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陈靖黎白 本章:第六章

    <er top">1

    阮继平领着何强、孙英、王大田、大牯、小牛等五个人,混出了寨子,顺着通往西南的大路飞快地走起来。阮继平走在大路上很是担心,他小心地问着何强:“队长(这是阮继平创造出来的官衔),咱们为什么不走小道?大路上一眼看出几里地,他们追来怎么办?”

    “他们估计不到我们会从大路上走的。”何强边走边回答着。他心里两种感情在交织着。从敌人的魔爪中死里逃生,争取了阮继平,还扩大了两个红军,不能不说是一件极大的成功,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

    可是另外一件,却令人烦恼。大队伍会朝哪个方向走呢?会在什么地方过江呢?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红军大队呢?要冲破千万重困难,要与敌人交锋打仗,这都是在意料之中的。只是,究竟能不能找到队伍,何强也是没有把握。这一伙六个红军中,自己应当处的地位和作用,也要有个差不多的估计。何强心想,有大队在,自己虽说是青年干事,也单独干了许多事情,却仍然有领导、有上级。他们都拿自己当小孩子、小弟弟看待。今天,一切要自己拿主意了。他看了看孙英,孙英正在低头迈着快步。在她的脸上显露出来的也是兴奋和迷惘的神态。他又看了王大田,老班长一步一步跨着大步,抬着头,前边看看,后边看看,脸上是一副沉着的神色。何强想着,我们三个人恐怕是得多商量着办。这些人里,只有小牛,一路上小腿紧迈,一路小跑。边跑边看看何强,那种高兴、骄傲、无忧无虑的天真样子真是又可爱,又不懂得事。

    其实,除了大家都想着早一天会到部队而外,是各有各的心思。

    孙英在宣传队里有个绰号,叫“洋学生”。这个绰号是宣传部长给她叫起来的,这倒不是因为孙英本人是个知识分子,实际上,她连初小都没有毕业。而是因为她不大喜欢说话,有些文质彬彬的样子,很注意自己的仪表又特殊的心细,对一些生活细节问题,有时她很敏感。论岁数,她比何强小一岁,论她与何强的私人关系,也不能不说一向有些与众不同。孙英在宣传队时候,总是愿意得到何干事的指示和帮助,也总愿意多帮助何干事做些补衣织草鞋之类的事情。而周围的同志对他们这种关系不但不嫉妒,而且还常常用羡慕的口吻开一半句玩笑。的确,要是按一般的战争环境来说,也许他们的这种关系就可以叫做恋爱吧。不过长征时候,他们的确没有想到——根本不会想到恋爱、结婚的事。曾经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在那些特别残酷的年代里,人们是很自然地抛弃甚至是根本忘掉一些个人生活中的正常要求的。这话是真实的。但是人们之间的高度的阶级友爱,真正的忘我的革命友情以及男女之间互相的爱慕,那时又比一般环境来得格外真诚而牢不可破。孙英今天觉得何强冒失,却又特别佩服他的大胆、勇敢而且有智谋。走大道,她也是赞成的,放心的。只是,她想着,这些人在一块,有娃娃,有不会打仗的,碰到敌人怎么办?一路上进不进村镇?她偷偷地看了看何强,何强的军衣早已被滚山坡和敌人厮打破了几个大口子,她不由想到,要是挎包不丢,针线都在,该是多么好啊!

    老王呢,他只是默默地走着,盘算着。他早就不知估量了多少次阮继平腰间那一口袋米有多少斤了。凭他的眼力,他一次一次地计算着:五斤,不会再多,就算五斤多,六个人,最多也只能吃一天半,再拾点野菜,也许能顶上两天。两天之后,怎么办?要是两天当中找不到队伍,粮食就成了大事。他不由咽了口沫,心烦地想着,还有,缺水、缺锅、更缺菜……想着想着,他看了看何强和孙英,又看了看何强身上的盒子枪。他捉摸着,有两个政治部的干部,年纪当然是小一点,加在一块儿也比不上自己的年岁,不过,那倒也没有什么关系,找个把土豪打打,弄点粮食,这是他们的本事。想到这里,他又放开了步子,脸上又轻松起来。没有一会工夫,他又闪着眼睛溜向阮继平腰间的米袋子,困难就又冲到眼前。这种不问断的担心,使他自己埋怨起自己来:呸,走你的吧,找上部队,何必操这么大的心呢!只是,他说什么也放不下这个心。

    阮继平是担心着妻子出事,又担心碰上敌人,还担心自己万一被魏七抓住……这些想法却又是一闪即灭,他相信自己找红军是走对了路。

    六个人走出了镇子,约莫走了一个小时,就听见后边有枪声。

    “快走!排成单行。”何强拔出枪来,一边说,一边加快了步子。

    他们刚刚爬上一个山坡,就瞧见对面的大路上下来了一群带枪的人。

    “停下!”何强低低地说一句。人们都停住了脚步。

    “他们看见了。”何强抓住枪,一面回过头来问着阮继平:“民团么?”

