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日,巴黎,晚十一时
我的朋友:
我的母亲在隆西爱临危了。我们午夜动身。请您别来,因为我们不接待任何客人。请为我寄哀并想念我。
您的安妮
七月二十一日午
我可怜的朋友,假使我不是已经惯于将您的任何意见看作命令,我就将不顾您而动身了。从昨晚起我想您时痛苦得心都碎了。我曾设想过这天晚上,您面对女儿和丈夫坐着,作默默无言的旅行,任凭这辆黯淡无光的轿车,将你们送往逝者身边。我还看见你们三位都在侧光的油灯下面,您正在哭而安耐特在抽噎。我看见你们到达火车站,你们在车厢里难熬的长途旅程,在许多仆役中走进了府邸时,您如何跨上楼梯冲进房间奔向她躺着的床前,您第一次看到她时的眼神,您在她瘦削不动的脸上印下的吻。我想到了您的心,您可怜的心,这颗一半属于我的心,它破碎了,它如此痛苦,它使您窒息,而此刻它使我也如此痛苦。
我抱着深深的怜悯吻您充满了泪水的眼睛。
奥利维尔
七月二十四日,隆西爱
当我陷于这种可怕的不幸中时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对我有所帮助,我的朋友,那就只有您的信了。我们昨天把她安葬了。自从她可怜的无生命的身体从这幢房子里移走以后,我仿佛觉得我是孤伶伶的在这个地球上。人几乎是不知不觉地在爱他的母亲,因为这种爱是与生俱来的;而只有到了最后永别的时候才能看到这种爱情根源的埋藏深度。没有任何别的感情可以与此相比,因为所有其他的都是后来遇到的,而只有这是与生俱来的。所有其他的都是由于后来生活中命运安排给我们的,而母爱是第一天就存在于我们的血肉之中的。而且,而且,这也使我们自己的童年消逝了一半。因为在我作为一个小姑娘的短短生活历程中,属于她的成分一点不亚于属于我自己的。只有她才和我一样清楚我们的童年,她知道成堆遥远的、无意义的却亲爱的事情,这些现在是,过去也是我们心里最原始的甜蜜感情。只有对她,我仍旧可以说:“你,你记得吗,母亲,那天?……你记得吗,母亲,姥姥给我的那个洋娃娃?”我们两个人曾一起嘀嘀咕咕数说一长串又一长串甜蜜的琐碎淘气的往事。而现在在地球上除了我以外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些事了。因此这是我的一部分已经死亡了,而且是最古老的,最好的一部分。原来存着我小姑娘时日的可怜的心全部丧失了。现在没有人再知道了,没有人会再想起安妮、她的短裙,她的欢笑和她的样子了。
于是会有那么一天,它也许不会太远,那时我也会走,让我亲爱的安耐特单独留在这个世界上,像妈妈今天将我留下来一样。这一切多么悲惨、严峻、残酷!然而人们从不想这些,看不见他们周围每时每刻都有人被死亡带走,而且它也将很快把我们带走。假使人们对它看看,对它想想,假使人们没有被我们眼前的百事弄得分心、高兴而盲目,人就没有法子活下去了;因为这种无始无终的屠杀会使人发疯。
我是如此的精疲力竭,如此绝望,我没有力气做任何事情。日日夜夜,我思念我可怜的妈妈,她在这个匣子里,埋在这片土下,在这块田地里,淋着雨。而那我曾抱着无边幸福吻过的龙钟面孔已经只是一副伯人的腐骨。唉!多么可怕!
我在结婚的时候失去了父亲,我不曾感到过像今日的这些事。是的,请为我叹息吧。想念我,写信给我吧。此时此刻我多么需要您!
