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老枝萌芽的季节。
彭国涛往来于县委党校的路上,荣幸地参加了县直属党委举办的党训班。上百名青年男女间,突兀地夹着一个白发皓首老人。青年们从小听她讲传统长大,以为这位老奶奶是来讲党课。一问之下却大吃一惊:这个响当当的先进,三次进北京参加国庆观礼,数次到省里参加“双拥”先代会,年年上报、广播表彰的人物,竟是党外人士?
彭国涛也十分吃惊:过去自己要求入党时,是一个人。现在,要求入党者竟然成群结队。
不知是第多少次进建党对象培训班,结果仍是“陪训”。每一次培训,几乎所有的受训者都入了党,唯她例外。问原因,谁也不知道,成了一个謎。
她说:“组织上一直在考验我,50年了。”
1987年7月,当年曾劝她离婚的刘师长回乡,在县委大院,大发其火:“彭澎的女不是共产党员,谁还配?”两个月后,她成了一名中共预备党员。此年,彭国涛72岁,申请入党52年,被考验52年。从“共青团”到中国共产党,这一步,竟跨越了半个多世纪!入党不久,她就被评为优秀共产党员。
四五个孙子孙女,全体待业,烽烟四起,免不了冷嘲热讽“围攻”她:“你是1929年的‘老革命’,到现在,为什么还不是国家干部?外祖父活到现在,少不了是中央级干部,他为国捐躯,为什么,我们满门忠烈,连一个国家编制的工人都当不上?有人‘新革命’,当了点小官,老婆子女安排得风风光光?你死要面子,为什么不帮我们说说话?!”对这些时代的毛病,彭国涛有些隔膜,常常无言以对,于是,她就想起了“考验”,猛然冲出一句话:“你外祖父命都去了,尸骨不留,我们又贪图什么呢!”那年,日愈苍老的彭国涛,做了胃切除手术,医药费、营养费、生活费……
没有出处。有关领导,接待了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上访,但不知如何解答这个老人关于“革命干部”和“国家干部”的含义。事实是,尽管她1929年就掖着脑袋“闹红”,至今,只是个每月拿60元优抚金,加上临时工月薪25元等,总收入100多元的优抚对象。当年,她扩红百余青壮年参加红军,有的人成为将军和省市级领导,她却仍是担任宁都县光荣敬老院院长的临时工。
一条布满荆棘充满艰辛的人生之路,她已经执著地走了80多个春秋,迈着龙钟步履,她仍然走得那么从容,走得那么坚毅。
彭国涛是86岁去世的。死前一日,经受考验终生,久病迷糊多年的她,突然清醒异常,像个初世孩子望着面前这个久违而陌生的世界。面对几位来探望的领导,人们以为她会为亲人提出最后的要求,不料,她声音软软地却说了一席很“真率”的话。
“原先,我有两件事情想不通:一、父亲为革命割了头,革命成功50多年了,他的头没找回来,连一座坟茔也没有;二、自己革命70多年,并非临时革命者,连临时的念头都没有过,还是个永远的临时工。现在我想通了,革命是不能寄予任何个人回报要求的,否则,那也不是真正的革命者……”彭国涛有个外孙名叫赖国芳,是县政协副主席,他将此言告诉笔者。
我楞楞地想了许久,心情异样肃穆而庄重:人生的价值和意义不一样,彭国涛以86个春秋的忠贞不渝,说明她可以承受生命之重――那永远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