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说‘中央军’到了哪儿这种谣言是没有了。可头几天,屯子里老爷子老太太都说:‘韩老六家的屋顶上开红花,院子里榆树开白花,世道又兴变。’这话远近传遍了。”
“谁传出来的?”
“听说是韩老六的小点子。”
“她不是李桂荣的相好吗?”
“可不是咋的!”
“信这谣言的人多不多?”
“连老孙头也信了。”
“这个我知道,我是说,除开上年纪的人,年轻人也有信的吗?有?这事得好好调查一下。我早听说,李大个子上前方,出担架以后,元茂屯就没有锄奸委员,那还能行?咱们一面斗地主,一面还得整特务。地主是明的,特务这玩艺儿是暗的,可不好整。”
“可不是咋的!明枪好挡,暗箭难防。”
“咱们整特务,也得靠群众,你把群众发动好,群众的阶级觉悟普遍提高了,暗胡子就钻不了空子。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看这屯子里,谁能代替李大个子的职务?”
郭全海寻思一会,说道:
“张景祥兄弟,张景瑞,我看能行。”
“赶明儿引他来谈谈。”
这时候,小鸡子叫了。灯油又尽,萧队长没有再添油,灯捻哔哔剥剥响一阵,就熄灭了。挂着白霜的窗户玻璃,由灰暗慢慢变得溜明,窗外房檐下,家雀子嘈嘈地叫了。萧队长刚闭上眼皮,又睁开来,他又想起一件要紧的事,忙问郭全海:
“睡着了吗?”
“没有呢。”
“明儿一早,把五个民兵的钢枪都收回来。你挑几个年轻的人当民兵,老初能当队长吗?”
“叫他试试看。”
两个人都没再吱声,一会发出了鼾声。天放亮时,老万上白大嫂子那儿拿回了补好的衣裳,他们还没有醒来。
雪停风住,天放晴了。日头慢慢照到窗户玻璃上。老万坐在农会西屋南炕上,在明亮的窗台边,一面用红绸子擦着匣枪,一面低声哼歌子。一个长挂脸的小个子男子在外屋的门外探头探脑。老万问是谁,长挂脸赔笑进来回答道:
“我要见见萧队长,我叫李桂荣。”
老万仔细打量他。他穿一套破裤袄,戴一顶套头帽子。老万问他:
“你是头茬①农会的李文书吗?萧队长还没有起来。”
①上届。
李桂荣退出,老万也没有送他,仍旧低头哼他的歌子,仔细擦匣枪的零件。一会老孙头来了,老万笑着招呼他:
“上炕,上炕暖和暖和。”
老孙头上炕,盘腿坐在炕桌子旁边,笑着说道:
“李桂荣来干啥的?”
老万逗乐子,随口编一句:
“他来告你的。”
老孙头笑眯左眼说:
“他来告我老孙头?我才不怕呢,我又没有溜张富英的须。张富英办农会,他当文书。张富英跟小糜子相好,他穿针引线。他当我不知道。老孙头我走南闯北,啥事不明白?他们当令,尽找些头头脑脑,杜善人、唐抓子,也能上农会,穷人说话不好使,你反正是人越老实,越吃不开。张富英腰里别个小腰别①,穿双大皮鞋,走道挎察挎察的,活像个‘满洲国’警察。”
①腰别:别在腰上的尖刀。
“张富英打过你吗?”
老孙头认为叫人打过,是丢人的事,他不承认,说:“他敢。”
老万知道这件事,笑着顶他道:
“他们说,他踢过你一皮鞋脚。”
老孙头忙说:
“你听他们瞎造谣,谁敢踢我?要是叫他踢过,我早坦白了。这又不丢人,坦白了倒是光荣。”
老孙头把坦白光荣这些新字眼,乱用一通,说得老万笑起来,把东屋萧队长笑醒了。
“谁呀?你们笑啥?”
老万回答道:
“老孙头来了。”