安妮
巴黎,七月二十五日
我可怜的朋友:
您的痛苦使我的心痛得可怕。我也不再将生命看成玫瑰色的。自从您走了以后,我就完了,没有主了,无所依附也无所归宿。一切都使我疲劳、使我厌倦、使我烦恼。我不断地想念您和安耐特,当我这样需要您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感到你们两个人都离得远远的。
我感到您离得这样远,这样缺少您,是不同平常的。从来不曾,即使在我年轻的时候,您也不曾像现在这样是我的一切!我有一段时期早就预感到这种危机,这种预感应当是圣-马丹①夏日的一线阳光。我感到的痛苦是这样不同往常,因此我想向您倾诉。您设想设想吧,自从您走了以后,我竟无法散步了。以前时候,甚至几个月以前,我很爱独自一人在马路上闲逛,看看路上的人和事物,体味观望的快乐和步履欣然压马路的趣味。我无目的地朝前走,就是为了走,走为了吸吸空气,为了做梦。现在我再也办不到了。当我迈步跨下马路时,一种苦恼,一种类似放跑了狗的盲人的恐惧压迫我。我变得心神不安,像是一个在森林迷了路的人。我只好回去。巴黎对我成了空虚的,可怕的,引人烦恼的。我问自己:“我上哪儿去?”我回答自己:“哪儿也不,既然我只是散步。”然而我不行,我已经办不到做无目的的散步了。只要一想到朝前走我就疲倦得要死,腻烦得不堪。于是我到武术俱乐部去熬受凄凉之苦。
①Saint-Martin位于法国西部的小岛,终年多雾。
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因为您不在这儿。对此我是毫不怀疑的。当我知道既然您在巴黎,我就可能在某个巧合的人行道上遇到您,任何散步就不会是无效的。我可以到处去找您,因为您可能在任何地方。假使我找不到您,我至少可以找到安耐特,因为她是您的衍生物。你们双双使我对街道充满希望,遇到你们的希望,或者是你们从远处向我走来,或者我猜到了而追随你们。于是这个城市对我也成为可爱的,那些满街来来往往的身材像您的女人使我的心为之跳动,她们使我不断保持期待,使我目不暇接,引起我那种亟想见到您的渴望。
您会发现我是十分利己主义的,我可怜的朋友,我这个像老鸽子咕咕咕这样对您诉说孤独的人,让您流下十分痛苦的泪。原谅我吧,我已经太让您宠惯了;当我没有了您,我就叫:“救命啊!”
我吻您的脚,求您可怜我吧。
奥利维埃
隆西爱,七月三十日
我的朋友:
谢谢您的来信。我多么盼着知道您爱我!我刚过了一些可怕的日子。我真相信痛苦会将我致死了。它像装在我胸臆之间的一块肿瘤,而且它不断地长大,使我憋气,要把我掐死。请来的医生为了医治我一天犯四五次的神经发作,给我注射吗啡,差点把我弄得发疯。而我们正巧碰到了高温天气,更加重了我的病情,使我陷进了过度兴奋状态,接近谚语昏迷。但星期五的强劲暴风雨后,我略平定了一些。应当告诉您,自从安葬那天起,我再没有哭过。可是您瞧,当大风暴来把我淋了个透时,我忽然感到从我的眼睛里涌出了眼泪,慢慢的,稀稀疏疏的不多的热泪。啊,这几滴珍贵的眼泪使我受了多少苦!它们简直像爪子将我撕碎了,我的嗓子也被扼住了喘不过气来。而后,这场泪来得快了,大了,变热和了。它们从我眼睛里像泉水一样往外涌,来得这样快、快,以致我的手绢都湿透了,只好另找一条。而心中痛苦的垒块像软化了,溶解了,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从此开始,我从早哭到晚,而这救解了我。要是人不能哭的话,最终就会变成真疯或者送命。我仍是孤独的。我的丈夫在地方上转,我坚持他带着安耐特,这样可以让她散散心,安慰安慰她。他们坐车去或者骑马去直到离隆西爱八到十古里①。虽然她忧伤,可是她使我想起了青春之花,她的双眼充满了生命的光辉,被乡野的空气和这一段旅程鼓舞起来了。能生活在她这个年纪多么美好啊!我想我们还得在这儿休息十五天或者两周;而后,虽在八月我们也将回到巴黎;您知道这是为什么。
