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随右路军从毛儿盖经七星桥、蜡子塘、分水岭、后河、色既坝、小森林、班佑,于8月下旬到达阿西。这时,右路军已完成打开向甘南进军的门户,左路军也到达阿坝地区。然而,张国焘还是对北上发生动摇。
8月24日,徐向前、陈昌浩致电张国焘,电报说:“弟意右路军单独行动不能彻底(消灭)已备之敌,必须左路(军)马上向右路军靠近,或速走班佑,以便两路集中(向)夏、洮、岷前进。主力合尔后分,兵家大忌,前途所关,盼立决定复示,迟疑则误尽中国革命大事。”
但是,张国焘按兵不动,不执行中央两河口、沙窝会议关于北上东出的决定,一直拖到8月30日,才命令左路军一部于9月8日集中箭步塘,向班佑前进,另一部于9月16日左右到达班佑,以便集中班佑与右路军靠拢北进。次日,即8月31日,张国焘又改变主意,致电徐向前、陈昌浩,说:“西固不会是敌空隙,敌已有备,1、3军独深入夺取,不能制敌,反为敌制”,“5军、93师、25师共七团,须三天才能到班佑”,左路“放弃所有医院赶进,亦须14日才能到达班佑,现在不是乘隙过敌的封锁线,而是集中兵力打破封锁线,严重注意被敌截为数段,请政(治)局速决即复”。同日,徐向前、陈昌浩致电张国焘,说:“目前责任集全力出动,突破岷西封锁线,康则敌力集之路,除留两三团向阿坝、查理等掩护后方外,其余都应迅速集结开来,31军不能分散,决不能到该地掩护,又此方粮食甚多,左路有余,前进更多。”次日,毛泽东、徐向前、陈昌浩联名电促张国焘率左路军北上,都没有产生效果。
9月3日,张国焘致电徐向前、陈昌浩并转中央,称“噶曲河水涨,上下三十里均无徒涉点”,又停止北上。次日,他公然向中央宣称,反对北上方针,决定南下。他说:“茫茫草原,前进不能,坐以待毙,无向导结果痛苦如此,决定明晨分三天全部赶回阿坝。”还说再北进,不但时机已失,恐也多阻碍,并要右路军也南下“回击松潘敌”。第二天他擅自致电原四方面军一些部队,说:“我左路军先头兵团决转移阿坝”,令他们“巩固现阵地伸前游击筹粮待命”。毛泽东、洛甫、博古等中央常委为了团结张国焘,多次找陈昌浩谈话,争取他参与做张国焘的工作。他们三人还到周恩来的病榻前,开中央常委会议商量劝告张国焘的办法。
毛泽东说:“张国焘的这种态度,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他见我们一再对他妥协让步以后,把我们的话当耳旁风了。现在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了,我们还要让他吗?”
周恩来说:“我们半步也不能再让他了。但对他也还不能硬碰硬。他这个人我很了解,现在来硬的不成。这毕竟还是我们的内部争端,应该采取民主协商的方式解决。”
毛泽东说:“是的,我也是这样想的。问题是他对我们三个人有成见,我们根本没法跟他谈到一块,而你又在病中!我们怎么去跟他协商呢?”
周恩来略一思忖,说:“继续由徐向前、陈昌浩出面劝他。这两人是跟随他多年的同事,同样的一些话,由他们出面说,效果就不一样。”
毛泽东考虑了一下,点了点头,说:“只能这样再试一试了。刚才你说不能对他来硬的,我想,这时候我们不但不能来硬的,而且还得做出软的姿态来。”
洛甫说:“他见我们一软,以为我们又在对他让步,干脆固执已见。这样不就更麻烦了吗?”