    阮继平点点头,看了看队伍来的方向和装束,说:“是民团,来晚了的队伍。他们奉魏司令……呸,奉魏七的命令来会合打红军的。不知道为什么来晚了半天。”

    何强皱起眉头,握紧了枪,看看不远迎面而来的民团。他大略一看,民团最少也有一二百人。在山上走着黑压压的一片。要想躲是来不及了,要想硬碰,就靠这一支驳壳枪,一支打猎的火枪,实在是极其困难。何强紧咬住嘴唇,沉吟了一刹,朝人们说:“阮继平,快,我们换衣服。”阮继平吃惊地问:“这是干什么?”何强一边脱军衣,一边严厉地说:“敌人就在眼前了,我们硬拼是不顶事的。阮继平,咱们换个身份,我和大牯、小牛押你们几个红军。”

    “哦!”阮继平迷迷糊糊的弄不清何强的意思,却顺从地脱下了衣裳。

    何强换好了民团服装,手里拿着驳壳枪,说:“快,把你们的手捆上!”

    阮继平和孙英、王大田的手都被捆绑起来了。

    何强笑着说:“好了,走,朝向他们走!要像个样子啊!”

    何强提着驳壳枪,张大牯平端着火枪,小牛也提着他那把砍柴刀,押着三个红军,横眉立目地朝前走去。眼看着前边的民团大队逼近了。何强便大声地喊着:“哪部分?几大队的?”对面的民团们喊着:“你们是哪部分?”何强立即大声地回答着:“魏司令的,押解红军进城!”这时,两边走到面对面了。一个为首的民团头目看了看何强,皱起眉头来问:“押红军,就你们三个?”何强神气地说:“怎么,你们还看不起魏司令的人吗?我们办事不像你们那种懒婆娘样,人家打完仗,你们才跑来发洋财!”

    “你是?……”为首的民团头目客气多了。

    何强依然是神气地说:“阮继平,魏司令的副官。你呢?”

    那人连忙赔笑地说:“十七大队大队长郝凤歧。您真辛苦了。”

    何强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郝大队长,你们来晚了,司令办完了事进城去了。”

    郝大队长有些心神不安。

    这时,几个民团兵围上了孙英,淫秽的调笑的话乱说着。

    何强立时喝道:“滚开些,这是送上城里的货色,你们想干什么?”

    郝凤歧连忙朝民团兵们骂着:“瞎了你们的狗眼。阮副官带着的人,你们敢动一根毫毛,老子揪下你们的脑袋。”他又朝何强赔笑着说:“老兄,看在兄弟我的面上,别生这帮野种的气。”

    何强点点头说:“大队长,再见。见到魏司令,我就说郝大队长已经到魏家寨请示过了。”

    郝凤歧大为高兴,连忙从腰里掏出一支匣枪,递给何强说:“这是上次答应奉送给司令的。今天又见不着司令,请给司令带去,还请阮副官在司令面前好言几句。”

    郝凤歧又取出十条子弹,大方地、讨好地说:“一点小意思,算兄弟孝敬副官。阮副官,后会有期!”

    何强连忙朝郝凤歧点点头,笑着说:“郝大队长,等司令从城里回来,你一定要亲自拜见他。司令那个脾气,你比兄弟我有数!”

    何强说着,用驳壳枪朝王大田背上一按,骂着:“等什么,还不给我老老实实地走!敢捣乱,老子敲掉你的脑袋。”他押解着三个红军,大摇大摆从民团兵闪开的道上走过去了。

    等他们走得已经看不见民团大队伍的时候,何强忙替他们解开手上的绳子,笑着说:“总算不赖,还弄了这混账东西一条二十响。”孙英笑着说:“何强,我看你不愧是当宣传员出身。这个戏演得成功。”

    <er h3">2

    山间森林中的小路是很难走的,特别是后半夜,清冷的月亮从树隙中微微透过来一些淡淡的阴影,树叶子闪着深褐色的光,树干却依然是昏暗的,就好像不知有多少人站在这里,又粗,又大,张着长长的胳膊,随时都能够抓住和吞掉夜行人似的。

    何强等六个人已经远远地甩开了民团队伍,也已经远远地离开了寨子。

    “队长,明天就能找到红军大队了吧?”大牯走得有点累了,而且,也饿了。

    “不,我们得想着三五天里找不到,”何强想了想,说:“你累了吧?”

    “也该吃点什么了,我这儿有米。”阮继平才想到一天没有吃饭。早上,攻打红军,打了半天,中午回来,跟上红军走,一直到这会儿,水米都没粘牙呢!

    “原地休息!”何强看了看身边的小牛,笑着说:“小鬼,饿的够呛吧?”

    小牛一边走一边打瞌睡,起初,他揪松叶,用那尖尖的刺通鼻子,后来,连手都懒抬起来,索性就闭上眼,拖着步子走。听见何强一说,他猛地睁开眼,立刻挺着胸脯说:“谁说我睡觉了?一点也不困,连走道儿都不行,还能当红军?”

    这一句话惹得大家都笑起来,小牛怔了怔,瞪起眼,气呼呼的说:“笑什么?不信,咱们比比,看谁走得快。”

    “小鬼,谁笑你不能走了?”老王摸着小牛的头,慢吞吞地说:“坐下,大家都休息了,我给你们烧点饭吃啊!小鬼,肚子里没打架?”

    小牛也笑了,揉着肚子,嘘了口气说:“还是挺鼓的么!吃点也行,我可不是要休息啊,我能走!”

