞回郡去讫。
萧世忠号振寰,福山营参将也。当下见安抚不去招他,心中疑惑,欲挺身往郡投降,又恐中军芮观及水陆两营不服,适百姓连名具禀,大约求他保护地方,禁缉海船收港登岸,恐变生不测。若官兵寡少,愿各团练乡兵助威。
世忠大喜,即挨门造册,整顿枪刀,五日之间,计得乡兵五千余人。官兵大约千人,共六千余人,虚号一万,军声大震,港门把住不通矣。
第十回萧参将贪利杀差官荆监军报仇连剧盗
海上差官奉命来,振寰贪利重疑猜。一朝恃众杀无罪,从此江城酿祸胎。
剧盗威名教顾容,监军特用作前锋。慢思内地图恢复,且向江中去合从。帆影横空遮日月,鼓声逐浪撼蛟龙。福山久未经兵革,耀武扬威杀气冲。
差官荆监军部下唐都司,也有商船四只收港。世忠以违封港之禁为名,利其货而夺之。商人投了荆家营,荆监军差唐都司以令箭来提船与货,那货物世忠已入囊橐,船亦编入队伍字号,岂肯吐出还他。且因春间监军出巡到福山,曾与世忠有隙,遂斩唐都司于港上关帝庙前,而干戈之难作矣。
荆监军,金坛县进士,荆本澈也。恨世忠杀其差官,因结连顾三麻子,率军誓破福山。顾三麻子即顾容,崇祯末年海上大盗,自号忠义王者,至是与本澈合兵攻福山营,为其军先锋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