毛泽东摇了摇头,说:“我们这回软,可是柔中有刚。一方面我们可以向他表明,政治局在考虑他提出的南进的意见,如果南进较北上有利,还是可以商量的,叫他过来跟我们交换意见。我们这样尊重他南进的意见,他应该没有话说的。一方面以恩来的名义强调北上方针不应改变,因为他对恩来比较客气,这段时间恩来也没有跟他直接交锋。看我们把恩来抬出来,能不能镇住他。看来,这是劝告他的最后一招了。”
周恩来说:“镇住他这我可不敢当。如果他真的肯听我的话,我很想坐担架去找他谈,尽我所能去说服他。”
“不。你现在不能去。”毛泽东说,“我们先给他拍一封电报,看他态度是否有转变。”
于是,9月8日晨以徐向前、陈昌浩的名义致电张国焘,用请示的口吻说:“胡不开岷,目前突击南、岷时间甚易。总的行动究竟如何?1军是否速占罗达?3军是否跟进?敌人是否快打?飞示,再延实令人痛心”。“中政局正考虑是否南进,毛(泽东)、张 (闻天)皆言只有(要)南进便有利,可以交换意见; 周(恩来)意北进便有出路;我们意以不分散主力为原则,左路速来北上为上策。如能乘(敌)向北调时(取)松潘、南坪仍为上策。请即明电中央局商议,我们决执行”。
张国焘立即电复徐向前、陈昌浩,命令“1、3军暂停留向罗达进,立即设法解决南下具体问题”。
同时,张国焘密电属四方面军的第31军政委,说:“91师两团即经梭磨直到马尔康、卓克基待命,须经之桥则修复之,望梭磨、康猫寺路飞令军委纵队蔡树藩将所率人员移到马尔康待命。如其不听则将其扣留。电复处置。”
当晚,周恩来、毛泽东、洛甫、博古、王稼祥、陈昌浩、徐向前等在周恩来的住处召开会议,针对张国焘南下的电报商讨对策。此时,周恩来身体还很虚弱,不能下床,只能靠在床头上参加会议。尽管如此,这次会议还是由他唱主角。
会议一开始,周恩来就明确告诉陈昌浩、徐向前,如果张国焘他们向南行动,他认为不会有什么发展前途。首先,丹巴南千余里,懋功南七百余里都是雪山森林,大多是小路,敌人已在康口天芦雅名邛大直至懋抚一带筑垒,部队无法攻取。其次,大渡河流域千余里间,人口稀少,给养条件极差,红军在这样的地方连生存都成问题。再次,阿坝南至冕宁都是少数民族,红军处在此地域有消耗无补充,怎么维持下去?毛泽东说周恩来的意见很正确,南下对红军极为不利。中央的北上方针不能动摇。他请陈昌浩徐向前对北上和南下发表意见。
陈昌浩说:“再回头走草地是不好,但现在北上,前面又有王均、毛炳文拦路。我想,要北上,左、右两路军要一起行动。”
徐向前说:“我对南下问题考虑还不成熟。”
毛泽东盯着陈昌浩,问:“如果张总政委不改变南下主张呢?”
陈昌浩说:“那我们应该考虑南下。”
“不能考虑南下。”周恩来神情肃然地说,“北上是中央的既定方针,不能改变。你们要尽一切可能劝说张总政委,放弃南下主张,执行中央的北上方针。”
陈昌浩、徐向前望着周恩来,没有提出异议。
会后,即9月8日22时,参加会议的七人联名致电朱德、张国焘、刘伯承。电报说目前红军行动是处在最严重关头,必须慎重而又迅速地考虑与决定南下问题。中央仔细考虑南下的结果,认为左路军如果向南行动,则前途将极端不利。指出“因为地形利于敌封锁,而不利于我攻击,丹巴南千余里,懋功南七百余里均雪山、老林、隘路。康口天芦雅名邛大直至懋抚一带,敌垒已成,我军绝无攻取可能。经济条件,绝不能供养大军,大渡河流域千余里间,如毛儿盖者,仅一磨西面而已,绥崇人口八千余。粮本极少,懋抚粮已尽,大军处此有绝食之虞。阿坝南至冕宁,均少数民族,我军处此区域,有消耗无补充,此事目前已极严重,决难继续下去。北面被敌封锁,无战略退路。”因此,务望张国焘等熟思深虑,“立下决心,在阿坝、卓克基补充粮食后,改道北进,行军中即有较大之减员,然甘南富庶之区,补充有望。在地形上、经济上、居民上、战略退路上,均有胜利前途。即以往青宁新说,已远胜西康地区。目前胡宗南部不敢动,周、王两部到达需时,北面仍空虚”,张国焘等并拟于右路军抽出一部,“先行出动,与25、26军配合行动,吸引敌人追随他们,以利我左路军进入甘肃,开展新局面”。电报强调以上意见,纯从大局前途及利害关系上着想,万望张国焘等“当即立断,则革命之福”。
翌日24时,张国焘以他个人的名义给徐向前、陈昌浩、周恩来、洛甫、毛泽东、王稼祥发出一电。电报说,“时至今日,请你们平心估计敌力和位置,我军减员、弹药和被服等情形,能否一举破敌,或与敌作持久战而击破之;敌是否有续增可能。左路25、93两师,每团不到千人,每师至多千五百战斗员,内中病脚者占三分之二。再北进,右路经过继续十天行军,左路二十天,减员将在半数以上。那时可能有下列情况:
“1、向东突出西蒙封线,是否将成无止境的运动战,终天不停留行军,前途如何?
“2、若停夏、洮是否能立稳脚跟?