    “你当然能走!小家伙,”阮继平也笑着说:“你还拿菜刀吓唬我呢!”

    “那,那……”小鬼也笑了,“那时候,你是白狗子,现在,你是红军、大好汉了么。”

    森林里燃起了一堆小小的篝火,王大田借了小牛的砍柴刀,砍了些柴,就炒起米来了。

    几个红军围坐在微微的火光下,火光映得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出了红色。

    孙英坐在地上,习惯地去取挎包,手往腰的左边一放,什么也没有了,她不由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何强放下手里的枯树枝,小声地问。

    “没什么。”孙英笑了笑,“我要打草鞋,才想起来,挎包早就丢了。”

    “没有哇,”阮继平插过来说:“我们当时什么都没捡着,只是你手里还抓紧一只没有子弹的手枪。”说着,他也叹了口气,“唉,要是我装成没看见你们,也就没事了。”

    何强笑着说:“没事?那你还不是给魏七当挨打的兵?”

    阮继平点点头说:“是呀,这几年……”

    “你多大了?”何强问。

    “二十六。”

    “你怎么给魏七干上了这种差事?”

    “有什么说的?”阮继平摇摇头说:“魏七是我们寨子上的大财主。啊,这位女同志打土豪就是打他的家。我从小在他家当长工。他拉队伍,拜袍哥,靠国民党,成了云南有名的一霸,我们寨子上的男人,十有八九都给他当了兵。我们是挨打受骂,没粮没饷。一出去,看见魏七、胡保连抢带杀,奸淫妇女……真心痛。可刀把子攥在他们手里呀!”

    “当了红军,就算有了出路了!”何强应声说:“我十三岁的时候,就给土豪放牛,吃猪食、睡烂草,东家还高兴就骂,生气就打。我爹有一回给东家挖塘泥,又饿又累,头一昏,栽倒在塘里。佃户们把他抬出来,我爹满嘴是白沫子,加上黑泥,冒出黑泡泡来。土豪走过来,看了看,骂着说:‘这个懒鬼,真会耍花样。换个人挖!’说完了,他大摇大摆地走了。穷人向穷人,长工们看不过去,才把我爹给抬到家里去,到了家,妈妈哭啊,哭啊,哭得眼里都流了血,可又有什么用呢?没有钱请医生,没有钱买药。妈妈只好带上我,到东家那里,跪下来求着借几个钱。你猜东家说什么?‘哪里来的钱哪,这青黄不接的时节,家里不富裕啊!’我妈妈说:‘东家,孩子他爹是给你干活累坏了的啊!’喝,这一下子,倒把土豪狗东西给惹火了。他嚷嚷着说:‘怎么样?有钱也不白给。给猪买糠,猪会长肉,给狗买肉,狗能看家,给鸭子喂鱼,鸭子还会摇尾巴。给你们这样穷光蛋,还不如放个屁有个响气。’他叫狗腿子赶走了我们。第二天,我爹死了。妈妈哭了一夜,晚上,上吊死了。从此,剩下我一个,土豪更得意了,我摸星星赶太阳,放牛、车水、耨秧、种地、打扫屋子。从他们家的大人小孩到他们家的狗牛鸡猪,都是我侍候。就这样,土豪还常常指着鼻子骂我:‘小孤魂,你吃我的,穿我的,喝我的,住我的,还不老老实实给我干活?我不养着你,你就连把狗骨头也剩不下。’我呢?我可不是我妈妈那样好欺侮……”。

    夜,黑漆漆的,森林,黑漆漆的。只听见柴火在火堆中响起的劈劈啪啪声和几个人沉重的呼吸声。

    “有一天,村子里热闹了。红军大队开到我们村来了。哎呀,天都变得亮堂了。打倒了土豪,我跳上台讲话,带着红军挖粮食,挖枪支。我也分了田。我们那儿成立了赤卫队、共青团、少先队、妇女会……我还当了少先队队长。红军离开的时候,我一心要当红军,贺军长说我小,我等队伍走了,悄悄地跟了他们两天,走出了二百里,红军才收下我。到今天,都快四年了。”何强陷于沉思中去了。他想着自己的身世,也想着阮继平的身世,特别又看了看小牛,小牛脸上存着泪珠,却又带着笑容,他们多么像自己啊!天下的穷人是一样的。当了红军,也一样是极坚决的。要是找不到部队,就这几人也要干到底。

    阮继平一股劲地拧着枯树枝,树枝在他手里一截一截的断掉。他瞪着火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深信一定能找到红军,更深信何强。

    “队长,你瞧,你小时候和我一样啊!”小牛瞪着大眼,闪着泪花,亲热地看着何强。

    “天下受苦的工农群众都是一样。”孙英半天才说了这么一句。何强的身世,她是知道的,不过,再听一次,还是引起她很大的激动。

    小牛眨了眨眼珠子,又问:“队长,我问你,你怎么学来的本领?是谁教给你的?”