①法国古代里,一古里约合四公里。
我将我所有剩余的心献给您。
安妮
巴黎,八月四日
我按捺不住了,亲爱的朋友,您该回来了,因为我必然会发生什么事情。我问自己是不是病了。我对自己长期以来一直抱着某种兴趣或者淡然承担的一切忽然感到厌恶。开始时,巴黎太热,以致每晚八九点钟时汗像是洗土耳其浴。让这种在浴盆里的睡眠弄得精疲力竭,我爬了起来,在一方空白画布前踱来踱去,踱上一两个小时,想在上面画点什么。可是我心里什么也没有,眼前什么也没有,手下什么也没有。我已经不再是画师了!这种朝工作所作的无效努力叫人精疲力竭。我找了些模特儿来,安排好她们,她们摆出了姿势、动作、表情让我画,直到我画腻了,我让她们穿上衣服,把她们赶了出去。真的,我再也发掘不出新题材,对此我难过得像我变瞎了。这是怎么回事?视觉疲劳还是大脑疲劳?是艺术家才能的枯竭还是视官神经的萎缩?天知道!让我邀游过的未知角落好像都被我发掘完了。我再看到的只是人所共知的领域;我画的是所有蹩脚画家画过了的;我的视觉和观察能力不过相当于一个老学究。前不久,新鲜画题对我好像还多得无限。为了表达它们,我面临可供选择的方法变化万千,使我犹豫不决。可是现在,顷刻之间,若隐若显的主题世界一下子减退了,我的探讨成了缺乏创见、贫乏无力的。眼前经过的人们对我已无意义;对每个不同的人,我已找不到我曾如此关切并予以表现的性格和兴味。然而我相信我可以为您的女儿作一张很出色的肖像。是不是因为她这样像您,以致在我的记忆里弄混了?是的,也许如此。
且说在我努力勾画了一个和已知的模特儿不太一样的男人或者女人以后,我决定出去吃午饭,因为我已经没有勇气独自坐在我的餐厅里。马莱斯埃伯大道的气氛像一条被禁锢在一座死城里的森林。所有的房子都像是空的。在车行道上洒水车喷出阵阵白雨,在木头铺面上溅起了泥浆,从上面升起一阵潮湿的沥清水气和洗马厩的气味。在沿孟梭公园到圣-奥古斯特的长坡道的两头之间,人们看到五六个黑色的、平庸之极的过客,可能是仆人或送货人。法国梧桐的阴影投射到树根处,在炙人的人行道上有一滩奇怪的渍迹,像是水之类的液体淌开后干了。树枝上的树叶纹丝不动,它们了无生气的阴影投射到沥青路面上描绘出了这个烤糊了的城市的疲乏,像一个在太阳下躺在长凳上出着汗入睡了的工人。是的;她出汗,这个女无赖,从她的地下室和厨房的气窗里,以及流着路上积垢的水沟里和阴沟至;总之,从她的嘴里散发出可怕的臭气。这时,我联想起您那到处是村野小花的果园里的夏日早晨,空气让小花沾上了一种蜜糖的味道。而后,已经沮丧不堪的我走进了餐馆,在那儿已经有些秃了的,大肚皮的人带着疲惫不堪的神气在吃饭,敞开了前半边发光的背心。所有的食品都是热的,西瓜在冰下淌水!面包是潮软的,牛脊排也是软的,蔬菜是回锅热过的,奶酪是坏了的,水果是在橱窗里放熟了的。我恶心地走出来,回到家里想试着睡一会儿。一直到吃饭的时候,我才到武术俱乐部去用了餐。