“3、若向东非停夏、洮不可,再无南返之机。背靠黄河,能不受阻碍否?上三项诸兄熟思明告。
“4、川敌弱,不善守碉,山地隘路战为我特长。懋、丹、绥一带地形少岩,不如通、南、巴地形险。南方粮不缺。弟亲详问25、93等师各级干部,均言之甚确。阿坝沿大金川河东岸到松岗,约六天行程,沿途有二千户人家,每日都有房宿营。河西大坝、卓木碉粮、房较多,绥、崇有六千户口,包谷已熟。据可靠向导称:丹巴、甘孜、道孚、天、卢均优于洮、夏、邛、大更好。北进,则阿坝以南彩病号均需抛弃;南打,尽能照顾。若不图战胜敌人,空言鄙弃少数民族区,亦甚无益。
“5、现宜以一部向东北佯动,诱敌北进,我则乘势南下。如此对2、6军团为绝好配合。我看蒋与川敌间矛盾极多,南下又为真正进攻,决不会做瓮中之鳖。
“6、左右两军决不可分开行动,弟忠诚为党、为革命,自信不会胡说。如何,立候示遵。”
陈昌浩接到张国焘的这封电报,对中央北上的方针又发生动摇了。他来找毛泽东、洛甫、博古他们,向三位中央常委陈述自已执行张国焘电令,要率部南下的主张。他遭到了三位中央常委的严厉指责,怏怏而去。
9月9日,这是初秋一个很平常的日子。红3军军部所在地巴西牙弄,周恩来坐在床头上看地图。斜阳的光线透过窗户射进来,屋里暖洋洋的。窗外,天高云淡,大雁南飞。不远处,传来部队的操练声和歌声。整个山野都显得很静谧。彭德怀烦躁地走进来,好象刚跟谁顶牛干仗似的。
周恩来问:“老彭,发生了什么事?”
彭德怀说:“今天我到前指去,陈昌浩说话的那腔调不对劲。他说什么,阿坝比通、南、巴还好,在那里才有发展前途。这分明是跟张国焘一个腔调呀!”
周恩来说:“这个陈昌浩,怎么说变就变呢!……”
彭德怀说:“刚才我也跟老毛说了,张国焘肯定背着我们跟陈昌浩通了气,他们要耍什么花招。”
周恩来冷冷一笑,说:“哼,无非不是顽固不化,执意南下!张国焘,党内有名的老机会主义分子嘛!”
彭德怀说:“我还考虑到,要是他们胁逼我们南下,缴了我们的械,我们可不可以先发制人,把他们扣作人质?”
周恩来眉头一皱,两眼盯着彭德怀问:“这事你跟泽东同志说了吗?”
彭德怀说:“说了。可他不同意采取极端办法。”
“他是对的。我们是不能这样做。”周恩来说,“要是我们这样做了,问题可就严重了。”
彭德怀说:“他们有那黑心,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周恩来说:“要是果真发生那种事,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但不能走极端,那样要引起红军内部自相残杀的啊!”
两人正说话间,门外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警卫员进来报告,是毛泽东来了。彭德怀急出屋迎接。毛泽东满脸是汗,一进屋就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卷烟纸条,递给周恩来。
周恩来接过那纸条一看,是毛泽东抄下的一份电报的内容。电报是张国焘拍给陈昌浩的,命令陈昌浩放弃北上方案,率部南下。中央随右路军行动,北上是中央的既定方针,张国焘改变中央的北上决定,不给中央发报,而直接向陈昌浩下命令!周恩来两眼一睁,问毛泽东:“你是怎么搞到这个的?”
“是叶剑英给我的。”毛泽东说,“电报来的时候,他们在前指开会,陈昌浩在会上讲话,译电员就把电报交给叶剑英。叶一看电报,发觉不对头,借故上厕所来找我。”
周恩来说:“这么说,陈昌浩还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这电报的内容!”
毛泽东说:“刚才他来找我,说张国焘要他们南下。我说既然要改变原计划南下,我得到三军部来找你和稼祥商量。他好象没什么顾虑,以为我是准备接受他们的南下主张了。”
彭德怀一看那电报,不由气上心头,说:“我早料到他们会来这一手!对付这些人,还得我那法子,先下手为强!”
毛泽东瞪了彭德怀一眼,说:“还想扣人质吗?”
彭德怀说:“对这种人,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法子吗?”
周恩来说:“这样只能火上浇油,后果不堪设想。”
毛泽东说:“不要浪费时间了,我们还是考虑怎么北上吧!”
周恩来说:“这事你跟洛甫、博古他们说了吗?”
“情况紧急,我只跟他们俩商量了一下,就往你这赶来了。”毛泽东说,“我们三人打算今晚在你这开个会,研究对策。你意见呢?”
“就这样吧。”周恩来想了想,望着彭德怀郑重地说:“老彭,你这里要特别注意警戒。要赶快通知林彪,叫1军向这里靠拢。”
毛泽东说:“要尽一切可能地避免与四方面军发生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