    “是啊……我在家时候,连二十里外的事都不知道。”何强笑了:“是红军教给我的。红军教我看书、识字、打仗、打土豪、干革命。红军教我明白了许许多多的大事情,像世界上有帝国主义,咱们国内有土豪、劣绅、资产阶级……这些,都是共产党、红军、工农群众革命的对头冤家。教我的人可多了,所有的红军,上级、同志,连孙英、老王都教给我许多本事。”

    小牛忘掉了疲劳也忘掉了饿,连刚才为何强的身世而掉下的眼泪也不知吹到哪里去了。他抿着个小嘴,想着,过几年,成了大人,要和队长一样,又有本事,又什么都知道,那有多么好啊!

    “吃饭吧,湖南澧州的炒米花。”王大田捧着炒焦了的米,为自己的困难打趣着说:“要是有锅,给你们做顶好的粥,吃一顿顶十天。”人们吃起炒米来了。

    <er h3">3

    慢慢地,东方由鱼肚白逐渐吐出了万丈光芒,山林里冒出了一层层的雾气。松枝上闪着碧绿的荧光。山茶花红红的花瓣上还存留着晶亮的露珠。

    山峦亮了,森林亮了,鸟儿鸣叫了,林子里的人们却是刚刚入梦。

    王大田倚着树,想掏出烟锅子吸袋烟,可是烟袋在滚坡的时候滚丢了。他嚼松枝,又苦又涩。他怔怔地想了想,便悄悄地瞧了瞧何强。何强正倚着树看天。

    “何干事,一颗米也没有了。你看咱们队伍的行动方向是往北吗?”

    何强还是看着天,半晌才说:“应当是向北。方向对了,路线差一点也不行,错一里也就找不到。”他猛然走到王大田身边说:“老王,咱们要想法进村子,找人家,搞粮食,扩大红军,只有这样才行啊!”

    王大田吐出口里的松叶,紧跟着吐了两口吐沫,连连点头,说:“人不吃饭总是不行,要进村子。”

    “人离了老百姓也不行,”何强决心已定,把手一扬,“一定得进村子。”

    何强推醒了所有的同志,刚刚站起身来,就听见一阵嗡嗡声由远而近。

    “什么东西这么大声音?”小牛站在地上,揉着两个眼,嘟嘟哝哝地说。

    “来了!不要动。”何强压低了声音叫着:“飞机!”

    三架国民党的双翼飞机从东往西飞过,隆隆的声音震动山谷。

    何强拨开矮树,向天空咽望着。他的孩子般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大大的,一眨不眨。而他的脸上却显出来十分严肃的思索神情。

    “飞机,飞机,黑翅膀的。”不知什么时候,小牛爬上了一棵树。他双手扒住树枝,在上边扬着嗓子大叫起来。

    “下来!”何强严厉地喊了声。

    小牛一出溜就滑下来了。他奇怪而又害怕地看着从来都没有发过脾气的何强。

    何强朝大家询问说:“下山吧!”

    “往哪边去?”孙英拢着头发问。

    “往西!”

    “为什么?”孙英抬起头来。

    “根据白军飞机来看,飞机朝西飞是一大清早,当然是因为西边有红军。你说呢?”何强问着孙英。

    “嗯,走吧!”孙英点点头,立刻说:“我们得找到村子才行啊。”

    “是啊!”何强同意地说:“我们得拿出红军的样子来,打土豪,搞吃的,了解情况。不过,得先调查调查情况。老阮,这一带你来过吗?”

    阮继平摇摇头说:“没有。”

    何强点点头,思索了一会说:“我先下去看看!”

    “不成,要走一块走。”孙英拦住了何强,两眼热辣辣地盯住他,好像是说:在这种情况,为什么你一个人去冒险?

    何强看看孙英,又看看大家的样子都是不大同意,他推了推军帽,一绺头发便溜下来。他点点头说:“那好,一起下山去!”

    这时,雾气已经全没有了。小鸟吱吱地叫着,山沟中显出了本来面目,到处是大朵红色、白色的山茶花,它们压坠了软软的茶树枝条,喷散出一阵扑鼻的清香。杜鹃花正开得盛,山桃花却开始凋谢了,一片片花瓣像雪花似的飘落。山坡下边是一片片的稻田,秧子绿油油的,有的已经显出早熟的微黄,高低不平,从山上看,像是棋盘,一块格子又一块格子。

    何强等人走着走着就听见一阵清脆悦耳的歌声从山下传来。

    何强朝孙英笑着说:“听听,比你唱的不差吧?”

    孙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问:“什么歌呀?”

    “排歌,好难对哟!”何强笑着回答。

    “这有什么难对?我家都会唱排歌,就是妈妈死得早……”小牛大声地说。

    “哦!”何强猛地站住了,看了看小牛,朝几个人说:“停一停,”便俯下身来,朝小牛笑着说,“来,小鬼,和她们对排歌。”

    “现在?”孙英皱起眉头了:“没有时间了,你这个人,现在还贪玩耍哩!”

    何强朝孙英瞧了一眼,神秘地眨了眨眼,笑眯眯地说:“你不懂这里的风俗。”他又催着小牛:“来,对起来,唱起来啊!”

    何强完全变了样子,活泼得和小牛一样了。

    “对不上来,人家可要骂呀!”小牛一听真要唱,不能不有点胆怯了。凭他这么小的年纪,他还真的没有和姑娘们对过歌呢!