我在那儿总是碰到阿代尔曼,马尔丹、罗克迪亚纳和另外一些人,他们让我腻烦得和巴巴里风琴一样,各有老调或者共一老调,我听了有十五年了。他们每晚都在这个俱乐部里一块儿弹。看起来,这是一处人们去散心的地方。真该给我改个时代,对这个时代我的眼睛、耳朵和心灵都腻烦了。这些人总是搞女人,他们以此吹嘘,彼此捧场。
我打了无数次哈欠,从八点到十二点有多少分钟我就打了多少次,之后,我就回家睡觉。我脱衣服的时候一边想明天又将从头来一遍。
是的,我亲爱的朋友,我正好到了不能忍受单身汉生活的年龄了,因为在阳光之下,对我已经没有任何新东西。做单身汉得年轻、好奇、贪吃。当我不再这样的时候,仍旧自由自在就变得危险了。上帝啊,在爱您胜于爱自由之前,我曾多么喜欢自由自在!今天它是我的重负!对像我这样一个老单身汉,自由自在意味着空虚。哪儿都是空虚,是死亡之途,没响任何值得急于看其终极的内容。不断放在面前的问题是:我该干什么?我该去看谁免得孤单?于是我从一个伙伴处走到另一个伙伴处,握一次手又握一次手,求得一点儿友谊。我从他们那儿收集到的面包屑还不够一片面包——可是您,我有您,我的朋友,可是您不属于我。但也可能是从您那儿我得到了叫我痛苦的烦恼,因为是由于我想和您接触,和您同处一室之下,共生活于四壁之中,让我们的共同兴趣将心儿锁在一起的愿望;正是这种希望、痛苦、快乐、欢愉、悲伤以及物质事物,心灵共同占有的需要使我这样焦躁。您钟情于我,也就是说我可以不时从您那儿偷到一点儿“您”。可是我要永远和您共呼吸,和您共享一切,供给我的东西必须是我们共有的,觉得我所见的一切东西都既属于您也属于我;我饮水的杯子,我坐的椅子,我吃的面包,我点燃的火,莫不如是。
再见了,快快回来。和您远离对我是太痛苦了。
奥利维埃
隆西爱,八月八日
我的朋友,我病了,而且这样疲惫,您会一点也认不出我来。我想我哭得太多了。我得先休息一会儿再回来,因为我不愿意以我现在的样子在您面前出现。我的丈夫后天要去巴黎,会给您带去我们的新闻。他估计您会上哪儿去晚餐,要我告诉您,请在您家里七点左右等他。
至于我呢,等我一旦感到好了一点,一旦我不再是这一副像是从土里挖出来的,叫我自己也害怕的面貌时,我将再回到您的身边。在这个世界上,我也只有您和安耐特,我也是,我要送给你们每人我可以给予的一切,你用不着偷窃别人。
我伸给您我哭泣得这样厉害的双眼,请您吻它们。
安妮
当他接到这封归期还要延迟的信时,奥利维埃曾有过想法,一种过分的想法:想要辆车赶到车站,乘火车到隆西爱去。后来想到纪叶罗阿先生明天该回来了,他就放弃了转而不耐烦地等待这位丈夫回来,就像等待那位妻子本人回来一样。
他从不曾像在这二十四小时的等待期间那样喜欢过纪叶罗阿。
当看到他进来的时候,他向他冲过去,伸出了双手喊道:
“啊,亲爱的朋友,看到您我是何等高兴!”
另一位好像也是十分满意,尤其高兴回了巴黎,因为三周来在诺尔曼地的生活并不愉快。
这两个男人坐在一张画室角落里的长沙发上,上面是一张东方绸的顶盖,于是带着同情的神气重新拉着手,又重握在一起。
“伯爵夫人呢?”贝尔坦问道,“她怎样?”
“啊!不太好。她太过伤心了。太动情了,而且恢复得很慢。我得老实说,她有点叫我不放心。”
“可是她为什么不回来?”
“我一点不明白。我没有办法叫她决心回这儿来。”
“她整天干什么?”
“我的天,她哭,她想她妈妈。这样对她不好。我很希望她换换气氛,离开这个过去了的地方,您明白吗?”
“那么安耐特呢?”
“啊!她呀,一朵盛开的花。”
奥利维埃露出了愉快的微笑。他仍问道:
“她也很痛苦过吗?”