    “我真不懂你是什么想法。”孙英不满地抗议着。

    “队长有学问。”阮继平也笑了,“我们这里的事你可不知道,对起歌来,要是打败了她们,她们可就佩服你,把你当亲人那样看。那,咱们打听什么,就方便啦。”

    “听见了没有?宣传员,得长一点常识哩!”何强满脸是笑,朝孙英顽皮地曜着眼。

    孙英闹了个满脸通红,索性往地上一坐,撅着嘴说:“很好,我倒要听听。”

    “对,我陪你听,人长了几岁年纪,耳朵就不是顶灵巧的了。听不见了,你给我指点指点。”老王也坐下来,笑着朝孙英说。

    孙英瞧着老王那种严肃认真的样子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别笑,别笑,听人家怎么唱的。”何强朝孙英摆着手,真是庄重极了。他拉住小牛,朝前走了两步,和小牛嘀咕了几句。

    山歌又响起来:

    走了一山又一山,抬头望见火烧山,

    火烧巴茅心不死,半途丢哥心不甘。

    歌声在山谷中荡漾着,优雅而轻快,像是春天里盛开着的花朵,像是山谷中清澈见底、潺潺流动的泉水,像是美丽的锦鸡那难得的鸣啼。“好!”小牛赞美了。

    “能对么?”何强推了推小牛。

    小牛冲何强挤挤眼,满脸上带着又是正经又是神气活现的样子,好像是说:看看,我小牛还有这么一下子哩。他骄傲地昂起头来。眼睛看着山下歌声来处,便唱了起来:

    走了一山又一山,过了一川又一湾,

    走遍九山十八岭,追上情姐心才甘。

    小牛飞快地对上排歌,孙英不再说什么了。

    何强高兴地朝孙英说:“能对排歌可不简单哩!排歌和普通山歌都不一样。第一句词儿要一样,别的三句可以跟着当时情景变化,可是,先唱的人的第一句老不变,跟唱的人就一直跟下去,跟不上算输。跟不好就要挨骂,好排歌是边唱边编,眼前的山水花木都是材料。怎么样,学问可大着呢!”

    孙英笑了,她故意地说:“懂这个有什么用?不懂不是一样革命么!”

    “怎么?”何强严肃了:“革命是革命,懂得越多,革命就更痛快,嗯?”

    孙英不服气地:“我就指着排歌!”

    “排歌怎么样?”何强固执地说:“看吧,对完了排歌,你就明白了,比咱们自己怔怔地撞进镇子去好得多!”

    “瞧吧!”孙英抱着膝盖,半笑半讽刺地说。

    “瞧吧!”何强也笑着说。

    “唉,唱得不错。”老王摇头晃脑地说:“小牛,要说‘追上红军心才甘’么!光是情姐啦!”

    小牛光看着何强,何强连忙点头。小牛才神气地朝王大田说:“得跟唱,要不……你反正不懂么!”

    “听,快听!”何强蹦到小牛身前,扶住他,凝神静气地听着。

    山下的歌声响起来了。

    走了一山又一山,来到观音庙门前,

    有心求神指条路,庙门无情插上闩。

    何强连忙推推小牛,小牛笑了,立刻就回唱起来:

    走了一山又一山,姐越心急路越难,

    烧香求神没有用,寻郎全靠姐心坚。

    对方的姑娘是个老排歌行家,歌子立刻就唱出来:

    走了一山又一山,山连水来水连天,

    天高水深山又远,为找情哥心情愿。

    就这样一连对了十几个歌了,对方老是不转歌题。一开口就是“走了一山又一山”小牛沉不住气了。他憋得满脸通红,回头向何强求饶似的说:“队长,再也对不出来啦!一对不上,人家可就骂咱们了。咱们也骂么?”

    何强摇头说:“不行,红军不能骂人,就是唱排歌也不能骂。再说,她们也不会骂红军!”

    小牛眨了眨眼,没法子了:“她哪里知道咱们是红军啊?还不是把我当成放牛打柴的来骂一顿啊!”

    “没关系,跟她对!”何强点着头,满有把握地说:“你接上去,我帮你想词儿,一定得打胜仗!”

    小牛缩了缩脖子,又唱了一个。呆呆老半天,山下的姑娘唱起来了。还是没转歌题。

    何强和小牛都把这个当成一件不可动摇的大事,聚精会神地听着。

    山下姑娘唱的是:

    走了一山又一山,山山不见哥哥面,

    天上下了无情雨,情妹低头泪涟涟。

    小牛两手一扬,吐了吐舌头说:“队长,我全唱完了,认输吧!”

    何强一把抓住小牛,高兴地说:“看,看,她沉不住气了吧!露出马脚来啦!现在哪里下了雨?快,立刻向她攻击。”何强扬起手来,兴奋地:“进攻!”

    小牛闪着眼睛,没词儿了。

    “来,我告诉你!”何强拉过小牛来,叽叽喳喳嘀咕了一阵。

    小牛连连点头,又高兴地唱起来:

    走了一山又一山,山绕岭来岭绕山,

    情姐抬头把天看,别把晴天当雨天。

    对方沉默了。姑娘们知道自己的歌子唱出了破绽:歌词比喻与现实情景不合。她不好意思了,好久没有回歌。她大约很佩服对歌人的本事,批驳得很和气,并没有骂人。她只好服气,唱了个抱歉和求教的歌子。

    太阳出来照满山,不会唱歌也为难,

    不会唱歌也想唱,唱得不好哥包涵。

    哥若有心教妹唱,妹愿向哥学三年,

    有朝一日学好了,唱得长江水也干!

    小牛一听,骄傲地站起来,他连叫带跳地说:“看,她向咱们求饶了!她怕咱们了!她被咱们打垮了……”

    孙英把小牛拉过来坐到原处,说:“看你,小鬼,人家让你,你就骄傲了。”

    何强拍拍小牛肩膀,说:“小牛,这一定是个好姑娘,也许像你在家时一样,没有亲人,成天同牛羊在一起,来,随便陪她唱唱杂歌吧。”

    小牛的歌像泉水般的涌出来了:

    放牛娃儿孤零零,深山野岭赤脚行,

    戴的斗笠没有顶,披的蓑衣没有襟。

    三次放牛挨三打,两顿馊饭蛆虫生,

    残汤剩菜难下咽,东家顿顿嚼舌根。

    白天山林当伙伴,晚上牛羊是亲人;

    一张破席半捆草,整夜不敢合眼睛,

    一怕强盗偷水牯,二怕豺狼把羊惊,

    眼看三星正当顶,又怕一觉到天明。

    东家骂我贪睡鬼,上路还是满天星。

    小牛唱着唱着,自己泪水涌出来了。他想自己的身世,想到了过去的生活,一个小孩子怎么能不伤心呢?

    山下的姑娘也在颤抖地唱了:

    金沙流水万里长,江水哪有泪水长?

    荞子稀饭吃不饱,麻布衣裳穿不上,

    客家财主催命鬼,官家老爷活阎王。

    金沙江呀金沙江,苗家姑娘泪汪汪。

    何强忍不住了。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山歌或情歌了。而是受苦人民的悲叹了。何强想了想,也唱起来:

    受苦人啊受苦人,受苦人是一家人;

    受苦人要手拉手,受苦人要心连心。

    何强歌声刚住,山下立即响起姑娘的歌声来了:

    你一声啊我一声,好比先生教学生,

    先生教书有书本,山歌无本句句真。

    很明显,山下的姑娘们敬佩起何强他们了。何强又叫小牛唱了个表示谦逊的歌子之后,朝孙英说:“行了,孙英,你的工作来了。”

    “什么?”孙英沉醉在美妙的歌声中了,她怔怔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你和小牛先下山去,见到那些姑娘,告诉她们,咱们是红军。要问……”何强稍稍沉思了一会儿,说道:“第一,红军大队从这儿过了没有?没从这儿是从哪里过去的;第二,这里离村镇多远?有几家土豪?土豪有枪没有?跑了还是没跑?第三,这一带有白军没有?第四,态度上……”何强挥着手说:“行了,说这么多就行了。你这个宣传员,别的事,你自己看情况处理吧!”

    孙英明白过来了。这一阵子山歌并不是白唱,通过歌子能解决这么多大事啊!孙英想到这里羡慕地看了何强一眼,故意说:

    “情歌是你唱的,姑娘是佩服你,应当你去呀!”

    何强的脸刷地一下子红了个透。他没有好气地说:“孙英同志,这不是说笑话的时候。”

    孙英看见何强那副尴尬的样子,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说:“那你们呢?”

    “我们在山上等你,有了消息,立刻就行动。”

    孙英带上小牛,一起朝山下走去。

    “等一等。”何强叫住了她们,指着小牛那扎在腰间麻绳上的砍柴刀,笑嘻嘻地说:“太不像样子啦!”说着,他拔下小牛的砍柴刀。

    “队长,这是武器……”小牛翻着白眼,有点抗议。

    “得了,得了,这种武器,眼前没有用处。你把身上搞得整齐点吧,小鬼,这可不简单啊,还代表咱们工农红军呢!”

    <er h3">4

    苗家姑娘一进了凤凰坡,立时就热闹开了。凤凰坡的人们有的高兴,有的担心,有的害怕,有的人骑上匹快马就逃跑了。

    “号房子的红军到镇子了!”

    “红军大队就要来了!”

    “红军长官说分赵文虎的粮食罗!”

    人们都拥到大土豪赵文虎的大门口。

    何强将枪插在腰间,红五星军帽戴得端端正正。他朝群众喊着:“老乡亲们,我们是工农红军第二方面军的代表。经过了调查,土豪赵文虎是个欺负穷人、压迫人民的大恶霸,现在逃跑了。我代表红军政治部,把他的全部财产、房地契交给贫苦的农民群众。现在,就开始清点和分土豪的财产。由红军派代表监督,乡亲们也出来个人!谁来?”

    何强的身后是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孙英,挺着胸脯的大牯,背着手、泰然自若的王大田,兴高采烈的小牛娃娃和被这种动人行为所深深激动着的阮继平。这些老老小小、男男女女、高矮不等的人站在台阶上,分外显得神气和庄严。虽然分开来看,每一个都是普通的人,但是,合在一起,代表着红军,叫人们看起来就是特别威严,特别亲切,特别强有力了。

    群众中引起一阵激动。立刻有几个小伙子从人群里挤出来,嚷着说:“赵文虎害苦了我们穷苦人了。我去!天塌了也吓不住我!”