“啊!很多,很多,可是您知道,十八岁时的痛苦是不会长的。”
静默了一会儿,纪叶罗阿说:
“我们上哪儿吃饭去,亲爱的?我很需要解解馋,我,听听喧闹,看看人来人往。”
“好哇,这季节,我想大使餐厅的咖啡合适。”
于是他们走了,互相挽着胳膊朝香谢里走去。纪叶罗阿怀着巴黎人外出后回来时的惊奇激动,这些人每次离开后回来总觉得巴黎又更新了而且像是什么新鲜事都会碰到。他向画家问个不停,问人家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而奥利维埃漠不关心地回答了他,这种淡然反映了他对孤独的十分厌倦。他转而谈关于隆西爱。他想设法从这个人挖出情况,围绕他采集到近乎原话的某些内容,这些应当是他刚见过的人委托转告的,应当是离别时她内心微妙的心情流露;而这些话在他心里留存了几小时以后,就又被忘到了九霄云外。
夏夜的天沉重地压在城市上和通衢大道上。在大道的叶荫下开始断断续续传出了露天音乐会的轻快旋律。这两个汉子坐在大使餐厅的咖啡座阳台上,看着下面围起来一直通到小剧场的坐席,这一段场地里的椅凳都还空着。到小剧场那头,那些歌女正在灯光和日光交混中,炫示她们的打扮和粉红色的皮肤。油炸的味道,酱汁的味道,热的大众菜的味道在人们难以觉察到的荡漾在栗树间的微风中飘浮。当有个后面跟着个穿黑衣服男人的女人走过,去找她预定的座位时,她会沿着道儿散播出她身上和裙袍上清新醉人的香味。
纪叶罗阿容光焕发,喃喃地说:
“唉!我喜欢这里胜似乡间。”
“可是我,”贝尔坦回答道,“我喜欢那里胜似此间。”
“哪里会!”
“真的,今年夏天我觉得巴黎叫人厌恶!”
“唉!亲爱的,巴黎永远是巴黎。”
这位参议员好像是处在高高兴兴的日子里,处于使那种严肃人干傻事的轻浮动荡的日子里。他看着邻桌上两个轻佻女人正和三个过度俨然的瘦青年一块儿吃饭;于是他偷偷地问贝尔坦有关那些出名的红妓女的事,这些是他天天听人提到过名字的。后来他嘀嘀咕咕地用不胜遗憾的调子说:
“您有福气保持光杆身分,您。您可以做,也可以看到许多事。”
可是这位画家大声嚷嚷起来,像所有被一个念头纠缠住了的人那样,把纪叶罗阿当作可以信托他的悲哀和孤单感的人。当他彻底倾诉的时候,他来来回回叨咕他的忧郁。在吐完心中苦水的念头推动下,他坦率地述说他多么需要一个女人的爱情,并且还在他身边嘀嘀咕咕。于是轮到伯爵承认结婚是有好处的,恢复了他在议会里的辩才,宣扬他个人生活的舒适,把伯爵夫人大大夸了一阵,对此奥利维埃不断点头表示认真同意。
他一方面高兴听到谈她,却又嫉妒纪叶罗阿能作为责任来颂扬的亲密福气,最后画家以低声的衷心的认可来结束说:
“是的,您真是有运气,您!”
这位受了捧的参议员承认了这点,接着说:
“我很盼她早点回来;真的,这会儿她让我牵挂。瞧!既然您厌烦巴黎,您该会隆西爱带她回来。她会听您的话的,因为您是她最好的朋友;至于一个丈夫……您知道。”
高兴极了的奥利维埃回答说:
“真是,我想这再好不过,我。然而……您以为看到我这样去会不会让她不高兴?”
“不,决不会,去吧,我的朋友……”
“那我就同意了。我乘明天一点的火车。要不要送个电报去?”
“不,我负责。我会会事先通知,这样您会在站上碰到一辆车。”
于是他们吃完了午饭,又上了马路。可是刚过了半小时光景,这位伯爵借口他有一件忘得干干净净的急事,突然离开了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