    大门开了。孙英带着小牛和十几个农民涌进了庭院。王大田和阮继平点了点头,就走进了厢房。

    一刹那,土豪家的东西就通通搬在庭院里了。各式各样的财物、衣服、绸缎、粮食……堆得成了小山。

    何强朝孙英说:“你快给大家分东西,按份分,每人一份。”何强又朝老乡们喊着:“乡亲们,土豪劣绅吸穷人血汗吸够了,咱们穷人世世代代种田织布,辛苦几辈子还是挨饿受冻,土豪们不动手,只动口,倒有吃有喝。红军是为穷人打天下的!来,今天分东西,将来,天下都是我们工农群众的!”

    “分呀!”一个农民叫着。

    “慢一慢,”一个老年的农民走上前来,对着何强,小心地问着:“红军先生,你们还走不走呢?就驻扎在这儿吗?”

    “走!”何强明白了。自从红军撤出苏区以来,所经过的地方,只要是打土豪分田地,群众的心里没有不高兴的,但同时,也没有不担心的。因为红军要走,不能久住。而红军走了之后,土豪要回来,就会更凶狠地抓人、杀人、倒算……是啊,这种斗争是极尖锐、极复杂的,因为这里没有人民自己的政权,没有人民自己的武装,刀把子还握在土豪手里。何强想到了这些,也不止一次地经过了这种情况。他扬起手,朝着老汉,也朝着大家,大声地、庄重地说:“父老们,你们担心红军走后,土豪再来更厉害的欺压么?不,土豪一点也不可怕。咱们人人都要,人人都分,你们说,鬼土豪还能抓得到谁?他要是人人都抓,那么,他还靠谁养活?还有,乡亲们,你们告诉他说,只要他敢再胡作非为,说不定哪一天,红军大队伍就会回来,到了那个时候,他要小心他的脑袋。”何强朝孙英和大牯说:“来,散起来分,人人有份!”

    何强指挥着几个红军和十几个青年农民,将布匹撕成一块一块的衣裳料子,将粮食分成一堆一堆。

    人们迅速地分起财物来了。

    一个农民拿着一件新衣服朝一位老汉笑嘻嘻地说:“杨大伯,来,快来分东西呀!”

    老汉盯着几个红军,半晌才回答着说:“嗨,人老了,腰板不行,站不久了。你给我那一块吧,我得回去躺躺。”说着,他捶捶自己的腰,咳嗽了几声,摇摇摆摆地走了。

    财物分得差不多了。人们还没有散。

    那个自动掌管分东西的青年走到何强跟前,摸了摸何强腰间的短枪,停了停才问:“长官,这是好枪么?”

    “哪里有什么长官,我叫何强,叫同志也行。”何强笑着说。

    “是队长,我们队长。”小牛趁机插口说了一句,鼓鼓地瞪着两个大眼,神气十足。就仿佛说:瞧,我不是小一点吗?可我也是红军啊!

    “哦,队长,有件事,你得答应我。”青年说。

    “好,你说吧!”何强瞧着这壮小伙子。

    “你答应不答应?”青年固执地说,“一定得答应我,我就说。”

    何强笑了,摇摇头说:“那得看是什么事。不过,差不多我就答应你。”

    “是这么回事,”青年鼓足勇气,大声地说:“队长,赵文虎的财产我领头分的,有他没我,我再也不受这份当长工的窝心气了。我得跟上你们,让我当红军吧,行不?”他两手抓着小褂的大襟,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他摸不清红军要不要他这样的人。

    “行。”何强握着青年人的手,点点头说,“我答应你。”

    “不行,得把我的名字记上。我叫赵大生,二十一岁了,属小兔的。庄稼人,不识字,没家没业没妻子儿女,就是我一个。”何强笑着说:“好吧,我答应你,你就算是红军战士了。这就成了。”

    “不,不,不,”赵大生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认真地说,“这可没有凭证。你得给我记上,别看我是个粗人,当兵吃粮得上花……花什么册,那才算是真正的红军呢!”

    “哦,是这样?”何强一本正经地掏出了一个小本,又摸出一支铅笔——这些都是土豪的财物——在本子上记了一会儿。

    孙英在一边看着,用劲抿住嘴,恐怕自己憋不住笑,看了看财物堆已经越分越少,便说:“啊,今天真痛快!”她借题欢畅地笑起来。

    赵大生也跟着满意而欢畅地笑起来。

    小牛怔怔地看着何强,他觉得自己从那天当了红军之后却没有上过花什么册,有点沉不住气了,一把拉住何强的胳膊,恳求说:“队长,何干事!我也要写上花什么册。你不是知道么?我叫小牛,十三岁……不,十四岁了。也是庄稼汉,放牛的,不认识字……”

    孙英实在绷不住了。她瞧着小牛那种渴望和满脸严肃的样子在期待何强下笔,而何强却也绷住了脸,又在小本子上划了一通。她笑着拉拉小牛,庄重地说:“小鬼,上了册,可得听话哪!”

    小牛胸脯一挺,满脸带笑,神气十足拍了拍胸口,大声说:“当然一定听话!”

    小牛跑去分东西给老乡了。

    赵大生看了看别的青年人,大摇大摆地挤到人群里,骄傲地说,“喂!我上了花什么册了。当真正红军了。我是不留在这儿受罪了。”

    “对啊!”一个青年人羡慕地看着赵大生,停了一会,又问,“喂,大生,什么是花什么册?”

    “是……嘿,花什么册你都不知道么?”赵大生一晃脑袋,表现出知识丰富的样子说,“一个小本本,上边有花,还是红的。你的名字一写上去,那就成了真正的红军了。”

    “嘿,这么回事么?”这个青年人还是小心地问着。

    赵大生只是点点头。

    “把我也写上花什么册吧!”青年人向赵大生请求着。

    “怎么不行?队长说过,只要是受苦人……不,工农群众,都行!”一说完这句话,赵大生马上觉得自己应允得太快了。怎么说,自己也还不能做主,便又连忙说,“这得问问我们队长,那个花什么册在他口袋里呢。”

    这时候,许多青年要求参加红军。更巧的是阮继平和大牯抱着两捆英国造的步枪,几个农民扛着几箱子弹,从后边走出来了。

    何强将枪发给了刚刚报了名,并且坚持要写在“花什么册”上的青年农民,便站在台阶上朝人们讲起话来。

    赵文虎家的庭院里站着十几个新战士,一个个都背着油光发亮的步枪,还有许多老百姓也站在那里,他们手中还拿着没有来得及送回家的财物米粮。台阶下边有一个打碎了的花瓶和一些撕破了的外国画儿。

    “同志们!”何强对着新战士说,“你们拿上了武器,就是工农红军的勇敢战士。当了红军,就要实心实意为天下工农利益奋斗。现在,红军的任务是北上抗日,抗日就是咱们全中国老百姓的利益。你们得学会和敌人战斗!”何强扬起一支步枪,看着他们说:“顶简单的,也是顶需要的,你们会射击么?就是说,你们会打枪么?”

    “会的,那有什么难?”赵大生说,“就是朝土豪、白军、日本鬼的脑壳上放唁!”

    何强笑了,便说:“对倒是对,不过,放枪得有个讲究,非得学学不行。哕,这就是你们的教员阮继平同志。往后就和他学。”

    阮继平窘得说不出说来,只是点点头,微微地笑着。

    王大田揉搓着双手,满脸得意地走到何强身旁:“饭早做好了!大米饭、腊猪肉、炒鸡蛋,还有倒霉的火腿……还不快吃?都凉了,唉!”

    “等一等。”何强十分兴奋,这一场战斗是大获全胜的。他正想说什么,就觉着有人拍着他的肩膀。他连忙回过头去,竞怔住了。半天才喊出一句话:“是你,指导员!”

    孙英、王大田看见张孟华,也都飞也似的蹿过来,紧紧握住他的手,高兴得说不出一句话。

    倒是何强先问了:“老张,部队在哪里?我们都转糊涂了啊!”

    敌人比你糊涂多了。”张孟华笑着说,“现在不是说笑话的时候,我们快走。土豪赵文虎早就跑了,而且敌人就在附近。”

    何强经张孟华这么一说,立刻想到自己差点忘了敌情,险些儿习惯地按照在政治部工作的办法行事,他连忙说:“对极了,应当快走。”

    “走吧!”张孟华拉了拉何强。

    “你也要走么?”杨大伯一把抓住张孟华的胳膊,瞪着他,十分关切地说,“同志啊,你的病……”

    “老大爷,你看,离开部队我怎么受得了啊?”张孟华央告地说。

    “李连长说你的伤没好,应当养伤啊!”杨大伯分辩着。

    张孟华立即岔过杨大伯的话,朝何强说:“部队行军方向我知道,咱们走吧!”

    “指导员,”何强看着张孟华胳膊上裹着的白布和脸上苍白的颜色,不由地问,“连长叫你留下养伤……”

    “同志,任务紧急,还争执什么。”张孟华拉住何强,坚决地说,“告诉同志们,我们立刻出发!”

    集合起来的队伍已经浩浩荡荡成了一支二十多人的大队伍了。

    张孟华走在前头,急急地走出凤凰坡。他们刚刚走出镇子,就看见后边的大路上尘土飞扬,而且,响着一片枪声。“钻树林,隐蔽!”张孟华立刻朝何强喊着。红军们都藏入了镇子边上的密密树林中。白军的骑兵队追来了。跑在最前边的是骑兵,再过去是步兵和炮车。白军的军官和将军骑在马上,神情颇有些焦急地走着。再过去,是一大队民团部队。

    “胡保来了!”阮继平拉住何强,低声地说,“追我们来了!”

    “谁是胡保?”张孟华问着何强。

    “民团头子,还有一个叫魏七,这批白军里没有。”阮继平回答着。

    “指导员,我看不像是追我们,到像是赶大队。”何强盯住了一行行的白军,观察了半天,才说了这个看法。

    “嗯!很对,”张孟华点点头说,“我们跟在这批白军后边,看准了条件,就超越过他们。我的看法是,大队在前边,只是中间隔了这伙子敌人!”

    <hr />

    注释:


如果您喜欢,请把《红军不怕远征难》,方便以后阅读红军不怕远征难第六章后的更新连载!
如果你对红军不怕远征难第六章并对红军不怕远征难章节有什么建议或者评论,请后台发信息给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